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一黑，肉疼地看了一眼我那嫁妆盒子里可怜的碎银子，

    脑中又闪现出昨日萧赫安的样子，

    “多少钱？”

    “一百五十两。”

    还好，这只是个一进的院子。

    我把瑛姐姐给我的三百两银票给了梦竹。

    “这是六妹妹给的。你抽出一百五十两把账还了吧。”

    “可这是六公主给您傍身的钱啊！”

    “就当我百两一掷为蓝颜吧！”

    我扶额，

    没想到我从小到大花的最多的一笔钱是给自己买婚房。

    美色误人呐！

    一进的院子里不需要太多的仆人。

    这宅子里也就杨妈妈，蔡伯，梦竹，

    还有跟在萧赫安身边的陈洛。

    我还未梳完妆杨妈妈就做好了早膳，

    杨妈妈的嗓门大，

    院子里的生气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他对萧赫安倒也是不客气，

    像极了平常人家的母亲叫睡懒觉的儿女吃饭。

    我过去的时候萧赫安早就坐在桌前等我了，

    “等很久了吧！”

    大概是花了我的钱，

    萧赫安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没有，我也才坐下。”

    “郎君刚刚外出了吗？脸怎么冻得通红？”

    我故意逗他，

    怎么在璃国那个美人如云的地方当男宠，

    成个婚自己却害羞得像个小媳妇。

    “夫人呀，你可不知道，这些菜都是殿下天还没亮就起来缠着我让我教他做的呢！”

    我看着满满一桌的菜肴，

    清粥，炒得微微发黑的小菜，

    冒着热气的糕点，

    油饼，黄韭菜炒肉丝，

    还有一碗我最爱吃的馄饨。

    虽不是山珍海味，

    但寻常夫妇，

    又有几个郎君肯为新妇洗手作羹汤，

    在冷得刺骨的深宫里，

    我看过了太多负心薄幸，风流多情。

    “那个，我不嫌弃你穷，只要没病没灾，这样的日子挺好的。”

    他眸光一沉，

    “跟我，委屈了你。”

    我不想再听他那些愧疚的话，

    抓起桌上的糕点塞进嘴里，

    “好吃！果真贤惠！”

    “杨妈妈，你快来坐下一起吃，咱们家，没太多礼仪规矩。”

    我偷偷看了一眼萧赫安的反应，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绿色的手帕递到我的手边，

    不停地给我夹菜，

    眼看着都快堆成了小山。

    “夫人不慌，我特地做了乌鸡红枣汤，昨晚夫人劳累，定要好好补补！我去端来。”

    萧赫安听到这话，

    被呛得连连咳嗽，

    这下，

    耳朵更红了。

    “确实是太累了。”

    被夫君缠着说了一晚体己话，

    确实是没睡好。

    杨妈妈听了这话，

    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我看着那话少但体贴的郎君，

    桌上满满的家常小菜，

    和蔼可亲的管事妈妈，

    忽然觉得，

    这日子，

    有了奔头。

    原来深宫里出来的人，

    还能活成如此。

    06

    “用完早膳，我们进宫。”

    “看母妃吗？”

    “接母亲回家。”

    “好。”

    我对北周皇帝的事了解得不多，

    只是知道，

    他的狠辣好战是出了名的。

    只是空有壮志，智谋不足，

    也就是遇到了我那个只会吟诗作画的父皇，

    才勉强打赢了这一仗。

    他的后宫之事，

    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妃子怎会与自己的儿子同住呢？

    我没有多问，

    他有成算，

    那我便陪着他。

    从小就在龙潭虎穴长大的我，

    又怎么会畏惧一个北周皇宫？

    “你不害怕？”

    他这次是真的盯紧了我，

    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泛白。

    “你我都是从小在黑暗中长大的人，但凡有那么一点光，就该拼命抓住的，不是吗？”

    “乌鸡汤来喽！夫人快趁热喝。”

    杨妈妈的这一嗓子打断了我回溯的思绪，

    也好，

    不想也罢。

    07

    北周的皇宫与南裕倒是没有太大区别，

    高而密集的宫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别怕。”

    我抬头望向萧赫安盈满担心的双眸，

    回握着那双厚重的大手，

    “没事。”

    御前伺候的公公带着我们进到勤政殿，

    一进门，

    映入眼帘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兵器，

    挂在墙上，

    个个被擦得锃亮。

    我都怀疑，

    自己是进了兵器库。

    “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背对着我们，

    我不敢抬头，

    就这样跪着，

    得有一刻钟。

    “起来吧。”

    萧赫安想要扶我，

    我微微摇了摇头，

    一刻钟算不得什么，

    以前我被罚跪，

    都是按时辰算的。

    况且伴君如伴虎，

    可莫要被挑出什么错来。

    “你们这对儿新婚夫妻，倒很是恩爱啊！”

