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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令书2
发布:2025-03-21 13:37 字数:16609 作者:天阅短篇
    他从来觉得这世间总是黯淡无光,了无生趣。

    今日却遇见了一抹烧得浓艳的红。

    他从小被教导的,不要争,好的东西是太子的,他要知进退。

    安平郡主,沈令予,他没有血缘关系的皇姐。

    外人口中他这个皇姐颇为不堪,不尊师长,暴虐放荡,世家贵女该有的贤淑端庄她一样都没有,无脑花瓶一个。

    只是,真的是这样吗?

    那样一个娇艳恍如烈火艳阳的人。

    只是,他回想了一下,发觉这位皇姐眼中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08

    「这京城的贵女,哪一个是像她那样?」

    「听说她对府里的下人非打即骂,之前有人不过说错了句话,被活活打死了。」

    「我同村人的亲戚的女儿就在里面帮工,她说的还能有假?」

    「欸,你们知道吗,听说郡主府里头还养了一群面首来寻欢作乐。真真是不知羞耻,哪个女人会这样?」

    街头巷尾,八卦永远是最吸引人的存在。

    「殿下,」临窗的茶楼,若喜瞧着底下围坐公然将郡主作谈资的人,心中止不住的暴怒,「需要奴婢」

    「不用,」我倒听着有趣,「有人免费给你表演多好,不过小丑罢了。」

    「姜家二小姐就不一样,之前灾年还给灾民施过粥。」

    哦,如果穿一身白衣,像是披麻戴孝的往粥棚一站,稍微舀几勺就娇弱得晕过去也算的话。

    「人家的才华也是郡主比不上的,我看这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应该给姜二小姐才对。」

    如果那几首诗也算的话,哦,对了,也不知道她一个生在京城文人世家的小姐是怎样写得出漠北沙场风光的诗词的?

    「要说样貌,其实姜二小姐也不差,郡主长相太过艳俗,脑袋空空,私德有亏,品行不端,实在是没有个贵女的样子。」

    嗯嗯,说得对。

    我是真觉得亲眼瞧见流言的诞生还是挺有意思的。

    「若喜,你说,京城,天子脚下,一群人明目张胆的妄议皇室,谁给他们的胆子?」我想不通。

    前两世也是,很多事情我都想不通,坊间的人都在说姜家的二小姐是个菩萨心肠,虽为庶女,但其风姿才情可称得上第一。

    姜家的嫡女我见过,是个端庄温柔的美人,百年世家的风骨浸染,与之交往总是舒心的,结果在外人口中她却成了一个蛇蝎心肠嫉恨庶出的恶毒之人。

    我只觉得荒诞可笑,世家之中,嫡庶自然有所区分,可是该有的份例也不会苛待,因为每一个人出去都代表着世家,所以自然不容许自家教养出畏缩上不得台面之辈。

    说实话,越是世家大族,嫡庶之分越不甚明显,都说百年皇室,千年世家,世家之所以能够生生不息,靠的就是族里的每一个人。

    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说姜知意从小受主母虐待,吃不饱穿不暖,说她因为庶出身份被嫡姐轻贱肆意打骂,府中下人也是拜高踩低。

    多荒谬啊,高门主母会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做得的吗?

    总之,我们这些人都是恶人,只有她姜知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

    这不你瞧,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路旁正巧站着那位姜小姐。

    还是一身白衣,额前溜几缕头发,颤颤巍巍站不稳眼带泪花的小模样,那是我学不来的可怜姿态。

    09

    我一度很疑惑,一个平平无奇的庶女最后竟能踩着这百年甚至千年的世家,踩着这正强盛的王朝,同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异姓王一起,登上了天下最尊贵的位置。

    为什么?

    见过姜知意的男人都会喜欢上她。

    位高权重的丢弃全部傲骨与自尊,出身微寒的抛弃忠诚与良知,然后都像狗一样地跟在她身后,为了她语焉不详的几句话争得头破血流。

    两世都是如此,太子,二皇子,丞相家尚书家和其它世家的公子,将军家的双胞胎兄弟,甚至一些年纪可以做姜知意父亲的文官武将也在见了她之后心里存了些想法。

    多荒诞,一个个饱读圣贤书,家族倾其资源哺育的天之骄子,就那样着了魔似的凑到她跟前,那些世家贵女,只要和姜知意不对付的,下场无一不是凄惨的。

    比如她的姐姐,姜家的嫡女,原本是这京城最为人称赞的,最后落得一个与下人私通苟合败坏门庭最后充为官妓的下场,在收到旨意的第二天她便干脆利落的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

    比如那些贵女,下嫁的,被欺辱的。

    还比如,我,传闻中仗势欺人的跋扈郡主。

    第一世被她的爱慕者闻礼折磨,在他的后院里,像一只笼中鸟,喉咙仿佛被割断,双脚被孩子缠住,然后每日每日地期盼着,日渐疯魔。

    第二世,我利用我的身份权势开始反击,可是我好心收留的门客,我用心培养的棋子,我真心对待的亲眷,全部都倒向了姜知意。

    「抱歉,殿下,您不是个明主,恕在下不能从命了。」

    「殿下,您对我们只是假意拉拢罢了,姜小姐她却是用了真心的。」

    「您已经有了这么多的财富权势还不知足吗?姜小姐她什么也没有,所以只能忍受您的折磨,属下只是想帮帮她。」

    …

    还记得初听闻礼向皇帝求娶时我在御花园拦住了他。

    「你当真要娶我?」我脑子太过混沌,竟未察觉他一瞬间皱起的眉头。

    「是,殿下,臣心悦殿下。」

    「可是,你…」你不是一直在抗拒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的视线投向不知名的远方,可惜的是我那时只沉浸在这句敷衍的情话里,却不知他的眼中只有忍耐与厌烦。

    原来,一开始的接近就是充满了算计的。

    只可惜我太傻,竟是信了他的鬼话,巴巴的指望做一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

    最后啊,被活活地溺死腐烂在那只可见一缕天光的深宅大院。

    10

    「道谢,那倒不必。」我窝在自家舒舒服服喝茶,才不想参与姜知意和她那一群男人的狗血事。

    不过今日送帖子的是姜家的嫡女,姜容清。

    「不过一个小忙。」

    「姜小姐还是送了东西来。」

    是一支漂亮的珠钗,华贵却不俗气,很合我心意。

    若是那个姜知意,估计又是一副哭哭啼啼受委屈的模样,明明是帮她,她偏做出来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儿,随之而来的就是那些人疯狗一样的口诛笔伐。

