辞别了关叔，陪崔主薄买好香烛元宝，正准备驾车去坟山。崔主薄忽然嗫嚅着说道，原来他和亡妻还有一子，他上京赶考时，妻子病重过继给亲戚。还不容易回来一趟，想带儿子同去给妻子上香。他幽幽的叹口气，不知那孩子还认不认他。

    乔青玉静静听着，嘴角微微上挑，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男人被后院的布谷鸟吵醒，他翻了个身，望见窗外晓雾朦胧，枕边，他妻子微微张开嘴正在熟睡。

    闭目休息片刻，男人披上打了补丁的灰衣，掀开发旧的白色蚊帐下床，趿着鞋子往房间外走去。

    微寒的晨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门外的墙壁上，横七竖八的摆放着锄头、菜刀、铁锨，他拿起来用食指在豁口上摩挲。片刻后，他打开堂屋的门，搭起炉灶，把一筐炭火慢慢倒进去。接着周围温度升高，脸上开始流淌汗珠，于是脱下上衣。露出上身，几道陈年的疤痕从脖颈蔓延到后腰。

    男人往手上吐了几口唾沫，开始拉风箱，将烧红的铁块夹在砧子上。右手握起铁锤，使出全身力气，甩开臂膀，叮叮当当打起铁来。

    不一会儿，妻子打着哈欠从屋内走来“这么早就噼里啪啦，就不能晚一点再打吗？”

    男人用手揩去满脸的汗，转脸看她“人家大清早就送来了，吃完早饭就要下田，哪能耽搁。”

    妻子用暗蓝布条绑住发黄头发“那也不能老是这样，天天天天没个安稳觉睡。”

    男人安慰道：“等下午事做完了，你去床上好好躺会，把觉补回来。”

    妻子嗯了声，走到墙角边拿起破筐

    道：“我去地里摘些红薯、土豆回来，你把炉子里的火控好，一会儿煨着吃。”

    男人点点头“要得”

    马车到了村里一座杂草丛生的房屋前，沈流迢捡起石子往破窗里一扔，回头对崔主薄道：“是不是记错位置了，这都荒废很多年了吧。”

    崔主薄挠挠头道：“应该不曾记错，我去前面找人问问，你们在此地等候。”

    沈流迢正望着废楼出神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乔青玉的声音“沈典史该不是想家了。”

    一道风从她面前刮过，皮肤上燃起一股火辣辣的痛。

    “怎会。”

    崔主薄很快回来，指挥着把马车驾驶到一处偏远的山脚边。

    只见漫山松树碧绿，青草幽幽，一道白烟袅袅升在半空中。原来有座不起眼的小房子，被庞大的树木掩盖着。

    将马车栓在树干上，三人沿着细窄的土路往房子走去。一阵响亮的打铁声回荡在周围，崔主薄摇摇头道：“当初我中了榜回到家乡，原同抚养他的舅舅商量，送他到书院读书，可他舅舅说他屡屡逃课，不是读书的料。又与我断了关系，便不好再来往。”

    说到这里，颇为伤感。

    走到房前，大门敞开，一位赤膊男子正铆足了握着铁锤打铁。他身旁，一位身着麻衣的妇人蹲在地上用铁钳拨动红薯。

    似乎是察觉到几人走近，妇人转头，枯黄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她立刻起身，沾满黑灰的手在麻衣上来回擦拭。

    快步走到门边，笑着问道：“几位是迷路了吗？”

    崔主薄将她打量几遍，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失望，连连摇手道：“不不，我找崔志文。”

    妇人咧开嘴，笑问道：“你是找我相公打铁啊，外地人吧？是锅坏了，还是锄头坏了？先拿来看看。”

    崔主薄长叹口气，男人听见门口的说话声，抬头一看，呆了一瞬，接着脸色阴沉。低下头，更加用力的敲下去，一阵震耳欲聋的锤声回荡在小小的房子里，使得耳膜生疼。

    妇人上去拦着他，示意他停下来。

    男人停止动作，身上汗珠滚滚，许久之后转身看崔主薄。

    “你来干什么！”

    妇人犹疑的看向门口干瘦的老头。

    崔主薄有些惊愕“我来给你娘扫墓，很久没回来看她了。”

    男人冷笑了声“你去山上看她，来这做什么？”

    说着，他将铁锤随手扔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崔主薄问：“你娘走了这么多年，给她烧过纸钱吗？”

    男人冷冷道：“她配吗？她当初将我过继给她哥哥，让我像狗一样在别人家活了这么多年。还想我给她烧纸钱！”

    “怎会？你舅舅将你抚养长大……”

    男人胸膛剧烈起伏“抚养！我在他家就是一条狗！小时候只是因为晚上在外面多玩了会，他就把我吊在屋梁上用鞭子沾盐水抽。那时她还没死，还没死！她就站在下面看着，一声不吭的看着。我在他家里待了多少年，挨了多少顿打。”

    “她明明都知道那是个狼窝，还是把我推进去，还要我叫他爹。你们算什么父母？算什么！”

    崔主薄如遭雷劈，良久后缓缓道：“当初我曾经寄信给你舅舅，他说你在家中一切都好，只是有些顽皮。还说你已认他为父，让我不要再打搅，我之后也偷偷到他家，见你长得高高大大，便没有再去打扰。”

    男人冷笑一声道：“那真是辛苦你了……”

    崔主薄垂下头。

    此时周围安静下来，火炉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一阵焦香味升腾开来。

    妇人惊呼“我的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