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错2
发布:2025-03-20 16:40 字数:13540 作者:天阅短篇
毕竟在众人耳中,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嘛。
听说母亲现在还常刁难越氏,兄长也没少给他使绊子。
冤家路窄,怪不得呢。
「若是故人,将军此刻又如何呢?」我调笑着,故意上前去逗他。
「是越家有负娘娘,必生死以报。」越饶退后两步留出安全距离,恭敬行礼。
何来有负,丢了后位与越姝有什么关系呢。
我自嘲地一笑,「你错了,将萧氏推下凤座的是皇权而非你阿姊。」
这从来都是政治原因。
越姝那个贱婢,可没有这样的本事,萧琰也不会爱上她。
此乃我与萧琰之间的恩怨,与旁人无关,而且就是报复也算不到越饶头上。
越饶起身并未揭穿我,可我们都心知肚明。
「姑娘采药,也是为了关内的百姓?」许久,他终于换了话题。
嗯……我点点头,我也是北黎的子民。
曾经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如今庶人之身反倒想做点儿什么。
「山路危险,随时都会对上敌人,你一个人……如果姑娘不介意,随我去军中吧。」越饶顿了顿,诚心想带我一起走。
见我犹豫,他又慌张地解释:「我,臣,长平军会护好姑娘的安危。」
「小女涔瀛,谢过将军。」
与越饶相处的日子里,我愈发清楚他的为人。
谦和有礼,礼贤下士,体恤百姓,同时又治军严明,执法如山。
我与他一个疆场厮杀,一个坐镇后方,安抚将士,倒也算得上默契。
有一瞬间,我甚至对他生了别样的情愫。
或许,越饶也是,在不打仗的时候他开始频繁的往我屋子里跑。
「姩姩,新挖来的药草。」
「姩姩,百姓送来的酱菜。」
「姩姩,近日战况的汇报。」
……
我知道,那些都不是越饶真正想表达的。
他心里想的除非到了生死关头,否则便是一辈子独家珍藏。
我们之间的那道鸿沟,我的立场,他的身份。
无解之局。
若非那支箭插进他心脏,我们,大概谁也不会往前走。
04.
越饶能为我去死,但是却不肯说一句他爱我。
他始终觉得越家对不起我,抢了我郎君,占了我的位置。
我是天之骄女,金尊玉贵,而他生来为奴,曾经为公主驱使。即使他战功卓绝,依然觉得配他不上我。
但我涔瀛就是这样的人,相爱时候奋不顾身,不爱了干净转身。
真心到了,什么身份我都可以不在乎。
并且,这次由我来开口。
「山有木兮木有枝,越饶,若我真能为你取出这断箭,你敢不敢娶我?」
在众人的惊恐中,我被推搡着上前,箭柄一出,鲜血四溅。
越饶昏死前紧紧回握住我的手,撑着最后一口气,他连声说了几个好。
谁说心悦君兮君不知,他到底还是明了的。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战事稍平,越饶伤好些后便筹备婚礼。
他在三军前唤我夫人,且许下了死不相负誓言。
「妾身,愿同此誓。」
我踮起脚,主动拥住他,这是我的决心。
虽然我听过很多誓言,也明白世上的誓言终究都是谎言罢了,但我愿信他一次。
不为别的,只因他是越饶。
废后与新封的大将军,倘若传回京城,不知会不会……
越饶是国朝的新贵,凯旋而归日夫人必是要随着入宫觐见的。
我被废的第二年,萧琰赐婚了他与姜禾,与越姝相和的琵琶妓,抬举越氏的同时又提醒着他们别忘了本。
可怜姜禾一好好的姑娘成了帝王的棋子,为越饶诞下两女,在一次随军出行中不幸被敌人所挟,为了家国,她从城楼一跃而下。我亦钦佩姜氏忠义,遂以小夫人自称。
不过,终究是藏不住的。
三月围猎,长平军得胜归朝,萧琰高兴的犒赏三军。
加封越饶为长平侯,宣我们赴皇室家宴。
好戏,就快上演了。
京辇之下,皇城世家,再次步入富丽堂皇的殿宇,我有些恍惚。
「臣越饶,携夫人涔氏给皇上和娘娘请安。」
越饶入殿便行了大礼,我未作声,却也随他一一俯身。
「起来吧。」
萧琰在高位上,睥睨着一切。
是啊,如今的他权力、江山、美人都是囊中之物,还有何不满呢?
「弟弟不必拘礼,这家宴本就是皇上为你接风洗尘的。这位是新夫人吧,快将面纱摘了,让本宫与皇上好生瞧瞧。」越后和萧琰对视了一眼,赶着下来扶越饶。
礼重之余,在座的贵人不由得都将目光挪过来。
「臣妇,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萧……」皇后温和的笑在看到我的瞬间变成了惊吓。
把弄着酒樽的萧琰也失了神,目光愈发寒凛。
「你,是阿绾妹妹?」皇室里,与我同岁的琅玉公主站起来。
一时间,殿中又热闹起来。
我与越饶对视一眼,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诌。
「阿绾??不知这是哪位贵人的闺名啊?」
「妾身涔瀛,小字姩姩,刚进越府时常听长辈说貌颇似宫中贵人呢。」
「抬起头来。」在我疯狂加戏地同时,萧琰坐不住了。
他从龙椅下来,推开皇后,当着我夫君的面,用手点住我的下颚。
然后,笑地愈发疯批,似是看透了一切。
「好啊,长平候的小夫人果真是倾城倾国相。」
「陛下谬赞。」我微微屈膝,还他一礼。
萧琰像是怒了,收了方才的笑脸,冷冷道:「朕有些乏了,诸位且自便。」
说完,他便不管不顾拖拽着我的手去了内殿。
05.
