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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漫漫2
发布:2025-03-27 22:18 字数:11973 作者:天阅短篇
    10

    这时,爸妈从外面回来,正瞧见江伟杰抱住我。

    「死畜,干什么呢?」我爸忙将他拉开。

    见到爸妈,江伟杰猩红的眼神才慢慢变得正常起来。

    我妈直接一脚踹在我身上,「小骚货,他是你弟弟。」

    事后,江伟杰一直狡辩是我先勾引他的。

    妈妈直接耳提面命地教训我:「别在家里卖弄,骚蹄子不知羞耻。」

    「勾引谁不好勾引你弟弟。」

    爸爸恶狠狠地瞪着我:「你个死走仔,赶紧走吧。」

    这事儿到这还没结束。

    当天晚上,江伟杰借着酒精抄起棍棒跑到我的房门外,喊我开门。

    我哪里敢开门,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他拼命拍门,声响很大。

    这会儿我在内心祈祷爸妈会听到动静出来主持公道,哪怕偏袒弟弟我也没关系。

    只求他们能快点出来。

    但,他们始终没有出来。

    江伟杰直接拆掉了破旧的房门,手里拿着硕大的棒槌,往我的床上捶打。

    我吓得跳床逃跑,他反手扯住我的头发,把我往回拉。

    漆黑的夜里响起了我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跟我七岁那年被打一模一样。

    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救我。

    他们像是耳聋了一般,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江伟杰杀红了眼,他将我按在地上拼命捶打我。

    棒槌雨点般落在我的头上手臂上背上,密密麻麻的痛感传遍全身。

    我撕心裂肺地大喊,希冀有人能听到。

    可这落后的村庄就没有一个人能听见,他们像是被这夜色掩埋了一般。

    要是那位知青老师还在的话,他应该能听见吧。

    可人不会一直那么好运,总能被好人相救。

    江伟杰面如怖色,眼底里涌起杀意,棒追直接敲在我的头上。

    一下又有一下,他咬牙切齿地敲打着我。

    像是我曾欠他用使唤不清的债一般。

    我也不再挣扎了。

    心想自己也曾是死过两回的人了。

    这次死在这儿也不算,于是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11

    我根本不欠他什么。

    从小到大,我给这个家的给江伟杰的还不够吗?

    打工这几年我每一分钱都寄给了爸妈,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

    就因为他们说要给江伟杰盖房子娶媳妇。

    那我呢?我也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

    可在这个家里,从没有任何人关心过我的死活。

    房梁上的电灯泡摇摇晃晃,地面上那摊巨大的黑夜起了身,变得颀长。

    江伟杰随手扔了棒槌走出房门,像是一头饱餐一顿的野兽。

    夜幕像是一片裹尸布,紧紧地包裹着我。

    我的意识开始飘出体外,敞开的房门关进凌晨刺骨的冷风,雪花也飘了进来。

    好冷,好冷。

    明明我已经死了,为什么我还能感觉到冷?

    夜色已深,爸妈见我房间没有了动静,就走出来看看。

    他们走进我房间,只见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几乎被打得面目全非,鲜血流了一地,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快看看还有没有气?」我妈问道。

    我爸伸过手放在我的鼻息处,摇了摇头:「赶紧收拾一下,别被人发现了。」

    「这人没了,伟杰是不是要去坐牢啊?。」我妈边收拾边抱怨。

    爸爸收拾起地面上的血迹:「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天已大亮,爸妈不敢轻举妄动,就跑去喊两个姐姐商议后续事宜。

