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为了给秦荷出气，李景明命我早晚都要去给秦荷请安。

    之后一段日子，我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恩爱。

    还有西域进贡的蜜橘，宫里赏赐的绫罗绸缎，李景明亲自寻来的奇珍异宝，统统送到了秦荷的宫中。

    下人们议论纷纷。

    「沈良娣在王府时还是唯一的福晋，如今连平分秋色都做不到。」

    「看来太子和太子妃才是真爱啊！」

    我心内苦涩，恐怕连那一点点真心都要消失殆尽了。

    秦荷过生日，我听到下人说，李景明带她驾着马车去追夕阳了。

    我急得脑门子蹿火星，起身就去追他们。

    自我入王府，李景明对我是真的很好。

    吃穿用度从未少过我什么。

    大婚前夕，他甚至亲手为我打造了一辆豪华的马车。

    从木材选择到车内布置，他都亲力亲为。

    李景明说：「兰儿从前跟着沈老爷东奔西走很是辛苦，以后想去哪里，本王就驾着马车陪你去！」

    他还说，这马车除了我俩，谁也不许碰。

    空闲的时候，他都会亲自驾着马车，鞭着马扬，迎着温柔的风，一路向山顶狂奔，去看我最爱的夕阳。

    他说要为我驾一辈子的马车，陪我看一辈子的夕阳。

    那辆马车，那片夕阳，是只属于我俩的秘密。

    远远的，我看到秦荷坐在马车上玩，伸手扯下李景明从前为我挂上的平安锁。

    「日出有盼，日落有念，平平安安，与卿长伴。」她低头念着平安锁上的字。

    秦荷皱了皱眉，瞬间又扬起笑脸打趣他：「太子殿下和沈良娣真的是情深意重，让人好生羡慕呢！」

    李景明从她手里扯出那枚平安锁，顿了顿，扔到地上，用力踩碾。

    秦荷看到了我，故意提高声音问李景明：「沈良娣知道殿下毁了平安锁，恐怕又要哭闹了。殿下不心疼吗？」

    李景明嗤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本宫为何要心疼？」

    「哼！她不配！」

    他回过头来正好看见我，秦荷也一脸挑衅的对着我笑。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从马车底下抽出一把斧头，用力的砍在马车上。

    一下、两下、三下……

    秦荷吓得花枝乱颤。

    李景明生气的夺过我手里的斧头，眼底是掩不住的难过。

    片刻后，他问我：「你怎么舍得……」

    我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8

    或许因为愧疚或许因为别的。

    夜深的时候，李景明破天荒的来看我。

    我撵着针，正在绣肚兜，手边还有几件小孩儿的小衣和玩具。

    回忆起我们婚后幸福甜蜜的日子。

    我们诗书唱和、绣花扑蝶，像极了旧小说里才子佳人的典型故事。

    最腻歪的时候，他抱着我，要我给他生很多很多孩子。

    伺候的下人们都不好意思瞧他。

    我把肚兜绣好了。

    李景明小心翼翼的捧起来，仔细端详。

    他低头，温柔柔的看着我，片刻后，一字一字轻轻的问我：「你是给我们的孩子绣的肚兜吗？」

    我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笑着说：「不是！」

    李景明疯了一样，抓紧我的手。

    他红着眼睛盯着我，骂：「沈汀兰，你骗我！你怀了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把我当什么？」

    他委屈的表情，让我生气。

    我一巴掌打偏了他的脸，骂他：「你委屈什么？李景明，是你先不要我的！」

    李景明愣住了，眼里闪过愧疚和心疼。

    我扑上去对着他又打又踢，他不吭声，就那么受着。

    「我不要你了，李景明，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

    「你这样冷酷无情的人怎么配做我孩子的父亲！你不配！」

    李景明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恨不得把我揉进他的骨子里。

    「兰儿，对不起！对不起！给我机会好好补偿你和孩子，好不好？」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头，哭的浑身颤抖。