他还是那样自负,强硬地将我按在桓表上:「萧绾,你怎么敢……」
「陛下怕是吃醉了吧,妾是您的弟媳。」我继续演更加激怒了萧琰。
他一只手捏着我的脸,另一只指着我的心脏:「朕,真想挖出来瞧瞧这蛇蝎般心肠。」
「陛下,调辱臣妻会留下万世骂名。」
「哼,连堂妹朕都敢纳入宫,怕什么言官笔伐。」萧琰咬碎了牙,摆明不当回事。
我与萧琰的拉扯中越饶把侍卫干趴下,率先冲了进来,他将我护在身后,转身又向萧琰请罪。
随之而来的皇后太后拉住了发疯的萧琰,打算把此事理清楚。
「陛下如此动怒,是因萧氏还活着,还是因为您亲手扶植起来的长平侯成了南安王府的半子?」萧琰言行无状,我也不甘示弱。
在越饶冲进来之前我尽管嘴硬,死也不肯承认自己就是萧绾。
可是,他朝我奔过来的瞬间我害怕了。
无论如何,萧琰都不会动我,而越饶的生死就在其一念之间。
「绾绾,你终于亲口承认了,你还活着。」
冷静下来的萧琰苦笑着,似乎有些挫败,他用猩红的眼注视着我。
「令陛下失望了,当年那火没烧死我。」
「阿绾妹妹你在胡说什么,皇兄那么爱你,怎么可能是他做的?」公主不敢相信,赶忙反驳。
萧琰当初找到封残留的遗书,误以为我是自戕。
为了皇室的颜面,他毫不留情地处死了北苑三百婢仆,对外称是场意外。
而我记得分明,那晚屋顶分明被人泼了油。
「你怀疑朕,绾绾,朕与你相伴了九年啊。」
「是啊,九年,皇上可曾有过一刻待我是真心的?明明无情却又演着深情的戏码给天下人看,皇上您不累嘛?」我饮了一觞又一觞的酒,把那些不满全抛了出来。
有些话只能醉着说,醒着太难过。
从前萧琰与我欢好的每一个夜晚他都在梦里唤另一个人的名字,且极尽温柔,他一遍遍说对不起,说自己此生有负于她。
众所周知,陛下的白月光是我阿姊,舅舅的瑄徽县主。
因为阿姊病故我才被舅舅接过去,而萧琰方动了利用我上位的心思。
若是阿姊还在,他定然是舍不得的。
他待我很好,面上也是椒房独宠,只是没有爱而已。
可惜少时的我被迷得团团转,难怕母亲说我入宫前犯了三重错。
兰因絮果,不会美满的。
第一错。
生来尊贵,不爱拘束,却偏偏入了宫城。
第二错。
婚嫁大事,本该由父母做主,却一意孤行。
第三错。
明知萧琰与阿姊的过往,却还是飞蛾扑火。
外祖父千方百计令我成了萧氏女孙就是不希望我一生困守皇室,是绾绾未听话,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有负了与阿姊的相伴之谊。
出嫁前便已三重错,爱上萧琰错上加错。
「绾绾,你可以恨朕,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别忘了你是与朕行过六礼的发妻,是这未央宫的皇后。」
「萧氏已废,便是没有那场火,男欢女爱,为何不可?」
我不甘心,在北黎,男女和离皆可令嫁再娶。
难道只因我嫁过天子,便只能一世囚禁在冷宫做个弃妇嘛?
这点,想都别想。
「陛下您吃醉了酒,说错话也是情理之中。」
扫了一圈萧琰身边的莺莺燕燕,我不动声色的内涵着,这些年京都像先后的女人还少嘛?
阿母当年闹了一番,在九州遍寻类我的姑娘。
就是在这宫中,与先后有着七分相似的美人儿也不少。
可怜天下父母心,外面都在传,老南安王的掌上明珠如今也是个思女的可怜人。
是啊,就算外臣见瞧见,只会说貌似罢了。
所以,我并不惧。
「你既嫁进皇室,那死也是皇室的鬼。」
「原来陛下也知道皇室是绾绾的宿命啊,可是按照礼法,陛下您该唤我一声表妹,哦不,堂妹才是。」
我调笑地看着萧琰,他素来温润如春的眼眸里终于荡起了一丝涟漪。
06.
「阿琰,瑄和县主是你的堂妹,你也敢娶她为妻?」
「琰儿,娶了绾绾,你这辈子都不能摆脱外戚掌权,江山还是美人你自己选?」
「殿下,封堂妹为后,您的千秋功业都不要了吗?」
……
萧琰失笑着,望着强词夺理的眼前人,思绪回到了求娶绾绾的前夕。
身边所有人都在劝他,娶了萧绾,会毁了一世声名,就算登上皇位他也会是一个背负万世骂名的帝王。
明知有悖世俗,他仍奋不顾身做了,难道不足以说明爱?
