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去邻国和亲嫁了个刚做质子回国的皇子，

    这大婚的婚房，用的都是我在深宫多年攒下的私房钱。

    世人眼中的皇亲国戚，

    实在是一文不值。

    是我说想过上寻常人家的日子，

    也是我看着他站在骨肉至亲面前笑得偏执，

    “皇权？不过如是。”

    对啊，

    我们不过误闯天家，

    我们偏偏误闯天家。

    01

    那天后宫可真是热闹非凡。

    “母妃，太医说我最近风寒侵体，你跟父皇求求情，女儿真是有心无力啊！”

    “母妃，我最近脸上起了好多疹子，若是去了殿上怕是会到北周使臣啊！”

    “母妃，女儿千金之体，怎么能去嫁给那个不受宠的皇子？”

    嚯，

    我的嘴角不禁抽了抽，

    姐姐们真是豁出去了，

    为了和亲这事儿，

    撒泼打滚，绝食上吊，花样百出。

    “公主，你不怕吗？”

    “我又没有母妃，难不成你让我去缠着皇后？”

    我早就厌烦了这后宫里的莺莺燕燕，

    听说和亲的时候会赏赐许多金银珠宝做嫁妆，

    我没有母亲撑腰，

    也没学会争宠的手段，

    与其在这后宫里等待着被父王赐婚给哪个公子哥，

    被迫与姐姐们比较谁的郎君更好，

    和亲去嫁个皇子，

    何乐而不为呢？

    “哎，现在不说红颜祸水了，偌大的国家也只能靠着女子去维系和平。”

    “胡说！”

    重重的一巴掌毫不客气地落下。

    众人叩拜。

    只看着那华丽的衣摆，

    就知道是我的母后，

    一人之下的皇后。

    我知道我那句红颜祸水触了皇后娘娘的逆鳞，

    我的母妃，

    不就是被她千方百计以红颜祸水的名头逼死的吗？

    我从出生就放在她的宫中养着，

    外人都以为皇后宫中的日子好过，

    连小厨房中的糕点都是精致地需要细细雕琢上几个时辰。

    但没有人知道，

    我从小到大，

    吃的却是宫女太监都不吃的剩菜残羹。

    在我母妃死的时候，

    有位还没被这深宫磨灭了慈悲心肠的掌事嬷嬷带我悄悄去送她，

    我就瞧了瞧那根白得刺眼的白绫，

    愣是挤不出半点眼泪。

    “我们母女这一生，不过堪堪算个过客。”

    她既然能够为了保全自己把我送到皇后娘娘宫里，

    她既然能够到处求太医要生子的偏方，

    她既然能乘着半幅鸾车从我面前经过而装作听不见我那歇斯底里的母亲，

    又指望我念着什么骨血恩情。

    掌事嬷嬷被皇后杖毙了，

    就在我母妃下葬的那天。

    我站在那里，

    没有求情，没有哭喊，没有感恩。

    从那以后，

    后宫皆传我凉薄。

    02

    我早就习惯了她的打骂，

    我知道这只是一巴掌，

    她已经在众人面前给足了我面子。

    “儿臣知错了，既然姐姐们都不方便去北周，儿臣愿意，求母后成全。”

    “哎呀，意儿妹妹怕不是说笑了，怎么说你从小可是在母后身边养大，父皇怎么会让你受了这般委屈。”

    又来了，又开始演了，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就是皇后唯一的女儿，

    南裕的长公主，

    盛西宁。

    真正千娇万宠长大的公主。

    不仅生了个好皮囊吧，

    每次说话都让人如沐春风，

    谁不知道，

    最想让我消失的就是弱柳扶风的她。

    “宁宁，你不要扶她，脏了手。”

    “你父皇正有此意，快去梳妆，使臣们都在前殿等着你呢！”

    我就知道，

    这样的好事只能轮到我。

    幸好我比她提前说出口，

    说不定父皇知道后想着我大义凛然，

    一心疼，

    还能多给我点金子做嫁妆。

    出嫁的那天父皇封我为熙和公主，

    慈眉善目地握着我的手看了好久，

    装什么深情，

    我看史书上和亲的公主装嫁妆的马车能排成长龙，

    他那母仪天下的皇后竟借口刚经过战争国库空虚，

    就给了我，

    三驾马车！

    两辆装的是喜被糕点那些不值钱的玩意，

    美其名曰怕我思乡，

    我真想把她头上那只嵌满了宝石的金步摇拽下来，

    有了银子，

    谁会想这个鬼地方！

    03

    临走前瑛姐姐偷偷塞给了我一张三百两的银票，

    告诫我说要与护送我的使臣打好关系，

    作为战败国，

    娘家不能给自己撑腰，

    在那个步步寻路的皇家，

    若还摊上个不把我当人看的夫家，

    唯有学会笼络，学会算计，

    才能活下去。

    一路上打赏使臣的钱就已经把那寥寥无几的嫁妆花得七七八八，

    战败国的和亲公主，

    两国邦交的牺牲品，

    除了那点可怜的嫁妆值得惦记，

    谁又会放在心上？

    我心里早就明白的，

    大抵是太想逃离，

    大抵是想看看自己究竟有没有人在意。

    即使结果已定。

    北周的京城没有我想得那样繁华，

    也许那场战争，

    换来的不仅仅是南裕的俯首，

    北周的光景也不免萧条。

    战争消耗的，

    不仅仅是武器军需，

    更是人民的气血，是国家的气运。

    “梦竹，名字总是父母给孩子降世最美好的祝愿，你说一个皇帝给自己的儿子取名萧离，该是有多不喜欢他。”