    唉,累了。

    姜容清倒是个值得一交的,名门世家的贵女,礼仪人品都说得过去,最重要的,不是个白眼狼。

    我当然知道我如今的名声,但我不在意了,反正最后都是给姜知意作配,那我就适当发发疯呗。

    *

    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衫,清瘦的身形,活脱脱的清贫文人样,若是旁人我或许还存有几分爱才知心,可是换成闻礼,我只觉得恶心。

    也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怎么的,我终究还是遇到了闻礼。

    他被人赶出了府。

    「整日里只知道摇头晃脑念叨,大人需要他处理事务就总是一副推脱的样子,什么读书人不慕名利,我呸,每月的银子他倒领得准时!」

    是了,前世闻礼未曾中状元之前四处当人门客,只是他骨子里总自认为高一等,是以不受人待见。

    要说我也是眼瞎,觉得都是旁人不懂,现在我只觉得闻礼这人矫情拧巴得很。没钱,去人家府里当门客,结果他反说主家太过追名逐利;别人劝他去卖字画,他看不上小摊贩的铜钱,巴巴的去高门大户,结果人家又看不上他。

    奇怪了,我前世是怎么对他爱得死去活来的?

    「让开让开。」仆从与侍卫为我清出路,我没有再分给闻礼那狼狈的身影一点眼神。

    如今,我为天上月,他是脚下泥。

    华丽至极的裙摆略过,男子忽而呆愣了片刻,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离开,隐约有种惶恐漫上心头。

    11

    赵言书视角。

    皇姐,他无声的念着。

    不知为何,从那一天遇见她之后他便无时无刻不想起她。

    今天也是,他在角落观望。

    心中那股莫名的躁动与不安在见到那个身影的一瞬间便平息,像是乖顺的小兽终于得到了主人的安抚。

    然而在下一刻他看见了人群中的那个男人,刹那间杀意暴涨。

    恨,还是恨,只有将其千刀万剐才能磨灭掉的汹涌感情在那一瞬间向他袭来,不自觉的,他已然握住了剑柄。

    杀了他,有个声音说道。

    很莫名。

    就在他即将失控的时候,他瞧见了皇姐潇洒地离去,欣喜和愉悦升起,冲淡了那股暴虐的杀意。

    很奇怪,他想不通。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影子,藏在人后,与黑暗处窥视着她的所有。

    被讨厌了,他从那天在御花园就察觉到了,对上她的视线,里面明晃晃写着厌恶,一时间无措又委屈。

    所以他只能像现在一样。

    *

    他做了噩梦,梦中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那个漆黑的小房间。

    他的母妃是个蠢货,竟然相信他父皇那所谓的真爱那一套,将全部身心投入到他父皇身上,甚至吝啬地不想分给他这个儿子半分眼神。

    「不许和太子争,你要顺从,知道吗?」

    「你父皇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去思过。」

    所谓思过,就是一间小黑屋,阴冷潮湿,蚊虫鼠蚁,他被勒令跪在那里,不进水米。

    要么就是手边的物件,茶碗,簪子,花瓶,毫不留情地朝他扔过来,碎片几乎要划伤他的眼。

    「我当初怎么生下了你?!这么不讨你父皇喜欢?!」

    父皇,太子,他母妃从未过问过他这个亲子。

    怎么会有一个母亲如此的厌恶她自己的孩子?他想不通,经年累月的失望攒够了,也就不再想了。

    生母如此,自然,就别希望他存有什么孝悌之心了。

    12

    又是一场宫宴,我不想去,奈何是皇帝举办的。

    其实我并不多喜欢红衣,因为它太像鲜血的颜色,而我的那两世几乎是与它相伴的。

    只是我喜欢瞧见旁人的不痛快。

    铜镜中是一张过于有攻击性的脸,白肤红唇,眉眼又是最漆黑的画笔勾勒,最简单也最极致的颜色碰撞出最逼人的艳色,一切的辞藻都不足以描绘初见这张脸时的惊艳。

    最烈的酒,最美的花,世间盛景,竟可以从一个人身上窥得几分。

    但是太多男人惧怕这种女人,他们驾驭不了,无法以男子的身份去压制去摧毁,所以冠以一个“不安分”的名头来掩饰他们的自卑和嫉妒。

    「殿下,您的姑母还有舅舅派人送来了请帖,说是家宴。」

    「不去,回了。」我可没有那一大帮子亲戚,反正最后都是要去给姜知意表忠心的。

    身边人捅的刀子往往才是最痛的,我早有领悟。

    *

    「殿下?」若喜在等着我的示意。

    你说巧不巧,我这府邸同姜家隔得老远,且我本就散漫,出门时间一拖再拖,结果硬是同姜知意的马车相撞了。旁边还有几家的马车。

    不过车晃了晃,车轱辘估计蹭掉了点木屑,就听见她马车上侍女惊慌失色的叫喊。

    「小姐小心!」

    「呜呜,小姐。」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小姐死了呢。

    就无语。

    我气定神闲地等着她接下来的操作。

    果然,只见姜知意捏着帕子一抽一噎地下来,然后直奔我来了。

    「殿下有无大碍?此事是马儿受惊的缘故,不怪殿下的。」眼眶微红,声音带着哭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她怎么了,可真真的会做戏啊。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殿下,我」