天下皆知,废后是政治因素。
只有萧绾不这么想,萧绾觉得,那年北苑梅雨,她和萧琰一开始就是错的。
曾经傲气十足的帝王元后,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尘,哪怕后宫添一位新人,都要闹得不可开交,砸一地花瓶,非得他下旨处置了那妃妾亲自道歉才肯消气。
现在她居然甘心做长平侯的小夫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拼死保护别人,这究竟是为什么?
萧琰看着眼前一幕,颤颤巍巍,气得心口疼。
他捂着心口努力平复,却没忍住喷出一口老血来,听说是旧疾复发了。
「陛下,陛下……」
身边一堆人冲上来,太后怒极要杀我偿命。
「来人啊,快把这对奸夫淫妇押下去,赐鸠酒。」
「不要,求太后开恩。」皇后挡在我与越饶面前,不断磕头。
御前侍卫见此也不敢贸然上前,倒是老太婆急了。
「都退下,出去……」萧琰勉强护住我,用力推开太后派来撕扯我的两个嬷嬷。
从始至终,我都死挡在越饶前面。
后来目睹萧琰倒地的瞬间,其实我也伸出了手。
只不过瞧着扑上去的越后我又撤回来,有些终究不合时宜。
「没事,我在。」夫君看出了我的不安,他温柔地将我揉进怀里,竭力地宽慰我。
「夫君,他不会死吧。」我小声嘟囔着。
「陛下洪福齐天,姩姩你可别瞎说了。」越饶是个老实人,赶紧捂住我的嘴。
绾绾,绾绾,朕错了。
隔着一道帘,我恍恍惚惚听见萧琰在唤我的名字。
可惜绾绾已经死了。
我是长平候的小夫人姩姩,南华郡主的义女,涔瀛。
山为岑,水为瀛,山水之间便是天下。
从前是我扮猪吃老虎,可是现在我不想再做只拘泥于后院的女人了。
被老南安王亲自长大教养的女娘,又怎会是一个傻子呢?
只是以前,我不想染指萧琰的江山皇权罢了。
「夫君,你看陛下啊,拥着你姐姐还在演什么故剑情深。」
萧琰睡梦中说了很多,单听着还挺感人,若不是我了解他,差一点就信了他的深情。
「或许你心里一直有陛下,可你不会再回头了。」越饶看着我,格外自信。
「我是问,他会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放过你嘛?」
萧琰摇摇头,「不好说,但陛下为了你一定不会伤害我。」
越饶声音很坚定,似乎总能说到我心上。
是啊,此次回京,便是听说萧琰与世子兄长积怨已久。
我担心太祖皇帝那道遗旨成为导火索。
皇王不逼,王军不反。
这是为了保护外祖父这个功高可能盖主的王爷设下的,先帝一直不满,其实换个角度也是为了太宗的江山。
倘若王军谋逆,天下诸公皆可奉命围剿。
太宗,萧琰的皇爷爷,也是外祖父的亲胞兄,对南安王府一直信重有加。
可是萧琰和先帝却满腹猜疑,一直视王府为大患。
这父子二人一直都想削权。
如今陛下没在明面上逼迫远在岭南的舅舅,却对驻守京中的世子哥哥百般刁难。
我想,他在酝酿一盘棋,利用兄长将王府连根拔起。
宗室在劫难逃,我不得不回来阻止这一切。
君臣相残,国朝不稳,便宜的反而是奸佞与外敌。
那晚,以萧琰吐血告终,皇上晕倒也无人再动我与越饶。
越饶随后去了军中,我也回了府。
外面都说长平侯的小夫人有先后的影子,一个女娘竟解了王府与越家的旧怨。
我以义女的身份回家,劝诫父兄安分守己。
世子哥哥表面顺着我,内心却不服,尤其是皇上刚颁的新令。
「别说削权,削什么兄长此刻也得沉住气。」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兄长和萧琰两人都自以为抓住了太祖的遗旨,殊不知明旨一出,谁先动手谁就输了。
「绾绾,你就打算一直留在长平侯身边了?」
「陛下对你多少有些情分的。」
说起来,父亲还是不满,他以为我是回来复仇的。
他希望我再度搅进宫去将越姝拉下来,同他和哥哥里应外合,拿下萧琰的江山。
越氏本就是萧琰扶起来的,没了利用价值,她的后位自然也就不稳了。
就算没有皇上,我还是我,而皇后却不一定是皇后了。
「爹爹,回头吧,萧琰已经不再是刚登基时的君王了。」
他远比你想象的更凉薄狠毒,杀伐果决。
为了打压外戚,皇上不惜将太后的母家治罪下狱。
苦寒之地,流放千里。
偏私重不过国情,帝王志,何其清醒啊。
07.
