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漂亮有什么用！王家村地下埋着的漂亮女人多了去了！我哥前不久还玩死过一个呢！」

    我想把她吓走，但她并没有被吓到，反而问我那个被我哥玩死的女人叫什么，只是眼里又多了些莫名的情绪。

    她的胆子真大，那个女人告诉过我她的名字，她希望我能有一天把她被拐的消息带出大山。她说她叫魏清。

    「贱骨头！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赶紧滚！」

    我哥回来了，听见我说的话，暴跳如雷。因此，我又挨了顿毒打。

    在雨点般落下的拳头中，我看见那个女人的脸色苍白，完全不复往日的红润，她是害怕吗？

    五、

    又过了段时间，许是她太听话了，所以我妈跟我哥松口允许她去镇上透透气，当然我哥要跟她一块儿看着，还带上了我。

    我们家其实并不担心买来的女人会跑，因为这十里八乡的媳妇儿都是买来的，而镇上的都是熟人，没有人会放跑她们。

    但是要让别人把她送回来，我们家还得赔上很多钱，所以得我哥看着防止她跑掉。叫上我，不过是为了她试衣服的时候也有人看着罢了。他们这次是要买结婚用的东西呢。

    江禾说她想跟我哥生男娃好传宗接代，想结婚让孩子也名正言顺的，所以立时哄得我妈开心得找不着北，连连应声让她风风光光地和我哥结婚。

    「你读过书吗？」

    在路上，江禾突然开口问我。

    「念书？也念过一些吧。在那些支教老师来的时候，不过很快她们就变成村里的婶婶嫂嫂们啦！再后来，就没有人愿意来我们村里了。」

    听到我的话，江禾沉默了，好久才重新开口

    「那你想读书吗？」

    「我不想，我妈说了，读书会让人的思想坏掉，我只要乖乖听话老实干活，她以后会给我说个好点的人家的。村里的有个姐姐也上了学，之后却是想带着警察来抓我们村里的人，还好被我们赶出去了！再后来，村长就不让我们念书了。」

    「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死丫头片子哪还用得着念书？老实做好家里的活，长大卖出去就是她们的命！」

    我哥不喜欢听到这些，他并不喜欢那些老师，因为分她们的时候我哥太小没轮上他。

    我哥一开口，江禾便不再找我说话了，转而媚笑着跟我哥调情。我便继续靠着牛车沉默着，大多数时候我是不用说话的。

    六、

    其实我是想的，只有坐在那个土房子里，我才感觉到我是个人，她们会温柔地叫我名字，而不是死丫头、贱骨头或者赔钱货，会告诉我女孩子要爱干净，饭前便后要洗手，会给我梳开打结的头发，会给我抹上香香…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出了那个土房子，她们就再也不叫我的名字了，我也很难再见到她们，我妈说她们都是不听话的坏女人。

    而江禾的眼睛里透出了悲哀，她在可怜我，可是更可怜的不应该是她吗？

    到了镇上，她说不好意思，让我背过去不要看她换衣服。我不怕她，但我怕我哥，所以我背过身，听着她在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但其中仿佛还夹杂了另一种声音，很耳熟，但我不记得在哪里听过了…

    很好看，当她走出试衣间的时候，我看到我哥的眼睛都亮了。但他没买那件衣服，因为太贵了，我哥说等她生了男娃就给她买件作为奖励，她也不生气，笑意盈盈地应好。

    所以回去的时候我们手上拿的只是盐糖酒水这些办酒席用上的东西。

    我妈把日子选在了五天后，她说夜长梦多的，结了婚就是我们王家的人了，一辈子就会被锁在我们王家了！

    同时我妈又把王婆子请进了门，这次却不是为我哥，而是我。我妈骗了我，她并不想给我说个好人家，只想把我卖出去换个好价钱。我想跑掉，可我不敢跑，每天吃不饱饭，我没力气，跑不出这十里大山，更何况被抓回来是会被充做全村男人的发泄桶一年的！

    所以我只能看着王婆子对着我评头论足，时不时捏捏我身上脸上，跟我妈讨价还价

    「你这闺女，太小，我只能出这个数。」说着王婆子比了个一。

    「一万？」

    「一千！」

    我妈瞪大了眼睛，毕竟我大姐都能卖上三千呢！

    嗷对，我大姐就是那个想跑被抓回来的。

    「那不可能！至少五千，我这闺女养养就好看了的！」

    「养养？不要钱的啊！最多三千，这还是看你是老主顾了！多了没有！」说着王婆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她知道我妈会答应的，因为她只能卖给王婆子。

