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年少的海誓山盟都是屁话，这么快就迎娶娇妻。」

    我将手指从他手掌中抽出，幸灾乐祸地打趣他。

    「没你的日子，我才知道什么是度日如年。」男人站起身，用他自以为最深情的眼神看着我「我太想你了，你走后这么多年，都不曾到梦里看过我一面……」

    「别演了，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你觉得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吗？」

    李挺冷峻的五官隐没在黑暗里，整个人如同一只受尽摧残的花朵。

    生前他从不给我好脸色看，死后也不曾烧纸供奉。可当我再次站在他眼前，他假惺惺地说爱我。

    男人小心翼翼地挪到我面前，张开双臂轻轻拥我，好似环抱一件价值连城的藏品。

    「我一直都很想念你……我也知道你其实很爱我对吧。要不然你当初也不会栽赃永庆侯，为我除去敌手。」

    我把「将军夫人」的死亡栽赃给贪污受贿、为非作歹的永庆侯，表面上成全李挺与姜家的计谋。

    他们因除去奸臣一跃成为当今朝中最大的势力，还对我的死感恩戴德。

    然而这只是看起来如此。

    「尚荷，你不在的这三年，我和孩子都好想你，我巴不得随你一起去了。」话音未落，薄唇试探上前。

    李挺完全不给我抗拒的机会，大手扣紧后脑勺，强迫我承接他的悲伤。

    三年前他连看都懒得看的女人，现在卑微恳切地祈求我留在他身边。

    「你想留住我？就凭这一点美人尸？」

    角落里的香薰闪着腥红，摇曳的烛光在男人深邃的眼眸里飘忽不定。

    「让默娘再去寻便是。只要一如三年前，你乖乖留在我身边即可。」

    8

    姜婉竹回京那天，阴雨连绵。

    扫地丫鬟打趣姜佰川「你亲娘就要接你去享福啦，干嘛还闷闷不乐的。」

    姜佰川置若罔闻，自顾自研究手里的草药。

    姜婉竹也是念儿心切，上午刚到姜府，还没多陪陪病危的祖母，下午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将军府。

    但是李挺将她拦在大厅，遣散周围的随从，步步逼近。

    姜婉竹已然成为富甲一方的女商人，比年少时圆润富态不少。我趴在房梁往下张望，她头上的珍珠宝石，手上的翡翠黄金都晃得我眼疼。

    「什么意思？姜尚荷她死之前没给我留下什么啊？」

    「你们姐妹情深，她的死也是预谋已久，怎么会不给你留下点什么书信一类的呢？」

    「噗嗤，」女人垂眸撇净茶叶，「你怎么知道我们情比金坚？我喝她的血才活到现在，可不意味着我感恩她。于我，于你，于姜家，她都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李挺气急败坏地掐着姜婉竹的脖子，茶杯被摔得细碎「别废话！她留给你的东西在哪！否则，你就不要怪我请你在府上住一段时间了。」

    没想到昔日情人在见面竟闹得如此难看，我悠闲地打了个哈欠。

    姜婉竹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成功商人，面不改色地说「小小一个将军府能困得住我？」

    「你儿子还在将军府！」

    「那你又为何觉得，我会疼爱珍视这个被匪徒强奸所生的孽子呢？」

    在二人刀枪火影地眼神对峙中，门口响起不合时宜的妩媚声音。

    「呦，是我来得不巧了。佰川，咱们打扰你姨父和你亲娘亲热了。」

    聪慧的佰川又何尝不明白默娘话里的深意呢。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面前的男女，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姜婉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顿时慌神，再也没有刚才的傲气与从容，踉跄小跑到姜佰川面前，蹲下仔细打量骨肉。

    默娘靠在门框上，细碎的俏皮的笑声从捂嘴巴的手绢里逃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庆祝面前母子相识的感人场景。

    站在角落的李挺有所察觉，抬眼便看到房梁上看热闹的我，脸色阴郁如院落里低沉的乌云，闪电惊雷陡然乍现，他就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9

