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兄长的第六年，他死在太子陆景年的生辰宴上。

    他们说，兄长调戏陆景年心上人，这才招致杀祸。

    可兄长明明是个老实谨慎的人，不可能去做不安分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丞相千金和陆景年闹脾气，随手指了一旁抚琴的兄长，让他做男宠。

    陆景年吃醋，当场就命人打死了他。

    「一个臭琴师竟敢踩到本太子头上，将他剥皮抽筋，拉去喂狗。」

    次年，丞相千金和太子成婚，我一同陪嫁，成了府里的琴师。

    1

    太子妃宋云锦从皇宫回来后，脸色铁青。

    她身后还跟着两名才人，是皇后特意精挑细选的，好让太子早日诞下皇子，延绵子嗣。

    宋云锦在寝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命人将才人关在了偏远后院。

    「好你个皇后，我敬你是长辈，你却如此羞辱我，新婚第二日就迫不及待往太子身边塞人，你这是诚心恶心我呢。」

    「口口声声说重视我，疼爱我，你就是这么疼爱我的？我哪里对不起你，要这么对我！」

    宋云锦砸了好多东西，下人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我随着乐师的队伍端坐在一旁，静静的低头听着。

    一个不留神，宋云锦将滚烫的茶杯砸到了我手上，碎裂的杯子与琴弦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忍着手上的剧痛，轻轻将琴弦抚平，刺耳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闻声，宋云锦气恼地朝我走来，一脚踢翻了琴，狠狠给了我一嘴巴子。

    「大胆奴婢，对本宫有意见不成？」

    我俯身向后挪了一下，低头跪了下去。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怕琴弦的声音会惹娘娘不痛快。」

    宋云锦可不听我解释，依旧气急败坏地说：「别以为本宫喜欢听俗乐，就不会拿你怎么样，奴婢就是奴婢，本宫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我语气细长，又极尽讨好：「奴婢是琴师，更是您的奴才。您是将来的一国之母，能在未来皇后手底下当差，是奴婢的福气。」

    我的话让她很意外。

    宋云锦当即软了下来，怒气也平缓了不少。显然，那番恭维的话对她很受用。

    「知道就好，起来吧。」

    我捡起琴刚准备起身，便看到太子陆景年兴冲冲地踏进寝殿：「云锦。」

    太子穿着一袭玄色龙袍，头上那支通体雪白的云纹玉簪格外扎眼的刺入我眼中。

    我身形一顿，波涛的恨意在沸腾而起的那一刻，又让我迅速按了下去。

    那可是兄长的玉簪。

    宋云锦正赌气的跟太子埋怨，没察觉到我的异常。

    「成婚第一日母后就往太子府塞人，这是在给我上眼药啊。她诚心膈应我呢，是不是？母后还记恨着我呢，是不是？」

    说完，宋云锦掩面抽泣起来。

    「云锦。」美人儿落泪，陆景年心疼的将她揽在怀里：「母后一项疼爱你，怎会为了这点小事就记恨你。再说了，那天是表妹失足落水而死，和你并无关系，母后怎么说也不会怪罪到你头上。」

    「真的吗？」

    陆景年的话似乎将她安慰到，宋云锦泪眼婆娑的抬起头。

    这样的戏码三天两头就要上演一幕，宋云锦到底是陆景年心尖上的人，很耐心的哄着：「真的，母后最疼你了。别忘了，咱俩的婚事，还是母后一手促成的呢。」

    宋云锦破涕为笑，心情终于好了不少。

    太子命人继续奏乐。

    我抚摸着琴弦，腥红的手分外醒目。

    许是手太疼了，又或许殿上二人恩爱的画面太过碍眼，我耳边出现了幻听，隐约听到了兄长的声音：

    「落白，手怎么伤成这样？快别练了，去跟我上药。」

    2

    我有些恍惚，指尖差点弹错一个音符。

    这把琴，是两年前兄长亲手为我做的。琴面已经打磨好，只剩琴弦。

    「明日是太子生辰宴，听闻丞相千金出高价寻觅最好的乐师，我前去应招，以我的天赋，定能被选上。到时得了赏银，我去给你买最好的琴弦来。」

    最后，兄长被选上了，却再也没回来。

    他死在了太子生辰宴上，被太子命人打死后扔进了狗笼里，身体被撕咬成了碎片。

    与兄长同行的好心人，趁着太子等人醉酒，偷偷将兄长的尸骨送了回来。

    看着他不成样的尸体，我哭的嘶心裂肺。

    娘看到骇人的儿子，一口气没上来，晕死过去。

    后来听好心人提起才知道，宋云锦在宴席上和太子生了龃龉，随手指了相貌出众的兄长，让他当男宠。太子吃醋，便命人活活打死了他。

    我将兄长埋葬后不久，酷爱俗乐的宋云锦广招纳贤。

    听闻乐师要签死契，同宋云锦一起陪嫁，入太子府。

    签了死契的乐师，待遇只比奴婢稍高一点。有才华的人大多清高，很少有人愿意去。

    我用身上所有的银钱换了一把琴弦，抱着兄长送我的琴，一同陪嫁，入了太子府。

    3

    一曲一曲演奏完，宋云锦终于乏了。

    此时，我的手上已经起了很大一个水泡，手指僵硬，再也支撑不住。

    我忍着剧痛站起身，俯身离开。

    查询到一双犀利的目光，我抬头看去，正好与太子四目相对。他在我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眼，并未将我这个小小琴师放在心上。