    “他再可怜这亲事也是委屈了您！”

    “同是生在这皇家，同是不被期盼地来到这世上，谁又比谁低贱呢？”

    “可是公主，听说那个萧离被送到璃国之后，做了璃国三公主的男宠，这”

    “从一座皇城到了另一座皇城，或许只有那样，他才能活下去。”

    “还有，以后不可直呼殿下的名字。”

    梦竹是从小跟着我的，

    她陪着我吃那些剩菜残羹，

    也只有她愿意在那冰冷的深宫中替我争辩一二，

    她从小被卖掉抵了那混账父亲的赌债，

    跟着我，也没过一天好日子。

    这傻姑娘的不离不弃，

    比那灿灿的皇家宫殿不知温暖多少倍。

    04

    大婚的那天很冷，

    我坐在四夷馆，

    穿着大红的嫁衣，

    等着姐姐们都避之不及的夫君。

    北周君王好战，

    萧离是宫女所生，

    六岁就被送到璃国做了质子，

    十四年期满，前些日子才回到北周。

    还不等我历数未来夫君的前生，

    一只温暖的大掌便包裹住了我叠在膝上的双手，

    “熙和公主，冒犯了。”

    听那朗朗的嗓音温润地直沁入心脾，

    怪不得，

    能被璃国最为跋扈的三公主捧在手心当宝贝。

    婚仪简化了许多，

    从四夷馆到他的府邸，

    一路上，

    他骑着马在前头走着，

    喜轿不落，唢呐不息。

    我心中竟有一丝欢悦，

    直到听到轿外的嘈杂，

    “梦竹，怎么了？”

    “他们都在拿东西砸姑爷！公主，你在轿子里躲好，千万别出来！”

    我不放心，扒了个小缝从马车内向外望。

    鸡蛋，泔水，菜叶子。

    他就那样受着，

    不躲，也不辩驳。

    “你不配当我们北周的皇子！”

    “在璃国当男宠，当真是一点骨气都没有！”

    “当真是随了你母亲那个破烂货！”

    听着他们越骂越难听，

    我掀了盖头，

    “住口！皇家之事，轮得到你等议论？”

    “梦竹，把那几个喊得最凶的模样画下来，穿得一副狗腿子样儿，我倒想瞧瞧他们的主子是谁！”

    领头的那几个人瞪了我一眼，

    悻悻地快速消失在人群中。

    萧离诧异地看着我，

    我收回的目光正好撞上墨色的双眸。

    “夫君，回家！”

    老天爷，他长得可真好看！

    难道是我久在深宫见的男人太少了？

    就萧离这皮囊，

    若让我那些姐姐知道，

    不得肠子都悔青了？

    萧离的府邸，准确来说，

    是个一进的院子。

    不过相比于住在皇后宫里的柴房日日与老鼠相伴，

    这个不张扬的小院子，

    很是合我的心意。

    没有宾客，没有摆宴，

    甚至没有双亲端坐高堂。

    这和亲，

    或许也就是他们谈判桌上的一个玩笑，

    那这和平日子，

    又能过多久呢？

    “一拜天地。”

    拜天地宽仁，诞我于天家，

    “二拜高堂。”

    拜高堂不慈，置我于水火，

    “夫妻对拜。”

    拜社稷安康，困我于异乡。

    “送入洞房。”

    我的思绪还未从那三拜定终身中抽离出来，

    萧离就把我打横抱起，

    我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心。

    掀盖头，合卺酒。

    他像寻常郎君那样，

    温柔地看着自己的新妇。

    我从他的眼里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悲悯？心疼？还是同情？

    他单膝跪下来，抬头刚好仰视着我，

    没有那么多山盟海誓，

    他说尽了他的不是，

    他说他的母亲是一介宫女，

    他说他质子十四年无人怜悯，

    他说他身无分文，

    除了那可笑的皇子身份。

    那一夜，

    他就伏在我的膝上，

    说着自己的不堪，

    扯着血淋淋的伤口，

    泪眼盈盈地说着自己配不上我。

    一杯合卺酒，

    就已经醉了吗？

    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呢？

    我不想知道。

    我只记得，

    他说他从未逾矩半分，

    只记得他最后喃喃了好几遍，

    他不是萧离，

    他叫萧赫安，

    寓意声名赫奕，喜乐平安。

    05

    “公主，快起床啊，不好啦！”

    不知何时我睡到了床上，

    被子盖得方正，

    萧赫安不见了踪影。

    “梦竹，你进来吧！”

    我披上外衣坐起来，

    “冒冒失失的，怎么了？”

    “讨债的上门了，他们说再不把买宅子的钱给他们，他们就砸东西了！”

    “初来乍到的，我们何时买了宅子？”

    梦竹有些语塞。

    “殿下呢？”

    “就是您现在住的院子呀公主，殿下没钱买，连娶您的宅子都是赊的！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