    我还没有准备好，把李景明从我的骨肉里剔除。

    五年的时光，足够让两个陌生人爱到难舍难分。

    没有人告诉我，爱与不爱，都是这样的难以抉择痛彻心扉。

    如果阿爹阿娘还在，他们肯定会告诉我该怎么做。

    阿娘生我的时候难产离世，阿爹又当爹又当娘费劲吧啦的才把我拉扯大。

    等我长大，他也不在了。

    阿爹，阿娘，女儿真的很想你们。

    还有乌梅姐姐、宴朝哥哥，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还有那个时常找阿爹喝酒的，嘻嘻哈哈吓唬我的李怀川。

    9

    那一日午睡，我再一次梦到李怀川。

    十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他，听见阿爹叫他言政王，我也跟着叫。

    嘴瓢叫了一声「阎王」。

    他黑着脸，吓唬我说：「这么漂亮的小丫头，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被他吓得腿一软摔了个跟头，屁股摔的老疼了。

    我爬起来就往家跑，边哭边跑：「爹啊，不要把我卖给人伢子！」

    他在我身后笑的直不起腰来，真的坏透了。

    后来，李怀川又来我家蹭饭。

    我招呼了整条街上的小伙伴趴在墙头上拿石子丢他，骂他「人伢子！」

    他毫不在意的翻翻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

    放在墙角的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惹的小伙伴们一顿抱怨，我困窘的趴在墙头上红了脸。

    「小样！就你肚子里那点墨水儿，还想和本王斗！」

    然后他哈哈大笑，背着手，抬腿走了。

    我一直以为，李怀川是讨厌我的。

    直到那天，因李景明烧的太厉害，我跑下山取药，不小心崴了脚。

    我急得直哭。

    李怀川正好路过，他又翻着眼睛羞辱我：「瞧你那点出息！」

    我学他也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他伸手就把我稳稳地拉到他的后背上，硬实的肌肉隔着衣服，有点硌人。

