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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太子2
发布:2025-03-23 13:51 字数:8159 作者:天阅短篇
    小福子回来时带回来一碟月饼,说是外边买的尝个新鲜,第一口自是给了蓉儿,这丫头非说要替我试毒,合着就是个小馋猫。我也拿起一个一口咬下,嗯,甜的。

    「近几年这外头可不都流行咸肉月饼,你怎么买了甜的回来?」豆沙馅的我小时候挺爱吃的,但阿父说吃多了要坏牙,小时候我是有些怕阿父的,再喜欢也不吃了。

    「那摊主说外头那些像您这般大的姑娘都爱吃甜的呢,莫非是骗我?您要不喜欢这个馅还有凤梨…枣泥…实在不成奴才再让人捎些回来。」小福子生怕我不喜欢,连忙解释。

    「我爱吃,你个机灵的,尽送些合我胃口的。」阿父会不会吃我送回去的月饼,应该不会吧,阿父不喜欢吃甜的,可我只会做甜月饼。马上宫里又该热闹了吧,宫宴上也不知道能否见到我的阿父。

    看着阖宫上下的宫人忙里忙外,我总是想象着公主府是否也会有这般热闹,还没进宫时我总叫着我的好姐妹知月来府中看话本子,阿父自是不允许的,每次看完我都要让下人把话本子藏在房梁上,进宫前便将我所有的珍藏都忍痛送给来知月,我自小也羡慕过那些寻常人家的姑娘,还有与心爱之人厮守一生的可能,幸好我从小便未奢望过,到现在就也坦然接受。

    偶有些民间的表演活动,阿父也会特许我跟知月出去逛一逛,晚上还会去桥下放荷灯,提着花样式的灯笼从街这头逛到街那头,游过的船上会有舞姬随着笛声起舞,街头会有杂耍表演,阿父不允许我们回来得太晚,每次回来前我都要买上好些个小糖人小玩意儿,挑出最喜欢的几个剩下的便分给下人,他们也喜欢得紧。不知今年中秋我还能出宫吗,如今有孕在身,月份又不大,怕是有些困难了。

    晚上皇后娘娘邀我们去她宫中用餐,看她喜欢这孩子喜欢得紧,我趁机提出中秋前一日能不能与知月一同出去凑凑热闹。

    皇后娘娘的脸稍稍有些僵住,随后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嫣儿啊,你如今胎位现在还没坐稳,民间又这么热闹,要是被冲撞到了可怎么办,听舅母的话,中秋那天的宫宴你想要什么热闹尽管提,只是中秋前一日就在宫中好生歇着吧。」皇后娘娘这声舅母是把我当外甥女真心规劝,也是在提醒我虽不得与阿父常聚但这宫中的皇后太子乃至皇上都是我的亲人。

    「舅母说的是,是儿臣考虑不周了。」罢了,早知道结果了。

    「嫣儿你看这是什么?」皇后为安抚我拿出一个铃铛,这铃铛可不似普通铃铛,这是一块玉铃铛,整个铃铛都十分通润透亮,是镂空的设计,两面还有鸳鸯的雕花,铃铛内部有一个小玉球,摇晃起来发出叮零零的脆响声,还真有趣。「这是我前些日子找了宫外的工匠雕的,本想给你留做中秋礼物,现在只好提前给你了。嫣儿喜不喜欢?」

    「喜欢!谢母后!」我捧着小铃铛爱不释手。

    「母后,怎的只给嫣儿?我瞧这铃铛也有趣得很,您告诉我找哪个工匠雕得,我给湘儿也送一个。」死太子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饭桌上恶心谁呢。

    皇后脸一下就沉了,「湘儿湘儿,你一天到晚脑子里只有那个叶良媛,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中秋前一日你也别出去了,就在宫里陪嫣儿。」

    「母后!那日长安街上可热闹了,一年才有一次呢错过了就得等明年,我晚上一定早点回来陪嫣儿!」那日他说得这样信誓旦旦,直到我睡下,也没来过我的寝殿,第二天中秋蓉儿说太子前日有送东西来,但看我睡下了便没再来吵醒我,我翻看着,皆是那民间常见的小玩意,一看就是差下人买的,觉着没什么意思让蓉儿拿了下去。