    许是看我没回应,她又抽泣了一声,我坐在车上都能听到似是有人来安慰她。

    「是本宫叫这马儿撞得。」我撩起帘子直视着她。

    「什么?殿下,你」

    「你什么,冲撞了本宫,你不应该给本宫赔礼道歉吗?本宫这车是皇上赐的,十分爱惜,这木料也珍贵,回头还请姜小姐能够破费修补。」

    说完走人,徒留小白花不可置信的傻立在原地。

    13

    皇帝宴请百官,大臣的亲眷自然由皇后接待。

    一个个的话里藏话,我真听得累得慌。

    贵女们也三三两两交谈,我自然被排斥在外,我乐得自在。

    「殿下,」姜容清唤我,笑盈盈地举杯,「之前多谢殿下解围。」

    看一眼她,再看一眼姜知意,我只觉得这个世界像是巨大的笑话,好似所有人的存在都只是为了一个姜知意。

    「你在同情我?」我看着坐席上众多惊疑不定的视线,毕竟姜家嫡女是京城众多贵女典范,却同我这个臭名昭著的人有往来。

    「不,殿下,不是同情,」她说,「我只是觉得你很不一样。」

    不一样?因为死过两次了吗?我有些自嘲。

    不出所料,皇后又在有意无意说起择夫婿的事,大抵是皇帝授意,想进一步约束我罢。

    *

    「我的夫婿,自是要好看的,听话的。」像狗一样听话。

    「不知廉耻,也不知嬷嬷是怎么教的。」

    「你可不要同她一样,要谨记女德与女诫,孝敬公婆,服侍夫君。」

    「她这样的,我看满京哪一家儿郎敢娶?」

    那些夫人贵女们的神色难明,猜都知道又在说我离经叛道。

    「娘已经为你相看好了,林侍郎家的公子,他院里就有两房妾室并几个通房,倒是干净,不会生什么事。」

    「于夫人,你家那个姨娘最近可不太安分呐。」

    「一介烟花之地的货色,等他腻了再寻个由头打发就是。」

    「倒也是。」

    同为女子,却是如此,实在是可笑。

    所以啊,我想要一条狗,至少狗不会对它的主人指手画脚。

    14

    和姜知意一起总会发生各种意外事件,我早就习惯。

    酒洒了。

    让我想想,根据经验,不是有什么嫁祸案件就是有男人在等着我,与人白日宣淫,多么好的搞臭一个女儿家的手段。

    更衣途中,我瞥见了一抹熟悉衣角,姜知意。

    挥退人,我躲在廊柱后吃瓜。

    果然,同她拉拉扯扯的是二皇子。

    两人在那里你爱我我不爱你,我不信你只是不敢不我没有,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的,原来这时候就勾搭在一块了啊。

    我看戏看得正起劲儿,突然察觉旁边的屋子内不对,还没回过头,一双手突然伸出将我拖进了屋子。

    *

    我没猜错。

    等着我的确实是一个男人,中了药的男人。

    四皇子。

    那双捂住我嘴还有揽住我腰的手在不受控的颤抖,耳畔的呼吸声愈发粗重炙热,各种迹象都表明其主人的隐约失控。

    床上还躺着一个只着片缕的女人。

    我嗅到了隐约的血腥味,仔细看里屋还有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似乎被人抹了脖子。

    一场有预谋的陷害。

    许是药性的持续发作,我察觉到了身后人逐渐升高的体温,裹挟着翻涌的情欲。

    「放开。」我试着挣扎,却发现毫无办法。

    「抱歉。」大概是听见了声音,于是他挣扎着抽出我的发簪,对准自己手臂就是狠狠一刺。

    有温热的血溅到我的衣裙,融进了一片红。

    *

    赵言书脑袋不太清醒,却也意识到自己大概是中了药。

    有难耐的热意从难以启齿的地方升起,逐渐侵袭了他。

    是他的那些兄弟?是从未正眼瞧过他的父皇?亦或是他的母妃或者母族中人?

    他分不清。

    恍惚间他又看到了他的皇姐。

    15

    赵言书视角。

    他的母妃是个疯子,赵言书想。

    她所有的柔情都给了皇位上的那个男人,对他,不过是当一个讨好的工具,在意识到皇帝不喜他后就立马丢弃。

    他搞不懂,从来都说做母亲的最爱她的孩子,可他从小所得不过敷衍二字。

    无论是在小黑屋里断水断粮,还是在冰天雪地里只着单衣跪着,亦或是被太监宫女捉弄,他一并忍受,因为没有人会在意。

    他厌恶女人,因为在他还是少年时便目睹种种丑恶,侍女脱光衣服躺在他床上试图勾引,他却只能瞧见那双眼睛里太过直白不堪的欲望。

    除了皇姐。

    在又一次服侍的人不尽心时又或者有意为之使他落水时,她出现了。

    「一个奴才,居然敢爬到主子头上了?」轻飘飘的话语,伴随着的是金簪刺破眼睛的猩红。侍从的惨叫声里,她垂眸看向狼狈的他。

    漂亮无害的一双手,金簪尾部滴着血。

    「杖责还是杀了?」随意的问句,仿佛他不应答也无事。

    「杀了。」他听见自己说。

    「还有两个,皇姐,一并杀了。」两个变态扭曲的太监,死不足惜。

    从那天起,再无人敢在他的宫里不按规矩行事。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不过是一场幻梦,而皇姐似乎也不记得他了。

    老实说,此前他总觉自己这一生无处着落,没有人或物叫他留心,或许像是个不通人性的怪物,而在这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灵魂有了安放之地。

    他无意识间再次伸手抱住了身前人。

    16

    这是一张清俊漂亮的脸,我想。

    天生的如同明月青松,如今 眼角眉梢却因药物而泛起湿红的春意。

    之前未仔细看,原来他的眼尾还有一颗小痣,要落不落地垂坠在那,眉骨处一道浅浅疤痕,竟让这张脸也透出来一股可怜又可爱的意味。

    我轻轻在那伤疤上按压,换来这人轻微的一抖,睁开眼时一片水光潋滟,真真的如同勾引人的妖邪一般。

    有意思。

    我从未见过一个男子有这般示弱的姿态。

    很难说,我所见过的世家公子有教养,有风骨,最后却为了姜知意匍匐在地,嘴脸丑恶。明明他们自己做了那些恶心事,却能高高在上的指点自己的妻妾,说她们不过蠢物,半点当不得姜姑娘。