萧琰醒来自觉失态,将越后安抚了一番。
当他问起我与越饶的消息,越姝慌忙叩首求情:「陛下,求您看在阿弟为北黎九死一生的份上饶了他吧。且萧娘娘,不,瑄和县主也是您的亲人啊。」
这是她唯一的弟弟,就是死越姝也得保上一保。
「起来吧,谁说朕要杀他了,揣度君心可是大罪。」
萧琰扯出一抹笑,扶起他心爱的皇后。
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绾绾他也不会动他的。
何况开疆拓土少不了越饶这样披肝沥胆的良将,于私于国,他都容得下。
这笔账,大不了慢慢清算。
「以后不要提瑄和县主了,既改了名字,便依着她吧。」萧琰叹了一口气,似是而非地笑了笑。
吓得皇后又赶紧跪地,谢陛下隆恩。
萧琰不动声色地自嘲着,绾绾可从未对他行过礼。
至于涔瀛行的,不算。
毕竟,赐婚那日萧绾没有激动,废后那日也一脸平静,荡不起波澜。只是不知道日后与王府对立,他的绾绾会不会妥协一次回到他身边呢?
熙和七年,八月。
帝王颁布新令,明为推恩,实为削藩。
舅舅虽不满猜疑却也放了权,分了十五万军给京中。
可是世子哥哥犯了迷糊,脑子一热,起兵谋反。
听说阿爹也参与了,母亲拦而不得。
谋反叛乱?
皇王不逼?
王府不反?
正中萧琰下怀,他早早派人封锁了京城。
别说递消息给岭南,就是一只麻雀也飞不出。
传不出消息,舅舅便不会有什么动作,而萧琰却要以世子谋反之罪一举端掉南安王府。
一手好安排,奉命围剿的正是我的夫君越饶。
越饶若对岳丈下死手,必会与我成敌,若是不尽全力,便是违抗圣旨。
情急之下,我进了宫城。
「你终于来了,绾绾。」两军对垒中,萧琰却在大殿中平和地品着茶。
「陛下,我……」城外一片混乱,我不知该讲什么。
「这场豪赌绾绾就不好奇结果嘛,说不定坐上龙椅的会是你兄长呢。」
望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要怎样陛下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父兄?」
「绾绾,可是在求朕?」萧琰挑眉,露出了一副得逞的笑。
「是,绾绾求皇上。」我退后两步,头次像越后一样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这么多年未行过,但不代表我不会,我的头重重叩在地上,倒给陛下看愣了。
原来你也有软肋的,萧琰自顾自地喃喃着。
「若朕执意杀他们,你会与朕兵戎相见嘛?」萧琰不死心,故意让我抉择。
「陛下想要的不是横尸遍野,而是王府于国朝再无威胁。越饶无法让兄长退兵,但是我能,陛下不如让我去,说不定不费一兵一卒就可平息这场祸乱。」
我试探性地自荐,却不想萧琰却笑出了声。
「你做什么?用你的命去换和平嘛?绾绾啊你太高看自己了,舅舅在意你的生死,可世子未必吧,他起兵之时难道不会想到你今日的处境嘛?」
「绾绾没有这个颜面,那珏儿呢?」
听我提到珏儿,萧琰有一瞬间的惊愕,他猛地起身走下龙椅,盯着我的眼睛滞了好久。
珏儿,是他为孩子起的名,那个并未出生的孩子。
我们都沉默了,见我淌了下两行泪,红着眼的萧琰才顿顿开口,「好。朕,给你两个选择,你想清楚是要护你兄长的命还是南安王府的名声?」
好筹谋啊。
南安王府,威震四方,忠义在军中形成一种信仰。
昭告天下世子谋逆,萧琰就会念在血亲的份上留兄长性命。
可若背上谋逆的罪名,王府声望便毁于一旦,将士的信任也会顷刻间坍塌。
而要保全王府百年的名声,须大义灭亲用世子哥哥的命换得王府的忠义。
或许这正是萧琰要的这种局面,并非取谁性命。
08.
爹爹说的对,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站在两军之中,一面是父,一面是夫,进退两难。
而我背后还有另一支可以利用的军队,我倾向谁,谁就是今晚的胜利者。
另一方,则为阶下囚。
可是我不想看见百姓刚安稳的生活再起战火,我不想看见骨肉相残给贼人可乘之机,我不想看见宫城内外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绾绾让开,等爹爹坐上了龙椅,你便是唯一的公主。
姩姩,刀剑无眼快回去,小心这乱箭伤了你。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越饶一边厮杀着一边顾及我的安危,明显力不从心。
爹爹占了上风,可他不知道此刻母亲被推上了城墙。
此刻,他再往前冲几十米,就会永失所爱。
「退兵吧,萧琰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与世子哥哥如此干戈正中其下怀。」
「女儿啊晚了,我二人哪还有退路可言?」
爹爹看着我,才收好的剑锋又厉了起来,我示意他往上看。
「岳丈大人,退兵吧,难道你忍心看着姩姩和岳母……」越饶合上剑鞘,上前去苦口婆心地劝说爹爹。
「绾绾,后退。」爹爹思虑时,兄长朝我射出一支箭。
是射给我看的。
无论如何兄长咽不下这口气,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千钧一发,我拾起那支箭含泪插进自己的心脏。
外祖父当年打匈奴顺便也收服了乌什,担心功高震主一直未呈报给先帝。薨逝前,他将乌什贵族的信物送我,玉笛一出,可号令王上亲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而只有我面临生死存亡之时,方能动用此物。