    终于到中秋节了,一早我就起来让蓉儿给我梳洗,只因今天不只阿父会来,知月作为四品官员的官眷家属这日也可入宫,我可好久没见上她了,不知她与那宋家的小郎君可有眉目了。

    「说说说说,我入宫这几个月你们可有什么进展?速速如实招来!」知月一来我便急匆匆将她拉着坐下又给她倒了一盏茶

    知月一听到这几句话一下子羞怯起来,抿着嘴努力不让嘴角扬起来,「说是…过完中秋便让媒人来提亲了,哎呀,人家都没想让他这么快的。」语罢又用扇子掩着嘴害羞地笑起来,活脱脱一个恋爱萌芽的少女!

    「听说你怀孕了,身子可有什么不适?」她突然不笑了,神色淡淡的担忧。

    「我一切都好,倒是你,我给你留的话本子你看完没有?」

    「看完了,那你跟太子殿下…感情还好吧?」她小心翼翼试探着。

    「相敬如宾吧,该有的礼数都没少。你知道什么了?」太子无所谓,我肚子里这个在就成。

    她扇子一放也不再遮着,「我实话跟你说吧,你昨日不在我也没什么兴致出去瞧热闹,只是我家那小妹,求了我一上午,去哪都跟着,横竖闹不过她我便答应吃过晚饭陪她去放荷灯但是要早些回来,结果你猜怎么着?」

    「遇见太子了?」我知道太子那天出去了,也不甚在意。

    「对!我与小妹刚放下荷灯,一转身就看到他搂着一女子竟也在放!你可还怀着他的孩子,他却与别的女人快活着?好一个没良心的!」知月平时多文静端庄一姑娘啊,此刻瞪大了双眼,仿佛她遇见的不是太子而是她的宋公子。

    「那是叶良媛,我们成婚后他新纳的良媛,我也知道他那日出去了,他给我捎了些小玩意儿的,我现在有身孕不方便去人多的地方走动,你也别太气了,昂。」我拿起扇子轻拍知月的手安抚着她

    「我是为你气不平!女人怀胎十月的艰辛,十月后还得上鬼门关走上一遭,他当真是一点也不心疼你,那不是他的孩子吗!他到是爽了留你一个人忍受。」知月为我真是有些气上头了。

    「这话可不敢乱说啊,他要怎样就随他去吧,到底我这个太子妃在这也没人会动我,况且,那叶良媛我瞧着他是真喜欢,也没舞到我面前来,就随他们去吧。」知月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虽说是在我的寝殿为我说话,没我在身边真怕她以后吃亏,知月啊,你就长点心吧。

    带着知月逛了逛又闲话了几句天就蒙蒙黑了,我终于见到阿父了。

    我坐在席位上一眼就见到了阿父,他穿着玄青色的衣袍,侧着头与旁边的朝臣说着些什么,不一会两人便开怀大笑。我实在是不舍得移开眼,从小他对我严厉也好,漠视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我从未见过阿母,我出生后没几天阿母就下葬了,阿父看见我应该会想起阿母吧,所以才送我入了东宫。

    一瞬间,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般,阿父朝我这边看来,隔着过道,隔着纷纷扰扰的人群,他的眼神朝我蔓延过来,透过我的眼睛,直达我的心底。

    我张嘴无声地说着「阿父。」

    他突然笑了,眼里好似有泪,一定是烛火太亮叫我花了眼。

    再看去时,他已在和另一位朝臣说笑了。

    有皇子过来祝贺太子,也有公主过来与我们说笑,太子对付这些已是游刃有余,或许他也不在乎这个孩子,只是皇室需要,他便创造出来了,借用我的身体。

    宫宴很热闹,表演的节目也不少,我却总感觉阿父的视线有意无意地会落在我和太子的席位附近,而太子似乎对这场宴会并没有什么兴致,他偶尔给我布菜,也偶尔同我评价那些跳舞的舞姬,但言语间他总是走神,叶良媛是不能参加这场宫宴的,他大概在想着她。