    从前与闻礼,向来是我鬼迷心窍一般践抛下自尊捧出真心来叫他践踏。

    妩媚,乖顺,娇怯,这些词语我从未想过能放在一个男子身上。

    马车所去是我的别庄。

    *

    「皇姐。」

    「醒了?」

    「多谢。」

    我瞥了一眼他手上的伤,觉得很是顺眼,点点头继续看我的话本子,风花雪月,才子佳人,总之,不是什么正经话本。

    他红了脸。

    「想起来了?」我觉得这个皇弟倒有些意思。

    昨晚请医师给解了药,可人还是迷糊,没有那些男人的自视甚高与讨人厌烦的种种,他乖得像是一条小狗,哼哼唧唧地朝我怀里拱,被制止了就乖乖躺好。

    「皇姐。」没再说什么,他自觉地为我泡茶磨墨,很奇怪,一切都很合我的心意。

    **

    「若喜,你对姜知意是什么看法?」我身边贴身伺候的就一个若喜。

    「疯子。」若喜皱眉,显然对这位姜二小姐没有好感。

    奇怪了,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前两世的姜知意可是人见人爱的。

    不过这一世倒是有许多与从前不同了,至少前两世是没有若喜和四皇子的。

    「为什么这样说?」

    「她一出现,我就觉得不舒服,她靠近殿下,我想杀了她。」这话已经带了点杀气,我却是不怕的。

    若喜是我捡到的狼女,一口热汤饭,她便跟着我了。

    「殿下怎样都是对的。」她说。

    前世我从未听过这样的话,所有人都说我错了,所有人都站在我的对立面。

    17

    近日京城有两件大事。

    其一,异姓王回京了,其二,一个寒门子弟成了状元。

    于我,还有一件事,皇帝有意赐婚我与那状元郎,闻礼。

    你看,既定的命运又要开始了,兜兜转转,我竟是又和闻礼扯上了关系。

    我去见了闻礼,和前世小女儿羞涩地偷瞄不同,我这次带着浩荡的护卫。

    「殿下这是?」

    「看不出来吗?同你谈谈。」我与主位落座,看也不看底下的人。

    「谈什么?」

    「皇上的意思本宫想你也看出来了,本宫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入赘,冠妻姓,要么自个儿去找个眼瞎的成婚,在皇上旨意之前。」

    「你,你,」他瞧着气得不轻,我好整以暇地看他说出什么来,「以权势压人,郡主殿下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臣虽出身微寒,可也是一介读书人,殿下这般属实太过!」

    「太过什么?本宫就是要以权压人,你又如何?」

    「你一介女流,不循女德女诫,不以夫为天,实在是败坏风气,不堪为妻。」

    「但本宫是郡主,」我要被他的理直气壮给气笑了,「嫁给你,你能带给我什么?钱?权?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别让我等太久。」

    闻礼眼瞧着这道张扬肆意的身影离去,未曾察觉心中除了被羞辱的不忿和对这般大胆的话的荒谬外,还有另一种情绪在蔓延。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

    自大,张狂,一点都不顾惜女儿家的名声。

    那双眼睛漂亮,高高在上,仿佛对他的眼神都是一种施舍。

    就好像他不过是池沼里的一捧恶臭淤泥,妄图觊觎天边明月。

    *

    怎么,大街上马受惊了是什么必须要达成的事件吗?

    异姓王下马来道歉,我却只想翻个白眼。

    皇室以血统为尊,异姓王是胡人与汉人混血,混个王爷当当已然是顶好的了,可偏偏他要掀起腥风血雨,最后国土千疮百孔,民不聊生,他和姜知意却开起了庆功宴。

    「殿下。」

    「殿下。」前世他也是这样唤我,然后为讨姜知意欢心故意下旨在各种场合给我难堪,最后,他下了命令,杀了我。

    18

    四皇子往我府上跑得勤。

    「皇弟一天天的这么闲吗?」我瞧着这人的样儿感到稀奇。

    之前还觉得他这副样貌我颇为不喜,如今也看得顺眼了,最重要的,我前两世并没有遇见过这个人,我很好奇这不同之处。

    他但笑不语。

    要怎么说呢,只有在皇姐这里,他的心才会稍稍平静。他从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自小他的耳边总会有凄厉的惨叫,鼻尖总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不是个活人,而是从地下爬出来的恶鬼死尸。

    但我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不管我想不想搭理,我总会时不时地撞见姜知意,并被搅合进一系列的事,好在,这一世的我不像之前那样被迷了心智一般,就当陪着演戏了。

    **

    怎么,大街上马受惊了是什么必须要达成的事件吗?

    异姓王下马来道歉,我却只想翻个白眼,身旁的姜容清不明所以,哦,对了,附带一个小白花姜知意,真是晦气。

    皇室以血统为尊,异姓王是胡人与汉人混血,混个王爷当当已然是顶好的了,可偏偏他要掀起腥风血雨,最后国土千疮百孔,民不聊生,他和姜知意却开起了庆功宴。

    「殿下。」他靠近来,我却嫌恶的避了避。

    「殿下。」前世他也是这样唤我,然后为讨姜知意欢心故意下旨在各种场合给我难堪,最后,他下了命令,杀了我。

    「回去注意一下你庶妹吧。」我看着姜容清,实在忍不住提醒一句。

    「殿下,您是说,知意?」她的脸色有些难看,显然最近家里出了事。

    「多谢。」没有疑问,只是道谢,果然,和脑子正常的人说话就是省事。

    **

    定国寺。

    「这么说,本宫倒是那妖孽祸胎了?」

    我不信佛不信道,哪怕我历经两世轮回,依然不信。

    倘若真的有神佛,那么前两世那尸山血海为何存在?为何一个和平安定的王朝竟被两个宵小之徒给推翻?

    难道这也是什么天定的命数吗?

    我来这无非是找清静罢了,另外这糕点不错。

    可就算是这样,依旧有不长眼的人撞上来。

    说的就是我眼前这国师。

    什么施主,您身上罪孽太过,须得潜心,最好能够以苦难来赎罪。又说什么天命不可违,我必须要顺应,今世了了,下一世便会顺遂。

    「怎么,所谓的天命就是要本宫去死吗?」

    这些人就是被捧得太久了,一个个的都站在最高点来评判别人。

    「大师,您不是最慈悲吗?你替本宫去死,好吧?我笑看他,您死了,本宫找人给您立碑作传。」

    「冒犯?本宫可担当不起。本宫就是一个自私卑劣的人,大师您品性高洁,帮帮本宫,不为过吧?」

    「你!岂有此理!」

    被捧上神坛太久就觉得自己超然世外了是吗?你说天命,什么是天命?