用我的血 点亮信号弹。
附近被收编的亲军会顷刻冲入京城,讨伐君上。
来之前,我与萧琰谈判,他留我父兄性命且保全王府名声。
而我亲自帮他削藩,收归南安王府的兵权。
可惜,他不信我。
我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搅乱这一池春水。
外邦见到我快死了的样子才能颠倒黑白,王府是为女出头才与陛下起了干戈。
是陛下逼人太甚了,连废后都不放过……
倒地的我被越饶抱在怀里,爹爹丢掉剑凑过来。
「只有我死了,萧琰才会心生怜悯,不再为难你和爹爹。」夫君拼命捂着我的心脏,可血却淌了一地。
我勉强撑着眼皮看禁卫军放下刀剑,慢慢停了手。
即便乌军赶来也无济于事,我朝有势力剑指皇城的惟有舅舅手中的南安王军。
可若我死了,众目睽睽之下想给王府定罪就没那么容易了。
「绾绾,看来还是王府对你来说要更重要些。」
萧琰带着御林军将我父兄围起来,他望着奄奄一息的我,声音有点发颤。
下一秒,在我夫君的求救下,他咬碎了牙宣太医。
素来杀伐果决的帝王瞧着溢出的血似乎慌了,俯在我身边,又是哀求又是威胁。
「萧绾,你若是敢死,朕就屠了王府满门。」
周围乱哄哄的,有爹爹的哀嚎夫君和世子哥哥的呼唤,我睁着眼视线愈来愈模糊,还有一丝丝困意,好累啊,我想睡觉了。
「陛下,你也姓萧……」我撑着身子,鲜血喷在他鹤氅上。
「姩姩,你撑住,不会有事的……」越饶使劲摇着我的身体,热泪落在我掌心。
我扯出一抹笑,「废后萧氏蒙蔽君上,又心怀妒害,有负圣恩,假长平侯夫人之名行刺,被,被世子当场伏诛,陛下当弃葬远郊。」
当年萧琰娶我背了不少骂名,今日便让我一人还了吧。
我担的罪名越重,父兄就越有翻身的机会,数万将士才能全身而退。
10.
太医来了,乌泱泱一群人围在我身边诊了又诊。
对上萧琰狠厉地目光,他们不敢说我不行了,委婉地讲缺少药引。
其实没说错,我的心脏天生偏右与旁人不一样。
举箭时越饶拦了一把,早已偏了三分,看着洼洼吐血其实不至于要命的。
「快说,什么药引?」萧琰望着太医眼里冒着杀气。
这是他第三次差点失去我了,第一次是那年我跌入冰池,也是血腥的;第二次是立后大火尸骨无存;如今,我又是一副快死了的样子,嘴角和心脏都溢着血,脸煞白煞白的,他现在像失心疯了一样暴躁的不行。
太医见龙颜不悦「咣当」一头磕在地上,那味药引……他打死都不敢说出口。
亲人,和瑞兽的血。
这世间哪有瑞兽,说白了就是真龙天子的血。
一群太医哆哆嗦嗦跪着,倒是爹爹想起回部圣药有起死回生之效,今国朝仅有一颗,又什么样的引子才配得上此药呢,不是龙珠便是龙血,难怪太医们战战兢兢不敢吱声。
「难道是,龙血?」爹爹望着太医试探性开口。
萧琰微微抬眉扫了太医一眼,圣药,龙血,很快也领悟出来。
「去取。」
萧琰没有犹豫,立马安排太监去取,手起刀落从腕处划了一道口子。
谢谢和越饶一个劲的对着陛下千恩万谢。
我醒过来,人们刚喘了口气,兄长不知发什么疯,推开拘着他的侍卫用力向皇上砍去。
是要弑君啊。
此时萧琰立我塌前,背对兄长,正盘算着今日事如何善后。
突然刀光剑影,夫君挡在我们面前,刚伤了一个我,这下越饶又折进去了。
当然,他并无性命之忧。
但陛下就没那么好的耐心了,他愤愤道:「南安王世子行刺君上,按律当斩。」
「陛下……」未来得及求情,萧琰就打断了我。
「朕是想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他条活路的,如今这个便宜,世子怕是凑不上了。」
「来啊,带下去。」皇帝凛声,面色极为阴沉。
「是世子逼朕的,不过你们放心,此事绝不牵连姑丈与远在岭南的王爷。」
萧琰挥挥手,一堆人上来按住兄长,兄长疯癫地笑骂着。
「人走茶凉,皇上可还记得早殇的瑄徽县主啊?」
帝王心定,说什么都没用了,见兄长提到阿姊,萧琰身形果然滞了滞,阴沉的脸更黑了。
瑄徽县主是他最不愿听到的字眼,宫中更是无人敢提。
帝王眸中酝酿着一场风暴,我赶紧见缝插针:「陛下,阿姊可是您最爱之人啊。」
「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挣扎着起身,声音越来越弱。
我是没有底气的,毕竟活着的永远不如死了的白月光。
我花了很多年才看清萧琰不爱我,他爱的是阿姊,而如今我们却是在拿他最爱之人做挡箭牌,消遣他的耐心,恐怕如非我姓萧他定也要一刀砍了我。
「放肆,你们……」
恼怒的萧琰气得不行,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萧琰的确怒火中烧,可他更气的是,我竟然为了保兄长性命也抬出了阿姊。
「陛下左拥右抱,恐怕早就忘了九泉之下的姩姩吧。」
「还有你,萧绾,当真不知姩姩与这薄情郎的私情,你占了她的位置,不仅在府上,就连宫中也要取而代之,今日最该死的其实是你。」
「哈哈哈哈哈苍天啊,当年那场火怎么没烧死你。」
世子哥哥疯狂地挑衅着,而我此时才察觉出来他对我的恨。
没错,姩姩是阿姊的名字。
我这些年对不住阿姊,舅舅那么疼我,把对阿姊的疼惜全都放在了我身上,中间皆知,萧绾是南安王府的掌上明珠,可我却是个赝品,我嫁了阿姊至死都想嫁的人,让阿姊死不瞑目。
萧琰剑眉一挑,皱成小山,关于姩姩,往日历历在目。
这是绾绾的心结,也是他的,绾绾自从做他的皇子妃起就一直跋扈任性,容不下后宫的女人。惟有涉及到萧姩的,她会主动退让,不争不抢,不提不问,连他封她为后那日晚上,他的皇后还在解释自己可以不做元妻的,只要他想为阿姊追封,甚至可以不做妻室的。
不做妻难道做妾,她萧绾肯嘛。
11.