    大姐嫁得近,当天就过来。

    她看着我惨烈的尸体,神色自若地说:「人没了,要抓紧时间上山埋了。」

    我就站在旁边,看着我妈用床单包着我的尸体,她变包边说:「怎么着也要等天黑吧。」

    我扯了扯妈妈的衣角,希望她能看到床尾行李箱里的新棉衣,那是我买给她的。

    可任我怎么用力扯,她还是无动于衷。

    我听到爸爸和大姐在堂屋里吵起来,忙飘过去偷听。

    原来是在商议给江伟杰说亲的事情。

    12

    「伟杰也真是,手脚没个轻重,这下好了,家里赚现钱的劳力没了。」大姐撇了撇嘴。

    爸爸喝了杯茶:「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倒是赶紧拿钱出来,给你弟弟说门亲事。」

    说这话时,二姐到了。

    她跨过堂屋高高的门槛,就冲着爸爸喊:「给谁说亲事,这会儿不是要办丧事吗?」

    「你喊那么大事作甚么?怕别人听不到啊。」妈妈从我房间里出来了。

    大姐语气不太好:「走仔被伟杰打死了,赚现钱的人没了,现在问我们俩个要钱。」

    二姐显然没搞清楚状况:「我们两个已经嫁出去了,现在是别人家的人,怎么能贴钱给娘家。」

    爸爸很不耐烦:「那你们说,给伟杰说亲这事要怎么弄?」

    二姐赶紧转移话题:「还是先把走仔的事处理好再说别的。」

    大姐忙附和:「依我说,这事不要宣扬,赶紧埋了,神不知鬼不觉最好。」

    妈妈刚才忙着给我的尸体包裹起来,现在她的神色有点不太好:「一个大活人没了,村里人不会说闲话嘛。」

    我靠在妈妈旁边,可她根本感觉不到。

    眼瞧一家人为我的死争吵,我心底一阵泛酸。

    活着的时候,他们从没有这样把我放在话头上。

    如今我死了,他们倒是会惦记我是个给家里赚现钱的人。

    趁着夜色,一行四人拖着小板车拉着我的尸体上山了。

    弟弟江伟杰自然是不在的,全家人心疼他,怎么舍得让他干这种重活呢。

    爸爸妈妈在前面拉板车,两个姐姐在后面推。

    我的尸体在板车上面摇摇晃晃。

    到了山上,爸爸首先开始挖坑,准备把我埋进去。

    大姐二姐也在一旁帮忙挖坑。

    谁知挖到一半,开始下大雨了。

    妈妈抱住我,一个狠心就将我推进半米高的土坑里。

    临走,妈妈嘴里还在念叨:「别怪妈妈,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

    爸爸拉着板车喊道:「你念叨啥,赶紧走,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四个人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当晚暴雨如注,天闪雷鸣。

    满身是血的我从土坑里爬了出来,呆站在原地。

    看看土坑里半掩埋的自己,再看看他们四人远去的背景,我的心好痛。

    没想到人死后也是会觉得心痛的。

    被他们扔进土坑里后,我才明白原来在他们心中,我不过是终究要走的仔,是这个家里最微不足道的存在。

    四野沉寂,我的尸体静悄悄地躺在土坑里。

    那个被活生生打死的我站了起来,飘向里那个我曾熟悉的家。

    13

    我死了以后,妈妈成了这个家里被欺凌的对象。

    爸爸每喝一口酒就要妈妈帮忙倒,不管倒好没倒好,总要借个由头打她。

    曾经我是那个被打的人,如今变成了妈妈。

    妈妈被打得跪地求饶:「老江,我错了。」

    「满上。」爸爸面脸酒气地说。

    妈妈只能卑微地跪在一旁:「现在就给你满上。」

    坐在房梁上的我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心里升腾起一丝怜悯。

    下一刻我又为自己的怜悯而愤怒。

    这么久以来,这个家从没有人正在关心我。

    即使我的亲妈,也是将我视为猪狗不如的走仔,我干嘛还要为她难过?

    江伟杰推门进来,他也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妈妈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赶紧上前问他:「今天在师傅那里学得怎么样?」

    江伟杰一把推开她:「你管那么宽,倒是赶紧拿钱给你老子。」

    爸爸一副老子做派,直接上前推搡:「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这个家我才是老子。」

    这一推一拉,两人打了起来。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儿子打老子,那是大逆不道。

    爸爸嘴里叫嚣着,但他终究还是老了,根本不敌年轻的江伟杰。

    「你们不拿钱出来,老子迟早要砸了这个家。」江伟杰撂下话就回房间去了。

    妈妈拿出药酒给爸爸涂抹,刚刚江伟杰那几拳头着实不轻。

    「儿子大了,不兴打。」妈妈低眉顺眼地跟爸爸说。

    爸爸没说话,脸色很不好看。

    许久,妈妈抬头看了看房梁。

    一时的错觉,我觉得她像是在看我。

    「走仔还在的话,就好了。」妈妈突然说了一句。

    我一哆嗦,从房梁上飘了下来。

    「现在你说这种话有什么用,赶紧喊他两个姐姐拿钱出来。」爸爸语气很不好。

    第二天下午,妈妈收拾我的衣物时,找到了那件我给她买的新棉衣。

    那是过年前妈妈跟我说想要的东西。

    妈妈紧紧抱住衣服,无声地哭泣。

    许久,她才对着衣服说:「走仔,是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脸色的悲伤那么真切,泪水都落在了新棉衣上。