    所有人围着那两个人转就是天命?

    19

    才子佳人,吟诗作对,所谓诗会,倒更像是世家子们互相相看的宴席。

    也不知谁给他们的自信,对着一群家世样貌相当的贵女评头论足。

    我百无聊赖,一转头又是姜知意在各种卖弄。

    但是有点不同,这一世簇拥着她的人少了很多。

    赵言书在人群中辨认着,很容易便找到了那个人。

    姜知意,还有那个异姓王。

    最近他做了很多梦。

    梦里他只是一个看客,跟在一个女子身边,看遍她凄苦无助的一生。

    偌大的一座宅邸,属于她的就是那么一方小小的院落,她一个主母,活得竟比不上妾室身边的丫头。

    那外人眼中风光霁月的状元郎,私下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用虚情假意哄骗来她的权势,用孩子牵绊住她的脚步,一边装得情深意重,一边同姜知意私相授受。

    妾室在他纵容下愈发猖狂,院里仆人也胆大妄为。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一个泼辣狠毒的疯妇,无人知晓她还傻傻地在那破落小院满心欢喜地洗手作羹汤,等一个狼心狗肺的人回家。

    夫君。她唤那人夫君,那人却从不曾当她是妻子。

    他看着她一天天枯萎,无人知她曾是多么明媚的少女。

    再后来,她又活了一世,可是命运从不曾眷顾她,姜知意和异姓王一步一步踏着她的尸骨登上王座。

    「你虽是沈家人,可实在不堪,今便将你除名!」

    她的家人为了外人抛弃了她。

    「主人,属下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姜姑娘她心地善良,定会放您一条生路。」

    她从乞儿培养起来的亲信毫不犹豫地出卖她。

    她死了,万箭穿心,就这样,破败不堪的尸首依然不被放过,被丢进了乱葬岗。

    他被一片浓稠的红包裹,冲天的血腥气诉说着其主人的凄苦。

    那是,他的皇姐,沈令予。

    20

    一靠近姜知意,总会有事发生。

    「来人啊,救命啊!我家小姐被推落水了!救命!」

    我真的想问,这隔了几步的距离,她的侍女是怎么得出我把她家小姐给推下水这个结论的?你眼睛没事儿吧?

    我都能想到经此一遭,不出一天满京城里又会不满什么安平郡主因嫉妒姜二小姐而在诗会对姜二小姐狠下毒手的谣言。

    毕竟,前世经常如此。

    好像她姜二小姐的良善必须得一个人来衬托。

    扑腾的还不错,就这样还能腾出手整理一下发型,足够可怜,这声音也不似常人落水一样惊慌,反而捏着嗓子,听起来怪婉转的。

    另外这池子也就大概能到姜二小姐的鼻子,踮踮脚差不多就能冒出头来,这整得像是掉进海里一样。

    不错不错,有点实力,若不是此刻情景不太对,我都想鼓个掌。

    有侍卫赶来,正要去救。

    「不准救。」我寻了块石头歇着。

    「殿下!」她的侍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过来,吓得我赶紧挪了挪脚,「奴婢知道殿下不喜欢我家小姐,可是这人命关天的事啊!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救救我家小姐!」

    许是人来了,池子里那位扑腾溅起的水花都多了些,交杂几声娇娇的救命。

    「我说,不许救。」看着他们惊诧的脸,我笑了。

    不是说是我推下水的吗?不是说我恶毒吗?

    与其平白被扣一口大锅,那倒不如坐实了,至少我能多看一会戏。

    这一时半会儿也淹不死人。我瞧了瞧池中,见她明显的一愣,唉,还是不够专业啊,你这表演都不合格的。

    「殿下,这,姜小姐她身娇体弱,一会儿冻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啊?」侍卫显然也是听过我的名声的,不敢动一下。

    「皇姐。」

    我闻声看去,是赵言书。

    「四皇子殿下,求您救救我家小姐,求求您!」

    一个不行就换另一个,一见他来,这侍女又嚎得凄惨。

    「四皇子殿下,我家小姐不知哪里冒犯了郡主,结果被推落水,如今郡主还强拦着不许人去救!我可怜的小姐!」

    她算盘倒是打得不错,毕竟四皇子虽不如其它皇子在朝中的权势,可其为人却当得起一句君子端方。

    「你说,是郡主推你家小姐落水的?」他瞧了一眼池中身影。

    「是,是的。」其实侍女没看清,只是自家小姐落水前低低惊呼了一句郡主,郡主一向喜欢为难小姐,定是郡主趁她不注意推小姐落水的。

    「这样啊,那就等一会儿再救吧。」话语一出,全场寂静。

    唯有我在一瞬间的惊讶过后笑得更加开怀。

    他脸上带着笑,侍女惊恐的发现,四皇子和郡主,两张脸上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一样笑着,仿佛在欣赏什么美景,高高在上,漠视一切。

    他们是一样的人。

    21

    「皇姐,我没有所图。」

    我一直以来只觉得逗弄四皇子有趣,也一直认为他这么亲近我这个皇姐不过是有所图谋。

    其实很想告诉他,小伙子,你努力错方向了,要想权势,你得去抱姜知意大腿才行。

    但他告诉我他别无所求。

    「只希望皇姐身边,能有我一点位置。」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我愈发觉得当初将他与闻礼作比实在是辱没了他。

    只是,我还是不相信他,换句话说,我不相信这世上任何一个人。

    能让我高兴,这便是我能容忍他在我身边的最大原因。

    一勾手,他便会意,轻轻靠过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跪坐在我面前。

    「早听说四皇子饱读诗书,文采斐然,我看腻了那些话本,你能为我写些话本吗?」我垂眸看向他漂亮的眼睛,里面只倒映出我一个人的身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人又会弃我而去呢?

    「好。」

    「好?你知道是什么样的话本吗?我看的,可不是你认知中的正经话本。」

    可能是他那一次中药的原因,我发现自己很喜欢看他被逗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的样子,对了,他哭起来的样子也好看。

    柔弱,乖顺,甚合我意。

    与他人前雅正端方的样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好。」他笑得温柔缱绻。

    他还是在做那些梦,梦中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看着他的皇姐坠入深渊,看那些小人啃噬其血肉。

    好恶心。

    他有时候分不清现在明媚鲜妍的皇姐是不是他幻想出来的,于是见天的凑到她的跟前。

    被逗弄也好,被调戏也罢。

    只要能待在她身边。

    「殿下,异姓王请见。」

    22

    「求娶?」

    我愣住了,前两世也没有这一出啊?