    我羞愤得大叫：「言哥哥不要……」

    他回头在我耳边笑：「小兰花，多叫几声言哥哥，言哥哥带你浪迹天涯！」

    大婚那天，我听到李景明喊他皇兄，他哈哈大笑，送上满院的兰花。

    ……

    我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有人坐在我的床榻边。

    他握着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我迷迷糊糊地叫他：「言哥哥？」

    9

    那人一愣，握着我的手用力紧了紧。

    「兰儿，你醒了？ 」

    是李景明。

    他喝了酒，带着些许醉意。

    那天，他把脸埋在我的手掌心里。

    醉眼朦胧的说：「兰儿，你怀了我们的孩子。」

    「我要当爹了，我好开心啊！」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                                                                                                                                                                                                                                                  

    10

    东宫的沈良娣身怀有孕，不日将诞下太子长子的消息，很快传遍的整个京城。

    我以为秦荷会忍不住来找我的麻烦，谁知道她倒是一反常态。

    见了我，也是笑咪咪的，各种补品流水似的送了来，还时不时询问我的身体状况。

    莺儿说秦荷笑得人头皮发麻。

    直到那日，她和李景明身边的侍卫一起来请我。

    说是我娘家来人了，已经在府邸的院子里等了半个时辰，太子殿下开恩，让我去见他们一面。

    阿爹阿娘已经不在了，能来看我的娘家人只能是乌梅姐姐和宴朝哥哥。

    秦荷轻轻挑眉，似笑非笑地说：「沈良娣，快点走吧！能见一面不容易，晚了，可就没机会了！」

    她这话说的莫名其妙，让我十分不安。

    说话间穿过回廊。

    远远的，我看见乌梅姐姐和宴朝哥哥正低着头站在冷风口。

    「乌梅姐姐！」我加快脚步朝他们走去。

    他们看到了我，乌梅姐姐捂着嘴巴直掉眼泪，宴朝哥哥冲我咧着嘴笑，模样比分别时更加憨厚。

    还来不及拥抱，一支利箭射穿了乌梅姐姐的心口。

    又一支，射穿了宴朝哥哥的胸膛。

    我哭喊着想扑上去，却被下人们缠住手脚。

    乌梅姐姐大口大口呕着血，可她还在对我笑，她好像在说：「兰妹妹，好久不见……」

    宴朝哥哥拼命地朝她爬去，瞬间又一箭,射中他的脊背，他便直挺挺地不动了。

    李景明走到我身边，我扑倒在他脚下，求他救救乌梅姐姐，救救宴朝哥哥。

    我一遍一遍的磕头，求他：「殿下，求求你救救他们，他们还能活！求求你！」

    秦荷在一旁冷冷地笑着：「沈良娣急什么，小心别动了胎气！」

    我拼命抓住李景明的衣摆，哭到脑子嗡嗡作响。

    求他片刻心软，求他开恩，求他施以援手。

    李景明冷冷地站着，不为所动。

    我听阿爹讲，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七八岁的乌梅姐姐就会偷偷跑来给我换尿布，稍大一点的宴朝哥哥吹着竹哨逗我笑。

    我们互相依偎着长大，我看着他们成亲，他们又送我出嫁。

    这些年，他们的日子再辛苦，都从未打扰过我一次。

    她说只要彼此安好，见不见又有什么要紧的。

    我突然想起来，乌梅姐姐送我出嫁那日，送给我一枚小竹哨。

    她说，如果我要是受了委屈，想她了，就找人把竹哨给她送过去。

    她一定会来看我，一定会拉着宴朝哥哥给我撑腰。

    多年未见，谁能想到，再见面就是生离死别。

    我眼睁睁的看着乌梅姐姐断了气，她至死都睁着眼睛对我笑。

    「当年在凌梦山，你也喝过乌梅姐姐亲手熬的汤药，你怎能恩将仇报杀了她？！」

    李景明蹲下来慢悠悠地抬起我的下巴，凌厉的眼神划过我狼狈的脸。

    「他敢觊觎本宫的女人，就该千刀万剐！」

    他掐着我的脸，转头，宴朝哥哥在乱刀下，面目全非。

    我听到秦荷阴阳怪气地说：「沈良娣肚子里的孩子，谁知道是不是野种。」

    「啊！」

    我突然肚子疼的厉害，身下涌出大片的温热。

    李景明慌了，大声呼叫着太医。

    周围的人乱作一团，我昏死过去。

    11

    夜阑人静，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还未完全消散。

    周围好安静，安静到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窗棱上，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听到脚步声，我闭上眼假装昏睡，我听见秦荷和李景明大吵一架。

    秦荷气急败坏的质问：「殿下为什么还不杀了那个对你不忠的贱人？」

    「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魂牵梦绕的！」

    李景明冷冷地说：「好了秦荷，汀兰已经失去了孩子，你还闹什么？」

    「李景明，你别忘了，你想要登上皇位，还需要我秦家的支持！」

    「当初，你故意冷落那个贱人，求娶我，不就是为了太子之位吗？」

    李景明有些心虚。

    他一把抱住秦荷，在她耳畔低语：「等本宫登上皇位，你，就是唯一的皇后，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是唯一的太子。」

    两个人卿卿我我，和好如初。

    「最近母后身体不适，你入宫多陪陪她吧。

    你有了身孕，住在皇后宫里，本宫也安心一些。」

    他这是在为秦荷做打算。

    他也知道，我醒了，不可能放过秦荷。

    当朝皇后，是秦荷的亲姑母，他们都盼着秦荷肚子里的嫡长子。

    所以，即使我生下孩儿，也难保他平安顺遂长大。

    我扶着平坦的小腹，泪如雨下。

    我的孩子，对不起。

    乌梅姐姐，对不起。

    宴朝哥哥，对不起。

    还有阿爹，是女儿不孝，让您白白送了命，救回来一个狠毒的白眼狼。

    李景明，我真的后悔了。

    后悔爱上了你。

    而你，也会后悔留我一命。

    12

    打开梳妆屉子，那枚小小的竹哨果然不见了。

    我递给莺儿一对价值不菲的翡翠玉镯，让她帮我去找一个人。

    莺儿出去没多久，李景明就来了。

    他把一支凤头牡丹花金钗簪在我的发髻上。

    我默默地看着镜子里的他，他也愣愣地看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伸出双臂从背后抱住我。