人人都道皇帝对早逝的瑄徽县主念念不忘,可无人知晓他是因为愧疚。
萧姩不是病故,而是先帝害死的。
准确的讲,是为他死的。
或许年少时萧琰也与姩姩有过一见倾心,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没有姩姩的坚持,他不会冒天下之不韪与堂姐苟合。
更甚者,他不会承认他们之间的过往。
那时的他十三四岁,满心只有东宫之位,权力和天下。
当先帝阻止时他没说二话,就断了与姩姩的情分,为了消除流言,也为了打压南安王府,先帝让萧姩联姻塞北。
这边被情郎踢了,那边逼着联姻,换谁受得了。
偏偏瑄徽不忍给萧琰带来麻烦,未将事情告诉南安王,自己担下一切。
和亲途中,饮下毒酒。
萧琰正是看到了他父皇的狠绝,才故意招惹萧绾。
世子丧女后萎靡不振,老南安王便做主把外孙女抱到嫡子房里教养。
他愧对姩姩,便想护住她最疼爱的小妹,所以不顾她的新丧,偏执地去招惹萧绾,让旁人都以为他对堂妹起了不轨之心。
萧琰发誓自己要美人也要江山,他用萧绾牵制王府,锣鼓喧天立萧绾为后又郑重地废了她平衡朝纲,都是因为先帝驾崩时留了一道旨。
萧氏女,绾,谋害君上,无人之道,令殉葬。
先帝一直猜忌王府,怕外戚势大,至死都在提防着萧氏女。
他没有多爱萧姩,接近萧绾也是设计好的。
可能萧琰都没想到不知不觉心里落下一个影儿,是他张扬跋扈的堂妹,是他的妻子绾绾。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那些年他也是真心的。
可是绾绾从来不信,有些话他讲不出口,绾绾就真的不知道。
这世上能让萧琰把圣旨从尚书台追回来的,也只有绾绾一人罢了。
旁的,没有这样大的面子。
「君无戏言,拉下去,明日午时,斩。」
萧琰回过神看了我一眼,定了定思绪,露出了帝王的锋芒。
「长平侯平乱有功,赐白银万两,另外,朕会摘清郡马爷和南安王的责任,休要再说。」
斩杀宗室是件大事,还得撇清王府,萧琰也是动了很多心思。
调南安王的次子萧翮回京,作为监斩官。
世子谋逆,由南安王府大义灭亲方显世代忠良。
舅舅虽痛心疾首,却明了这是最好的办法,只能挥泪斩马骥。
行刑那日,越饶与皇后扶着我去城楼。
刀落下来的那一刻,夫君挡住我的眼睛,可我明白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了。
我原可以保住兄长的,若非生了私心……倘若王府的名声毁了,也就没有护身的砝码,便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我不能不顾全大局,为将来着想。
「陛下还是念在同宗的份上给了王府一份体面。」越皇后看着市井间,淡淡地说。
「这终究不是最后的结局,他想要的还没得到。」
朝堂之道,贵在制衡。
如今北黎没有哪支军队能与南安王军相匹敌。
即便越饶的长平军,也远远不及,因为独大,帝王才害怕。
处置了世子哥哥,离着萧琰要的局面还差一步。
为了南安王府的将来,舅舅须吐出一半的兵。
母亲已动身去岭南劝说了。
「长平候夫人,这份礼遇可不是谁都有的。阿饶,无论你我今日何等风光,你都要记住一生忠于陛下,不可有贰心。越氏低微,行至今日全靠陛下抬举,你若生了不轨之心,我全族可不会有这般好运气。」
是啊,越姝极明白,谋逆之罪如何能全身而退。
识时务者为俊杰,体念君心且拎得清,这便是一个出身低微的皇后最大的优势。
「皇后说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出身,不能说没用吧,但总有人跌在出身上。
譬如我。
成也尊贵,败也尊贵。
12.
