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沉湎于张明煜的美色，逃课次数日益增加，颇有点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势头，渐渐地，就被他爹娘看出来点端倪。

    “俊儿，最近可是身体不适，怎么如此的没有精神？”李夫人看着身体瘦削眼圈乌青的李俊若，担心的问道。

    李俊若心里一惊，回道：“可能是最近功课太累了，休息不好。”

    谁知一句话还没落地，他爹就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坐在椅子上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夫人莫要听他胡说，什么功课太多，刚刚先生才跟我念叨，说他已经两日没去学堂了！”

    李俊若睁大了眼睛，心里暗暗后悔，没有事先买通夫子帮助隐瞒。

    李夫人惊讶的看着儿子，问道：“俊儿，你爹所言可是真的？你又是为何不去学堂，是不是夫子管教太严，委屈了你了？”

    “妇人之见！”李老爷气的手有些抖，“你看他哪里像受了委屈的？整日的躲在他那个院子里，不到吃饭时辰根本看不到他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哪个妖精缠住了身子！”

    李俊若身体一抖，想起了张明煜，一种不安隐隐的萦绕了上来。

    训斥归训斥，法子还是要想，李老爷安排了几个壮家丁盯着李俊若，每日押送他上学下学，把个人看的死死的。

    这样一来，倒是消停了几日，只是李俊若却越发的没精神，原来不上课，和张明煜折腾一晚上，白天还能睡会补补，现在白天黑夜没得休息，人一下子瘦了下来。

    “阿若，”张明煜躺在他的怀里，抚摸着他腰间的肋骨，心疼的说，“要不我这几晚就不过来陪你了，你看你都瘦成这样了。”

    李俊若搂住他，亲吻了一下：“不行，我可舍不得。”

    “可是，我怕时间长了你会出事。”张明煜的头抵着他的胸膛，说话时尖尖的下巴一动一动，蹭的李俊若心痒痒。

    李俊若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别瞎想，不会有事的。”

    张明煜闭上眼睛，心里的不踏实感越来越重。

    虾婆婆曾经说过，什么事都不经念叨。果然，第二天头晌，一个家丁急匆匆跑了回来：“不好了，少爷晕倒了！”

    李府上下忙乱起来，七手八脚的把小少爷从学堂抬了回来，又马不停蹄的请来了镇上最好的郎中，一番询问诊脉后，郎中摇了摇头：“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症状，只是身子虚得很，先开点大补的药补补身子，如果还没有起色，就另想他法吧。”

    李家夫妇也没有他法，只好先听了郎中的话，给昏迷的李俊若服了药，派人日夜不停的守着。

    李俊若是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可吓坏了小明煜，半夜趁着守着的小丫鬟打瞌睡时，显了形坐在李俊若床边偷偷的哭泣。

    李俊若迷迷糊糊中似乎有感应，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话：“小煜，别哭。”

    张明煜听清后，哭的更厉害了。

    “李俊若，你别怕，我会治病，我来救你。”张明煜不管不顾的往李俊若口中渡着妖气，试图唤醒他。

    可是根本无济于事。

    丫鬟揉揉眼睛从睡梦中醒来，恍惚间，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一闪不见了。

    丫鬟以为自己眼花了，嘟囔了一句什么，又趴在床边睡着了。

    第二日第三日，张明煜每晚都泪眼汪汪的守着李俊若，不要命的往李俊若身体里输送着自己的精气，可李俊若依然昏迷不醒，愁思过度的小鲤鱼终于和他一起病倒了。

    病倒了行动就不再利索，于是守夜的丫鬟再一次看到了那个一闪即逝的红影。

    李俊若没有醒来，少爷房里有妖精的传闻却悄悄地传到了李家夫妇耳朵里。

    也是病急乱投医，李家夫妇立刻从外面请了一个道士来给李俊若驱妖。

    道士是有些道行的，掰开李俊若眼皮看了看，又取了他人中一滴血，施了个道法，让那血虚虚的浮在半空，开天眼看了过去，良久，又低头掐算了一阵，心中便有了数。

    “小少爷确实被妖孽缠身，昏迷后又被渡进身体里不少的妖气，导致情况更加严重，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捉住那做乱的妖精，以他的心头血做药引，再佐以灵芝人参等药材，连服七七十四九天，才能完全康复。”老道边说着边有意无意的往鱼缸那处瞄了一眼。