    虽说我怀孕才三月有余,但坐着这腰实在是有些承受不住,人也累得快些。许是我动静大了些,太子注意到了我,他问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我拒绝了,说自己只是有些累,还能坚持到晚宴结束。不知道下一次见阿父是什么时候了。

    太子向我坐过来些,让我靠着他的肩膀又揽着我的腰,轻声在我耳边说,「坚持不住了就同我说,别硬撑,我送你回寝殿,你若是想见你阿父便同我讲,我带你出宫去看他。」

    不知是不是有身孕的缘故,我比平时更感性了些,这一刻眼泪居然蓄满了眼眶,他知道我想念我阿父。

    临别了太子扶着我赶上了阿父,相视无言,我同他说,「阿父,保重身体。」

    「怀孕了就别多贪嘴,别把胎儿养得太大了。」他答。

    我们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黑暗里。

    我终于忍不住了,倚在太子怀里嚎啕大哭,他将我搂着,轻轻拍我的肩膀。

    不知黑暗中的阿父,可有回头看我一眼,我希望没有,阿父自小不喜欢我哭,我每一次哭都会被他狠狠训斥。我又希望有,希望阿父能这样告诉我,他是念着我的。

    这一夜太子宿在了我这,叶良媛又传婢女过来寻太子却被他训了回去:「本宫宿在太子妃这天经地义,叶良媛实在不适就传个太医来瞧瞧,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本宫和太子妃要歇下了。」语罢,不顾小宫女的诧异,太子搂着我回了殿,临睡前他还轻拍着我的肚子。

    不久就到了秋季围猎,此时我已有五个月身孕了,不便再来回走动,稍微走两步就得停下来歇歇,再者车马劳顿,怕刺激到肚中的胎儿,于是太子无可厚非只带了叶良媛。

    大家都走了,我乐得个清闲自在,宫中无人寻我我也鲜少出门,便给小福子和蓉儿放了两天假让他们回去看看亲人,他们说我月份有些大了身边离不了人,我说这宫中又不是只有你们俩啦,快快回去吧。

    于是小福子与蓉儿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大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临别前蓉儿领了一位叫“阿芽”的宫女到我跟前来,阿芽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蓉儿却说,「小姐你可别看她岁数小,干起活来比好些个大宫女还利索机敏。」又对阿芽说:「我不在的这两日你可要把太子妃照顾好了,不能有半点闪失,要是我回来看到太子妃指甲短了半截我都要你好看。」阿芽笑着应是。

    说起来,蓉儿不是宫女,是我从府里带来的,她年长我两岁,从小同我一起长大,这会也到了出嫁的年龄,要是我替她寻上一户好人家再给她备份厚厚的嫁妆,不知她依不依。做外头的正室夫人,儿孙绕膝,总比跟我在这宫里蹉跎一辈子要好。

    于是两天后当蓉儿欢欢喜喜回来时我便与她提起了这个想法,没想到她哭了,其实也想到了。但是更没想到的是她以为我嫌弃她了,竟说要出宫寻个僻静的地方一头撞死。

    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起身要往外走,我连忙叫看戏的小福子拦住她,好说歹说才把她劝下了,并且答应再不说替她寻人家的事。

    原本我以为太子他们秋猎至少要走半月,没想到不过才一周太子就带着叶良媛回宫了,我瞧着其他人未归,不免有些蹊跷,便差小福子去问。

    原来是叶良媛也有身孕了,那天晚上他们围着篝火畅饮跳舞时,叶良媛却不时犯恶心,随行的御医一诊便恭喜皇上皇后又喜得一皇子,这也算得上是他们的经典台词了。太子怕秋猎的兽禽再吓着叶良媛,急急忙忙带上一干人等回宫了。

    叶良媛有孕后太子常常陪伴在她身侧,只偶尔来看看我,给我送些补品,虽然叶良媛没孕的时候也这样。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和叶良媛的肚子也一天天地大起来,我时常夜间被肚子压得喘不过气,走路更要人搀着,腰酸那是家常便饭,胃口也大不如前,在饭桌上常常吃两口就撂下筷子,皇后那边吩咐御膳房天天变着花样给我做了许多我从没见过的饭食,蓉儿与小福子也忙着替我寻些开胃的,然而并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有时闻到饭菜的味道就犯恶心,吃进去的更是还没咽下就吐了出来。