    是夜，李挺点燃美人尸，早早在书房等着我。

    「白天的那场闹剧好看吗？」他端坐在桌前，写写画画的动作没有停顿。

    「很有趣。但是你好像很着急，在找什么？」

    「三个月前，我收到一封匿名信，用我通敌的证据威胁我。」如箭的目光扫过来，他站起身逼近我「呵，你比我想象中聪明。三年前，你听到不该听的东西，第二天就设计除去永庆侯，看似为我取得高官俸禄，实际是用你的葬礼悄悄将证据传出去。」

    他捏起我的下巴，又恢复君子姿态「你不就想和我天长地久吗？只要你告诉我，现在证据在哪里，我就答应你。」

    炽热的呼吸洒在我脖颈，他衣襟处浓烈的茶香环绕着我。两张苍白的脸相对，一时难分人鬼。

    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或许连他自己都不记得。

    他会轻柔地为我包扎伤口，为我跑遍整个都城买桂花酒，会在下人虐待我时护我周全。他说世人皆知他与姜婉竹青梅竹马，其实他只爱我。大婚那晚，他以为新娘是姜婉竹，声音哽咽地说抱歉，可是当我掀开盖头，那双通红的眼睛一瞬间绽放无数烟火。

    是啊，好像没人知道他爱我，好像他自己也忘记他很爱我。

    姜府把襁褓中的姜佰川送来时，他在外出战已有一年之久。面对家里突然多出的婴儿我百口莫辩，我多次写信请求姜婉竹为我正名，可无一例外石沉大海。祖母责怪我，为何要姜婉竹承认，她是姜府唯一的千金，不能因为此事坏了名声。

    所以李挺恨我，恨我背叛。

    他有千百种折磨我的方法，我都可以接受，可是当我发现他与敌国串通的书信与都城的图纸，就下定决心了结这一切。

    不知该怪罪官场的黑暗腐败还是怨恨人心贪婪易变，李挺早已不是那个热血明媚，扬言要保护我、守卫家国的少年了。

    我对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眸，嬉笑这告诉他「没用的，你到死都不会知道证据在哪里。」

    他如一头失控的野兽，怒吼着「姜尚荷，姜家会为此付出代价。」

    我笑得更开心了，说得好像我很在乎姜家一样。

    10

    美人尸香气更浓了些，整个将军府都是血腥恶臭的气息。下人们也如纸人一般，整日呆若木鸡，浑浑噩噩。

    姜婉竹还真留在将军府追着姜佰川。说来好笑，当初的她清风霁月、不谙世事，厌恶整个孩子，七年之后却又视如珍宝。

    今日默娘罕见地对我有了好脸色，拉我在庭院里喝茶闲聊。一大片鲜嫩灿烂的牡丹死在美人尸的香气之中，我感叹着可惜，默娘在一边翻白眼「又心疼上了，我告诉你姜尚荷，这只是将军府付出的第一个代价，简直微不足道。」

    「姐们告诉你，我势必要辜负你的人全部生不如死。」

    我宠溺地扯了扯她的脸，可惜没有从前那么白嫩，不知道这个傻丫头这三年怎么过来的「你不应该把自己的大好青春搭进来的。我有我的计划，他们也不会好过。」

    默娘又是一个白眼飞上天「要不是你原来在黎山寺照顾我一段时间，我才不会管这么多事情。」

    当初祖母把我送到黎山寺学习药理，意外结识了默娘。

    「那你还记得，咱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提及此话题，默娘羞红了脸，一双琉璃美目里泛着浅浅怒意。

    我笑得合不拢嘴，少见驰骋于酒池肉林的头牌露出如此表情。

    「我在山间采药迷了路，天色已晚，在破庙里取暖时，你大哭着冲进来。原来事第一次赶尸被吓得乱窜。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啊！」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啊默娘，虽精通各类秘术却不敢使用，却为了见到我的魂魄日夜奔波。