    「兰儿，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你相信我。」

    他闭着眼睛，下巴贴着我的头发轻轻摩擦。

    我默默的抽出金簪，狠狠的插入他的手掌。

    血流如注，却没有惊动第三个人。

    李景明更加用力的抱紧我，抬头笑着问镜子里的我：「解气了吗？如果还不解气，就冲着我的脖子来，但是兰儿，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我真的很想让他死。

    可是该死的又不止他一个。

    我按捺住心底所有的恨，静静等待着。

    从那天起，李景明变着法儿的哄我高兴。

    甚至修好了我们的马车，说要带我再去看夕阳。

    我冷若冰霜的在门口贴上：太子与狗不得入内。

    在他心里，我对他视若无睹，是因为还爱着他。

    他想着把我这颗千疮百孔的心补好，再捂热，我就能和以前一样爱他。

    他可真会做白日梦啊。

    13

    很快，我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在京郊，一处宽敞明亮的宅子里，我见到了他。

    「荷儿，我的好女儿！」

    「如今你做了太子妃，爹可要跟着你享福喽！」

    耳边响起的聒噪，带着让人不适的黏腻。

    我装模作样地啜泣着：「我与爹爹分别多年，以后荷儿一定好好孝顺爹爹，补偿爹爹！」

    李祝激动地笑着，脸都要烂了。

    那日，我追着李景明与秦荷的马车出去，在大门口听到有人冲我喊：「你做了太子妃娘娘，不能不管爹啊！」

    侍卫们只当他是胡言乱语的乞丐，嘲笑奚落着把他赶走了。

    我隐约觉得，此人与秦荷有关，私下让莺儿留心打听着，不要惊动李景明与秦荷。

    果不其然。

    李祝本是流落街头的乞丐，凭借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得到丞相秦舒时的赏识。

    短短两年，不仅做了丞相府里的大管家，还娶了丞相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为妻。

    生下女儿不久，夫妻俩就借故离开了丞相府。

    没两年，李祝竟嗜赌成性，先后变卖了妻女，整日混迹在赌坊。

    那日，他把我错认成了秦荷。

    我买了京郊这处院子给他住，仅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

    但愿，一切，如我所愿。

    14

    数月下来，房子、美女、田地、金银珠宝，铺天盖地的砸下来，李祝对我的身份深信不疑。

    「当年，我和你娘狸猫换太子，就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

    李祝谄媚又得意地笑着。

    「如今，就剩我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了，你可是爹的命根子啊！」

    李祝这是把假秦荷当成了他的钱袋子了。

    他还在幻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我假装拧眉，“啧”了一声。

    「爹爹，现在千万不要招摇，等女儿登上后位，我们父女就可以真正的相认了。到时候，我一定接您进宫，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爹爹，真正的秦荷在哪里？她会不会突然回来，那我们的荣华富贵……」我假装忐忑小声地问。

    「哈哈哈……那死丫头，我把她卖了，不知死了没有！」李祝油腻的脸上泛起得意地笑。

    我强忍怒气，继续问：「那~爹爹还记得，她有什么特殊的特征吗？」

    「那丫头右掌心有一块淡红色的胎记，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你自幼在秦夫人的娘家长大，数十年未见，秦老爷估计也分辨不出来什么的。」

    李祝细细碎碎和我说了很多。

    果然，一切，不出我所料。

    这个秦荷，是个冒牌货。

    15

    我回来的时候，李景明还没回来。

    圣躬不安，他日日入宫侍疾。

    我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他没时间搭理我，我行事也方便了很多。

    我厚着脸皮，给李怀川写了信，请他帮忙寻找真正的秦荷小姐的下落。

    这世上，也只有他有本事，能把手伸到丞相府而不引起注意。

    可是他至今没有回我。

    这些年，李怀川闲云野鹤，流连在温柔乡里，估计早把我忘了。

    可能是当年他向我表白，我吓的扇了他一巴掌，堂堂的天之骄子，丢了那么大的脸。

    后来我又投入了他的亲弟弟，李景明的怀抱里。

    唉！他不恨我才怪。

    我愁得焦头烂额，直到后半夜才睡去。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说：「是谁给我写信，说吃不下，睡不着？」

    「这小呼噜打的，睡的比猪都香。」

    我猛的坐起来，看到李怀川抱着双手，倚在窗前，冷着脸，盯着我看。

    「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李怀川不疾不徐，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我一噎，一时无言以对。