    “这是哪里来的狐狸精啊！”李夫人捶胸顿足。

    张明煜半翻着肚皮漂在水中，上气接不来下气，本来已报着同李俊若同生共死决心的他，在听到老道的话后，又努力的挣扎起来。

    费力的看了看自己小小的身体，悲伤的想道：我这么小，心头血够用四十九天吗？

    在一通准备后，老道拔出了一柄木剑，在空中虚晃一下，口中念念有词，接着用手掌在那剑上轻轻的抹了一下，一道血痕出现在他的掌中，而那柄剑也立刻红光大盛，嗡嗡的震颤个不停。

    老道额头爆出青筋，拼尽了力气控制着那把即将脱手的木剑，直向屋子中央的那口大鱼缸刺去。

    张明煜闭上了眼睛，口中呢喃：“阿若，来生见。”

    五

    “见你个头啊！”张明煜没有等来利剑穿心之痛，身体却被人提了起来，再睁开眼时，已经离开了李府。

    身旁站着怒气冲冲的老乌龟，张明煜摇了摇脑袋，清醒了过来，知道自己是被老乌龟救了。

    他放不下昏迷的李俊若，转身拔腿又往李府方向跑去，可奈何体力不济，没跑几步就摔倒在了地上。

    老乌龟拿着他那个不离手的酒葫芦慢悠悠走过去：“怎么不跑了？”

    张明煜跪倒在地上，朝老乌龟磕着头：“龟爷爷，你让我回去吧，我想守着他，他不能没有我。”

    “唉！”老乌龟叹了口气，把张明煜拉起来，“放心，他死不了，我会救他的，倒是你，以后别再见他了。”

    “为什么！”张明煜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你难道不知道，他病成这样都是被你害的？”老乌龟里浑浊的眼睛里藏着无奈。

    张明煜自然知道，低下头不说话，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跟我回去吧，好好修行，”老乌龟拿出一个小鱼缸，伸到张明煜面前，“人间不适合你。”

    张明煜往后退了一步，问道：“那他？”

    老乌龟没动，手依然往前伸着：“相信你龟爷爷，他不会有事。”

    张明煜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跃进了鱼缸。

    再说李府，老道一剑刺出，眼前红光一闪，再定睛一看，鱼缸里那条鱼没了，正愣神间，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尔好大的胆子，你龟姥爷的徒儿你也敢动！”

    老道吓得一哆嗦，他只是个偶尔开了天眼的半吊子，平时抓点无主的游魂野鬼还可以，又何曾见识过真正的仙人，惊惧间赶紧在心中求饶：“仙人恕罪，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小仙长，还望仙人饶小的一命。”

    老乌龟救出了张明煜，也懒得跟他计较，把一包药粉甩给了他，说道：“把这个给那小子服下去，他就能醒了。”

    李家夫妇看了半天，没看出所以然来，问道：“道长，怎么样了？”

    老道是个诚实的，把药粉递给李老爷，说道：“是鱼缸里的那条鲤鱼精，不过被他跑了，这药拿去给小少爷服用，很快病就好了。”

    “跑了？”李老爷又害怕又愤怒，惊叫出声。

    老道擦了擦汗，说：“没事，那厮已是强弩之末，活不了几日了。”

    李家夫妇也没办法，只好把那药粉用开水冲泡了，给李俊若服了下去。

    李俊若喝下了老乌龟的药粉，没多久就醒了过来，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到了身边的老道，愣了愣，好像明白了什么，颤抖着转头看向鱼缸。

    鱼缸里早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浑浊的水孤独的荡漾着，好像在告诉李俊若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李俊若不可置信的看向他的母亲，指着鱼缸说不出话来。

    “他死了。”李夫人的回答简单明了。

    李俊若翻了个白眼，又晕了过去。

    六

    自那天再次醒来后，李俊若就像被勾了魂魄一般，不去学堂，也不和人交流，整日的坐在鱼缸前发呆，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张明煜，你这个骗子，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

    “张明煜，水我已经换了，又清又亮，你那天说喜院子里的桂花香，我也摘了几朵给你放了进去，我想你回来了肯定会非常开心的。”

    “张明煜，你是不是在和我玩捉迷藏啊，快别玩了，回来给我暖被窝吧。”

    “要不我给你暖也行啊，只要你回来就好。”

