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订婚宴前夕，

    许久未联系的她特意叮嘱：“明天穿得朴素点，别让人注意到你。”

    呵，我就这么不配做姜家的人吗？

    1

    长姐姜慕兮是父亲与第一任妻子唯一的女儿，因为我母亲的缘故，父亲一直对她深感愧疚，所以在父亲眼里，长姐一直是他最亏欠的孩子，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顺着长姐的心意来。

    而父亲最宠的孩子还是他与第三任妻子生的龙凤胎儿女，龙凤呈祥，便取名“景兮”与“楚兮”。

    我呢，不仅被忽视，更被厌恶。他们说，都是因为我母亲是个坏女人。

    母亲，这个词可真陌生，我从来没有叫过别人一次母亲。因为她早早就抛弃了我。

    我在姜家忍了十八年，现在终于自由，能搬出老宅了。

    只是我现在无法与姜家断掉经济上的联系，我还是被他们拿捏。

    想到此，我决定乖乖听话，从衣柜里挑出一条青色连衣裙，款式简单，干净利落，很合适。

    翌日，我早早出发，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高架上简直堵得水泄不通。

    “师傅，这要多久才能到啊？”我忍不住问。

    “小姑娘，看这情况，没有两三个小时到不了。”

    “哦，行吧。”

    反正也不急，还有四个小时呢。

    “今天是姜家大小姐和江家公子的订婚宴，吴城各界名流，甚至还有首京来的大人物都去参加，什么媒体记者啊，全都来了。”

    我浅浅一笑，应和一下。

    “小姑娘，从城东到城西，跑那么远啊。”

    “没办法，要上课的。”我假装无奈，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和姜家有什么关系。

    “那可费劲了”

    “是啊。”

    我和司机一路上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

    幸好目的地离订婚宴还是有一定距离，不然就没办法圆回来了。

    谁知我一进去，长姐第一眼就看到我，她打量我一眼，不悦道：“怎么穿得这样寒酸？”

    她简直无理取闹嘛。

    我刚要解释，她就拉我绕到一个隐秘的包间，从包里拿出一对玉镯。

    “给你了。”

    我很疑惑，她怎么了，是订婚太高兴冲昏她的头脑了吗？

    “长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啊…疼。”还没等我说完，她不耐烦地抓起我的手腕，硬带上去。

    “记住，不要和这里的任何人说话。”

    好啊，我乖乖听话就是了。

    回到宴会上，我唯一一次见父亲和继母他们，就是在合照的时候。

    照常，我站在边边，他们继续无视我。

    过完了无聊的流程，我打算去外面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等过了十一点再回去，这下他们总能满意了吧。

    六月份，菡萏初开，池塘上清灵的倩影，让人浮想联翩。

    我望着眼前的景色，想象自己来到仙境。池面泛起的水雾像薄纱一样将周围的一切盖住，包括我。

    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与荷叶，荷花，甚至是雕栏同一节奏呼吸，我融入其中，和它们一样成为共同构成永恒的象征。

    而在下一秒，有人出现打扰了这一切。

    他来到户外，掏出一支烟，深深吸上一口，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

    黑色西装合理地修饰他健康匀称的身材，衣物紧贴皮肤，若隐若现地展示出他那雕塑般的肌肉线条，如同大卫像般充满魅力。

    “小姐，您已经观察我许久了。”他不紧不慢地说，他依旧保持那个姿势，也没有像我的方向看一眼，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喊我。

    “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吗？”他这次缓缓转头。

    与他对视的那一刻，我心一惊，他像是疲惫的鹰，又像是卸下伪装的蛇，着实下了我一跳。

    我从暗处走到他面前，一种窒息感将我包围。待看清我后，他又拾起伪装，向我礼貌一笑。

    “抱歉，小姐，吓到你了。”

    我没有理他 ，转身继续欣赏风景。

    但我内心很怵他，只是又不想让他发现我在害怕。

    “信廷哥哥。”一声清亮的女声打破池塘边尴尬的沉默。

    粉色的流苏短裙衬得她俏皮可爱，青春洋气。

    她满眼笑意走到男人身边，自然地挽上他胳膊，提醒道：“霍阿姨让我们回去呢。”

    男人拍拍她的手背让她安心，却又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

    两个不速之客终于走了。

    2

    回学校了，终于能逃离姜家。

    最近要忙实践课的活动，蒋老师带我们排练《呼啸山庄》，打算去大剧院表演。

    我一直都很知道自己很受老师偏爱，女主角根本不用我抢，就是我的。

    只是这一部，真是有所不同。

    凯瑟琳英年早逝，后一幕她的戏份很少。

    可我爱她，我爱透过她的言语，她的情绪，深入她的灵魂，像是能寻找我自己的灵魂一样。

    我有时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情绪，正常时候的我就像是这个世界的一棵树，一株草，别人知道我的存在，却都选择忽视我，好像我的感受无关紧要。