    他杏色的眼里倒映着淡淡地月色，眼神落在我的脸上，又落在我的小腹上。

    他的眼底弥漫上一层雾气。

    突然，他又笑了。

    「沈汀兰，你不就是仗着我心属于你吗？」

    「你不就是利用我的心疼吗？」

    「你真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16

    秦荷趾高气昂地回来了。

    听说她胎像极稳，太医说是个男孩儿。

    第三日，恰逢她的生日。

    李景明为她举办了盛大的生日宴。

    连皇后都下旨，让各位生育过的嫔妃、夫人们都来庆祝，传授生育经验。

    秦荷故意命我侍奉在侧。

    我知道她是为了彰显自己正妻的高贵身份。也是为了刺激我的丧子之痛。

    17

    整个宫殿内，欢声笑语，贺声不断。

    一场祝寿舞跳的秦荷心花怒放。

    突然，角落里的一位舞姬不慎崴了脚，跌坐在地上。

    小舞姬看着十四五岁，瘦骨嶙峋，瑟缩着如待宰的小鸡仔儿。

    「大胆贱婢，竟敢冲撞本太子妃和皇孙！拉出去，抽二十鞭子！」

    秦荷怒目圆睁，眼内的狠毒波涛汹涌。

    秦荷怀着孕过生辰。

    背后又有李景明和皇后撑腰，一时间竟没有一人阻止。

    那可怜的小舞姬吓得魂都丢了。

    连求饶都忘了，只跪着砰砰砰地磕头。

    「请太子妃娘娘开恩！」

    「娘娘怀着身孕过生辰，不宜见红啊！」

    秦夫人开口求情我并不惊讶。

    京城中人人都知道，秦夫人宽厚仁慈，从不苛待下人。

    「额娘，小小舞姬卑贱无比，死不足惜！来人，拖出去给本宫狠狠地打！」

    可怜的小舞姬，被打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歌女、舞女、妓女、哪怕侍妾，都是卑贱之人。

    有命服侍我们一场，就是祖上积德了。哈哈哈……」

    秦荷放肆地大笑着，狠毒地剜了我一眼。

    姗姗来迟的李景明，听了刚才的事情。

    一挥手，竟叫人把小舞姬打死。

    眉目里尽是狠戾的颜色，看的人胆战心惊。

    「请殿下三思，皇孙为重！太子妃娘娘已经赏了二十鞭子，留她一命，也是积德积福的好事！」

    不忍小舞姬无辜丧命，我俯身跪下替她求情。

    李景明的语气略有和缓。

    「也罢，暂且饶她一命，就充入军中吧！」

    「兰儿，你喝了酒，早些回去吧！」

    说罢，自顾揽着秦荷逗她开心去了。

    我默默地退出去，一路上听到有人小声议论着。

    「今天这个小舞姬，虽然没被立刻打死，估计也活不久了。」

    「听说，张太傅的公子带回去的风尘女子，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双亲被害，家产被夺，迫不得已卖身葬父。

