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满西楼   >   第九章
第九章
发布:2024-10-06 12:19 字数:2465 作者:雨霖铃
    听到这里沈流迢心中一惊,暗想:原来清水县的灾银便是被他们吞了,想必知府有份参与,不知他们口中的‘上面’指的是什么组织。

    “只是若这次动静闹的太大,京城恐怕会派人来查,若是被查到……”

    “不必担心,我们插在京城的人还少吗,且不必说那些士子,便是朝中的重臣,也不乏有向主上投诚的,这点消息还怕拦不下来?”

    “也是,时辰不早了,我这便启程去南疆。”

    听到这里,沈流迢急忙闪到廊柱后,只见掌柜和车夫走出房间。两人道别后,车夫走向院子后门,只听得“驾”的一声,几匹马同时嘶叫,马蹄声从后门传来渐行渐远。

    掌柜随即进了房间,沈流迢猫着腰快步走到墙角,翻身过墙。正准备绕到后院去看看马蹄印,这时一个同她一样穿了夜行服的蒙面人转角冒出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人使出凌厉的一掌劈向沈流迢,沈流迢往右一避,那人使出一横腿朝她踢去,此人身量极高,力气不小。

    这一脚直击沈流迢面门,她双手合力去接这一脚,直震的沈流迢虎口发麻。见他下手极狠,沈流迢飞快从腰间拔出匕首向他刺去,他弯腰避过,脑后的头发却没有幸免,一缕青丝被锋利的匕首隔断。

    男子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夜色下泛着冷厉的光芒,杀气铺天卷地。沈流迢心中一凛,已知自己并非此人对手,便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脚尖一点,直跃上墙头,在墙头上飞快奔跑,那人紧随其后。沈流迢曾拜师大内高手学习轻功,在外可以称得上独步江湖。绕着圈跑了大半个清水县,渐渐把那人甩在身后,她心中一松,蓦地一道冷芒砍向脖颈。

    她心中大骇,使尽全力往边上一闪,剑锋割破布料,穿透肩膀的皮肉,随即一道鲜血喷涌而出。沈流迢脚步不稳,摔倒在地,那道剑便落在她面前,闪着寒光的剑身流淌鲜血。

    沈流迢咬紧牙,手捂着伤口从地上爬起,趁他还没到,快速躲进巷子里。此时乌云密布,遮蔽住月光,原本漆黑的巷子更加伸手不见五指。那人赶到时,只见到一把染了血的剑躺在路中央,点点血迹通向巷子,巷子里黑漆漆,只有晚风刮过。

    他凝视窄巷片刻,拾起长剑,插进身后剑鞘,往来时的路走去。

    良久后,乌云散去,月亮再度出现。

    沈流迢从巷中的大树上跃下来,她肩膀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为了防止布料粘在伤口上,她用匕首将衣布挑开,却感觉伤口有一丝丝的痒。低头一看,是一缕青丝,一缕极柔软的青丝,蜿蜒缠绕在匕首上。

    听说性情温顺之人发丝柔软,性情暴躁之人发丝粗硬,出手这般狠辣的人,竟长了这样柔软的发丝。

    第二日,沈流迢昏昏沉沉醒来,肩膀的伤口昨夜已经包扎好,还在密密麻麻的发痛。她起身梳妆,看到镜前的自己嘴唇发白,打开白瓷胭脂盒,用指甲刮了些口脂,均匀抹在唇上,看着颇有血色。

    崔主薄一把年纪,昨日搓了一天的麻绳,身体已是吃不消,今日告假休息。顾捕头生怕把他累出个好歹,便让沈流迢留在衙门照顾。

    沈流迢从厨房端了两碗稀粥和几个鸡蛋到崔主薄房间,房内挂了几幅他自己写的字画,窗户边放着一丛兰花,床边摆一把久经风霜的棕红竹椅。

    崔主薄披着外衣靠在床头,脸色苍白,接过沈流迢手中的稀粥,他笑了笑道:“年纪大了,真是不服老都不行了。”