    同我一起住的妙笛帮我请了郎中：「你抚琴就靠一双手呢，若是坏了，可该怎么办啊？」

    「不过，太子妃娘娘挺喜欢听你抚琴，说你的琴声让她心生欢喜，要让你日后单独为她抚琴呢。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4

    说是单独抚琴，其实大多时候都是站在一旁候着。

    太子妃喜欢俗乐，更喜欢乐师们一起为她演奏。

    其他琴师眼见着我得了恩宠，眼红想拿我撒气。

    乐师的队伍里，只有我和妙笛是女子，大多男子对我们还算友好。但总有个自傲的，瞧不上我们这些女子。

    「照我说，一介女流，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相夫教子，哪有出来抛头露面的道理。」

    「我在整个汴京城，可是数得上名号的琴师，那些名门贵族的公子夫人，哪个不愿意听我抚琴，什么时候轮得上你这个小辈了？」

    我不愿意搭理他们，抱着琴就要走。

    其中一个琴师见说了半天，我连点面子都不给，气恼的想要上前拦住我。

    我趁机转入一座花园，脚下的步子在看到一个玄色身影后，这才慢慢停下。

    「我跟你说话你装听不见是不是？」

    琴师终于追上我，拽住我的胳膊就是用力一扯。

    我一个踉跄没站稳，摔倒在地，手里的琴也嘭的一声落在地上。

    琴师还是不肯放过我，蹲下身，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一个女子抚什么琴，我看你模样长得还算标志，不如跟了我，免得再日日跟在太子妃身旁受累。」

    说完，琴师俯身在我衣领处闻了闻，像是打定了注意要让我从了他，粗暴的扯着我就要走。

    我大惊失色，拼命叫喊起来。

    「什么人，敢在本太子府上放肆？」

    太子闻声赶来，一脚将琴师踹倒在地。

    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娇弱的模样格外惹人怜惜。

    太子俯身将我扶起，当看到我那张清纯又有些妩媚的面容时，竟呆了一瞬。

    一旁的琴师惊恐地跪在地上，不住的求饶。

    太子冷冷撇了他一眼，当即命人要砍了他的手。

    琴师吓傻了，惊恐的呆愣在原地，一时间连求饶都忘了。

    我晓得一双手对琴师有多重要，当即替他求饶：「求太子放过他，给他一个改过自信的机会吧。」

    一项不喜欢别人反驳的太子，有些微怒的捏住我的下巴：「你是在命令本太子吗？」

    「奴婢不敢，府里的琴师都是太子妃娘娘亲自挑选的，奴婢是怕少了一个琴师，娘娘听不到正统的俗乐会不高兴。」

    听到这个合适的理由，太子脸上的微怒瞬间又被一抹悦色覆盖：

    「你倒是个忠诚的。」

    「叫什么名字？」

    太子问我名字，我有些开心，又有些羞涩的低头回答：「回太子殿下，奴婢云落白。」

    「嗯。」太子将地上的琴捡起，递到我手中：「名如其人，真是好名字。」

    我接过琴，微不可查的扫了一眼琴有没有被摔坏，脸上的羞涩又恰到好处的呈现在太子眼中。

    「你手上的伤怎么还没好？」

    我手上的烫伤虽然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但近看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太子怜惜的牵起我的手，还想再说些什么，我慌忙抽回手，惊慌失措的后退了一步。

    太子不怒反笑，很有兴致的离开了花园。

    一旁的琴师见太子走远，终于松了口气。

    他踉跄着站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转头看到我，狠狠瞪了我一眼。

    「真是晦气。若不是因为你，本公子也不至于差点丧命。」

    我内心冷哼一声，装作好心的样子，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

    「这是我祖传的治疗百病的药丸，你刚才受了伤，把它吃下吧，当我陪你的不是了。」

    琴师想都不想的一把抓过瓷瓶：「算你有眼力见儿，今天的帐咱们日后再清算。」

    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冷笑出声：「哼，日后再清算？」

    你只怕没有以后了。

    5

    皇后送来的两个才人一直被关在后院，府中的下人一项看主子的脸色行事，才人们被安排进太子府多日，没见过太子一面不说，还被饿的脱了像。

    好好的才人，有皇后的恩典加身，竟过的连个下人都不如。

    皇后召见太子妃，狠狠责骂了她一顿。

    「本宫这几日，会再挑选两名侧妃嫁入太子府上。你一个正宫太子妃，应该大度，凡事要以国事为重。若是还像在闺阁中那般小肚鸡肠，那还了得，国都还了得？」

    宋云锦压着一肚子火回到太子府，这回，她没有当着下人的面发脾气，而是命人将那两个才人放了出来。

    这时，掌事宫女匆匆赶来，在宋云锦耳边耳语了几句，太子妃猛地回头看向我。

    她缓缓走到我跟前，捏住我的下巴仔细瞧了几眼：「果然长得格外秀气。」

    片刻间，宋云锦红了眼，朝着我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你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偷男人竟敢偷到本宫头上。」