    可真的无关紧要吗？

    如果无关紧要的话，我为什么会都会感到窒息，只希望能有锤子狠狠砸向我的胸口，让它停止那样痛下去。

    我读着《呼啸山庄》，感受到凯瑟琳和我一样的痛苦。

    可能原因不尽相同，但这种刻骨的窒息的痛苦让我溺死在情绪的深沼。

    但我竟然上瘾于这种情绪体验，这可能是我真正活着的证据。

    我不仅在演着凯瑟琳，我还在演着我自己。

    本来已经排练地差不多，经过半个月蒋老师的指导，我们已经可以登上舞台了。

    半个月后的化妆间里，我感到胸闷，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再次爬上我的心头，我想站在舞台上借艺术的魔力发泄无处安放的情绪。

    “一直到我们两个都死掉！我不应该管你受什么苦。我才不管你的痛苦呢。你为什么不该受苦呢？我可在受呀！你会忘掉我吗？等我埋在上里的时候，你会快乐吗？二十年后你会不会说，‘那是凯瑟琳-恩萧的坟。很久以前我爱过她，而且为了失去她而难过；可是这都过去了。那以后我又爱过好多人：我的孩子对于我可比她要亲多了；而且，到了死的时候，我不会因为我要去她那儿就高兴：我会很难过，因为我得离开他们了！’你会不会这么说呢，希斯克利夫？”

    我早已不在乎台下观众，我沉浸在舞台上表演的每时每刻。一道光射在我身上，凯瑟琳的灵魂似是降生在我身上，痛苦，失望，挣扎，无奈……我演绎着她的故事，体验她的情感，像是世界上多了一位和我一样痛苦的人。

    落幕后，一片静默似是撒旦的邀请，我无法抗拒坠入痛苦与空虚的深渊，直到无尽的掌声把我淹没，像是一朵云将失重的我轻轻托起。

    我回到后台，同学老师们的赞赏的目光像是酸甜的水果糖，冒泡的汽水，我心里甜甜的。

    我转身来到自己的化妆隔间，独自享受自己的兴奋。

    “宝贝，你真的很有天赋，我真的很爱你。”我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我们以后会做得更好，我们会声名远扬，我们会让姜家不得不正视你，我们会让姜驰天不得不在记者面前回答关于你的问题。哈哈哈，我已经等不及看他的表情了。”

    我在镜前像个傻瓜一样哈哈大笑，直到眼泪流到嘴角，才察觉到苦涩的黑纱无情地盖在我的心头。凭什么我就是被他们无视的那一个？凭什么连我的存在都是错的，明明我什么也没做，凭什么就这么无缘无故的讨厌我？

    我恨姜家！我恨姜家的人！

    他们必须要付出代价。

    我拭去眼泪，准备谢幕。再次沉浸在这盛大的成功中。

    舞台绚烂的灯光，满天飞舞的彩带扫走心中阴霾，我兴奋地加入狂欢，与观众互动。

    恍惚中，我看到熟悉的身影，是订婚宴上那个男人吗？我没来及注意，就被拉到下一个人群狂欢。

    3

    再见是一个星期后的周末，我之前从未想过还能和他再有什么瓜葛，直到昨天他给我打电话。

    “姜小姐，我看过你在大剧院的精彩表演，不知道你可有继续发展的兴趣？”

    “什么意思？”

    “像姜小姐这么有天赋的演员需要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如果你需要，我随时乐意效劳。”

    话虽是这么说，只是语气毫不掩饰的高傲让我厌恶。

    谁会给我打电话？语气听着也不像骗子啊。

    我沉思许久，电话那头传来他的一声轻笑。

    “姜小姐若是犹豫，可以明天见面详谈，电话里讲不清楚。”

    “明天下午三点半，云安路高野屋，不见不散。”

    地点定在如此高档的地方，应该不是骗子吧。算了，去吧，正好出去散散心。

    昨天电话里没听出他的声音，今天见面终于认出他了。

    “怎么是你？”

    “看来姜小姐还认得我。当初在令姐的订婚上未来得及介绍自己，倒是先在大剧院认识了你。”

    听他此话，就知道肯定已经调查过我。难道是来攀高枝的？那他可是找错人了。

    “我是 萧信廷。”他递出名片。

    首京萧家……

    笑死，那么有钱有势，来找我干嘛？

    “姜小姐不妨坐下说话。”他看我面露不解，盯着名片看了好久，便提醒道。

    我坐了下来，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所以，你到底要干嘛？”我不懂萧家什么时候开娱乐公司了，这明明毫无关系嘛。