    说着，皇帝转过身来，

    手中的剑迸射出嗜血的光。

    那剑一看就是开过刃的，

    盛玄进宫时总会给我和瑛姐姐讲军营里的事儿，

    想来这场仗，

    上天也算保佑，

    他侥幸从战场上捡了条命回来。

    “离儿觉得，这剑如何？”

    我呼吸一滞，

    那剑已经抵在了萧赫安的脖颈上，

    血慢慢地，

    渗透了衣服的白。

    “儿臣不懂这些，但见父皇如此爱不释手，定是把宝剑。”

    “哈哈哈哈哈，你这十几年也当真是委屈了。”

    “朕瞧你新婚欣喜，想要些什么，尽管提，朕满足你。”

    听到剑入剑鞘，

    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儿臣不敢有太多要求，只愿接母亲到我府上，颐养天年。”

    “你果真是不孝子，皇后待你视如己出，到现在你还惦记着那个贱人！”

    “罢了罢了，”

    “前几年皇后夸她伺候得好，朕就把她赏给皇后了，你去给你母后请安吧。”

    “谢父皇。”

    萧赫安重重叩首，

    萧赫安的母亲，

    竟没有封妃？

    我不明白，

    直到见到了皇后。

    08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皇后那嵌满宝石的护甲硌得我生疼，

    果然能当上皇后的都不是善茬，

    “皮囊倒是不错，只不过，哼，可惜了。”

    “母后，儿臣有事相求。”

    “怎么，在璃国十几年，回来竟变得如此不知礼数。”

    她重重地把我的头甩向一边，

    “让你的新妇给本宫旁边的太监磕三个头，本宫便听听你的请求，怎么样？”

    我直起身，

    “母后宽仁，别说是三个头了，就算是”

    “母后，熙和公主是两国的功臣，怎能受如此折辱？”

    “本就是儿臣有求于您，与她无关。”

    “在本宫这儿演伉俪情深呢，那好，你替她磕，磕到我满意为止。”

    “儿臣，谢母后。”

    我听着萧赫安近乎讨好的语气，

    酸楚一直蔓延到指尖。

    “你这去了十几年，磕头的本事，倒是有进步啊！”

    那安于深宫的妇人悠然地走到我的面前，

    抬起脚来，

    挑衅般踩在萧赫安骨节分明的手上，

    转着圈碾着，

    就像是碾在我的心上，

    就这样，

    直到地上的檀木染上鲜红。

    “让那个贱人进来吧。”

    我这才看清，

    萧赫安的母亲。

    萧赫安说过，

    自己的母亲还没有皇后年长，

    可眼前这个女子俨然是一个苍老的妇人，

    弓着腰，

    瘦得连眼睛都近乎凸出来。

    “你不就是想带走她吗？本宫也不是狠心之人，让你们母子团聚又有何妨？”

    那妇人的嘴唇颤抖着，

    直勾勾地看着萧赫安，

    眼神中的心疼满得快要溢出来。

    “你们下去吧，本宫乏了，春芝，让梁公公进来伺候。”

    “儿臣告退。”

    09

    从宫门出来的一路上，

    那个骨瘦如柴的母亲极力掩藏着情绪，

    她不时地抬头看着走在前面的萧赫安，

    想抬手，

    几次又都放下去，

    心神不宁地一言不发。

    “母亲，我扶着您。”

    她抬眸看我的那一瞬，

    我的心被狠狠刺痛，

    那张蜡黄的脸上，

    尽是不属于她那个年纪的沟壑，

    右眼下，

    还有一道明晃晃的刀疤，

    从她的眼中，

    我竟看到了感激，绝望，

    浑浊的目光深不见底。

    “好孩子。”

    一路上，

    我都慌着给萧赫安包扎伤口，

    他这时倒是不害羞了，

    笑我笨手笨脚，

    连蝴蝶结都系得歪歪扭扭。

    而母亲就在一旁，

    不说话，

    垂着头，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想着大概是多年不见，

    都忘了该怎样相处，

    像是近乡情怯那般。

    直到我用剩下的钱开了间成衣铺，

    我想让天下的女子都穿上好看便宜的衣裳，

    不似我小时候那般，

    虽身在宫中，

    但人人都可辱我骂我，

    一件衣服都要穿好几年，

    我曾经以为只要想办法让父皇看见我，

    就能够有像姐姐们那样的新衣服穿，

    直到被罚跪在祠堂，

    不吃不喝两天两夜，

    我才知道，

    没用的，

    我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我也不该奢望那从不属于我的亲情。

    成衣铺不大，我自己一个人也不难打理。

    梦竹的针线活好，

    收了几个学徒在店里帮工，

    我们是这条街上卖得便宜的，

    花样多，质量好，

    好多姑娘都愿意和自己的闺阁好友不时进来逛逛，

    挑两件衣裳。

    母亲自从知道我做了生意，

    一日三餐都给我送到铺子里，

    这衣服的新奇花样也大多是她教给梦竹的。

    左邻右舍没有多少人当我们是皇亲国戚，

    大概也是我们太过清贫了些。

    萧赫安擅长作画，

    每每画完陈洛便拿去集市上卖，

    也能卖得个好价钱。

    母亲的脸也逐渐红润了起来，

    气色比刚出宫时不知好了多少。

    萧赫安与母亲的话逐渐多了，

    他告诉我说，

    母亲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他，

    但生在皇家，

    生而不易，

    他只想让母亲往后过得容易些。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

    摆弄着他腰间的玉佩，

    笑着说，

    “一定会的。”