皇后告诉我,都过去了,我与越饶的事皇上已不再追究了。
萧琰默许我以长平候小夫人的身份安居京城。
「陛下说,你不必再躲了,他会让你光明正大的入朝。」
女子,入朝堂?
我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
「当年老王爷将带在身边,教你的可不止诗文吧。」
「早些年,朝堂上遇到难题总是被萧后阴差阳错用机巧的方式化解,这不是巧合吧。阿饶都告诉本宫了,当年大败匈奴的好计策也是受了你的点拨。老南安王的孙女绝非一个只知胡搅蛮缠的宫妇,若是世子起兵前肯与你商议一番,想必,定然不会落到如此下场的。」
这个身穿凤袍的女人朱唇一张一合,句句都说点上。
外祖父确实教了我很多,除了世家女该学的诗书,他还教了我政治与权谋。
若是世子哥哥没行刺萧琰,我确实能纵横谋划,令他重回朝堂。
想到这,我苦笑一番,这些年萧琰到底瞧出来了。
他什么都知道,我不会威胁他的江山,且多年来我一直在替他筹谋,可他还是不放心。
「皇后高看妾了,若是你将来……妾必保夫君一生平顺,位极人臣。」
越姝这个皇后无可挑剔,对皇上也是百依百顺。
可大家都清楚,这个位置她做不久的。
一旦萧琰整顿完朝纲就会像废我一样废了她,越氏或许无人能善终。
只是越饶是我夫君啊,我怎会看着他去死呢。
真是,多管闲事。
想到这我就烦躁,刚好夫君回来我赶忙迎出去。
「夫君,我就陪在你身边,做爱撒娇的小夫人,好不好。」我扑到越饶怀里,感受着他胸腔的炽热。
「说什么呢,你是九天翱翔的凤,尽管做你想做的,如此就好。」
越饶就是这样,总能给我一种很踏实安定的感觉。
即使长时间南征北战,居无定所,但他的态度永远是坚定的,比萧琰那见一个爱一个的混蛋好十万八千倍。
得夫如此,又有何求。
不过我也该为我的夫君筹谋一番了,他的前程,他的家族。
13.
二十四年,冬。
萧琰彻底掌权的第十七年,灭了南陈和东梧。
如今,越饶攻破西钺十九城,拿下西钺国都指日可待。
再看北黎兵强马壮,民殷国富,君臣一心,萧琰一统中原的理想近在咫尺。
我做了十二年的小夫人,九年女官,掌管制诰,还能时不时给帝王提意见。
前些日子越后递来口信,等夫君得胜归来,便封国公。
一品军侯,手握三十万大军,加上世袭的爵位,已然位极人臣。
快到小年了,又落梅花雪。
我和皇后殿中青梅煮酒,她张罗一圈给我夫君庆功。
眼下,我们都是发自肺腑的高兴。
此时的越后儿女双全,可是她的孩子并非太子。
太子乃韩婕妤之子,婕妤出身相府,伯父娶了大长公主,姑母嫁给了我小舅舅,南留郡王。
「皇后,可怨他?」瞧着端庄贤良的皇后,我有几分怜悯。
越姝摇摇头,笑着温酒:「不做储君,我儿才能活的长久。」
「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你还是这样谦卑。」
「不是谁都如您和南华郡主这般生来尊贵的,能有今日我已然知足了。桓儿出生,本宫的恩宠也就到头了。」
「真没想到你我有一天竟可以坐下来安然的叙旧。」我笑了笑,自饮一觞酒。
或许我恨过皇后,她也恨我又回来,可是因为越饶,所有恩怨都能一笔勾销。
夫君说的不错,爱可以使人宽容,也能使人变慈悲。
「不好了,娘娘,夫人,侯爷他不行了……」正说这话,小太监急急跑来。
「这是何意?」我猛然起身,越姝跌坐在地上。
放肆,我夫君他明明是举着大旗凯旋而归,怎么就不行了。
「把话说清楚。」
「娘娘,夫人,军中来信说侯爷日夜兼程旧疾复发,眼下已经……」
什么啊,我才不信。
我不顾身份,提着裙裳往回跑,一向温婉的皇后也急了,连连下旨。
快传太医,把太医署最好的太医都传去越府。
快传轿子,多叫几个轿夫,来送本宫与夫人。
快去通知陛下啊,另外,把公主皇子都带去。
……
越姝是真慌了,我也慌了。
「夫君,夫君」
下了轿子我便冲进去探越饶的脉,皇后扑倒在塌边。
都说医者不自医,怎么会这样,我竟没发觉……
他早些年征战落下了病根,又长年奔波导致积劳成疾。
如今,箭毒侵入了心脉,便是我也无药可解。
「姩姩,别哭。」虚弱的越饶努力安抚我,伸手为我拭泪。
「夫人,属下本想先传信给府上,可将军说什么也不让,他不顾身体一路快马加鞭往回赶,就想再见您一面。」越饶的副将跪地参拜,将事情全盘托出。
「越饶你这个笨蛋,为什么就不听话呢。」
最后一战,我要他带我一起去,可他偏偏不许。
「说什么此战危险,怕照顾不好我,你照顾好自己了嘛,你这个大骗子。」
「姩姩,回陛下身边吧,越饶此生已经无憾了,其实我为夫第一日入宫就爱上了你,只不过那时你是君后,臣一生对国朝忠心耿耿,只有这件事有愧陛下。」
「我哪里都不去,越饶你就是我的家啊。」
「阿姊,帮臣弟劝劝姩姩,陛下才是她最好的归,归宿……」越饶至死都在为我打算。
说要陪我一辈子的,起来啊,越饶,你给我起来。
14.