    我低着头，沉默地站在一边，仿佛她们说的不是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在那个土房子的时候，谢老师说招招你字写的还挺好看的，有天赋呢，要坚持练习哦~                                  

    谢老师喜欢叫我招招，她说女孩子的名字不应该是承载着父母对儿子的渴望，女孩子也要为自己而活。                                                                                                                                                                                                                                                                                                      

    现在的谢老师已经变成了王家婶子，但她不喜欢我了，因为那碗药是我端给她的。

    不过我好像知道那个声音是什么了…

    「好好好，三千就三千，辛苦王婆跑一趟了！」说罢我妈陪着笑把王婆送出了门。

    回头对着我的手臂就是狠狠一拧

    「真是个赔钱货！还不赶紧干活，杵在这盼着你妈死呢！」

    说着又是几巴掌，又狠狠拧了下我的耳朵。

    耳朵很疼，感觉要被拧断了，但是我不敢捂着，这只会招来我妈更愤怒的毒打！

    我是不敢反抗的，即使我妈有只脚瘸着。

    七、

    「妈轻点轻点，嫂子要跑！」我一边求着饶一边跳着脚把我想起来的事告诉了我妈，我不想被卖掉，所以当然要拼命讨好我妈。

    「你说什么？」听我说的煞有其事又笃定的样子，我妈停下手，又狐疑地打量了我几眼，才仿佛有所感悟般急匆匆地走了，看方向是去村长家。只恶狠狠地给我留下一句

    「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村长领着村里的青壮年们将通往村子仔仔细细排查了好多遍，又去镇上那家店搜查了换衣间，纸条没找到，但是却在村口大树上发现了一个定位器！

    村长将定位器狠狠踩在脚下，黑着脸对我妈说这个媳妇儿不能要了，得抬到山上祭山神。

    可是我哥不同意，他以死相逼，说如果把江禾祭山神，那他就去死。

    我妈被逼的没办法，只好再去求村长，并拿出用大姐换的五亩田送给了村长，又把家里的鸡蛋分给村里的本家，这才保下江禾。

    但是一顿毒打是逃不过的，江禾不仅挨了我哥一顿打，更是被我妈锁在了地窖里，那个我们家关过无数女人的地窖。不仅如此，我妈一有时间便去对她各种打骂，因为她让我妈损失了五亩良田，还赔上了几框子鸡蛋，那都是留给我哥补身体的！

    我妈发泄怒火的对象转移到了江禾，我难得的过了段安静的日子。

    鬼使神差的，我把村长踩坏的那个定位器捡回了家……

    这期间，村里倒是有些婶子想来看江禾，可走到地窖便会转头离去，她们没有一个人敢下地窖的。

    八、

    很快便到了江禾和我哥结婚的日子，但席上的菜我是没资格动的，我妈给我碗里装了些菜和一个馒头，便把我差遣去后屋喂猪了。

    就着前头的喜乐，我端着碗在菜地里狼吞虎咽起来，其实我还想摘个小黄瓜吃，但我不敢，这都是有数的，被我妈发现，舌头都会被烫掉，我二姐就是这样，现在说话还是嘶哑着的，像只公鸭子…

    突然前头的声音停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闹，中间还掺杂着男人的吼声！但我听着并不熟悉。

    我更不敢出去了，我缩在猪圈里，害怕被人发现，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但这种未知的恐惧让我瑟瑟发抖，即使被猪包围着，但我知道他们会找到我的…

    「王招娣！王招娣！你说，魏清，你把她埋哪了？」

    等我回过神来，就见那个叫江禾的女人摇着我的肩膀，脸上一改之前的娇媚，而是神色焦急地问着我什么

    魏清？哦，那个被我哥弄死的女人啊

    「我妈让我把她扔去山上，但我不敢，所以我把她埋了。」

    「你埋哪了？」

    「我不知道，我忘记了。」

    「你怎么会不知道！」她愈发焦急起来，可能是连日来的等待蛰伏让她失去了耐心吧。

    但我真的不知道那个魏清在哪里，所以我只是低下头沉默不语。

    见我一直不出声，只抱着双腿，恨不得把脸埋进去，江禾终于放弃了，只捂着脸啜泣，嘴里念叨着我的妹妹。

    九、

    很快，头顶上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耳边更是一声闷哼，我伸手一摸，竟然是血！

    抬眼一看，竟是我妈拿着柴刀狠狠砍在了江禾的身上，力气之大，差点将江禾一分为二！

    我惊讶极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妈？」

    此时我妈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身上脸上全是血迹，眼神更是恐怖。听到我的叫声，她才有了焦距，看着我，想说些什么，却被后面赶来的枪声击中。