    10

    喝着杨妈妈整日炖的各种补汤，

    我整个人都圆了一圈。

    萧赫安总是喜欢捏着我的脸，

    说要再养胖些，

    我不情愿，

    “郎君，你当真不知道杨妈妈为何整日让我进补？”

    我眨着眼，

    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你是咱们家的福气，定是要宠着的。”

    “别说杨妈妈了，就连母亲都说若是我对你不好，就要把我赶出门去！”

    我知道他又要搪塞过去。

    “那好，”

    说着，

    我伸手褪着里衣，

    抬起的手不经意碰掉了随意盘着头发的簪子，

    青丝如瀑，

    香肩半露。

    我转身把他压在身下，

    十指相扣，

    眉眼不过，

    咫尺距离。

    “你是不是不行？”

    “这玩意儿也会遗传吗？”

    北周老皇帝后宫里那么多妃嫔，

    只有萧赫安和皇后所出的太子两个皇子，

    唯一的公主也夭折了。

    真是越想越不敢想。

    “你想好了？”

    我太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

    没注意到身下萧赫安铁青的脸，

    “嗯”

    “夫人，”

    “人都该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一瞬间，

    他一个翻身把我压在身下，

    我正纳闷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郎君怎么做到的，

    那两瓣薄唇便难耐地覆了上来，

    呼吸交互，

    床上的红绸被轻轻揉弄着，

    春风一度，

    却胜花烛。

    “萧赫安，”

    “其实有你，是我的福气。”

    11

    那段日子，

    总是在我后来的梦里反复沉溺，

    夫妻和睦，

    家宅安宁，

    说不上富贵，

    但总算安稳。

    郎君是不慕官场的，

    只是总会有些见不得别人好的蛇蝎心肠，

    时不时地恶心你。

    萧赫安在朝中并没有一官半职，

    若是非要说，

    也不过是个闲散又不富贵的皇子，

    一时间权臣官宦多来拜谒，

    不难让人怀疑有人心怀叵测，

    暗藏杀心。

    老皇帝嗜杀，

    太子无甚作为，

    只靠着皇后为子筹谋，

    这时候若是萧府门客众多，

    群臣拜谒的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

    哪还会有活路？

    不出所料，

    北周老皇帝终于泛滥了的父爱打破了这平静如水的日子.

    圣旨上的萧赫安才思敏捷，尽瘁事国，

    德厚流光，品行俱佳，

    溢美之词之后，

    少不得为皇帝分忧。

    曹县突发暴雨，

    颗粒无收，

    特派本朝二皇子前去赈灾，

    兼修筑堤坝，

    以安民心。

    “儿臣，接旨。”

    我埋着头，

    不愿意看到他平静的眼神，

    他总是如此，

    曹县临山，

    暴雨之下，

    谁人不知曹县洪灾的凶险，

    谁人没听说淹死了多少百姓，

    他一个不通水性的人，

    怎么治？

    如何修？

    “夫人舍不得我了？”

    他见我迟迟不起身，

    半跪下来，

    大掌包裹着我的双肩，

    轻柔的将我扶起。

    直视着我的眼睛，

    言笑晏晏。

    “我不想你去冒险。”

    “我知道，那我去求求父皇收回成命？”

    “不行！”

    我拽着他的衣袖，

    直到现在，

    我想到那日去接母亲回来的情形，

    还隐隐后怕。

    他嘴角微勾，

    眸底柔情尽显。

    双手扶着我的胳膊，

    像保护珍宝一样护我慢慢起身。

    “我陪你去，可好？”

    我怎么忍心他一人去面对那些波谲云诡，

    肉食者谋之的棋局，

    为何非要将他卷进去？

    质子之身十四年，

    还不够苦吗？

    他顺着我焦急的目光，

    回扣住我的腰，

    我自然地靠在他的胸前，

    “照顾好自己和母亲，守住这个家，好吗？”

    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决堤，

    “我我害怕我不行。”

    我害怕失去你。

    “傻瓜，你可以的。”

    他的指尖轻触我的脸颊，

    晶莹的泪珠顺势滑落到他的分明的骨节，

    我能感受到那张大手微颤，

    我们都知道，

    离别不易，

    重逢亦难。

    12

    萧赫安还是走了，

    带着陈洛，

    押着赈灾银。

    成衣铺还是一如既往，

    口口相传的生意自是不会太差。

    “梦竹，你别忙活了，过来看会儿铺子。”

    “我回去睡会儿。”

    “夫人这些天异常嗜睡呢，要不要找个郎中来瞧瞧？”