    张小夫人嫉妒女孩儿貌美，趁张小公子不在家，随便找个由头给吊死了。

    王大人家的歌妓，自幼是个孤儿，为了养活捡来的妹妹，嗓子都唱出血了。

    王大人多赏了女孩儿一吊铜板，竟被王夫人诬陷偷玉镯，活活打死了。」

    「唉！都是苦命人。」

    这些话，传到秦夫人的耳朵里，不知她会做何感想。

    ……

    歌舞继续，我回头，看着辉煌灿烂的宫殿，

    等待着大厦倾倒的那日。

    18

    夜深人静，李怀川又扒了我的窗户。

    「小兰花，跟我走！」

    左右李景明今晚又陪着秦荷过生日，酒醉不醒，宿在她宫里。

    我便大胆地跟着李怀川漏夜出门了。

    「荷儿，我的孩子！你是受了多大的罪啊！老天爷啊！

    你看看爹娘，你说句话好不好？」

    老两口抱着真正的秦荷痛哭流涕。

    眼前的女孩儿面目清秀，有点眼熟。

    我一愣，她不就是今日那个小舞姬吗？

    她不哭不笑，只呆呆傻傻地愣坐着。

    李怀川最终是从骁骑将军齐煜的军营里找到了她。

    女孩儿刚烈，宁死不从，被众人打的的痴痴傻傻。

    身上的伤口新旧交错，有的已经化脓，污血粘住了单薄的衣服。

    稍有不慎，又撕掉一片皮肤。

    四五个大夫小心处理了一个多时辰，才勉强包裹好所有的伤口。

    秦夫人哭得撕心裂肺，几度昏厥。

    秦舒时目眦欲裂。

    京城里谁都知道齐煜是他的死对头。

    李怀川将李祝捆了来。

    当他看清秦舒时的脸，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再也起不来。

    「好女儿，你是太子妃，你快替我求求情！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李祝死皮赖脸地想要扯住我的裙摆。

    李怀川一脚踹开了他。

    「我不是你女儿，你从一开始就认错人了！

    你万死都难赎你的罪过！」

    秦舒时猩红着眼，命人把李祝的嘴堵了，绑在院子里。

    细长的软鞭，如毒蛇一般缠上他的身体。

    万籁寂静，只有刷刷的抽打声响彻云霄。

    秦舒时位居高位，是一位真正的忠君爱民的好官。

    是太子李景明最忠实的拥护者。

    如今他怎么想的，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此时的他是一位悲痛欲绝、睚眦必报的父亲。