    一天两天，李俊若比生病之前更加的瘦弱，送来的饭也吃不了几口，最后甚至吃什么吐什么。

    只是从来没有流过一滴泪。

    李夫人每日以泪洗面，补身子的药熬了一碗又一碗，都被李俊若扔了出去。

    “他都死了，我还吃这劳什子做什么！”李俊若吼道。

    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小厮九儿实在看不下去，冒着被打死的危险和李俊若说了一句话：“少爷，那个妖精……没死。”

    李俊若猛地转头，看向九儿。

    九儿颤抖着把那天发生的事跟李俊若描述了一遍。

    多少天的泪水决堤般流了下来，李俊若抱住自己的头，瘫坐在鱼缸前嚎啕大哭。

    恢复过来的李俊若向爹娘提了个要求，搬出去住，理由是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现在只要他能吃饭能说话，李家夫妇是什么都答应。听见儿子提的要求，老两口二话不说就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让李俊若搬了进去。

    李俊若就带着九儿静静地在那个房子里等着，等着张明煜来找他。

    因为张明煜说过，只要还活着，就不离开他。

    鲤鱼精张明煜经常趁没人的时候坐在水边的大石头上看着远方，一坐就是一整天，一身红衫漂在水面上，荡啊荡啊，只是怎么也荡不动他的心。

    一个未成年的小青蛙精蹦蹦跳跳的跑过来，陪着他坐在枯了的荷叶上，静静地看着远方。

    “小煜哥哥，你每天在这里看，到底看什么呢？”小青蛙精问道。

    “看，我最向往的地方。”张明煜微微笑着，眼睛的方向是李府的方向。

    小青蛙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看到，觉着无趣，又不说话了。

    “小蛙，你觉得做人好还是做妖好？”张明煜开口问道。

    小青蛙精没有犹豫，立刻回答：“当然做妖好了，又威风，又有神通，还能长命百岁。”

    张明煜眼神暗了下来：“长命百岁有什么用，又不能和爱人在一起。”

    “爱人，爱人是什么人？”小青蛙精问道。

    “爱人……是生死不弃的人。”张明煜慢慢答道。

    风起了，风停了，岸边的桂花树掉光了叶子；云聚了，云散了，雪花慢慢的落了下来。

    张明煜还在那个大石头上坐着，看着一片雪白的远方，那里，有一盏温暖的烛光正在摇曳着相思。

    虾婆婆悄悄地走到他身边，用拐杖碰了碰他：“唉，小家伙，给你讲个故事呗。”

    张明煜没有回答，还是看着远方。

    虾婆婆没在意，自顾自讲起来：“从前啊，虾族里有一个漂亮的小妖精，有一天她溜出去玩时遇到了一个少年，她啊，就对那个少年一见倾心了，可是，你想啊，人妖殊途啊，少年家里根本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张明煜依旧没说话，静静地听虾婆婆絮絮叨叨。

    “后来呢，两个人就被棒打鸳鸯了，那个小妖精回来后，大哭了一场，做了个决定，她要去偷族里的禁药，一种可以去除身上妖气的禁药。”

    张明煜扭过头，眼睛慢慢的睁大了。

    “可是她没有成功，因为她胆怯了，因为那药只能维持人身九九八十一天，八十一天后，就会遭遇雷击之劫，可能就此也就灰飞烟灭了。”虾婆婆看了他一眼，语气凝重起来。

    张明煜抓住了虾婆婆的肩膀，急急的问道：“婆婆，那药在哪里？”

    虾婆婆看着他的眼睛：“你想好了？”

    张明煜重重的点点头。

    “只能八十一天。”虾婆婆又说。

    “八十一天，已经够多了。”张明煜眼睛里是坚定和不悔。

    虾婆婆微笑了起来：“在老龟那里，他不是有一个从不离手的酒葫芦吗，那个酒葫芦上有个木头塞子……”

    张明煜站起身，对着虾婆婆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跃入了水中。

    虾婆婆看着那远去的红色身影，自言自语道：“去吧孩子，别学我，后悔一辈子。”

    张明煜来到的时候，老乌龟正趴在洞里睡大觉，他那个酒葫芦就放在旁边，上面那个不起眼的木头塞子，在水光下闪着幽幽的光。

    张明煜悄悄游过去，颤抖着手拔下了那个塞子，看了看，毫不犹豫的吞了下去。

    难得的是老乌龟并没有醒来，张明煜暗暗庆幸自己命真好，吞下了药急忙往外游去。

    身后传来老乌龟的声音：“那小子搬家了，还有记得回来时给我带个葫芦塞子来。”