    我看着颇有些当家样子的梦竹，

    心想是时候给她打听个好人家，

    去做个正房娘子，

    不比在府里做丫鬟好得多。

    “不用，想必是春困，我回去歇歇就好了。”

    这一睡，

    就睡到了傍晚，

    我刚起身，

    就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夫人，我还是给你请了郎中，你可莫要怪我。”

    “若是你有什么大碍，姑爷回来定是要罚的。”

    我看着那门口的郎中，

    无奈，

    “我睡了如此久，郎中先生等的辛苦了。”

    梦竹听我这样说，

    忙帮我披上外衣，

    将床前的帷帐垂放下来。

    “郎中您请进来。”

    这一喊不打紧，杨妈妈和母亲也跟着进来了。

    “这梦丫头啊，真是心疼你得紧。”

    “母亲见笑了，她自小跟着我，免不得跟姐妹一般。”

    “怎会见笑，快让郎中看看。”

    母亲在我的旁边坐下，

    满目慈爱。

    “这”

    “大夫，我们夫人这是怎么了？”

    见大夫眉头紧锁，

    众人都担心的不行。

    “夫人这是这是有喜了！”

    “看脉象已足三月，恭喜恭喜！”

    已足三月，

    那就是，

    我说他不行那次。

    “你确定？”

    “千真万确啊夫人，贵府上要添人了。”

    这孩子倒是听话，

    我除了嗜睡，

    竟也没有其他不适。

    “那我我得去给夫人炖点补汤。”

    “初春微寒，我去给你灌个汤婆子，别乱动啊。”

    我看着杨妈妈和母亲高兴的样子，

    心中欢喜，

    “梦竹，多给郎中些银子，好生送出去。”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瞧着梦竹快要跳起来的步子，

    我抚摸着小腹，

    不敢相信那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郎君，

    我们有孩子了。

    13

    皇后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

    趁着萧赫安赈灾，

    传我单独入宫侍疾。

    我又不傻，

    侍疾只是个借口，

    拉我入局才是真。

    萧赫安赈灾一月有余，

    并未传出不好的消息，

    听说曹县的灾情已经得到控制，、

    堤坝的修缮也是井井有序。

    而刚打完胜仗的苍军，

    途径曹县被困，

    得萧赫安舍命相救，

    军士才得以丝毫未损。

    军中之人最重义气，

    何况是对待救命恩人。

    皇帝这是怕了啊！

    怕自己的亲生儿子起兵造反。

    便只能拿他的妻子来威胁他。

    可笑，可悲。

    “果真是贱胚子，这才多久就有了身孕。”

    我一惊，

    不自觉的遮住微微隆起的小腹，

    这消息，

    果真是瞒不住的。

    “你可知我为何只传你来侍疾？”

    “儿臣不知，不过侍奉母后，是儿臣应该做的。”

    “呵，这小嘴儿倒是挺甜啊，只不过，我不是你的慈母，我做不到伺候你养胎呢！”

    “来人！”

    进来的几个太监把我的双手捆在后面，

    摁着我的肩膀动弹不得。

    “叫梁公公来，看看这好戏。”

    她说着，

    从宫女的手中接过一碗血红色的汤药，

    离得好远都闻着刺鼻。

    “这是皇家子孙，你怎么敢？”

    我自小在深宫里长大，

    怎能不知那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敢？怪只怪你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本宫不过随口跟圣上提了一句，”

    她得意地笑着，

    “你猜，圣上是如何说的？”

    “他说啊，”

    “这孩子，一定不能留。”

    她的脸笑得近乎疯魔一般，

    “孩子无辜，孩子无辜，求皇后开恩呐！”

    我这才看清那梁公公，

    被锁链拷着手脚，

    撕心裂肺的乞求着，

    头磕在地上，

    似不知疼痛一般。

    “帮本宫把这贱妇的嘴掰开。”

    我拼了命的挣扎，

    奈何终究力薄，

    药灌下去的那一刻，

    喉咙里涌上一阵腥甜，

    接下来，

    便是小腹锥心的疼痛。

    皇后就在我的耳边说着，

    说萧赫安定不能活着回来，

    说那梁公公本是母亲竹马，

    荒唐帝王将宫女强迫之后，

    得知两人私情，

    便将满心欢喜攒嫁妆的御前侍卫，

    赐做了永远只能守在宫门的太监。

    可那宫女又偏偏怀上了孩子，

    帝王不过玩玩，

    又怎会付出真情。

    那个孩子是皇帝心中永远的耻辱，

    那个孩子，

    便是萧离，

    萧赫安。

    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

    汗水流进眼睛，

    我看不真切，

    但我能感受到，

    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在喊着母亲，母亲。

    不知当初母妃是不是也如此的痛，

    蜷成一团，

    还不忘护着我那还未出世的弟弟。

    昏睡之前，

    我瞥见凤仪宫门口的衣角，

    龙袍，是龙袍。

    14

    “夫人，夫人！”

