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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令书1
发布:2025-03-21 13:37 字数:4310 作者:天阅短篇
    因为那个穿越女,我死过两次。

    第一次我被困后宅,堂堂郡主,如同一只笼中鸟,府中姬妾连同我亲生骨血皆称那穿越女主母,娘亲。

    第二次,我试图反抗,但是众叛亲离,千夫所指,最后被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们共谋万箭穿心,尸首被丢在乱葬岗。

    她一哭,我的夫君,兄长,亲人,乃至百姓,全都指责我是蛇蝎心肠的毒妇。

    这次,我又重生了,但是也快疯了。

    我看着前世的状元夫君卑微匍匐在地,看着我的亲眷仆从皆不敢言语,看着那个穿越女灰飞烟灭,可我还是觉得没意思。

    「我需要一条狗,漂亮,听话,完全属于我的狗。」

    「那么,我是属于您的。」

    01

    是梦。

    大红的喜字贴满了房间,鸳鸯戏水的帐子下是花生桂圆红枣和莲子,龙凤花烛的火光一下又一下悦动,我的心也在随之跳动,期待,欣喜,忐忑。

    那位斯文俊秀的状元郎,寒门出身,文采斐然,一身文人风骨,打马游街时怀中盛满了鲜花。

    我于窗前眺望,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并着那日的暖阳撞进了我的心里。

    在我隐隐表现出一点倾慕意思时,状元郎,不,闻礼,并没有我往日里遇到的那些男儿郎一般热络与谄媚。

    他恪守着礼仪,殿下,他总是这样恭敬而疏离,臣不敢当。

    他眸中一派清明,没有那些人对于权势的渴望与算计。我讨厌他这样的拒绝,又欢喜于他的不落俗套,真真正正的君子做派。

    然而就在我开始学着收起心中悸动时,他向皇上求了我。

    「臣心悦安平郡主,恳请皇上赐婚。」

    我不信,他分明那般冷淡,可是心里又止不住的欢喜,想着我要嫁与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我以为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学问,君子六艺,甚至身姿容颜,他皆是典例。

    我捡起来从不肯好好学的女红,找嬷嬷学怎样管理内务,一天又一天,我待在宫里数着日子。

    然后,眼前场景又一变,新婚之夜我被一个人扔在这里,沦为了全京城笑柄。

    夫君不喜,公婆刁难。

    我一遍遍问为什么,得到的从来是他的冷脸与不耐烦,「我怎会喜欢你这般蠢笨的女子?你比不上她一星半点。」

    她是谁?姜知意,那个被满京称赞的才女,一等一的高洁女子。

    可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手中的东西被他早早哄骗了去,京中皆是赞叹状元郎的才情,惋惜他有一个娇纵不堪的夫人。

    我在这后宅里渐渐腐烂,眼睁睁看着他娶了一房又一房妾室,看他为了他的白月光专弄权术。

    后来我死了,也许是那些妾室或者他的白月光,也许是他,也或许,是那些厌恶我这个娘亲而崇拜他的孩子。

    我有了第二世,我拼了命的阻止那些事,从一个不知世事的天真郡主变成了手握实权的除了皇后之外最尊贵的女子。

    可是很可笑,同上一世一样,那个小小的庶女,姜知意,那个异姓王,我所有的努力都为他们做了嫁衣。所有的属下,亲眷都叛向了他们。

    我做什么事都会失败,什么都是错的。

    然后我又死了,万箭穿心,连尸首都被丢在了荒郊野外任凭蛇虫鼠蚁啃噬。

    真是可笑啊,既然不管怎样我都注定会死,为何又给了我一次生命?

    02

    「啪!—」

    伴随着这一声清脆的响声,原本在园子里携伴游玩的贵女的目光都隐隐投向此处,心中暗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国公夫人举办的赏花宴上闹事?