    “我说过，姜小姐若是需要机会，我很乐意帮忙。”

    “我不需要你给我的什么机会，你到底来找我干嘛？”

    他看我不吃这套，眼神一黯，旋即又说：“GD剧团，你可以随时加入。我只是想和姜小姐交个朋友。”

    “我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我也不需要交朋友。”

    我说完后，他嘲讽地笑了一下。

    “姜小姐先喝咖啡吧。”

    我知道他是有钱有势，知道我刚刚说的话也很蠢，可他凭什么觉得他能开出令我满意的条件。

    “萧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

    “所以姜小姐想要什么？”他打断我，语气冷冽。

    “我想要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就算告诉你了，你就要帮我吗？是想要我为你做什么特殊服务吗？那你可真是找错人了。”

    面对我的逼问，萧信廷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这就是姜小姐顾虑的原因。以为我会潜规则你？”

    我默认，毕竟我从不相信他们这群人。

    “那我倒是需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做了什么让姜小姐如此误会。”他阴阳怪气道。

    莫名其妙的电话，惺惺作态的礼貌，高高在上的姿态……他需要反思的地方还真的挺多的。

    “或许我们应该说清楚，我会在吴城待半年，你有什么需要人脉的地方都可以来找我，我只是想和姜小姐交个朋友。”

    “你但凡调查过我的背景都不会想和我交朋友，你要该去找姜景兮。”

    可能在他眼里我是个油盐不进的蠢货吧。首京萧家独子，开国总统的后人，没人会不想结识他的。

    “我现在见的人就是你，姜檀兮。”

    他自己也没想到会突然发飙，忙忙摆手表示抱歉。

    “姜小姐，我本以为今天的见面会很愉快，没想到你那么生人勿近。”

    “你凭以为这次见面会很愉快？就凭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吗？”

    “我是来和你合作的，不是来和你争吵的”，他试图稳住我，让我冷静，但阴阳怪气似乎是他的底色，非要在后面说一句“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和别人争吵过，除了我的家人，不是因为我性格温顺，而是因为别人不敢。”

    “哼，所以这就是萧先生“真诚”的态度了。我可是不敢拒绝您的好意。”

    他被气得长舒一口气，我估计是他遇到最软硬不吃的人了吧。

    “那我们今天便没有聊的必要。”他整理领口，起身要走。

    “慢走不送”我赌气道。

    他白了我一眼就离开了。

    真是浪费那么好喝的咖啡和茶点，更浪费了我的时间！

    4

    学校繁忙的课业让我忘记那个不愉快的下午，我更喜欢去找蒋老师谈心了，她鼓励我多去尝试，给我推了几位老导演。

    说实话，我不想演别人的剧本，我不想做导演的提线木偶。

    我要演我自己写的剧本，我要做一回“莫里哀”，自己写，自己演，自己准备道具。

    为了完成最后的实践作业，我打算把以前写的剧本精简一下，缩成一个月的工作量。

    演员可以找同学，女主角，导演，编剧都是我，但道具该怎么办？资金又怎么办？

    我是不想和姜家有什么瓜葛，更别说拉他们赞助了。

    到哪里去找天使投资人啊？先在网站上挂着吧，万一有人呢。

    真没想到，我那么幸运，三日后就有人来联系我了，说对我的项目感兴趣，需要我准备更多资料，之后再面谈。

    我当然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把剧本详情，资金分配规划，场景设计方案等等都一个个整理给他发过去，希望他对我的项目满意。

    只是在面谈的那一天我傻眼了，怎么又是他。

    “姜小姐，好久不见。”

    他主动向我打招呼，嘴角轻轻勾起，压不住的得意。

    “原来姜小姐是要自己当导演，怪不得瞧不上去GD剧团的机会。”他眼角轻挑，像是叫嚣着我是一个被骗的傻货，之前心高气傲又怎样，还不是在网上对他毕恭毕敬。

    “我要干什么关你什么事？”我转身要走。

    “姜小姐可要考虑清楚，说实话，你的小项目根本无人问津，经济效益不高，不会有人来投资。”

    “这笔钱对我，对姜家都是小数目，但对姜小姐你却是一笔大数目。”

    “姜小姐准备那么久，应该不会在最后关头放弃吧。”

    他看我略显犹豫，走到我身旁。

    “姜小姐要不要仔细看一下合同 ，我给的资金很充裕。”

    我鄙夷地看着他，他是想用钱砸我吗？

    我真的很想甩他面子，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可是我的实践作业，离最后提交也没几个月了。他说的也有道理，不会有人看上我这个学生的小项目。

    真是可恶！他真的拿捏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