    我再醒来时，

    映入眼帘的就是梦竹憔悴的脸。

    “孩子，孩子还在吗？”

    我强撑着起身，

    但耐不住小腹的剧痛，

    手指抚上那平平的小腹，

    再加上梦竹哭红的眼，

    我便明白了。

    “孩子，是娘亲没护住你，是娘亲的错。”

    “夫人别哭了，你这样梦竹心疼啊！”

    “夫人如何了？”

    我一怔，

    这不是陈洛声音吗？

    “郎君回来了？”

    “姑爷他,他”

    我这才注意到他们头上的白布。

    “大坝决堤，姑爷，没了。”

    “没了？”

    “那母亲呢？她今日为何没来看我？”

    “老夫人在您被送回来之后，”

    “被请回宫中了。”

    萧赫安的话一遍遍在我耳边响起，

    “夫人，护好这个家。”

    “夫人，护好这个家。”

    我终究是搞砸了。

    眩晕感再次袭来，

    “梦竹，太累了，我太累了。”

    15

    上朝的路上，

    群臣不可思议地看着一个身穿着嫁衣的女子一步一叩首，

    求见天子。

    旁人的议论现在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只想把母亲从那深宫中拉出来，

    郎君不在了，

    但我还在。

    “宣熙和公主觐见。”

    我以和亲公主的身份求见天子，

    果真是有用的。

    那宫中的玉阶是真的长，

    春天还未过去，

    风吹在身上像是能在骨头里游离，

    我双腿发软，

    但这是唯一能接母妃回家的机会。

    我绝不能倒下去。

    “儿臣，拜见父皇。”

    “你不好好在家里给离儿守灵，穿着一身嫁衣疯疯癫癫闯到这大殿上成何体统！”

    “别忘了，你至少也是皇家人，别丢了皇族的脸面。”

    笑话！

    欺男霸女，

    害死自己儿子亲生儿子的骨肉，

    以杀止杀，

    空有满腔幻想，

    毫无胸襟智谋，

    到如今，

    还在想着皇家的颜面！

    真是个笑话！

    “儿臣只是想接母亲回家，这样殿下也可走得安心些。”

    我抬头直视着他，

    郎君没了，孩子没了，

    这世上我早已无牵无挂，

    不过一个外强中干的老皇帝，

    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个贱人在皇后宫中养着呢，”

    “来人，将她给朕拖下去！”

    “我说，我要接母亲回家。”

    我知道，

    当一个视人命如草芥之徒开始气急败坏，

    他就定是在掩盖着见不得人的事情.

    “就凭你？还想随意带走朕的女人？”

    我胃中不禁一阵翻滚，

    苦涩蔓延至舌尖。

    “那我便死在你这大殿上！”

    我拔下发簪抵在脖子上，

    “公卿大臣都看着我进来，若是抬出去的是一具尸体，莫说是脸面，你这千疮百孔的北周难不得要与南裕一战。”

    “你威胁我？”

    自视甚高的帝王啊，

    气急败坏的从那龙椅上下来，

    捏着我的下巴，

    目眦尽裂。

    “威胁我，就凭你？”

    我抬眼静静的看着他，

    只冷笑着，一言不发。

    16

    “不错，就凭她。”

    魂牵梦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那一瞬，

    竟有些不真实。

    身子陡然腾空，

    我抚上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

    不争气的身子微微颤抖。

    “回来了？”

    像极了妻子问着在外奔波回家的丈夫，

    “是我回来晚了。”

    “父皇，既然老了，那也是时候退位让贤，好好歇着了。”

    这时我才意识到他身边站着两个人，

    一个女子，身着华丽，面容姣姣，

    一个男子，通身贵气，卓尔不凡。

    “我们去凤仪宫。”

    他向殿上使了个眼色，

    一群士兵便冲上来架起老皇帝，

    丝毫不留情面。

    “我果然猜的不错，你果然通敌叛国！”

    “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啊，做惯了璃国的狗，自己的身份都不认了。”

    “我就恨那提前准备好的堤坝没能淹死你，没能除了你这个孽障！”

    他放在我腰间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紧，

    虎毒不食子啊，

    他竟是想要了他的命！

    16

    冲开凤仪宫的门的时候，

    一股很大的草药味儿向我们袭来，

    床榻上，

    躺着早已没了气息的母亲。

    皇后坐在梳妆台前，

    梳着京城中最时兴的发髻。

    像是瞧不见我们进来一般，

    哼着童谣，

    自顾自将自己打扮成未出阁的少女。

    我跌坐到母亲旁边，

    眼泪模糊了视线，

    但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说当时逼她吞炭都没能要了她的命，真是可惜。”

    “圣上让我用名贵的参汤吊着她的命，也不想想，就她也配？”

    萧赫安眸中迸出猩红，

    拿着剑的手青筋暴起，

    像是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疯女人生吞活剥了般。

    “皇兄，求你放过母妃！”

    “皇兄，我什么都给你，你就念在我们亲人一场，放她一命吧！”