    鲜红的掌印落在白皙的脸上，格外触目惊心，我颤抖着身子跪在地上，忍着哭腔向她解释：

    「娘娘恕罪，奴婢万不敢觊觎太子殿下。那日是因为有人要轻薄与我，刚好太子殿下路过，这才救了奴婢。」

    「府里那么多下人不救，为什么偏偏救你？你当本宫好糊弄不成？来人，将她绑了，卖去青楼。」

    眼见着宋云锦身边的人要将我绑走，我连忙说道：「娘娘，奴婢可以帮您解决了那两个才人。求娘娘饶命，留奴婢继续待在您身边，太子殿下真的只是碰巧路过。娘娘国色天香，有您的绝美容颜在，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会看向奴婢这株野草。」

    「本宫会需要你一个奴婢出谋划策？」

    宋云锦被气笑了，我不慌不忙道：「奴婢可以帮您解决掉才人，还不用被皇后问罪。请娘娘给奴婢一个赎罪的机会。」

    宋云锦眯了眯眼，思忖了片刻，终于肯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6

    我并没有让太子妃失望。

    很快，一个才人不知道抽什么疯得罪了太子，被贬为粗使下人。一个生了病，总是有气无力的，没有半点侍寝的可能。

    不留下一点把柄的解决了两个才人，宋云锦很满意，高兴的赏赐了我很多东西。

    她依旧让我日日为她抚琴，不管她是否在听，都要从早弹到晚，手指弹到出血也不能停歇。

    我知道，她这是还在记恨那日太子救下我，故意拿我撒气呢。

    琴声声声勾人，如曼妙的少女在心尖起舞，魂牵梦绕。

    太子又来了。

    我接连抚琴这几日，太子来的总是格外勤一些。

    见太子总是有意无意的瞥我一眼，宋云锦忍着怒火让我退下，接连几日都不再让我抚琴。

    我十指已经皮开肉绽，妙笛红着眼帮我上好药。

    这几日都是她照看我，我忍着剧痛没有哭，她倒吓的哭了好几回。

    「落白，你若是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一同入府的乐师，大多是清贫人家，本想着跟着太子妃能谋个好前程，谁知太子妃竟是如此狠辣之人。

    我的遭遇被其他乐师看在眼里，全都胆战心惊。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我怎么会有事呢？有事的是他们。

    7

    当天夜里，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起身来到走廊下，静静地看着夜空那轮圆月。

    一个宽大的身影毫无声息的出现在我身后，紧紧将我抱住。

    我大惊失色，拼命挣脱开他的怀抱。等转身看清他的面孔，我又被吓了一跳。

    「太，太子殿下。」

    「落白，我想念你。」

    太子似乎喝了不少酒，他又将我抱在怀里，力道重的恨不得将我融进他的身体。

    我废了好大劲儿才挣脱开，噗通跪在地上，哭的无比可怜的求他放过我。

    「求太子殿下恕罪，求太子殿下饶命，娘娘不会放过我的。」

    「你不愿意跟我？」

    太子有些恼怒，他当太子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敢当面拒绝他。

    我继续哭着求饶：「太子殿下恕罪，娘娘不会放过我的。从宫里出来的才人尚且还能保一命，奴婢是下人，被娘娘知道了，只有死啊。」

    我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求饶，十指传来的阵阵剧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几日，我在太子妃身边强忍着剧痛弹琴的样子，他不是没见到。

    太子气的连连说「好」，他没有再强迫，挥袖离开。

    我抬起头，看着他急促离开的身影渐渐和黑夜融为一体，不屑的笑出了声。

    宋云锦善妒，皇后赏赐的才人不是被关起来虐待，就是刚放出来就出了事。太子虽然昏庸残暴，但也不是傻子，但凡和他有关系的女人总是出事，怎么可能不会怀疑到太子妃头上？

    听闻，太子的表妹就是被宋云锦伪造成意外害死的。太子不喜欢表妹，死了也就死了。

    可若是喜欢在意的女子呢？

    男人都喜欢新鲜，更何况是将来坐拥后宫的储君。

    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宋云锦虽然长的娇媚动人，与太子也是青梅竹马，但一个未来的储君，怎么可能会围着一个女人转。

    宋云锦接二连三的不肯让太子接近别的女子，这是在藐视权威，必然会引起太子的不满。

    果然，第二天一早，被罚为粗使下人的才人得到了太子宠幸，恢复了位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