    某天小福子不知从哪寻来了冰砖,让小厨房做成了小甜品,虽已入秋,但天气还没有变凉,没有那些饭菜的味道,我少见的还多吃了两口。

    到我怀孕八个月时,还有一个月就要过春节了,我想着到时能否向皇后娘娘求一日出宫回家见见我的阿父,在我临盆前,我想见见阿父。

    我的脚开始愈发地肿,平时的鞋子已经很挤脚了,蓉儿夜夜在灯下为我将鞋改宽些,还寻来些底子和布料为我做了不少双,每逢这时,我便坐在床前泡着脚,看她在烛火下一针一线地缝着她对我的情意,她跟我一起长大,我都不知道她这些手艺在哪学的,或许是在我睡着的时候,是在我听戏曲的时候,能成为我的贴身侍女一定吃了不少苦,让她跟着我在宫里啊,太委屈她了,蓉儿有不少手艺的,去了外头定不愁过得不好,况且还有我,也不会让她过得不好,但这丫头实诚,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待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笼子里。

    变故来得很快。

    太医说我适当走走生产的时候能更顺利些,我挺着大肚子也走不了多远,便是小院儿里,小花园,走上两刻钟就回去了。这日在小花园遇上了叶良媛,听下人碎嘴说她这胎产下若是个皇子便要抬为侧妃了,我想着她这般受宠,抬为侧妃是迟早的事,等太子登基,凤印也未必就是我的。

    她走上前来直呼姐姐,还未靠近我蓉儿就挺身而出:「叶良媛虽有孕在身,该有的规矩也不能少,就算是侧妃有了身孕见到我们太子妃也是要行礼的,身子实在不便虚礼也是要有的,这般无礼进宫的礼仪,嬷嬷难道没有教你?」

    我一听便暗道不好,我们月份不小了,不好随随便便起争执,将蓉儿拦至身后打着圆场道:「既叶良媛身子不便那这些礼就免了罢。」

    叶良媛没有半分歉疚,反而疑惑道:「姐姐当真是好大的肚量,家父去世还有心情在这散步,这份心态是我真真学不了的。」

    恍若有一道晴天霹雳劈中了我,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耳朵边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几秒后我几乎是咆哮着脱口:「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同时,我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

    叶湘一副被我吓到的样子,「这…姐姐不知么?殿下同我说你阿父从马上跌下被马蹄子一脚踩中心口当场就没了,公主府现在里里外外都挂着白幡白灯笼,这…」

    没听得叶湘下半句说的什么,我挺着肚子一路往皇后寝宫赶,太子也知道,大家都知道,只有阿父的女儿不知道,泪水充盈整个眼眶糊了视线,我抬手擦掉。

    终于到了殿门口,我几乎是有些大喘,一步一步走了进去,皇上此时正在皇后殿中,他们坐在贵妃榻前交谈着什么,见我来了神色一惊,又恢复成泰然自若的样子。

    「舅舅,我想回公主府。」我就这么定定看着皇上,皇上与皇后一时哑了口,我又重复了一遍,「舅舅,我想回公主府!」

    「嫣儿啊,你现在月份太大了…」皇上没说话,皇后试图安抚我不要出宫。

    「舅舅!难道要我跪下来求您吗!那是我阿父!」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两行清泪滑过发颤的嘴唇。

    「让她去吧,多派几个人跟着。」他叹了口气侧过了头。

    得到准许的我一刻也不停留,坐上步辇就往宫门去,一路的颠簸我有些腹痛难忍,难忍也要忍着, 一个人回了公主府,真如叶湘所说那般,白幡白灯笼,一年没回来,这陌生得几乎让我认不出来是公主府,我阿母去时,也是这般吗?