    身侧的屏风传来轻微声响,我瞥了一眼。

    赵言书就躲在那里,也不知怎么的,堂堂一个皇子,光明正大的会面,硬是在他听到下人禀报是慌乱寻地方躲藏的举动给弄得莫名像是幽会。

    异姓王与赵言书差不多年岁,因为混血,眼睛有点幽绿,像是一匹狼。

    「我很好奇,本宫在京城中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当不得您方才说的才貌双全。」

    「或许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话都不改一下,多么熟悉。

    拜托,说这话的时候麻烦你装一下,不要瞪着一双死鱼眼僵硬的好像一个傀儡。

    我真的给人的印象就这般蠢笨无知吗?

    「本宫听说,您近日又收了两房妾室?」

    「不过是两个小玩意儿,若是碍着殿下您眼了,我打发了便是。」

    「本宫也有一两个可心人,若是离了他们,本宫倒有些伤心,不知成婚后可否带着他们服侍啊?」

    屏风后有水滴声,我隐隐觉得不安,找了个由头打发走了异姓王。

    推开遮挡物,其后的情形一览无余。

    我见状只觉得心脏一抽。

    光风霁月的君子发冠跌落,披散着头发,一根我眼熟的金簪被紧握在手里,尖利的一端往下一滴滴淌着血,溅起一朵朵猩红的妖花。

    月白青竹的锦袍被浸染了一片。

    瞧见了我,他抬头,有些痴痴的笑,活像一个艳鬼。

    「皇姐。」他一声声执拗的轻唤,状若疯魔。

    这是,怎么了?

    我隐隐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无来由的亲近,无来由的偏执。

    外人传他最具有君子之仪,太多贵女也将他当作梦中情郎。

    可自从上一次姜知意落水,他浅笑着看人挣扎至还剩一口气才发话起,我便知道赵言书并非传闻中的那般。

    但我对他生不起厌恶。

    23

    他逃回了宫。

    殿里的人瞧见他这副样子便吓得不轻,然后屏住呼吸如影子一般退出房间。

    事实上他已然不清醒了,坠入浑浑噩噩的幻境。

    那场景千变万化,一会儿是热热闹闹的婚宴,新娘子凤冠霞帔,一张脸明艳不可方物,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夫君。

    然后,他亲眼瞧见世人的言语都化成了利箭,统统刺向毫无防备的她。

    不要!

    他慌乱地挡在她身前,却发现那些箭穿过他深深没进她的胸膛。

    心脏忽的刺痛。

    再然后是在乱葬岗。

    华服破烂,裸露的肌肤处处是狰狞的伤口,森森白骨刺破血红的肌理。

    她早已没了声息。

    无人来救她,他无数次的试图抱起她。

    再然后,他来到了皇宫。

    姜知意,异姓王,还有闻礼,太子,二皇子。

    他看见了他们头上莫名出现的字样,女主,男主。

    他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不似人声,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与空洞。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恶毒女配沈令予、原世界天选之男女主已确认死亡,位面气运已获得。」

    没有实体,但是他确信自己听到了。

    「不!」

    *

    「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今日将自己弄得浑身是血状若疯魔地跑出去,眼下深更半夜地又叩响我府门。

    我瞧着眼前的男人,一身湿透了的寝衣,四散的黑发蛇一样一缕缕的蜿蜒在他苍白却漂亮的身体,他像是在哭,下一秒又开始痴笑。

    照理说这副疯样应该叫人害怕的,可我却觉得他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皇姐。」他眼也不眨的直盯着我,眼底太多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下意识的抱住他,恍然发现他的十根手指鲜血淋漓,指尖那一片像是经历了巨大的折磨,血肉模糊,他却仍像感知不到疼痛似得,见我看他,扬起来一个乖顺的笑。

    「杀了姜知意,」他说,「杀了她,还有那个异姓王和闻礼,对,太子,二皇子,杀掉他们。」

    「什么?」我感受到他身上那骤然爆发的杀意。

    「杀了她,你就能活。」

    24

    「疯完了?」

    我看着床上自醒来后就一脸怯怯的人没好气地说道。

    「嗯。」他试探着掀起眼皮瞅我一眼,随即变了变姿势,愈发显得可怜。

    「别给我来这一套。」我见他得寸进尺,看我没有阻止后,更是上半身倾过来,头靠在我怀里。

    「你昨天说那话什么意思」?说实话我怀疑他和我一样也是历经了几世,可又想起来前两世并无他这个人的存在。那么他的身份就很可疑了。

    「我梦见了…」

    随着他的话语,我逐渐从疑惑转为了然。

    原来这就是我两世惨死的原因。怪不得啊。

    怪不得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全部都是错的,怪不得我的所爱与至亲,我的一切都弃我而去。

    恶毒女配,短短四字便是我注定的结局。

    看来我之前猜得没错啊,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巨大荒谬的笑话,我们生活在其中的人都像是木偶,被不知名的存在牵引着走上既定的轨迹。

    那个什么,国师,对,他称之为命数,他叫我要顺应天命。

    「姜知意,你说,她到底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我下意识地拢了拢他垂散的发,手感极好,措不及防间与他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满满都是我的身影。

    「不管她是谁,我会杀了她。」他这样一张脸,清风朗月,却说着这种话,竟有种诡异的吸引力,危险致命却又叫人甘愿飞蛾扑火的诱惑。

    「你杀不了她。」我试过的。

    「试试,皇姐,让我试试。」他脸上呈现出一种天真的残忍。

    「你喜欢我?」我突然的出声叫他怔愣了片刻。

    「不知道。」他思索片刻,摇摇头。

    「你会听我话吗?像狗一样,只听我的命令。」

    我一直想要一条小狗,一条不会背主的聪明小狗,可世人觉得我放荡不知羞耻,有违女子品德。

    「我会。」他看着上方的那双眼睛,坚定地承诺。

    他的皇姐,沈令予。

    施予命令,接受支配。

    在外人看来,这两人太不正常了。

    而对于我来说,我早就疯了呀,都死过两次的人了,疯一点怎么了?