    看着那跌跌撞撞跑进来伏跪在萧赫安脚下的太子，

    我心中只想着天道好轮回！

    “皇兄？萧烁，我若是没记错，这该是你第一次唤我皇兄吧，”

    “亲人？当年你让人绑起来我的双手双脚，让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你身边的那些杂碎凌辱的时候，当年你在猎场上为博父亲一笑，将我当作箭靶的时候，我们又何曾是亲人？”

    萧赫安半跪着，

    用剑柄挑起萧烁的下巴，

    “烁儿，快杀了他，杀了这个孽种，你就是皇帝了！”

    剑光闪烁，

    再抬眼时，

    皇后的头发散落一地，

    一国之母狼狈不堪。

    “烁儿？你大概是不知道吧，萧氏子孙只有我萧赫安一个。你？不过是你那顶顶好的母亲与外男私通所出的野种。”

    老皇帝被架进来，

    瞳孔放大随之又涣散无神，

    “父皇，您这一生啊，真是窝囊。”

    17

    三日后，

    国丧。

    皇后自缢，太子疯病，

    老皇帝退位让贤，被一队士兵带着去了南缘寺。

    母亲和梁伯伯合葬，

    进了皇家祠堂。

    萧赫安登基，成了新皇。

    但我，

    却成了他的金丝雀，笼中莺。

    成衣铺关了，

    “意儿，永远的在这宫中陪着朕，可好？”

    我瞧着他仍旧柔情的眉眼，

    可郎君，

    是你又将我锁在了这冰冷的皇城。

    我不说话，

    只是看着他，

    他也不着急，

    只是告诉我做他的皇后将会有何等尊荣！

    不知是不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害怕被父母忘记，

    他总在梦中一遍遍地喊我。

    我夜夜惊醒无数，

    他总会抚着我的小腹，

    “很疼吧！夫人，是我对不住你。”

    那一刻，

    我似乎看到了他不是睥睨天下的帝王，

    只是一个可怜孩子的父亲，

    是盛意的郎君。

    我抚上他的脸，

    以为可以重复曾经的温存，

    “意儿，朝纲未稳，群臣都在催着朕选秀纳妃，朕不愿负你，但”

    触上那抹温热的手放了又收，

    “圣上心中应是早有人选了吧，这些天，那些个嬷嬷也教会了我，一个皇后不该善妒，不该专宠，圣上若是瞧上了哪家姑娘，那便娶了吧，也给这后宫增些生趣。”

    我背过身，

    他将我揽入怀中，

    我顺着他，

    温顺的做着他喜欢的皇后。

    “朕觉得你那个姐姐盛西宁倒是不错，听说温婉大气，持正端方，正好最近南诏有讨好我朝之势，那朕就将她娶回来，也好陪陪你。”

    “好。”

    心头的酸楚蔓延到指尖，

    郎君啊郎君，

    你怎能用最温柔地语气，

    说着最诛心的话！

    18

    盛西宁来了，

    带着十里红妆，

    乘着金顶喜轿。

    萧赫安给了她昭仪的位份，

    赐住凤仪宫。

    我看着国宴上觥筹交错的人们，

    翩翩起舞的善才，

    皇帝抱着新进的昭仪笑得灿烂，

    “梦竹，新皇登基仓促，

    他说正逢国丧，封后大典不再操办。

    但如今朝纲未稳，

    我的夫君便将我的亲姐姐抱在怀里，

    大摆国宴，

    你说我这皇后，

    是不是有些许悲凉？”

    “娘娘，说不定圣上只是一时新鲜，毕竟谁人不知，大公主与您有五分神似呢？”

    我心中一颤，

    对啊，

    我这张脸，

    跟盛西宁是真像啊！

    “盛姐姐，我看你有些醉了，我陪你回宁安宫歇息吧!”

    我回头，

    是璃国三公主云澜。

    那天陪着萧赫安回来的，

    就是璃国的三公主云澜和太子云沧，

    璃国一向强大，

    南诏也是看北周与璃国有合作之势，

    才肯把女儿嫁过来。

    “好。”

    “圣上，臣妾不胜酒力，想回去休息会儿。”

    萧赫安停留在盛西宁脸上的目光一动不动，

    “你小产后身子不好，想回去便回去吧。”

    说着，

    亲手将那顶才打造好的凤冠戴到了盛西宁的头上。

    “陛下，这不合规矩啊！”

    盛西宁楚楚可怜地望着萧赫安，

    余光瞟着我的反应。

    见我不发作，

    便一手揽上萧赫安的脖子，

    娇羞地送上少女的唇。

    “在这儿，朕就是规矩！”