    张明煜顿了顿，回身对着老乌龟深深作了个揖，然后朝岸上快速的游去

    七

    李俊若剪了剪烛芯，看烛火欢快的跳起舞来，对九儿说道：“去关门吧，天黑了。”

    九儿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烛火一闪，一个红影轻轻落在了李俊若面前，李俊若抬头，看见了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我找了你一天。”张明煜笑道，身上带着室外的凉气。

    李俊若也笑起来，走过去把那人搂在怀中，说道：“笨蛋，怎么不知道多穿件衣服。”

    九儿回来，轻轻的带上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李俊若，你怎么瘦了这许多？”

    “想你想的啊。”

    “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找别人？”

    “怎么会？”

    “李俊若，我好想你，好想你。”

    “别哭，宝贝，和我在一起你不高兴吗？”

    “高兴。”

    “高兴还哭。”

    “你不是也哭了。”

         ……

    “李俊若，把你的纸借给我一点行吗？”夕阳下，张明煜看着埋头在书案上做功课的李俊若，轻声问道。

    李俊若抬头笑着看他：“要多少，都给你，你也要写字吗？”

    张明煜点点头，踮起脚坐在他的书案上，腿一晃一晃：“我要八十一张，我要做个黄历。”

    李俊若不明白，歪着头看着他笑：“为什么是八十一张？”

    张明煜攀住他的肩膀吻上去：“因为我想每天都爱你。”

    李俊若回吻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皱起了眉头。

    黄历很快被装订好，厚厚的一沓，张明煜在每一张上都写了一个数字，从一到八十一，每一笔都工工整整，认认真真，仿佛在用自己的生命去镌刻。

    李俊若转头看向窗外，藏住了眼底的悲伤。

    “李俊若，过来！”张明煜喊到。

    李俊若收起情绪，笑着走过去：“唤我作甚？”

    张明煜把手中的笔递给他，指着那张写了一字的纸，说道：“你写上，李俊若唯爱张明煜。”

    李俊若刮了一下他的鼻尖，笑道：“幼稚。”

    张明煜撒着娇：“写嘛李俊若，写嘛！”

    李俊若抬起手腕，在第一张那个一字旁边一笔一划写下了“李俊若唯爱张明煜”。

    “以后……”张明煜开口。

    “每天都写。”李俊若抢答。

    张明煜亮晶晶的眼睛笑起来，像天上的月亮。

    张明煜很开心，他觉得上天对他真的很公平，他何德何能，一个不起眼的小妖，而这么好的李俊若，竟然让他得到了。

    “李俊若，你要好好读书啊，考取功名，我可不想再被你娘骂狐狸精了。”张明煜和李俊若咬着耳朵。

    “张明煜，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李俊若没有回答他的话，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张明煜眨了眨眼睛，很认真的说道：“我想做个真正的人。”

    “做人有什么好？”李俊若奇怪的说。

    “做人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张明煜的声音里充满了向往。

    “你个笨蛋啊！”李俊若搂紧了他。

    却把他的愿望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张明煜的黄历翻到第十天时，李俊若回了趟家，按照李家的惯例，每年临近年关时都要去附近寺庙上香祈愿，求佛祖保佑一家人来年健康平安，顺顺利利。

    往年的李俊若是颇看不惯家里人这一套的，今年却主动回了家，要求跟爹娘去上香。

    李家夫妇不知道张明煜的事，还以为儿子想通了转了性子，心里自是高兴的紧。

    李俊若来到以前住的院子，从桂花树下挖出了一个罐子，把里面攒了多年的散碎银两全部拿了出来，包了个小包带在身上。

    灵云寺外，李俊若没顾念其他人的惊讶，三步一叩头，慢慢的沿着高高的台阶走了上去，每走一步就念一句阿弥陀佛。

    佛祖金像前，李俊若把怀里的银两全部捐进了功德箱，然后恭敬地点燃了三炷香，让已是鲜血淋漓的双膝跪在蒲团上，五体伏地。

    “佛祖在上，弟子李俊若，愿以一生之富贵，换张明煜来世为人。”

    八

    张明煜的黄历翻到第二十天的时候，新年到了。

    李俊若中午回了趟家，下午就赶了回来，理由是太晚了看不清路不好走。他爹娘没有怀疑他，并且给他往怀里塞了一大包稀罕的吃食。

    张明煜坐在书桌边，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纸上写着什么，见他回来，忙招手道：“李俊若，快过来，看我写的如何？”