    待到仔细瞧了瞧,只看见一抹烧得浓艳的红,面前跪倒了一片人,一个侍女捂着脸。

    如今女子以贞静端庄为美,京城中的贵女,最受欢迎的要么是纤细娇弱如同风中菡萏的娇娇小姐,要么是大气明媚如同盛放牡丹的金玉美人。

    一派尚清雅,衣带蹁跹如同九天仙子,透着那么几分不食人间烟火,体弱一点的,更是如琉璃美人一般,一不小心就碎了。

    一派则是一举一动都显出几分金尊玉贵的慵懒闲适,当然,另外一种更贴切的说法,一瞧便是做当家主母的范儿。

    但太过浓艳的颜色一向不是主流,前朝便是皇帝昏庸,沉迷于美色,又出了陈飞那样的祸水,于是太过艳丽便被视为轻浮。

    喜这般浓艳衣裳的贵女,满京或许找不出几个来。

    安平郡主。

    满京城的贵女中就属她的名声最为不堪。

    03

    「若喜,」我有些无聊的打量着新染的指甲,唔,颜色不够艳,「回了。」

    「是,殿下。」若喜生得高大,不像是近身伺候深闺小姐的丫鬟,反倒像个使力气的粗使婢子。

    「等等!」一抹白色倩影挡住了我的路,被若喜拦住,「殿下为何要为难一个小小的侍女?她不过是—」

    「不过什么?」我垂眸看着跪着的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纤纤细柳腰,盈盈秋水眸,此刻倔强地仰起脸,活像个不畏强权的小白花。

    哦,这强权是我。

    姜家二小姐,姜知意。

    前两世我都是死在她手里。

    「不过是嚼舌根,对吗?」

    「殿下既知道,那为何还要为难于她?何况身正不怕影斜,殿下怎能如此欺侮一个弱女子?」姜二小姐美眸含泪,声音也娇娇怯怯的,偏偏一脸倔强,惹得周围隐隐看戏的人都升起了几分同情与佩服。

    真是好一个善良又坚韧的女子啊,怪不得。

    怪不得我两世都死在她手上。

    我知道,她在踩着我的名声上位,她是善良柔弱的好姑娘,我是仗势欺人的蛇蝎女人。

    「来人,把这个目无尊卑的丫鬟带下去,好好教教规矩。」

    不过,谁给她的胆子在我这个郡主面前卖弄?

    「姜二小姐看样子一时片刻站不起来,那便就这样,歇一个时辰再起吧。」这太阳毒辣,跪一个时辰,算是给她个教训。

    迎着小白花,哦不,姜二小姐控诉且不可置信的目光,我自顾自离去。

    04

    又是一次,我梦见了自己一个人在一片寂静的黑暗里,不能动,不能言语,隐隐有野兽嘶鸣,还有蛇虫鼠蚁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什么从我的身上爬过,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触觉。

    然后是钻心的疼,腐肉的味道渐浓,我像是坠入了恶臭的泥沼。

    「不!—」

    “殿下,又做噩梦了?”若喜进来便瞧见面无血色的我,探手来摸到一头冷汗。

    「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开一点安神的方子?」

    「不用,太医可治不好。」我轻笑,心病,没法治。

    宫里头来了信儿,说是皇后有一段日子没见我了想和我说说话。

    看样子是那天在宴会上的事,被些个长舌妇添油加醋转告给了皇后。

    但又怎么样呢?我该扮作可怜的姿态去假惺惺哭诉认错?

    不,我照旧穿了最喜爱的红衣,金银作丝,珠宝点缀,若喜娴熟地为我描眉画唇,额间花钿更是繁复艳丽。

    「你说,她们瞧见我这装扮会气死了吧?」我挑眉,镜中一张脸恍如秋日烧得火红的枫叶。

    「她们年纪也大了。」言下之意是死就死了,若喜无甚在意。

    屋子里其它侍女大气也不敢出,只希望自己没长耳朵,没听见这些肆意妄为没规没矩的话。

    她们的郡主不知从何时起便是这个样子,张扬放肆,女儿家的名声,宗族的名声,世人的言语,她全然不在意。

    有人说郡主疯了,嚼舌根的第二天便被郡主轻描淡写地叫人处置了。

    「管不好嘴,那便不需要说话了。」

    郡主在那撕心裂肺的求饶声里依旧浅笑着,看不出一点其它情绪,活像个无情无欲端坐高台的美人神像,只是菩萨面上沾了血。

    下人们从此不敢多嘴。

    05

    晦气,我看着拐角遇见的一行人,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太子和二皇子,还有四皇子等。

    太子和二皇子啊,我想想,前两世拜倒在姜知意石榴裙下的男人中的两个。

    第一世与异姓王策划了我的婚事,推我进了火坑。

    第二世倚仗权势几次三番刺杀我,最后与异姓王为了讨好姜知意,扔了我的尸首。

    「不过贱人一个,扔到乱葬岗便罢了。」

    「皇妹?我可没有这么一个不堪的皇妹。」

    你说可不可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竟比不上一个毫无关系的女人的一年半载。前世他们连看一眼我的尸首都不肯,急切的想要去向姜知意讨好。

    我迎上他们的视线,勾起笑,果然看到他们两人的眉头一皱。

    是啊,跟姜知意比,我看起来确实像他们口中的妖艳贱货,估计看到我就难受吧?