    19

    南诏人人皆知，

    新来的盛昭仪有好手段，

    新皇夜夜流连凤仪宫，

    耽误了几次早朝。

    听说圣上处死了老皇帝留下来的那个老太监，

    听说圣上为昭仪种满了满园的杜鹃，

    听着圣上带着昭仪出宫巡街，

    我听着宫中七嘴八舌的议论，

    心中倒也坦然。

    自那次小产之后，

    太医说以后好好调养，

    若是幸运，

    还会有孩子。

    可这弦外之音，

    谁又听不出来？

    我日日坐在我的宁安宫里，

    看着日升月落，

    守着宫闱高墙。

    曾经最爱的馄饨也没了滋味，

    云澜总会来看我，

    但那眼神中，

    总是透着一种悲伤的情状。

    她滔滔不绝地给我说着璃国风情，

    要带我去璃国游历一番。

    她说她曾经也是爱萧赫安的，

    但十四年也没有换来他的青眼，

    便拿得起放得下，

    不再惦记了。

    我看着她，

    我曾经，也曾像她一样洒脱啊！

    “盛姐姐，盛姐姐！”

    眼前一片晕眩，

    随即陷入一片漆黑。

    20

    我再次睁开眼时，

    映入眼帘的是萧赫安焦急的脸，

    “娘娘，你终于醒了，陛下整整守了您三天三夜呢！”

    我强忍着头晕坐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您跟云澜公主说着话就倒下去了，太医说是心绪郁结，再加上您的身子本身就虚，便出现了昏睡之症。”

    我看着萧赫安乌青的眼睑，

    那腰间还戴着盛西宁送给他的荷包。

    我能闻得出来，

    那是我那姐姐用萧赫安亲手给她种的杜鹃花，

    制作的香料。

    我从小便对杜鹃过敏，

    曾经盛西宁趁我睡熟，

    在柴房摆满了她赏腻了的杜鹃，

    致我高烧不退，

    差点要了半条命。

    “意儿，你感觉如何？”

    “劳圣上挂心了，是臣妾的错。”

    他瞳孔一震，

    “你我何时变得如此生分了？”

    我笑着，

    用手帕掩了掩口鼻，

    “是圣上多心了，我们还是我们。”

    只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我瞥见萧赫安眸子闪过一瞬的痛苦，

    我也不想要过多揣测这一抹情绪的意味了，

    只是僵持着，

    不愿意看他。

    “陛下，陛下，盛昭仪呕吐不止，怕是”

    贴身太监急急忙忙跑进来，

    大概是我寡淡的反应满足不了少年帝王的心，

    他的眉头皱着，

    弥漫着阴郁。

    “怕是怎么了？”

    那贴身太监看了看我，

    慌乱地收回目光。

    “怕是有喜了。”

    即使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

    可听到他们真的有孩子了，

    我还是会呼吸不过来，

    浑身是密密匝匝的疼。

    “太好了，太好了，快，移驾凤仪宫。”

    看着他匆忙的身影，

    我笑了，

    笑得决绝，笑得凄凉。

    21

    自从盛西宁怀孕后，

    萧赫安就像护着宝贝一样将她捧在手心，

    行礼免了，

    请安免了，

    人人都说啊，

    她才像个皇后。

    萧赫安并非夜夜陪着她，

    有时想起我，

    倒是会来宁安宫。

    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意儿啊，你说，我该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呢？”

    “你知道的，这个孩子至关重要，朕相信，你不会像以前那些妒妇一样为难西宁吧！“

    我静静地扒着碗中的饭，

    萧赫安啊，

    失去孩子的痛苦，

    我又何尝不懂得？

    我对上他试探的眼神，

    “圣上放心，我不会为难他。”

    直到听到了我的回答，

    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意儿，你先吃着，西宁最近食欲不振，必须得有朕陪着。”

    我无言，

    他当真是疼爱姐姐，

    疼爱那个孩子啊！

    22

    “我来给妹妹请安了。”

    我扶了扶额，

    没有拦着她跪拜行礼。

    “姐姐圣眷正浓，圣上也免了你的礼数，怎得不在凤仪宫好好呆着？”

    她伸手让丫鬟扶她起来，

    好不尊贵。

    “这不是想跟妹妹叙叙旧嘛！”

    我抬眼看了看她，

    该是怀了孕的缘故，

    她的面色红润了不少，

    此刻正摸着她那顶夸张的凤冠，

    满脸的无辜。

    “顶着那么重的凤冠，姐姐也不嫌累。”

    我笑着起身，

    “梦竹，把最近得了的那些补品，拿给昭仪，就当是为了孩子。”

    她见我不痛不痒的态度，

    绵羊的外表终于露出豺狼的爪牙。

    “妹妹可知道，你那瑛姐姐，死了。”

    我笑容一滞，

    “我让母妃啊，把她嫁给了个挺好的公子哥，谁知那公子哥早就玩儿死了十几房妾室，新婚之夜啊，她受不住，你说，这好端端的，成了喜丧,真是可惜了我这好妹妹啊！”

    “她的运气当真是没有六妹妹运气好，做了北周的皇后。”