    李俊若笑眯眯走过去，看见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李俊若三个字。

    李俊若把手中的吃食交给张明煜，问道：“为什么写那么多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好看啊！”张明煜打开一盒糕点，夹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嚼着，脸颊顿时鼓了起来，一动一动的像偷食的小松鼠。

    李俊若看他可爱，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张明煜眼尖，随即又拿起一块，举到李俊若嘴边：“饿了吗，你也来吃。”

    李俊若点点头又摇摇头，把张明煜手中的糕点盒子拿开，双手抚上他有些微凉的脸庞，双唇送了过去：“我这样吃。”

    天黑了下来，九儿在院子里放起了烟花，张明煜看着那耀眼的光芒在高高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道斑斓的弧线，又旋即消失在黑暗里。

     “李俊若，”他把头枕在身边人的肩膀上，声音安静悠远，“你看那些烟花，他们的生命那么短暂，却又那么美丽。”

    “像不像我们的爱情？”张明煜抬头，烟花映照的眼睛里像盛满了满天繁星。

    李俊若搂过他的肩膀：“大过年的，说什么丧气话，我们还会有很多个新年，很多很多个。”

    张明煜点头，接着他的话说道：“是的，很多很多。”

    却没有看到黑暗里李俊若红了的眼睛。

    春天悄悄来临的时候，院子里的梅花树开了满枝，粉嫩嫩的在微风中簇拥着，像是在为树下的人鼓掌。

    张明煜一身红衣，手中拿着一柄银色的长剑，迎着晨光舞动着，剑锋偶尔划过树梢，花瓣就扑簌簌落下来，惹一身春天的清香。

    李俊若今天起得晚了，醒来后不见张明煜，心里有些慌，随着张明煜的黄历越翻越薄，他的不安也就跟着与日俱增。

    虽然张明煜没有明说过什么，但他知道那个八十一天的黄历，代表的就是诀别。

    听到院子里的响动，李俊若从窗口望了出去，看到了翩然起舞的张明煜，周身渡上了一层晨曦的微光。

    张明煜最近都起的很早，睡得很晚，对一切事物都抱有强烈的兴趣，可李俊若却在那兴趣之中看到了一丝留恋。

    穿好衣服，李俊若走到书桌前，在那个写有六十一的纸张旁边，一笔一划写下了李俊若唯爱张明煜。

    “阿若，”张明煜停下了舞剑唤他，“快点吃早饭，然后去学堂。”

    李俊若走过去，摘下一朵梅花簪在张明煜鬓边：“从今天起不去学堂了，在家陪你。”

    “那怎么行？”张明煜一本正经的皱起眉头，“你不去读书怎么考取功名，我不重要。”

    李俊若笑了：“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怎么能和你相比。”

    张明煜还是不同意，摇着头：“阿若，你听我说……”

    “叫相公。”李俊若抓住他纤细的手腕，“从今天起，叫相公。”

    张明煜的神情从惊讶到羞涩，最后吐出来的声音细若蚊蝇：“相公……”

    “听不清。”

    “相公，相公。”张明煜双手勾住李俊若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唤着。

    “小煜啊……”李俊若抚摸着他的背，声音颤抖。

    张明煜努力的眨着眼，忍住要滴落的泪水。

    九

    梅花落了，桃花开了，成对的燕子也飞回来了，张明煜托着腮坐在台阶上，静静的晒太阳。

    李俊若把一件衣服披在他身上，在他旁边坐下来，看着那被阳光镀成金色的爱人。

    “阿若，看那对燕子，不管天南海北，四季交替，都时刻相伴，真是令人羡慕。”

    李俊若握住他的手：“我们也可以的。”

    张明煜沉默了一会，说道：“其实，林婉儿是个好姑娘。”

    李俊若瞪大了眼睛：“说什么呢？”

    张明煜笑着看着他：“你听我说，我看人错不了，以后……以后我有事离开了，你就把她娶进门，她会对你好的。”

    李俊若把他搂过来，温柔的磨了磨他的脸颊：“别瞎说，你要去哪里啊？”

    张明煜没有回答他，接着自己的话说着：“你要好好读书，读书才能做官，你父母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入那庙堂，封个一官半职，所以，你不要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李俊若有点哽咽：“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白头偕老，只是你不会变老，而我会，希望将来张明煜不要嫌弃我这个老头子。”

    张明煜压下心口汹涌的潮水，喃喃道：“如果有来生……”