    想到这,我不禁笑得更开心了。

    「真是愈发没规矩了,」太子对着身侧的二皇子说道,「前几日才在国公夫人的宴席上闹了事,眼下还这般张狂,不知悔改。也不知她父兄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真是丢尽沈家的脸面。」

    「安平近些年确实行事太过。」二皇子闻言附和。

    一旁的四皇子无人理会,确实,他们本就是半路偶遇,加之四皇子平日里沉默寡言,是以同其它皇子的关系不近不远,大概堪堪能够维持住兄弟和睦的假面。

    四皇子,赵言书,我记忆里没有关于这个男人的印象。

    前两世有四皇子吗?原谅我活了两世,在极致的痛苦中又死了两次,脑子已然不太清醒了。

    按理说我对他应该无感,可是当我瞧见他那张脸时,仍然克制不住生理性的厌恶。

    四皇子生得一副清风朗月的文人面孔,白净,眉目舒展,身姿如同青松,叫人见之好感顿生。

    世家君子所追求的端方雅正大抵如此,前世的闻礼似乎都比不上这般风姿。

    可是,他这幅样子恰恰是我憎恨的夫婿,那个状元郎闻礼的样子。

    06

    皇后宫中

    「是,夫人说的是。」

    皇后宫中的小厨房确实不错,这几样糕点都清甜,就着上供的茶,确实别有一般滋味。

    我抽空敷衍着国公夫人,心想着一会倒可以找个由头拿点回去。

    「安平郡主还是有心了,前几日闹成那样,如今还知道携一支花来。」国公夫人从我一进门就开始阴阳怪气,这话乍一听好像夸人,实则嘲讽我不知礼数,登门都不带赔礼。

    「多谢夸赞,本宫也觉得这花美,当是皇后娘娘这般国色天香的美人方才配得上。」

    都多大人了,还如小孩子一样告状,我看着她那被噎住的表情,心里头只觉得好笑。

    既是长辈,那就得有个样儿,别天天想着倚老卖老,我这一世就想随心所欲,可不惯着任何人。

    「安平说笑了,这花确实好,有心了,」皇后惯装老好人和稀泥,「快把这花放到那尊琉璃瓶里。」

    你看,我说吧,我就是来看戏的。

    不管怎样,只要我没造反,皇帝就不会对我怎么样。

    因为,这是我父兄战死沙场换来的。

    我一个孤女,他想动我,那就是落天下人之口舌。

    所以啊,我这一世只想按着自己心意来,旁人与我没有半点关系,说我身为皇室中人,乖戾不堪教化也好,说我丢尽了皇室还有世家贵族的脸面也罢。

    *

    「皇子们年岁也不小了,也是时候娶妻来开枝散叶了。」

    说着,这话题就来到了男女姻亲之上。

    这一个个话里话外都在打机锋,一句话绕好几个弯,说半句藏半句,听着就累得慌。

    「夫婿?」我就知道这话还是要抛到我身上,一个个都想着我手里头的钱权。

    「郡主可有心上人?京城里的儿郎哪个这么好福气?」

    「我要的夫婿,自然是要好看的,听话的,」我顿了顿,又笑道,「最重要的是听话。」

    养条狗还会忠心看院护主呢,养个男人总不能比狗还差吧?

    07

    赵言书视角。

    「有什么事吗?」赵言书瞧着他应该唤作母妃的女人,外人总是夸赞温文尔雅的面容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眼前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舒妃一时间无言,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与自己的孩子之间越来越无话可说,殿内的空气接近凝滞。

    「听说你今日和太子一起?」

    「半路偶遇。」

    「那就好,你父皇最不喜兄弟之间勾心斗角,太子更是你父皇早早定下的,你—」

    「我不要和他争,对吗?」他面无表情,「要忍耐,要藏拙,要顺着太子的心意。」

    做太子的兄弟,不,应该是做一条听话的狗,他想。

    她的母妃爱惨了父皇,她这个亲生儿子竟比不上一个外人的孩子。

    *

    他的寝殿向来是昏暗的,厚重的帘遮盖了日光,伺候的宫女太监行动悄然无声。

    他们在害怕,畏惧着这宫殿的主人。

    从前种种教会了他们,想要活着,那就当好哑巴还有瞎子,不听不看。

    一切的一切都与外人称赞的如玉君子的四皇子相差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