    蓉儿扶着我往里走,一路走遇到不少熟人的面孔,其中有我叔父的,有知月的,他们诧异地看着我,看着我已经快要临盆的肚子,纷纷私语着什么。我走到偏堂,见到了阿父,他还是那样端庄威严的样子,安静得好像睡着了一样,我从未见过阿父睡着的模样,这般,也算是见到了。阿父榻前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待他转过身来我才发现此人是太子,他看到我眼里也有不可思议,也有歉疚,我恍若未见,走到阿父前。

    小福子从外头端来了椅子让我坐下,我这副模样已是跪不下去了,连阿父走了我都不能替他跪着守孝了。

    从小到大我都从未牵过阿父的手,如今握着,已是如此冰冷,「阿父,阿父…」我轻声唤着,「我是嫣儿啊,你的嫣儿啊,嫣儿来看你了,对不起阿父,嫣儿来晚了,阿父,求您睁开眼看看我,阿父…」

    我由小声的呜咽声渐渐哭到失声,突然眼前一黑,我知道自己撑不住了,真希望就这样随了阿父去啊,阿父,别留嫣儿一个人在世上。

    我是被痛醒的,下腹的疼痛让我无法忍受,「醒了,醒了!」有几个婆子模样的人端着盆子和剪刀走来走去,是产婆吗?这一刺激,经引得动了胎气,屋里还有一个御医,听说我醒了慌忙走过来瞧我。

    我痛得有些大喘气,额头层层密汗,蓉儿握着我的手,嘴里念叨着有她呢有她呢…产婆让我控制自己的呼吸,大口喘气不利于我生产,刚经历丧父之痛的我又被身下的疼痛紧紧折磨着,阿母生我时定是比这还要痛,才没来得及看我一眼就走了。

    我没力气得几欲昏过去时,有婆子掰开我的嘴,将一片参片放在了我口中,「郡主,不要咽,要含着。」

    婆子们让我用力时我便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真的快坚持不住了,阿父,阿母,你们带我一起走吧,这样我就不是孤零零的了。

    恍惚间我好像真的看见了我的阿父,他飘在空中看着我,我想叫他接我一起走,他却摇摇头,转身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生嘹亮的啼哭声响起。        

    「出来了,头出来了,剪刀准备好。」许多杂乱声在我耳边响起,我的眼神四处飘忽着,没看到我的阿父,他没等我先走了。

    「恭喜太子妃!是个小皇子!」产婆把我的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皱皱巴巴的,一点也不好看,我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产婆把孩子抱出去给太子看了,蓉儿俯在我身前问我想与产婆说什么,我又试了几次才终于出声,「郡主,为什么不叫我郡主了。」啪嗒。啪嗒。两滴眼泪掉在我被子上,是蓉儿的,「小姐…」

    我本以为孩子出来就好了,不料产婆说还有胎盘没有娩出,于是我又经历了一遍这样的痛苦,不,比之前还痛。

    在她们把我的下身清理好后,太子抱着孩子进来了,他说奶娘还没来,能不能让我先喂两口,我神色疲惫,心力交瘁有些无动于衷,他把孩子放下,叮嘱了两句又出去了。

    蓉儿抱着孩子让他趴在我胸前,他吮吸着,用力得我生疼。幸好阿母没有受这个苦,我从未吃过阿母一口奶。

    第二日出殡太子怎么都不让我去,让侍卫守在我房门前。我听着热闹声逐渐远去,屋里只剩下我,还有抱着孩子的奶娘。我让蓉儿替我去了,替我看着阿父入土。

    生完孩子后我愈发憔悴了,叶湘的孩子没了,生下来就是个死胎,我想也不关我的事了,他们自闹他们的。

    我总觉得这宫中孤零零,太子陪我的时间多了起来,不久听说叶良媛的父亲勾结私党入狱了,叶湘找太子大闹了一场。不错,这个案子是太子查办的。

    当晚叶良媛一条白绫,吊死在寝殿中。

    有流言传出来说在叶良媛前头,太子曾有个心爱的姑娘,二人互有情意,还没等太子请旨,那姑娘便跳河死了,是被叶湘的哥哥轻薄,逼死的。

    真是好大一出戏啊,这太子竟是个情深意重的哈哈哈哈。

    我的孩子成了我在宫中唯一的牵挂,他一天天大了起来,皇上赐名“敬词”,沈敬词。我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年年,希望他年年平安,年年快乐。