    我强忍下眼角的湿润，与默娘打闹作一团。

    不料面前却出现不速之客，正是姜婉竹母子。

    姜佰川先是一愣，随即迈开小短腿向我冲了过来，还哭哭啼啼地大喊「娘亲！」

    我与姜婉竹更是不知所措，惊愕地大眼瞪小眼。

    「我可没教过你儿子喊我娘亲的啊！」

    我连忙解释道，姜婉竹上前戳了戳我的脸颊，不可置信地问道「姜尚荷，你是人是鬼？！」

    气氛在此刻凝固，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这一切，也没有必要向她解释。

    姜佰川哭得昏天暗地，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对不起娘亲，我不应该那么对待你的，我都没有来得及给你养老送终你就走了，我真的好想你！」

    「娘亲」这二字实属刺耳，姜婉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她气得瞪着我，又去拉姜佰川骂骂咧咧道「你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就被姜尚荷养活了几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还不等我开口，默娘就叉腰护着我开始破口大骂「什么叫就几天？孩子送过来的时候才三个月，正是难照看的时候，你倒好做个甩手掌柜，凭什么我们家尚荷要受这委屈！她任劳任怨给你当药引什么都没说，你有什么颜面来指责她？」

    在她们激情对骂时，我闪回到默娘的手镯里，姜佰川扑了个空找不到我又开始大哭。

    「姜尚荷呢？轮不到你这个二房来和我吵吵。」

    默娘正好戏精上身，坐下优雅从容地品茗「什么姜尚荷？那不是死去的将军夫人吗？你提她做什么？」

    姜婉竹一脸迷茫，「不可能！我刚刚还看见她！我还摸了她的脸！」说完，她急忙去拽姜佰川寻求证实。

    姜佰川本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她一吼更是嚎啕大哭。

    默娘看疯子般上下扫视她「刚刚分明就我一个人在这里，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姜婉竹的事情，害怕半夜鬼敲门？」

    当晚，姜婉竹住处响起凄厉的尖叫声与撕心裂肺地哭喊声。默娘狡黠一笑「不过是赏了她几个纸人吓唬她，你安心休息吧。」

    11

    李挺最近几日也鲜少出门，常常一个人盯着庭院里残败的枯木，宛若没有生息的木偶。

    他很介意我与默娘亲近，应该说介意所有人与我接触。

    他把我囚禁在将军府最深的院落中，强迫我与他扮演恩爱夫妻。别提多么可笑。

    这天与往常一样，李挺轻轻枕在我双腿之上，声音沙哑开始回首往昔。

    「尚荷，年少那时，我总仗着自己武力高强就心高气傲，」他眼尾泛红，面色苍白，脸颊深陷，比默娘的纸人还要吓人，「你第一次主动触碰到我的手腕，我还以为是你向我表明心意，却不想你冷声告诉我气血不通……」

    美人尸的腐臭气息萦绕在鼻尖，我身体的感受越来越明显，我清晰地感觉到李挺冰冷的眼泪是如何浸湿衣物的。

    「现在回忆这些有什么用呢？」

    「我记得我们相爱的每一个细节！尚荷，我是爱你的！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他愈发激动，起身咆哮道。

    「只要你告诉我，那些证据在哪里，我们就能和好如初！」他又恢复一副无辜模样，小心翼翼跪在我身边「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不容易，为了手中的权力还失去了你。尚荷，你也不人心看我前功尽弃吧？」