    19

    秦荷被侍卫们拖着扔进了冷宫。

    冷宫里，秦荷依旧不安分。

    不仅利用压胜之术日夜诅咒李霜霜，甚至还把毒药送进了丞相府。

    皇上下旨废秦荷为庶人，终身囚禁于冷宫。

    一碗冷馊饭直接扣到了来传旨的小太监头上。

    「本宫怀着皇孙，本宫依旧是最尊贵的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太后！！！」

    「本宫一定要让皇后娘娘扒了你们这群狗奴才的皮！」

    秦荷仗着身孕，猖狂不可一世。

    我微笑着推门而入。

    环顾四周，墙角处蛛网密布，残破不堪的家具东倒西歪。每走一步，都会带飞细碎的尘埃，一股子腐烂的气息弥漫开来，呛人口鼻，令人作呕。

    华冠美服，穿在她身上，真是可怜又可笑。

    「正是如此，皇上才暂且饶你一命，否则你早就是乱葬岗里的孤魂野鬼了。」

    秦荷看到我的一瞬间，脸色变的极为阴冷。

    「皇上已经给殿下赐了婚，封她为太子妃。」

    「你猜是谁？呵呵呵……她就是李霜霜！如假包换的相府大小姐。」

    秦荷暴跳如雷，冲上来掐住我的脖子。

    「我不信！我不信！太子殿下呢？殿下答应过我，我是唯一的皇后，唯一的皇后！」

    「太子殿下？咱们的殿下正春风得意，哪里还记得你这个冒牌货？！」

    我看着她的表情逐渐僵硬，她下意识地松开我。

    「求求你，让我见见太子殿下！见一面就好！下辈子当牛做马我报答你！」

    秦荷扑通一声跪下来，抱住我的腿，崩溃大哭。

    我柔声细语的告诉她：「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猛地扯住她的头发，强迫她看着我。

    「死，太容易了。我要你在冷宫里慢慢地熬，慢慢地赎罪。」

    「你不会孤单，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会日日夜夜陪着你。

    她还要求我，我一脚踹开了她。

    没几日，冷宫里传来消息。

    秦荷疯了。

    她抱着一个死胎，日夜鬼哭狼嚎。

    20

    夜凉如水。

    李景明裹挟着风雪闯了进来。

    他停在我几步之外，醉眼朦胧。

    我笑着问他：「怎么？来替你的荷儿讨个公道？」

    他嘴角微微上扬，右手一拉，直接把我抱在怀里。

    他一再收紧手臂，像是生怕我突然长了翅膀，飞走了。

    喉结下沉，他问我：

    「兰儿，我是不是真的失去你了？」

    「你恨我，对不对？」

    「不管你怎么闹，我都不会放手，我们说好的，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

    「以后，我一定要你做我的皇后。你相信我！」

    有一串眼泪，落在我的脖颈里。

    可是李景明，一切都太迟了。

    21

    没多久，圣上驾崩。

    李景明顺利的继任皇位。

    命礼部大张旗鼓地准备登基仪式。

    秦舒时请命，亲自督促检查登基大典的各项流程，为李景明保驾护航。

    李景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数十米高的祭台上，李景明虔诚焚香祷告，举杯祭天。

    满朝文武百官当即跪下，俯首称臣。

    意外就是在这一刻发生。

    火星迸出的瞬间，丈余的火舌随着风势疯狂地盘旋，很快连成一片火海。

    祭台的柱子四散崩塌，顷刻间砸伤了十几个人。

    李景明跌落祭坛，坠入火海，不见踪迹。

    文武百官哀嚎着，滚滚爬爬，逃离火海，再不敢靠近。

    感谢这一场大火，洗刷了罪恶的痕迹。

    没人知道柱子上的刀痕是谁砍的。

    也没人知道，祭台周围的火油是谁洒的。

    20

    李怀川把李景明从大火里拖出来的时候，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他静静地躺在地上，看看我，又看看李怀川。

    自嘲地笑着：「言政王，竟然是你！这么多年你远离朝堂，云游四方，没想到你们还能搅合到一起。」

    「兰儿，你真的是气死朕了！」

    我愤怒地质问他：「李景明，你永远都没有错吗？你永远都没有后悔过吗？」

    「当年你在凌梦山落难，是我阿爹拼尽全力，才换回你的一条狗命！又为了支持你，散尽万贯家产充当军费！」

    「而你，恩将仇报！抛妻弃子！滥杀无辜！」

    「虎毒尚不食子！而你，李景明，你为了你的皇位，与秦荷那个贱妇联手杀了我的孩子！你们好狠毒啊！」

    「你明知道乌梅姐姐他们夫妻俩是无辜的，你故意栽赃陷害，连他们的孩儿都不放过！」

    「我不杀你，怎么对得起他们！」

    他闭着眼睛，用力地呼吸。

    良久，平静地回答我：「朕无错，也无悔！」

    「为了朕的江山，何人不可舍？何人不可弃？」

    李景明挣扎着，朝我伸出手。

    「兰儿，你冷落了我许久，也该消气了。」

    「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杀了我。」

    「朕登基，会封你为后，只要你愿意，你还是，我最爱的女人啊。」

    「我给你再做一辆更豪华更大的马车，再带你去追夕阳，好吗？」

    「我和你说过，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

    我忍不住朝李景明吐了一口吐沫，恶狠狠地骂他：「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小人，怎么配做皇上？」

    我转头，扫了一眼秦舒时，他立刻跪地高呼：「国不可一日无君，老臣恭请言政王上位，吾皇万岁！」

    在李怀川身后，文武百官齐刷刷跪了一地，齐呼万岁。

    「你们，你们，竟敢背叛朕？！」

    李景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狠狠地咳，又呕出一大口血。

    跪地最近的，是当年在凌梦山同李景明困在一起的生死之交、亲信、侍卫和随从。

    李景明哭了。

    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的嘴里溢出一股股的血沫，混着眼泪，顺流而下，晕染了胸口的衣裳，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他拼尽全力握住我的鞋子，每一次呼吸都在挣扎，喉咙里呜呜咽咽着：「兰……儿，对不起……」

    21

    李景明就这样死了。

    消失在熊熊燃烧的大火里。

    无人问津。

    登基大典继续进行着，登上皇位的人都要一辈子禁锢在这紫禁城里了。

    不过，这与我何干？

    我卸下沉重的珠钗，华丽的宫服，甩开胳膊，大步流星地向皇宫门口奔去。

    「小兰花，再叫一声言哥哥，言哥哥带你浪迹天涯！」

    李怀川响亮地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别忘了告诉莺儿，往北走！」

    往北走，她知道我在哪里等她。

    阿爹来接我了，乌梅姐姐、宴朝哥哥还有他们的小宝贝，一起来接我了。

    我们一起走，一起去过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