    我隐忍，藏拙，

    那是对皇家的失望。

    听到瑛姐姐被人折磨而死，

    我的夫君却和罪魁祸首恩爱甜蜜，

    可笑，

    我这一生又何曾不可笑！

    想爱的留不住，

    想护的护不了。

    盛西宁耀武扬威的话回荡在脑海中，

    我双眼充血，

    在众人的错愕下伸手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

    “你知道萧赫安为什么喜欢你吗？不过是因为你与我有五分像。”

    “你知道他为何夜夜宠幸你吗？因为他需要个孩子稳定朝纲！”

    “你知道什么叫一命抵一命吗？”

    我学着曾经的皇后，

    用护甲抵着她的脖子，

    血色慢慢渗出，

    她死死护住那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

    “你当真觉得，我不敢杀你？”

    人在绝望的时候透出的情绪才是最真实的。

    恐惧，憎恨，得意，甚至是，嫉妒。

    “盛意！”

    我的手被扔过来的匕首打落，

    白皙的手背瞬间留下一道红痕。

    盛西宁被赶来的萧赫安稳稳地接在怀里，

    盈满泪水的眼睛脉脉含情。

    “你这是做什么？你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了？”

    萧赫安紧皱着眉头，

    近乎嘶吼般质问着我。

    “不是妹妹的错，是我冲撞了妹妹，陛下，你可不要责罚妹妹啊！”

    我拭干脸上的泪水，

    挑了挑眉，

    “郎君，她这不是，还没死吗？”

    23

    萧赫安将我禁足了三天，

    我知道，

    盛西宁不会止步于此。

    终于，

    等来了那封废后圣旨，

    皇后善妒，祸乱宫闱，意欲谋害皇子，废为庶人，一生不可入京都半步。

    他竟是直接废了我，

    而不是降我的位分。

    宫中人都为我唏嘘，

    可我却是痛快，

    我终于可以去看看瑛姐姐，

    我终于走出了这个牢笼。

    我走的那天，

    盛西宁发了疯一般跑来见我，

    一遍遍喊着我贱人，

    问我凭什么这么好命，

    哭得浑身抽搐，

    面目狰狞。

    我不知道她又在抽什么风，

    我只一心想着快些逃出这密不透风的牢笼。

    快些，再快些。

    那天璃国的使团和军队也撤出了北周，

    云澜说他哥哥有要事要办，

    想要与我同行。

    我跟她讲我真的不难过，

    我想瑛姐姐了，

    我得去看她。

    云澜抱着我，

    哭的伤心，

    我用掏出那方青色的手帕给她擦着泪，

    明明是我更惨一些，

    这傻丫头，

    眼中竟尽是悲怆。

    那方青色的手帕随着风飘荡在皇城中，

    久久不落。

    24

    我为瑛姐姐立了个衣冠冢，

    守着它，

    一个老婆婆见我与梦竹可怜，

    便邀请我们与她一同住在她家的竹屋。

    我还是会想到那个孩子，

    不过时间久了，

    什么都会变得模糊，

    就连那个我曾经深爱之人的脸庞，

    也渐渐没了轮廓。

    听说北周投降了，

    那个弑兄篡位的荒唐皇帝自杀，

    怀了北周皇子的昭仪一尸两命，

    南诏老皇帝不顾女儿性命，

    怎料外戚造反，

    死了不少人，

    谁知道鹬蚌相争，

    一个被从小扔在军营的皇子，

    带着一支精锐，

    闯进皇城，

    坐上了皇位。

    听着村里说书人的话，

    我不禁一怔，

    盛玄弟弟竟成了南诏新皇？

    也好，

    瑛姐姐定会高兴的。

    “哎，那北周的萧离啊，死的真惨，听说头颅被挂在城墙上几天几夜，受尽了百姓唾骂。”

    化作死灰的回忆一瞬间涌入脑海，

    我站在街上，

    早已泪流满面。

    25

    云澜来找我了。

    一句句告诉了我那少年帝王的筹谋。

    他说古今沙场几人回，

    他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他杀死了那个跟老皇帝进言害死了我们孩子的太监，

    他挑选死囚日日出入凤仪宫，

    他要我受过的罪，

    所有罪魁祸首都再受一遍。

    他从坐上那个皇位，就抱了必死的决心，

    他知道我身子经不起折腾，

    便宁愿让我恨透了他，

    也不愿用孩子拦住我同他共赴黄泉路。

    他将虎符交给云沧，

    千里送到盛玄手上。

    在那些深夜，

    他一遍遍摩挲着我的小腹，

    该是多么压抑，多么痛苦。

    郎君啊，

    我怎么就忘了呢？

    你那时望着那封退位诏书，

    笑得偏执，

    “皇权，不过如是。”

    你算准了每个人的路，

    却独独忘了自己，

    忘了那夜欢好，

    我抚着你紧皱的眉头说的那句，

    “君若不相弃，”

    “恩爱两不疑。”

    那夜海棠落尽，

    雨疏风骤，

    我跪在瑛姐姐墓前，

    喝下了那杯毒酒。

    我们不过误闯天家，

    我们偏偏误闯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