    沈流迢拿起鸡蛋往椅子上一磕,慢慢剥壳道:“别说是主薄你了,我昨日砍了一天的竹子,身体也是十分酸痛。”

    崔主薄睁大了眼睛“我记得你幼时在京城生活,学过武功,这些年便是松懈下来,也不至于这般。”

    “那些早就忘了。”沈流迢摆了摆手,将剥好壳的鸡蛋放在崔主薄手中。

    崔主薄咬了口鸡蛋,胡须一翘一翘“讲起来,你怕是有很多年没有去祭拜过你的父母。”

    “他们不想看到我。”

    “怎么会,他们九泉下得知你参加科考,还考中进士,如今做了女官,定然十分欣慰。”

    “可惜,他们心爱儿子却随他们一起死在火里,若是有得选,想必他们愿意用一切代价换我死在那场火灾里,让他们的儿子活着。”

    那冲天的黑烟,扭曲着吞噬木屋的火焰,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绝望,自己无助嘶哑的哭喊,又一次出现在她脑海里。而这出现了太多次,让她怀疑那是否真实。

    崔主薄叹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是啊,万般皆是命,那个女人经常说她生来便是贱命。

    那个模糊了面孔的女人,总是冷冰冰的,冷冰冰的瞪着她,冷冰冰的和她说话,冷冰冰打她。只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燃火的屋子里高吼怒骂她、痛哭哀求她,最后绝望诅咒她。

    那声音如群猫深夜发春的叫声,尖利惊悚、如泣如诉,像地狱最深处的鬼哭,陪伴沈流迢度过青葱岁月,至今,还偶尔来梦中探访。

    连着放了四五天的晴,河水正在慢慢疏通,沈流迢都已大好,崔主薄却还在缠绵病榻,这日知县与师爷一齐探望他,崔主薄拖着病容说要回乡探亲。见着他苍老憔悴的模样,知县实在不忍拒绝,于是让沈流迢陪崔主薄探亲几日。

    草草收拾几件行李,沈流迢扶着崔主薄朝门外走去,只见一辆青灰色马车停在衙门口。乔青玉站在马车旁,原来是几日衙门腾不开人手,只好由他护送两人回去。

    崔主薄行到马车边,乔青玉伸手扶他上去,沈流迢往后一瞥,却瞧见乔青玉洁白修长的手指上长着一层老茧。

    官路宽广平直,马车一路稳稳当当,崔主薄很快便靠着车壁打起了鼾。沈流迢轻轻翻出件外衣披在崔主薄身上,出了马车坐到车辕上。

    她侧头望乔青玉,见他青丝如瀑,雾蒙蒙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便是一身素衣驾车,也是分外妖娆。

    如此人物,在清水县委实是找不到第二个了。自从他两兄弟来了衙门,私底下都有些传闻。

    道乔青玉是戏子小倌出身,跟着石中笋偷偷私奔至清水县,说到这里,便是隐秘暧昧的笑。这样的说法顾捕头不予理会,验明了身份,他只想留住人手平安度过夏汛。

    “沈典史,崔主薄他身体有何不适?”

    沈流迢回过神来“受了些风寒,本也不严重,只是崔主薄年纪大了,总是要好的慢些。”

    乔青玉点点头问:“是因为在病中所以格外思乡吗?”

    沈流迢道:“是啊,岁数大了都想着落叶归根。”

    “昭阳县离这不过一日的功夫,崔主薄应当时常回去吧?”

    沈流迢摇头“不,崔主薄公务繁忙,再加上人老体弱,难得回去一趟。”

    乔青玉斜瞥她一眼,说不出的风流俊俏“清水县虽偏僻了些,离周围的几个县倒是不远。”

    沈流迢弯弯嘴角“何止,离南疆也很近。”

    乔青玉转头望她。

    “说起来,附近几个县里,各个乡镇都有人在南疆讨生活,毕竟淮王的封地,可比偏僻落后的小县城繁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