戌时,越饶殁了。
我身为医者却救不了心爱之人,此乃一过。
母亲说我是一步错,步步错,当初我就不该跟着夫君回京。
过我们两个人的小日子,无关江山与家国。
即使回京,我也不该搅和到兄长起兵的叛乱中,接了女官印。
可我受教于师于翁,真能置家国于不顾嘛?
我想不明白,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想守着我的夫君到时光尽头。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辈子,除了越饶我不会再钟情任何人了。
葬礼,皇上来了。
九五之尊带领群臣百官亲自来送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新晋的宁国公。
礼过,萧琰想扶我起来被婉转避开,他的手僵在空中。
他露出了尴尬的苦笑,「绾绾,跟朕走吧。」
我摇摇头,姩姩的夫君在这里,我哪也不去。
「越卿,卒了。」
「不,越饶活在我心里,陛下知道妾一闭上眼睛全是越饶的影子,他的谦卑,他的忠勇,他的坚定,他的赤诚……他没走,他就在这陪着我。」我泪眼迷离,抱着越饶的牌位不肯松手。
「乖,朕许你带着越卿的牌位进宫好不好?」萧琰蹲下来,慢慢抚慰。
尽管他此时怒极,却也不好和一个死人吃醋,何况他们有十年之约。
当初,不再追究我二人之事只是想把我们留在京中。
他要给自己十年时间收归皇权,整顿朝纲,重编军队,开疆拓土,创千秋功业。
而越饶和南安王便是他手中的刀,为他浴血沙场。
等这一切都实现了,他会废掉越姝,郑重地迎回我。
这些年越饶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萧琰自然感念在心,只是没想到他的绾绾,曾经眼里只有他,如今居然真爱上了这个马奴出身的臣下,这要他这个天子如何不妒。
原来,善妒的不仅是女人。
「陛下要我以什么身份入宫呢?堂妹还是臣子之妻?」我笑了笑,不屑一顾。
「越饶为陛下披肝沥胆,皇后母仪天下,并无错处,难道你要像废了我那般再废了她,省省吧,妾身不稀罕。我已决定,丧期满便去广陵,若陛下放心,我会代夫君驻守此关,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扬城是夫君攻下的最后一座城,也是他的命。
「胡闹,朕不许。」萧琰急了,用力晃着我的肩。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我笑了笑,认真地望着他:「萧琰,回不去了,就如你与姩姩阿姊如今只剩下愧歉,你对我也仅是帝王的执念罢了,没有爱了,或许不曾有过。」
「不是这样,朕爱你绾绾,朕现在有能力保护你了。」萧琰很是激动,他疯了一样把我横抱起来进了内室。
萧琰开始吻我,疯狂的撕扯我身上的孝衣,粗暴不堪。
我反手给了他一耳光:「你再逼我,我就去见越饶。」
「曲终弦断,故来相思绝,陛下早已做出选择了,宫里还有那么多等着陛下临幸的女人,这里是越府。」
无耻至极,我真想像先人一样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那晚萧琰被唬住了,可事后竟想对我下蛊。
幸好皇后及时发现赶走了那女婢,冒死将我送出宫城。
很多年后,百姓安居,我儿孙绕梁,那些与我没有血亲的孩子都很孝顺,皇上也没有再为难我们,爹爹和母亲享尽天伦。
我站在江都城上,看市井烟雨,突然就想到了越饶。
我的夫君,他用命夺回来的城被我守护的很好,炊烟袅袅取代了狼烟战火。
他阿姊越氏依然荣宠,答应他的我几乎都做到了。
除了回到皇上身边,这一条我食言了。
抱歉,姩姩又任性了。
看风起云涌,听潮起潮落,越饶,我真的好想你。
15.
听说,皇后派人将那情蛊下在了陛下身上。
自此中宫又是椒房之宠,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霸天下。
可是她没有劝说皇上易储,太子几度废立,这个位置实在太不稳固了。
韩婕妤母子终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一刻放松。
宁国公的小夫人代夫守城,传至民间赞誉一片。
人人都道小夫人心怀大义,容貌倾城,与将军伉俪情深。
史载,桓武帝雄才大略攘内安外,功盖三国也,元后萧氏专横善妒,废,继后越氏出身乐府,然一生盛宠不衰,南安王府权倾三朝,威震四方……再也无人提起陛下与堂妹堂姐的悖世之举,此乃少年过也。
皇上驾崩,令越后殉葬。
死前,她着人和我说,萧琰是真的爱我。
尽管他废了我,前一秒和我恩爱不疑,下一秒对我下药,设计南安王府,但我也只是输给了江山皇权而非后宫哪个女人,住在他心里的从来只有萧绾一人。
为何?
当年外祖父要废他储位,是我跪地相求,
而且,我娇纵善妒是在帮他废后找理由,萧琰一直都知,
我在帮他,固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