    李俊若捂住他的嘴巴：“说什么来生，我只要今世。”

    暮春时节，满树的花儿落了一地，斑斑点点的，像春天遗落的梦。

    只是这本不该有雷雨出现的季节，天空却阴沉沉的吓人，一连几天，灰黑色的重云里电闪雷鸣，像是预示着什么。

    张明煜的黄历只剩下了薄薄的两页，在风中不断的翻开又合上，像床上缠绵的两个人。

    张明煜闭着眼睛和李俊若接吻，舌尖深入且霸道，分开时唇边粘连着银色的亮丝，又尽数被李俊若舔了去。

    天黑的时候，雷声越来越大，雨已经开始淅淅沥沥的落下来，九儿敲了敲门，问是否再准备点干柴。

    李俊若刚要答话，被张明煜用吻堵住了嘴唇，九儿等了许久没得到回应，回了自己的屋子，坐在窗边看着那黑得吓人的天空。

    “是要出什么事了吗？”九儿喃喃着。

    “记住我的话，考状元，娶林婉儿。”大雨倾盆时，张明煜对着被自己催眠睡过去的李俊若温柔的说着，“阿若，宝贝，如果有来生，我绝不把你让给别人。”

    随后，翻身下床，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写下了最后一句：张明煜唯爱李俊若。

    然后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爱人，消失在风雨里。

     李俊若醒过来时，已是半夜，还没睁开眼的他习惯性的往身边抹去，空落落的感觉惊得他猛地坐了起来，外面虽是漆黑一片，雷电却一个接一个，在窗前不要命的炸开。

    李俊若的大脑似乎也被炸开了，他不顾一切的推开门跑进雨中，敲响了九儿的门。

    “九儿，张明煜呢！？”

    九儿迷迷糊糊的答了一句没看到啊，就不说话了。

    李俊若知道问他也没用，他努力的想着张明煜可能去的地方，一记惊雷落在他旁边的梅花树上，树干瞬间燃起了火光，又转瞬被滂沱的大雨浇灭了。

    “雷，雷，妖精……”李俊若感觉自己捕捉到了什么，大脑飞快的转动着，“对了，雷劫！”

    李俊若想起了自己看的聊斋志异里讲过，妖精都是要经历雷劫的。

    大致的辨别了一下方向，李俊若随手抄起一把油纸伞，推开院门，朝后山那个雷声最大闪电最密集的地方飞奔而去。

    雨随着风疯狂的钻进他的衣领，衣服湿了个透，雨伞根本拿不住，被吹的翻了起来，李俊若干脆把雨伞扔掉，一步一泥泞的往前跑着，山路又滑又陡，几乎站不住，李俊若于是弯下腰，手脚并用的拼命地爬了上去。

    眼前已经模糊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在脸上肆虐的流着，路旁的灌木枝横斜过来，在他身上划出一道一道的伤口，血还没来得及流出来，就都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一步一步的往上爬着，鞋子掉了一只，手指也磨破了，但他完全感觉不到疼，因为只要他想到张明煜肯定也是这样爬上去的时候，心就紧紧的揪在一起。

    和心里的疼痛相比的话，身体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山顶处的一块平地上，张明煜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喘息着，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烧的看不出模样，条条缕缕的挂着，裸露出来的皮肤也是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张明煜擦了一下嘴边的血迹，抬头看向天空，密集的雷声停了一下，一个声音突然在张明煜心中响起。

    “小鲤鱼，尔偷吃禁药，触了天条，其罪一也！”

    张明煜被那个威严的声音震得嘴角又流出了鲜血，他艰难的爬起来，对着天空跪了下来，头虔诚的磕了下去。

    “尔与人类相交，差点误他人性命，其罪二也！”

    张明煜抬头吐出一口鲜血，又磕了下去。

    “张明煜，今日罚你，认与不认？”

    张明煜在雨中颤抖着，声音像飘零的秋叶：“弟子接受惩罚。”

    头顶乌黑的云层迅速的滚动起来，里面的闪电无边无际，渐渐地那些闪电靠近着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道触目惊心的光剑，直直的冲着张明煜飞落下来。

    张明煜闭上眼睛的瞬间，身体落进了一个冰冷又温暖的怀抱，与此同时，一道前所未有的惊雷在他身后响彻了天地。

    张明煜回头，对着那张泥水血水混在一起的脸问道：“傻子，你来做什么？”