    25

    「臣夜观天象,发现有妖星渐长,如若不出,恐生祸端。」

    不知是不是我和赵言书近日动作太多引起了那个不知名东西的注意的缘故,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姜知意和那个异姓王近一段时间在京城越来越被频繁的提起。

    她太想做出成就来获得人们的称赞或者注意,这可能是那个东西需要她完成的任务吧,可是我早就发现了一点端倪。

    这一世,同以前不太一样了。

    前两世的姜知意,只要是见过她,同她有过接触的人都会对她有着莫名的好感,包括我。

    可是这一世,她远没有达到之前万人迷的程度。

    若喜,我,赵言书,还有一部分我暗中观察到的人,他们的态度很正常。

    如此,姜知意如今的大动作就有些心急显眼了,京城中已经有了一些不太一样的声音。

    或许,那个东西的影响削弱了?

    *

    「安平,你怎么看?」

    国师这一趟进宫,偌大一顶妖星的帽子就给我扣了过来。

    怎么,不是世外高人吗?怎么一有什么就告状呢?可真是小心眼。

    另外,连我这么个从地府爬出来的人都没有算到,还好意思自称国师?

    哦,对了,这老头还专门讲了,姜家二小姐和异姓王乃是天作之合,身上有大气运,应当成全这桩好事。

    「陛下,臣前几日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还请陛下过目。」

    该怎么说呢,好好的姜家二小姐不当,偏偏要玩一出偷龙转凤,混在异姓王的后院里当一个通房丫头,两人暗通曲款。

    偏偏国师这个精虫上脑的家伙,年岁不小,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居然也被姜知意迷了去。

    这妖星之说,恐怕便是为讨姜知意的好而捏造出来的吧?

    就是有,那这妖孽也应是姜知意才对,罔顾天地生灵,罔顾伦理纲常。

    也是因为她,一个不知哪里来的东西,弄得烽烟四起,血流成河,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坐上的皇帝神色晦暗不明。

    「陛下,那异姓王毕竟还有一半胡人血统呢。」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是每个为帝者都会存的猜忌。

    果然,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

    「安平,那你呢?」

    帝王的疑心是对任何人的,哪怕我只是一介孤女。

    「陛下,安平不会要任何超出自己位置的东西。」

    郡主所有的财富,权势,我应得的东西。

    现在的皇帝是个合格的帝王,这个国家在他的治理下井井有条。

    他是小人,不然也不会在我父兄出征时将我困在京城为质。

    他也是个君子,一介孤女,便用郡主之尊保我一生荣华富贵。

    「只要你不背叛朕,安平,其他的事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26

    「你把姜知意关起来了?」我有些意外。

    前两世我不是没想过杀了姜知意,可是因为种种突发的事件,我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就算得手将她重伤,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神医又会将她治好。

    「她要见皇上,我猜她可能要用她身上的那个东西做什么,所以用计将她骗出然后关了起来。」

    他一脸讨好卖乖,眼角的泪痣因为笑若隐若现,勾得人心里痒痒。

    也许是我的默许,也许是他见过了我那两世最不堪的样子,我和他不知不觉间变得亲密。

    「她现在怎么样了?」

    「姐姐,你不会想看见的。」

    他很恨,骇人的杀意在肆意疯长,只不过是因为有皇姐这一条锁链在,他才没有完全疯掉。

    他在看见姜知意的那一刻就想一剑割断她的喉咙。

    可是他不敢。

    因为他不知道姜知意身上的那个东西还会什么手段,最重要的一点,她的目标是皇姐,而他,不能容忍有一星半点可能伤害到皇姐的存在。

    他用了刑。

    最开始的时候无论是多致命的伤第二天她都能愈合,他对于她的挑衅置若罔闻,手中的刀依旧利落的下去,一道,两道。

    后来,她伤口愈合的速度越来越慢,她不再高高在上地挑衅和谩骂,她开始了拉拢。

    「只要你放我走,我可以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她的眼中终于带了一点惶恐,「财富?权势?你想要什么?我还可以帮你延长寿命,只要你放了我。」

    我要你死,他想。

    又是毫不犹豫地落刀。

    在她凄厉的惨叫中,他直视她的双眼。

    所以,不知名的东西,你和你所谓的宿主还能撑多久呢?

    尽管皇姐已经见过了他疯魔不堪的样子,但他还是不想教皇姐瞧见那血腥的场景。皇姐眼中所见应当是世间美景,而不是这些污糟的东西。

    「可以给个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

    「皇姐抱抱我吧。」他仰起脸看我,这个跪坐的姿势让他像是处在我下位,像一只忠心护主的狗。

    「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喜欢你。」我已经失去爱人的能力。

    「所以当我是随你消遣的东西就好。」他眷恋的埋在我的怀里。

    27

    我大概快要死了。

    我和赵言书都没料到姜知意和那个东西还有力量进行临死反扑。

    什么样的神鬼手段能够让好好呆在府邸的我在下一刻出现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

    等我有意识时,我已经躺在了一处碎石滩上,不知道是从高处摔下还是怎么的,我的腿好像断掉了,浑身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地上已经积了大片的血。

    我听到了狼的嚎叫。

    离我很近,而且还在不断的接近。

    血腥味大概成了最好的指引,我听见了不远处的响动,然后,是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不,不止,这是一个数量庞大的狼群。

    我一瞬间心情竟诡异的平静,没有丝毫求生的欲望。

    又是和前两世一样,等待着我的只有惨死这一个结局。

    因为我是那个东西口中所谓的恶毒女配。

    狼群在接近。

    我闭眼等待着疼痛与死亡的降临。

    双眼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我想到的不是姜知意和异姓王还有那个闻礼。

    而是,赵言书。

    我想我自己也很奇怪,明明不会再信任任何人了,却默许他的亲近,甚至提不起半点防备,就好像,他并不是一个什么陌生的人,而是属于我的,是我的一部分,那种天然就是一体存在的感觉。

    赵言书会死吗?