    我麻木地看着他，曾经我以为我死了就能结束这一切，却不曾想死后他也不放过我。

    「让我安息吧……」我低声恳求他，对上那一双毫无感情波澜的眼眸，心头一颤。

    「尚荷，我从未扰你长眠！是你死后也不肯放过我，你都在土里埋了三年！还有人拿着我叛国证据要挟我！」面前的人声嘶力竭地控诉我的罪行。

    我无力再与李挺争论，错开他如火的目光。

    「好啊姜尚荷！你就和我耗着吧！我倒要看看是姜家那三口人命硬不硬！」

    12

    姜家现在无依无靠，无权无势，李挺不过略施小计就将姜老夫人带到将军府。

    李挺认为姜家是我的软肋，已然拿捏了我。他哼着小曲，把我拽到三人面前，期待我脸上流露出心疼痛苦的神情。他总是觉得我表里如一的心软善良，可事实截然相反。

    姜佰川白嫩的小脸瘦削许多，厌恶地上下打量疯疯癫癫的姜婉竹与眼神浑浊的姜老夫人。没想到姜家三代第一次见面竟如此可怜可悲。

    这出好戏当然少不了默娘，她拉着姜佰川介绍道「这是你胆小怕事的娘，那是你卖女求荣的太祖母。」

    姜佰川受不了这窒息的氛围，挣脱开默娘的手向外跑去，被李挺派人硬扯回来。

    「姜尚荷，你还不说吗？如今她们三个人生杀大权都掌握在我手里。」李挺轻柔地抚摸我的发丝，低声在我耳边威胁道。

    「无所谓，人各有定数。」

    「姜尚荷，事到如今你还嘴硬？你觉得我会因为你装得云淡风轻就放过他们吗！」

    窝在角落里的姜婉竹听到我的名字，猛然回过神来，爬上前把姜佰川拦在身后，指着我叫喊「姜尚荷回来了！我看见她啦！佰川你不要怕，娘在这里。」

    「你才不是我娘!我要姨娘！」姜佰川奋力挣扎，想跑到我身边。

    姜婉竹感受到亲生儿子的抗拒，骂骂咧咧道「姜佰川你看清楚谁才是你的亲娘！吃里爬外的狗东西！」说着起身就要扑到姜佰川，被默娘眼疾手快地踢回去。

    尽管姜老夫人被我的药害得又聋又吓，但还是察觉身边的闹剧小声询问「婉竹！婉竹？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佰川在闹什么！什么姜尚荷？」

    自然是无人理会她。凭借丈夫儿子为国捐躯而获得荣华的姜老夫人，如今落得如此孤寡凄惨下场。

    「啊！尚荷尚荷！一提到姜尚荷的名字你就不装聋作哑了吗！」姜婉竹崩溃地冲老夫人哭喊道，丝毫没有全书白月光的滤镜「你天天念叨她一个死人做什么！她活着的时候，你割肉喝血！现在人没了开始念叨她精心照顾你了？！」

    「婉竹啊，尚荷就是比你懂事聪慧啊！当初她被永庆侯害死，圣上为追悼她可没少给姜家好处啊！反观你，不仅令家族蒙羞，还……」老夫人拄着拐杖晃晃悠悠来到姜婉竹身前。

    现在她又记起我的好了吗？当初姜婉竹离家出走，她也整日贬低我，摔碎我为她熬制的草药「天天就知道让我喝药！一点不比婉竹贴心，你学学婉竹撒娇可人的模样吧！」又冷眼打量我「罢了！一副痴傻面容，撒娇也令人作呕！」

    姜婉竹离家七年不闻不问，我十年如一日细致照料不被在意。我是如此庆幸在她药里加入成瘾的慢性毒药，在我死后，每当毒瘾发作，她就会想起我在时的舒心日子。

    我的死看似换来李挺的高管爵位和姜家的荣誉，但也令他们生不如死。

    李挺握紧我的手，嘴角沾染笑意，好似在耀武扬威。默娘凑到我们中间，故作娇柔地撒娇「老爷，人家好怕啊！这疯婆娘好吓人呀！嘤嘤嘤。」借势分开我们二人。

    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默娘轻轻捏捏我的手指，我知道她在告诉我，她没有食言，所有欺负我的人现在都活得一团乱。

    姜婉竹被姜夫人的话刺激得更加疯狂，起身直直撞向姜老夫人。姜老夫人闪躲不及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而姜婉竹被拐杖绊倒，一头嗑在红木桌角，彻底昏死过去。

    大厅里十几个人鸦雀无声，大眼瞪小眼。

    李挺却笑出声来「尚荷，我请你看了一出好戏啊！」

    13

    夜雨来得急，闪电惊雷一并点燃人间。美人尸还在角落里不知疲倦地燃烧着，我却越来越累。

    李挺还是将我囚禁在深深的庭院之中，这几日默娘不见了踪影，将军府也无人在意。

    我早放下了一切，是李挺活在权利炼狱之中苦苦挣扎。

    今晚他沐浴更衣后，兴冲冲来到我面前，温柔地捧起我的脸，轻轻在唇上啄一下，在耳边问「老夫人昏迷不醒，你说我要不要请个医生来救救她？」

    「无所谓。」我阖眼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他依旧不依不饶「姜婉竹已然疯魔，你说我要不要让默娘治治她？」