    李俊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抖着手擦了擦张明煜的嘴角，说道：“来和你这个疯子死在一处。”

    十

    李俊若的背上已经被闪电撕开了一个口子，血液瞬间浸透了衣服，张明煜惊慌的伸手去捂，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血还是不要命的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李俊若，李俊若，你怎么样？”张明煜流着泪，抱着脸色苍白的李俊若急急的唤着。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是你相公，我应该保护你……”李俊若含糊的说着，试图咧开嘴朝张明煜笑笑，安抚他一下，谁知道一张嘴，血又从口中涌了出来。

    张明煜又赶紧伸手去接李俊若下巴处那些滴滴答答的血，却被李俊若抱住一下子压在了地上，避开了再一次降落下来的惊雷。

    李俊若背后的伤口又多了一道，整个人摇摇晃晃，已经意识不清，却还是用最后的力气紧紧的把张明煜整个人抱在怀里，护的严严实实。

    张明煜拼尽力气朝着天空喊着：“饶了他吧，饶了他吧，他只是个凡人，一切都是我的错，饶了他吧！”

    李俊若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张明煜的声音，说了一句小煜，我爱你。

    老乌龟火急火燎的赶到李俊若住的房子时，才发现两个人都已经不见了，他跺着脚骂着自己：“老东西，看你以后还喝酒不，太误事了。”

    然后又转头骂着李俊若和张明煜：“那两个疯子，就不知道躲躲啊！”

    张明煜虚弱到极致，甚至都要维持不住人形，下身在双腿和鱼尾之间来回变幻着，紧紧的搂着只剩下半条命的李俊若，抖着一双手按在他背后的伤口上。

    李俊若自从把张明煜护在身下后，几乎所有的闪电都击到了他的身上，后背被雷电烧糊了一片，血肉触目惊心的往外翻着，甚至有的地方能从折断的骨头间隙里看见内脏。

    雨渐渐地停了下来，雷声也慢慢的小了，张明煜再也坚持不住，吐出几口鲜血后，倒在了李俊若身边。

    在他倒下的瞬间，依稀听到那个威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李俊若因救尔而重伤，尔若以性命回报，可消除罪孽，踏入轮回。”

    张明煜在心里回了一声知道了，便闭上了眼睛。

    老乌龟赶了过来，抱起了李俊若，把一粒小药丸塞进了张明煜口中，又把已经变回鱼儿的他放进了小鱼缸，带着两个人回到了山下他们的家中。

    张明煜的伤势并不太严重，小鱼缸里的水有疗伤的作用，再加上老乌龟的药，算是保住了性命。

    只是李俊若，情况非常糟糕，老乌龟的药也只能吊着他一口气，而且这口气也根本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黄昏时分，张明煜醒了过来，第一时间就看向床上的李俊若。

    只一眼，张明煜就感觉自己的心被撕成了两半。

    虽然脸已经被老乌龟擦干净了，可却从那张脸上看不出活人该有的生机，整张脸浮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白，白的惨淡，白的憔悴。

    张明煜忍着浑身的酸痛，努力的从鱼缸中跃了出来，幻成人形，坐在床边轻抚着李俊若的脸庞。

    “阿若，你怎么还在睡呢，我都起来了。”

    “阿若，你冷不冷，起来喝点热水啊？”

    老乌龟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张明煜赶紧走过去拽住他的衣服：“龟爷爷，你救救他，快点救救他。”

    老乌龟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对不起啊孩子，这一次，我也无能为力了……”

    张明煜眼泪哗的一下流了下来，扑通跪在地上，给老乌龟磕着头，声音哽咽的连不成句子：“求求你，龟爷爷，你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老乌龟抱住张明煜的头，老泪纵横。

    屋内的烛火忽然亮了起来，努力忽闪了两下，灭了。

    张明煜颤抖的转回头，看向床上躺着的爱人。

    一丝烟雾般的白色气体飘飘摇摇的从李俊若的天灵处飘出，在空中慢慢的聚拢在一起，隐隐约约的闪现出闭着眼睛的李俊若的样子。

    张明煜大叫一声：“不要！”猛地扑了过去，双手拼命地去抓李俊若的魂魄，可却跟本碰触不到，眼看着那缕魂魄就要从窗口飘走，张明煜拿起桌上的长剑，一剑刺向自己的胸口。

    当啷一声，长剑被老乌龟挡了下来，张明煜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形同雕塑。

    一阵阴风袭来，一高一矮两个地狱无常鬼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室内，白无常举起索命锁往李俊若的脖子上套去，口中念叨着：“黄泉路长无客栈，看好脚下，上路了……”