    赐完名后皇上的身子愈发地差了起来,流水的汤药一顿顿送进殿中却也不见好转。

    两个月后已是形如枯槁了。他将我叫到榻边,告诉我很对不起我和我的父亲,入宫前我的阿父曾乞求他别让我入宫,甚至不惜在他跟前跪下,可他还是一纸圣书,将我召了来,他说他对不起他的姐姐,本想把我接到跟前来照顾,却也没有照顾好我,他越说越激动,有些喘不上气来,我喧了太医,退了出去。

    半月后皇上驾崩,我舅舅去了,举国悲恸。

    没有传说中的夺嫡大剧,太子登基后更忙了,我成了皇后。皇上后宫空虚了三年,在第四年选秀进了好些秀女,我一一按家世相貌才能分为了美人、昭仪、宝林等,人太多了我有些记不住,便要蓉儿帮着我记,我的记性什么时候差起来了。

    我的舅母太后一个人在宫中抄经礼佛,我时常让年年去陪她,她是喜欢年年的,每次去她都喜笑颜开。

    几年后太子,哦不,皇上给年年请了太傅和伴读,伴读是知月的儿子宋怀宇,忘了说,宋家那位小郎君提亲后他们不日便成了亲,因那宋公子的父亲在扬州做官,他们举家迁往扬州,近年才迁回来。

    来年,我的舅母也殁了。

    在这宫中唯一的亲人去世后我的记性开始越来越差,那些个嫔妃的皇子公主总是记错,小福子与蓉儿常常同我讲起以前的事情,小福子说,我刚入宫时那叠桂花酥酪其实是我阿父与他说让御膳房做的,中秋带回来的甜豆沙月饼也是阿父亲手做的,他说阿父自小知道我的口味,后来不知怎么吃得少了,他说阿父听说我食欲大减不知从何处寻来冰块请示皇上运进了宫…我的思绪飘远了,怀孕时阿父叮嘱我要少吃些,也是怕我同阿母一样不好生产吧,他走时那抬手的动作分明是在抹泪,原来阿父爱我啊,为什么等他走了我才知道,我的阿父一直爱我,他是怕见到我时想起阿母,才对我严肃吧。阿父,您为什么不告诉嫣儿,也是,您的性格才不会明说出来,是嫣儿太蠢了,嫣儿没看出来,是嫣儿太蠢了…

    我年纪大了,蓉儿和小福子年纪也大了,我放蓉儿和小福子出宫,不得拒绝,我说,这个岁数了,出去看看吧。蓉儿投靠了她的侄子,在她侄子的酒楼里帮着掌柜算算账,她连这个也会,我就知道我的蓉儿是顶聪明的。小福子收养了一个义子,倒也有人孝敬他了。

    阿芽晋升成了姑姑,代替蓉儿的位置侍奉着我,我有时会记错,以为蓉儿违背我的吩咐没有出宫,佯装同她发火时她却说:「皇后娘娘,我是阿芽呀,蓉姑姑早就出宫啦。」

    对,对,她是阿芽,我的蓉儿早就出宫去了,去享清福咯。

    我是有些老糊涂了,眼睛也花,竟分不清年年和皇上了,年年来找我时我还笑着问皇上今日怎得有空来我这坐坐,不想对面的人却哭了,「母后,我是年年啊,我不是父皇我是年年啊。」

    「哦,是了,你是我的年年,我还以为你的父皇越活越年轻了哈哈。」我打趣着。

    在我生命的最后几个月,皇上把宫外的知月和蓉儿小福子寻了回来,老了,大家都老了,听完他们的所见所闻,知道他们过得很好我就也放心了,知月凑到我的耳边说着悄悄话,就像小时候那样,她问我:「嫣儿,你怕不怕?」

    我也凑到她耳边说,「我不怕,我的阿父阿母会来接我的,他们等了我好些年了呢。」

    三个月后我终于结束了这一生,身体动不了的时候听见整个殿里面都悲泣着,但我还是听出来了,这个是知月,这个是蓉儿,这个是小福子,这个是皇上,还有我的年年…

    好啦,我要去找我的阿父阿母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