    脸颊上传来温热的粗糙触感,没有预料的疼痛。

    我睁开眼,瞧见了一头大概上了年纪的狼舔舐着我的脸,见我有了动静,它低低的嚎叫,接着用头拱了拱我的脖颈。

    若喜,我想起来了,我脖子上戴着的是若喜送给我的项链,有狼牙还有骨头。

    若喜是被狼养大的孩子。

    狼轻轻咬了我的衣摆,往丛林里拽,似乎是要我过去。

    我走不了,腿上一阵阵钻心的疼,所以我用本就鲜血淋漓的手掌撑在满是尖锐碎石的地上缓慢的往前爬。

    我这个人很奇怪,锦衣玉食的长大,按理说应当娇贵得不行,可我很能忍耐。

    哪怕现在前路未知,我依然可以耗尽自己最后一滴血爬去看看到底有什么?

    我以为自己这一世不会再争了,可是我忽略了我的本性。

    我沈令予,绝不会顺应所谓天命。

    28

    「你是,天道?」

    我难以描述自己看到的东西。

    一团,勉强凝聚成人形的光?这光并不明亮,就像快要烧尽的蜡烛,微弱的,半明半暗。

    「是,但是我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它说,姜知意是外来者,她的目的就是要打压这个世界的天命之人,不断地破坏世界自然的规律,然后窃取这个世界的气运。

    「我们的世界,在姜知意这种人和她身上所谓的系统眼里就是一本由话本演化而成的世界,所以她们可以任意屠戮,可以任意篡改。」

    「我一次又一次的重生是」

    「是我做的,因为你是唯一觉醒了自我意识的,姜知意的万人迷光环对你的影响非常之小,你是那个变数,所以姜知意才会拼了命的针对你,千方百计的想要抹杀你。」

    「一旦这个世界的气运被她吸收殆尽,所有的一切都会消散,所以我一次次的重新推回时间线,想要挽救这濒临破碎的世界。」

    「原定的天命之人是」我隐隐有点猜测。

    「姜家嫡女和三皇子。他们二人可以携手将天下局面稳定,战火平息,百姓得以安家乐业,草木生灵得以生长繁衍,自然之道才能延续。」

    它的身影愈发浅淡,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了。

    「至于若喜,她是武曲星下界来辅佐天命之人的,文曲星则是另外一名女子。」

    「一名杀死了状元郎的女子。」天道说了一个名字,我有点模糊的印象。

    「她杀了闻礼?」

    「对,因为她曾经被你救过,每一世都是,所以在得知你惨死后她不择手段地靠近闻礼,然后杀了他。」

    还有四皇子。

    「他是什么?也是什么星君?」

    「看来你察觉到了他的不同。」天道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我竟能听出来一丝同情。

    「他是由你前两世的怨气,鲜血,还有失落的一缕神魂所化。他继承了你所有的怨恨,同时也继承了所有你的本性。」

    我的本性?

    耳边仿佛又想起了前两世的那些声音,闻礼的贬低,那些人的指责,利箭穿透血肉的闷声,然后还有蛇虫鼠蚁啃噬,野兽撕咬的声响。

    好像,我从来没有求饶过。

    我最珍重最喜爱的,从来都是我自己。

    陡然接收了太多的信息,前世今生,那些我有过猜测的我所不知道的,在这一刻统统得到了答案,一时间头脑浑浑噩噩。

    我以为所有人都背弃了我,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记得我。

    赵言书。我下意识地念着他的名字。

    至此,那些无来由的亲昵与信任就有了答案。

    因为他原本就是属于我的。

    29

    「她应该已经死了,你不会再见到她了,哈哈。」

    「听到了吗?你们都会输的,我会是皇后,我会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你们不过是书里的角色罢了!」

    「你放了我,我可以叫我的系统给你灵丹妙药,你想要长生不老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你放了我!」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是两个人影,已经不成人形了。

    姜知意和那个国师。

    就在刚才,国师已经咽了最后一口气。

    而,姜知意,赵言书仅仅是看见她,想到这个名字,都会升起暴虐的杀意。

    皇姐不见了。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前两世的他没有守在皇姐身边,而这一世,他居然又让这些个恶心的东西在他眼皮子底下将皇姐弄走。

    他沉默着,握刀的手发着颤。

    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更加疯狂的允诺给他更多好处,她已经被折磨的疯掉了。

    绑定的系统在将沈令予移到野狼岭就已经耗尽了力量,她不再享有屏蔽痛觉还有购买修复药剂的资格。

    所以她落在赵言书手上是真真切切体验过了极刑。

    赵言书就是一个疯子,甚至称不上人类,就像是一个地狱恶鬼,不过披着一张人皮。

    回应她的是干脆利落的一刀,深可见骨。

    「你的伤口,好像没有愈合了呢?」

    这个恶鬼凑近她,仔细瞧了瞧,忽而勾起一抹笑,然而他的话却让她遍体生寒。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直接杀了你?」

    「不!不是的,你杀不了我!我有系统!」

    「对了,你杀了我,沈令予也会死!她也会死!」

    「杀了她。」

    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姜知意呆滞的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

    「皇姐!」

    刚刚还形如恶鬼的人立刻扑过来抱住我的腿,依旧是仰脸加上甜甜的笑,天真单纯犹如稚子。

    「脏。」我只说他,却不管自己身上也是同样的血迹斑斑。

    我的血,还有那个异姓王和闻礼的血。

    太子和二皇子,不是最主要的人,我在整理了一切思绪后隐约摸清了那个所谓系统的规则。

    大概在天道将要消散的前一刻,我突然福至心灵。

    只要杀了同姜知意牵扯最深的人,是不是就打乱了她的任务进程?既如此,那个东西的力量也会削弱吧?

    我挥剑毫不留情地刺进闻礼和异姓王的胸膛,接着又是一剑,然后见证着他们生机尽断。

    天道因为助我已经濒临溃散的身躯开始凝实。

    在那一刻我看见了一条条破碎的金色锁链开始重新连接,那里面蕴含着万物相生相克的大道,它冰冷不容亵渎,但是又如同春风化雨,温柔且慈悲。

    这是,我们的世界。

    不是什么外来人窃夺气运的牺牲品。

    所以,「杀了她,赵言书。」

    「好。」

    我看着那双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沾染上血腥,同我一样,从未有过的满足充盈心房。

    他是属于我的,完完全全属于我。

    赵言书属于沈令予。

    而这个世界,属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