    张明煜一个激灵，死死抓住了无常鬼的索命锁。李俊若的魂魄却在这会醒了过来，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紧紧的看着张明煜，在索命锁下努力挣扎着。

    那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张明煜流着泪，看着李俊若的魂魄，嘴里不住地说着：“阿若，等着我，等着我……”

    白无常低头看了一眼张明煜，厉声问道：“哪里来的小妖，敢阻挡阴差办案，还不速速退下！”

    老乌龟拿着两袋卷烟凑了过来，递给了黑白无常，打了个揖说道：“七爷七爷，能不能网开一面？”

    白无常看了他一眼，咦了一声，问道：“老龟，这是你家里人？”

    老乌龟又一揖到地：“还望七爷大发慈悲。”

    旁边的黑无常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留他命可以，除非，一命换一命。”

    张明煜闻言跪了下来，说道：“我张明煜，愿意换李俊若一命。”

    白无常摇头：“你不行，妖不入生死簿。”

    话音未落，突然一道金光闪现，黑无常手中的生死簿脱离了他的手掌，在空中旋转起来。

    “黑白无常听令！”一个庄严的声音从生死簿中传了出来，黑白无常和老乌龟急忙跪了下来，五体伏地，仔细聆听。

    “鲤鱼精张明煜，因偷吃禁药，本应在今日受雷击之劫魂飞魄散，却因李俊若在佛祖前以一生之富贵给他换取了投胎转世之机缘，吾念在张明煜诚心悔过，李俊若虔心向佛，今日就成全了他们吧。”

    张明煜激动的浑身发抖，连连磕头，老乌龟看着他，流下了泪水。

    “无常二使，速速将李俊若魂魄送回，带那张明煜去投胎转世吧。 ”

    李俊若的魂魄还在挣扎，倔强的不肯回到自己的身体，张明煜走过去，虚虚的抱住他，蹭了蹭他的脸颊，说道：“阿若，相公，谢谢你，记住我的话，好好读书，来生，我还爱你。”

    李俊若眨着空洞的眼睛，抬起手臂回抱住张明煜，嘴巴努力的开合着。

    张明煜看懂了，他在说：“我爱你。”

    黑无常走了过来，在李俊若魂魄的头顶上轻轻的抹了一把，把他推向了床上自己的身体。转头对张明煜说道：“上路了。”

    张明煜再次看了一眼床上的李俊若，在他醒来之前，和黑白无常消失在了黑夜中。

    老乌龟抹了一把眼泪， 带起床上的李俊若，也跟着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里。

    …………

    “少爷醒了，少爷醒了！”一个小丫鬟的叫声吵醒了熟睡的李俊若，他睁开眼睛，看着站在自己床边的父母和丫鬟仆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出什么事了娘？”李俊若说着坐了起来。

    却被他娘一下子又按了回去：“俊儿啊，你好端端的昏睡了三天三夜，可把我跟你爹吓死了。”

    李俊若揉了揉眼睛，看向空阔的屋子中央，问道：“这里的大鱼缸呢？”

    李老爷奇怪的看着他：“什么大鱼缸，你是睡傻了吗？”

    李俊若哦了一声，挠了挠头皮，自言自语的说：“我怎么感觉这里应该有一个大鱼缸呢。”

    李夫人说道：“别乱想了，快吃点东西，好好歇歇，明天你姨妈要来看你。”

    李俊若闻言开心了起来：“婉儿来吗？”

    九儿端着一碗新鲜的鱼汤走了进来，递给了李俊若，李俊若低头喝了一口，马上干呕一声吐了出来，说道：“以后万不可再给我吃鱼了。”

    第二年秋天，李家迎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家的李小少爷考中了状元，同年冬天，李少爷又迎娶了他的表妹林婉儿。

    只是那个李状元却有个怪癖，从不吃任何鱼类。

    年关将近，李家老小按惯例又去灵云寺上香。李俊若和林婉儿并排走到大殿门口时，迎面走来一个抱着白胖婴儿的年轻妇人。

    那妇人手中拿着一个拨浪鼓，边摇边逗弄着那个婴孩：“明煜，明煜，好玩吗？”

    李俊若的心猛的疼了一下，皱了皱眉，林婉儿问道：“怎么了？”

    李俊若摇摇头，说道没事，迈步走进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