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发布:2025-03-18 05:34 字数:3498 作者:雨霖铃
淮王,当今圣上的亲叔叔。
其父亲在世时是太子,先皇暮年时的幼子,继后所出,外祖是征西大将军。自幼聪颖过人,能言善辩,深受先皇宠爱。行了冠礼后与大理寺卿家的兰小姐订下婚约,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先皇两次微服下江南,由太子监国,太子知人善用,礼贤下士,有口皆碑。
后来征西将军被查出与辽国皇帝常有书信来往,以通敌叛国罪处以极刑,府中男子均当街斩首,其家眷流放至崖州。先皇后自请废黜,太子被圈禁,不久后太子妃兰氏将太子与其外祖秘密来往的书信献给先皇。
先皇震怒,召御林军缉拿太子,传令后不久便吐血陷入昏迷,而太子被关押进天牢。半月后先皇醒来,传召废后,屏退众人,半日乃使其还宫。
废后当夜以白绫自缢,太子欲面见先皇,而先皇拒不相见。太子在牢中以发簪刺破手腕,就此自杀身亡,先帝闻此大恸,此后常常彻夜难眠。
他将太孙接入宫中,留在身边教养。太孙十二岁时忽寻问其父,先皇哀痛不语,几日后将太孙贬为淮王,南疆划为封地,令其无召不得回京。三年后先皇病重,传皇位于曾孙,使其父与其祖父看守皇陵。
傍晚时分,马车到了昭阳县官驿,崔主薄下了马车连连咳嗽。三人用了官差送来的晚饭后便准备休息,因官驿只余两间空房,崔主薄与乔青玉同住一间,沈流迢独住一间。进房后,她关紧门窗,拿出纸笔,以官府的口吻写下一张向张记借钱的欠条。笔罢,从怀里掏出玛瑙印章,在空白处重重的摁下。
做完这些后,盘腿坐在床上,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待到夜深人静时,她乔装打扮,蒙上面纱,从窗户口翻出去。昭阳的街道这些年并没有太大改变,她躲在房屋的黑影下,朝最繁华的那条街跑去。果然在街头看到了张记的牌子,是一栋两层的小院,一楼已经打烊,二楼也熄了灯。
她几个翻身跃至二楼,左手攀窗沿,侧耳听里面动静,屋里万籁俱寂,于是右手捏着铁丝撬开窗户。屋里有几个大书架,隐约见架子上堆满书,沈流迢轻轻踩着地板。她掏出火折子微微一吹,细微的灯火照亮了一小片的房间。随手翻开书,只见上面记满密密麻麻的数目,原来是账房。
粗略看了会,账本上所记并无错处,每笔进出都很详细,看来动过手脚。她环视一圈,见门边放了张桌子,桌子上胡乱摆些账本与笔墨。桌子下边有个上锁的抽屉,她蹲下身来,扯下面纱,用嘴咬着火折子,一手握着锁,一手将铁丝伸进锁里慢慢转动。
“咔嚓”一声细响,锁应声而开,她缓缓抽出抽屉,只见抽屉里左侧放了一沓厚厚的银票,右侧则是这家店的地契。沈流迢伸手往里摸,手指碰到了几张纸,拿出一看,上面写着每次运往南疆的银两与经手人的名字。
她当即拿起桌上的笔抄下纸上的内容,抄好后吹干纸面,叠好塞进袖口,又从怀里掏出盖了印章的欠条,与名单一齐放进抽屉里。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愈走愈近,沈流迢急忙抓起那沓厚厚的银票,三步并做两步来到窗边。她一手抓窗沿,身子往外探去,脚用力一蹬便落在道路上。
她在路上几个翻滚,滚进大树黑影里。
二楼窗户“啪”的一声被打开,一个明亮的灯笼照亮了窗户,举着灯笼的人死死盯着窗外。
沈流迢定睛一看,原是个面皮白净的中年书生,两道淡淡的眉毛死死拧在一块,脸上笼罩惊雷乍起的阴影。
见四下无人,他阴沉着脸转身。
沈流迢趁机逃走,回到官驿,她从窗户翻回去。
还没站稳,便有人拍打她房门“沈典史、沈典史!”
乔青玉高声道:“沈典史醒醒、快醒醒!”
她立刻扯下夜行服,手脚并用套上中衣,还不忘揉乱头发,点盏灯打开门。
只见乔青玉披着外衣站在门口,沈流迢打了个哈欠“这是怎么?”
乔青玉道:“崔主薄方才不大好,他突然起身,说要洗脸漱口回老家。”
沈流迢心下一惊,连忙披件外衣,到了他们的客房。只见崔主薄果真握着柳条在刷牙,她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还没天亮呢。”
崔主薄大喊:“走、快走。”
沈流迢走上前去,见崔主薄面色正常,双目有神,不似身体有恙。
“怎么如此突然?”