    「砰~」

    柴刀脱力落地，我妈的血也溅在我的身上……

    「啊啊啊啊啊！」

    我惊吓过度晕厥过去。

    我终于明白，警察又来了，而这次，我们村没能逃过去…

    十、

    我不是唯一的幸存者，毕竟警察不能代替法律惩罚罪人，但我的运气比其他人都要好。

    我的外公找到了我，而我哥，当天不知所踪，最后被找到的时候身上满是伤痕，肚子也被剖开，是谁干的，最后也不了了之，更何况，作为唯一的亲人，我放弃提起诉讼…

    我的外公通过王婆子手里的名册找到了我妈的名字，继而发现我是她留下的唯一血脉。

    我知道，这个外公对我的感情很复杂，我是他女儿悲惨后半生的罪证，我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优秀的女儿被拐走，被卖到大山，被强奸，被迫生下孩子，又被同化，成为了买家…

    但是我才十三岁，我不能没有监护人，我不想去孤儿院，所以我上前牵住了他的手，低低叫了声

    「外公~」

    外公心软牵着我回了家。

    有时候，江禾的男朋友会来看我，旁敲侧击地问我一些东西。

    但我永远不会告诉他。

    十一、

    我总是吃不饱，晚上便会睡不着，会偷偷起来蹲在柴房的窗前看着屋外的月亮发呆。所以江禾下药那天晚上，我看见了，还帮了她一把呢！

    我知道村里的男人都会喝酒，也知道村里的女人会舀哪个水缸的水解渴…

    我也不会告诉外公，我妈她并不爱我，我是她痛苦的罪证，或许是爱过的，我记得小时候我妈看着我用树枝在沙地上划出的字出神，然后摸了摸我脑袋便又继续洗洗涮涮去了，可我也记得在我日渐张开的脸和被村里闲汉用眼神扫视之后的恐慌眼神，在那之后，她的爱对我来说是七岁时摔进刺丛中脸上的刺痛感，是每隔几年就要划开脸上疤痕的痛苦嚎叫……

    我妈其实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宋远翊，像个男生的名字，外公希望我妈有不输男儿的志气。他只有我妈一个女儿，外婆又早亡，所以外公辛苦拉扯着我妈长大，把我妈培养成了一个特别优秀的女性，学习好，又能歌善舞，还继承了外公的一手字，书法极好，可惜在去上大学的时候被人拐走，辗转到了王婆子手上，最后葬在了那十里大山中…

    后来，外公把我名字改成了宋时清，治好了我的脸，还送我去上学。

    念书是真好啊……

    番外

    我叫宋时清，十三岁之前，我叫王招娣，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也不喜欢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的山，但我爬不出大山，也生不起反抗的意识。

    所以谢老师临走时喝的那碗药，我明知道村里男人对谢老师的不怀好意，也知道婶婶们的嫉妒怨恨，但还是端给了谢老师。后来她被锁在三叔家的地窖里，在警察来之前就自杀了，是我溜进去解开的绳子。我想跟谢老师道歉，却觉得和她的遭遇比起来，我的道歉像是恶魔的低语，毫无作用只能安慰我自己。谢老师看到我，眼神里依旧是平静的，没有怨恨。她说

    「招招，帮老师把绳子解开好不好？」

    后来我妈买回了一个女人，她说她叫魏清。

    魏清反抗的很厉害，所以我妈一开始就把她锁在了地窖里，用一根铁链锁着脖子，吃喝拉撒仅在方寸之地。我哥每天晚上都会下去地窖，而我妈则在闲下来的时候各种打骂。但是魏清始终没有低头。

    就这样，她从高声大骂渐渐变成了有气无力的，最后悄无声息淹没在了村尾公用的茅厕中。她一直说她的姐姐会找到她为她报仇的。

    所以看到江禾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魏清的姐姐，她是来找妹妹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妈这个发现呢?

    我也如同我妈盼着我奶早早死掉一样盼着她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