    我不做应答，他又说「她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们姜家终于不用倚靠男人了，却被你吓成傻子。」

    沉默良久，他不甘心地开口问道。

    「真的不救？」

    「李挺，为什么要求我一个死人为你们的人生负责？」

    从一开始，好似所有不幸都是我造成的。

    姜婉竹体弱需要药引子，那就喝我的血；姜婉竹逃婚，那我替嫁；姜婉竹未婚怀孕，那我承担；姜家无权无势，要我讨好李挺；姜老夫人头疼难治，那我有义务寻求药方；李挺卖国求荣，只要我交出证据他就可以平安无事……

    即使是死，我也不得善终。

    李挺也好似察觉到我的决心，冷笑一声消失在清冷月色之中。

    那就继续耗着吧。

    14

    美人尸的香味愈发浓烈，我更加清晰地感觉到魂体深处肝胆具裂的痛苦。

    李挺不亏是李挺，他拖着姜家三人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信你这么心狠，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姜家所有人生不如死！」

    于是各种酷刑轮番上演，竹板齐齐落在三人身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彻将军府，其中还夹杂着姜婉竹对我的谩骂。

    老夫人还在昏迷，不时发出闷哼，渐渐有鲜血从她嘴角流出，姜佰川以最恶毒的眼神狠狠剜了李挺几眼，随后可怜巴巴地望着我，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却不发出一丝声响。

    见我依旧无动于衷，李挺又换了几种刑罚。

    我打了个哈欠，懒散开口问李挺「你只知道美人尸燃烧能让活人见死人，却不知道美人尸会使我魂飞魄散？」

    李挺被我这句问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攥紧拳头保持面上薄情「所以呢？你现在是威胁我？你觉得你魂魄消失以后我就没办法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恶狠狠地扯住我的头发「姜尚荷，别吓唬我，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出现在我面前。」

    「哈哈哈哈哈哈，李挺，你看。」

    这是我笑得最开心的一次，每次知道自己死期在即，我都很开心。

    我伸出近乎透明的手指在李挺面前晃了晃「现在呢？还不信吗？」

    李挺强作镇定的面具终于溃烂，他伸手想要握住手指，眼泪不受控制从眼角滑落。

    「快！来人！快去把那该死的什么尸给我熄灭！」李挺大喊着，下人们忙作一团，有三五个还差点相撞。

    「李挺，我从来没有辜负你。对不对？」

    「你觉得姜佰川是我与其他人的孩子，对我百般刁难，我从无怨言。得知你叛国，我劝你迷途知返，你却恶语相对。我从未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还要阻碍我轮回呢？」

    李挺呆愣在原地，眼泪顺着清俊的轮廓滴在我衣襟上。他迅速反应过来，扯过姜佰川，喊叫「快啊!劝你姨娘留下来啊！」

    姜佰川被他得下支支吾吾，李挺又拽着姜婉竹的头向地上撞去「给她道歉啊！让她留下来，让她不要走！」

    姜婉竹手脚并用与李挺厮打在一起，李挺推开姜婉竹，手脚并用爬到我面前，宛如一只丧家之犬。

    十七岁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啊，这么变成如此模样？

    「尚荷，尚荷我求求你，不要消失！我只是太想你了，想见你一面，你的尸骨被人偷走，我找遍天涯海角都找不到！你明明说最爱我了，为什么不来梦里看我！为什么还会匿名信威胁我？」

    李挺彻底放下伪装和姜佰川一齐在我床前嚎啕大哭。

    好烦啊。要是默娘在就好了。

    还好我快消失了，快解脱了。我一定要去没有人的地方，要你们都找不到我。

    在我弥留之际，熟悉的欢快的少女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尚荷！我把那狗贼通敌的证据上交给朝廷了！官府现在来抓人了！」

    默娘如一只轻巧的小鹿跃入暗黑的房间，被地上晕厥的姜家奶孙吓一跳，急忙踹开李挺，将我揽入香甜的怀抱。

    「狗贼！我不是说美人尸最多只能点两个时辰吗？」

    李挺百口莫辩，慌乱擦去额头汗珠凑过来，再次被默娘踢飞。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责怪默娘道「明明要你等我死后就把他举报了的。」