崔主薄呼呼喘着气,双目发红,片刻后道:“方才我梦到了亡妻,许是知道我回到家乡,便前来托梦于我。梦中她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说她在地府缺衣少食,住所亦需修缮,要我早些回去烧些纸钱与她。”
沈流迢一怔,见崔主薄面带悲怆,也不由得心中戚戚然。
这时门外传来更夫的锣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她看向乔青玉,乔青玉打了个哈欠“三更天了,走吧、走吧。”
沈流迢回房,将夜行服收拾好,穿上外衣,用簪子挽好头发。
来到院中,打上一桶冰沁的井水,将脸沉进井水中,凉得浑身打了个激灵。一夜的疲倦消散殆尽,整个人清醒过来。
天空蒙蒙亮,吹过来的风带着水汽的凉意,沿途的鸡鸣一声比一声嘹亮,崔主薄在车厢内慢慢睡着了。
沈流迢坐在车辕上,此时感到些许疲倦,侧眼看一旁驾车的乔青玉,同样是一夜未眠,居然还精神抖擞。
睡意袭来,她靠在车壁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朦朦胧胧间,闻到了空气中交杂着许多味道。有饭香、粥香和女子身上的胭脂香,还有泥土微涩和鱼腥味。
沈流迢费力睁开眼睛,原来马车已经驾驶到乡下的市集。
市集上人来人往,食肆里升腾袅袅白烟,许多农民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挑着担子挤在道路两旁卖菜。而这里也是她曾经最熟悉的地方,八岁之间,她经常同村里的奶奶一起挤在路边卖菜。每次下雨草鞋上总会沾满泥巴,走到市集时,脚趾盖里塞满泥巴。卖菜间隙,总要捡块大石头,脱下草鞋,把鞋子上厚厚的黄泥刮走。
“唔,到水桐镇了。”崔主薄醒来了,掀开帘子,仔细看外面的光景。
“咕噜噜”
沈流迢肚子发出饥饿的响声,她有些尴尬地看了眼乔青玉,对方“扑哧”一声笑。正在羞恼之时,紧接着又是“咕噜噜”一声,乔青玉的肚子也响了,于是她也扑哧笑出声。
……
“大家先吃早餐吧。”崔主薄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乔青玉将马拴在食肆外的栏杆上,三人各要了一碗米粉和几个烧饼。“好嘞”老板红光满面,虽两鬓斑白,但背脊挺直,精气神很足。看向沈流迢时,他微微一愣,随即缓缓移开目光。沈流迢看向门口,老板娘头发花白,身材瘦小,站在食案前包馄饨,她手速很快,一捏一摁一个馄饨便包好了。
沈流迢去世的娘便是偷学了她包馄饨的手法,二十多年以前,这位老板娘还在街上摆馄饨摊,每天早早便在街头的大树底下支摊。每当这时,沈流迢的娘便揣着一兜的酸橘子蹲在地上,一边剥,一边斜眼偷看。老板娘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只是不好戳破,每次一边包一边侧身挡住她视线。
老板可就没这么好的脾气,只要一看到她蹲在那里,便大声嚷道:“我说江净雪,你每日蹲那偷看也不是办法,既然想学那便大大方方学,想当初我娘子学包馄饨也是交了拜师钱的。这样,我知道你家没钱,只要你给三条腊肉,我娘子便收下你这个徒弟。”
江净雪冷笑一声“三条腊肉?你怎么不去外面抢,去抢多快啊,省的每天在这摆摊赚这几个铜板。”
老板伸手指着她“我这几个铜板,你拿的出吗?连碗馄饨都买不起,只能蹲在地上看别人吃,真好意思。”
她双目圆睁“说谁买不起,我砸了你这个摊!天天往馄饨里包些个烂肉烂菜叶,谁稀罕吃?谁家不会包馄饨,谁还学你家包的臭馄饨!”
老板一脚踢翻凳子“你他娘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家的馄饨里是烂肉、烂菜叶?我给狗吃都不给你吃,你也就闻个味!”
江净雪咬紧后牙,本想撒泼,但见到老板满脸通红、青筋暴起的模样,心底升起几分怯意,犹自叉着腰撑场面“哼!你便是请我吃我也不吃,我今日有事,不跟你扯了。”说着便往后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眼看老板弯腰扶凳子,连忙抓起破兜里的酸橘子往老板头砸去,边砸边骂。
老板捂着头气得抄起板凳就要追上,老板娘和一旁的食客拦着他“跟她计较什么,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家子破落户。”
老板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我下次再见到她,定要打烂她的嘴!”
只是后来,江净雪惨死于火中。
沈流迢正在出神中,突然崔主薄碰了碰她手肘,只见老板娘端来一盘烧饼,一双苍老凹陷的眼眸此时正紧紧盯着她的脸。见沈流迢回望她,老板娘长了张嘴,片刻后脸上堆起笑道:“茶水有些凉了,我给你们换壶新的。”
崔主薄侧头低声问她:“可是认识的人?”
沈流迢点点头“幼时见过,与我母亲起过争执。”
乔青玉诧异道:“原来这里是沈典史的老家吗?”
沈流迢道:“八岁以前在这里生活,后来家里发生变故,离开了这里。”
乔青玉闻言点头道:“也只有这等山清水秀的地方,才能长出沈典史这样……出众的人。”
沈流迢咬了口烧饼“谬赞”
用过早餐,崔主薄要去买纸钱元宝,三人上了马车。还没走几步,食肆老板便追上来,崔主薄惊诧道:“付过钱了吧?”
他将一筐冒着热气的烧饼塞到沈流迢手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关叔,你认出我了?”
关叔扯开嘴笑了笑道:“跟小时候一个模子,一点都没变。”
沈流迢心头微微一酸。
关叔拍拍她的手“当年你姨母说你在外面跑丢了,村里人在城里找了几圈都没找到,还以为你饿死在外面了。没成想还活着,活着就好。”
“既然还能回来,以后便走动走动,你几个玩的好的姊妹还时常说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