    「可是人家想和你一起看这狗贼落网啊！」

    三年来，默娘走遍山川河流只为寻觅美人尸，昔日最在意的白嫩肌肤也迅速老化。每当累得腰酸背痛的时候，就小声咒骂姜尚荷「爬山真讨厌！要不是为了你能看到他们遭报应……」

    有时她也会换成老妪，拉着姜尚荷的魂魄聊聊天。心底却盘算着，自己一定能给她一个惊喜，若是姜尚荷认出默娘，一定会严加说教再自行消散的。

    她都准备开开心心送姜尚荷投入轮回了，却被李挺这贪得无厌的狗家伙毁了！

    「姜尚荷！你不许消失！」

    我最近听过很多哭声，唯独默娘的啜泣令我撕心裂肺。我真想拭去她的泪花，可惜魂体已然消逝一大半。

    「姜尚荷，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我低低应答「是。」

    「你食言了，我们明明约定好。要我死在你前面的！」

    「对不起啊。」

    「那你下辈子给我当小狗！」

    「……好。」

    「我养你啊姜尚荷，我要你衣食无忧！看谁不顺眼还能咬他两口!」

    可惜最后一句话我听不到了。

    但是我化作大江大海的一部分，会陪你走完每段路呀。

    默娘，我一直都在。

    15

    李挺被抓后不久就被安排实行死刑。

    他被关押在马车里游街示众，烂白菜臭鸡蛋尽数落在他脏兮兮的囚服上。

    恍惚间，他响起年少时与姜尚荷在一起时的岁月。彼时的他年少有为，立志要成就一番丰功伟业。

    他得知自己和姜婉竹联姻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躲在姜尚荷的怀里问她怎么办。

    「尚荷，我是真心想娶你。如果要我娶姜婉竹，我就以死明志。」

    「噗哈哈，那你等到新婚那晚吧。也许有惊喜呢？」

    李挺不明所以，但是姜尚荷让他等，他就等。

    果真新婚之夜有惊喜，他的新娘是姜尚荷。

    那时的他多么高兴得意啊，事业有成，佳人相伴。

    直至一年后他再次回到将军府，见到姜佰川。姜尚荷的说辞太过苍白无力，姜家又适时隐身。他内心一直在动摇。

    姜佰川的出现也使李挺沦为军中笑柄。堂堂少年将军，姜家大小姐逃婚，二小姐替嫁后给他戴绿帽。

    所以每当他看到姜尚荷平淡无奇甚至可以说丑陋的脸以及一瘸一拐的身姿，无名火从心底烧尽他所有理智。

    后来就是姜尚荷以死除去永庆侯，为他铺平官途。但书房里通敌的证据不翼而飞，他一直认为是姜尚荷交给姜婉竹。这反而不急，姜婉竹唯一的亲骨肉还在他手中。

    可是三年后的一封匿名信，表明另有其人。

    他开始气，气姜尚荷死后还要拉着他陪葬；气姜尚荷不似从前那般爱他，竟然妄图毁掉自己。

    恰好这时，京都青楼有名的头牌默娘自称有活人再见死人之术，只是要求嫁入将军府。

    他便如此掉入默娘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之中。

    「如果一切能够从来就好了。」

    16

    姜老夫人没有撑过那个夜晚，随着姜尚荷消失一并咽气，默娘始终觉得晦气。

    她找来术士告诉姜婉竹可以解决她心头之患，让她花全部身家在黎山寺修建姜尚荷的墓碑，怎么豪华怎么来。

    姜婉竹傻傻应下，自以为带姜佰川回到江南便再无困扰，却不知默娘的纸人随着她们一同南下，此后余生会无休止地缠着她。

    分别前，默娘抹去姜佰川关于这段时间所有噩梦般经历，在他的记忆里，姨娘还是那个温柔的女人。

    后来默娘也离开京城，在北方大漠定居。传说在那里能见到往生的人们，或许她还想等她。

    她养了一只凶狠的狗，取名为「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