    当晚,喝醉了江伟杰一回来就对着饭菜抱怨。

    直接就对着妈妈拳脚相向。

    爸爸坐在堂屋里喝酒也不拦着,只是冷漠地看着。

    妈妈的眼神里淌过我熟悉的那种绝望。

    接下来的好几天,这个家就没有消停过。

    爸爸和弟弟两个暴力狂都将武力值对准了妈妈。

    每天妈妈身上都会添新伤。

    她几乎不敢出大门,但是家里的活儿她不操持就没人去做了。

    所以她只能腆着脸赶紧把农活儿做完。

    村头大榕树下的婶子姨婆们都在议论爸爸和弟弟打妈妈这件事。

    她们说每天晚上都能听到我家传出的凄惨的喊叫声。

    14

    一个大清早,爸爸看着妈妈枯槁的面容和白了一半的头发惊讶地说不出话。

    妈妈憔悴了很多,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我想走仔了。」妈妈喃喃道。

    爸爸披了件单衣:「你想她做什么。」

    「没了她,咱家现在不是也挺好的吗?」

    妈妈哭了,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们以前待她实在是太亏心。」

    「她迟早会回来报复我们的。」

    爸爸不耐烦地说:「你简直在胡说八道。」

    「这事儿我们要统一好口径,走仔是出门打工去了。」

    妈妈没说话,她低着头小声啜泣着。

    然后她拿起那件我买给她的棉衣,套在身上,双手抱臂蹲在地上哭泣。

    她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我说话:「走仔,妈妈对不起你啊。」

    「以前爸爸打你,妈妈应该去拦一下的。」

    「弟弟打你,妈妈也应该出来制止的。」

    我看着她脸上昨晚被打的伤,伸手摸了摸。

    「走仔,是你吗?」妈妈突然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我说。

    惊讶的我赶紧蹲下抱住她,可惜她立马起身走出了堂屋。

    她还是感受不到我。

    大姐二姐商议的结果就是一人出5000元给江伟杰说亲。

    爸爸接钱的时候,笑嘻嘻地说:「还是没白养你们两个闺女。」

    一旁的妈妈冷脸道:「走仔你算是白养了吗?」

    「她现在还在山上受冻挨饿呢。」

    爸爸一个不耐烦,踢了妈妈一脚:「叫你胡说八道。」

    「我看你是越来越疯了。」

    妈妈开春后经常穿着棉衣出门,这事儿早就在村传开了。

    他们说妈妈被打疯了。

    爸爸和弟弟爱打人这件事村里的人都知道。

    所以家里才需要多出彩礼去隔壁村给伟杰找个媳妇。

    农村都是这样,男方条件不行的,只能用高价彩礼讨个媳妇。

    给江伟杰说媒的是村里有名的刘媒婆。

    说亲对象是隔壁村儿王家的三女儿。

    大家都知道王家只有一个老汉当家,女主人是个疯婆子。

    听别人说,她是被拐卖来的。

    王家三女儿叫做王秀芝,今年才刚刚满18岁。

    刘媒婆拉着秀芝来我家坐在堂屋里跟江伟杰相看。

    羞答答的女孩子。

    妈妈在一旁小声嘟囔道:「走仔今年也是这个年纪。」

    爸爸恶狠狠瞪了她一眼,顺带还踢了她几脚。

    刘媒婆像是听见了妈妈说的话:「秀芝像是跟你们家走仔一样的年纪,哎呀,真是缘分呐。」

    江伟杰的脸色变得不太自然,低着头不敢看人。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闯进了我家。

    15

    「江漫呢?我找江漫。」一个衣着时髦的年轻女子闯进我家堂屋。

    爸爸妈妈脸色不紧不慢,倒是江伟杰率先说了话:「这儿没有叫江漫的人,你找错了地方。」

    那名年轻女子站在堂屋中央像主人一样斥责大家:「不可能,这就是江漫的家庭住址。」

    爸爸像是反映过来了:「你是谁?找她做甚么事?」

    年轻女子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我是她朋友,我叫叶芳芳,准备找她一起返城务工。」

    「我们约好了的。」

    爸爸的神色明显慌张了:「江漫她已经出门打工去了。」

    妈妈这时才明白原来走仔还有一个名字叫江漫,她脸色的神情闪过一丝愧疚。

    家人打发叶芳芳走了,我在一旁拼命扯着她的衣袖,希望她能注意到我。

    她拿着行李走出堂屋,快到大门口又折返回来。

    「江漫妈妈呢?我有话跟她说。」叶芳芳伏在妈妈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声音很轻,但我听清楚。

    大意是说我贫血又月经痛,还总是节约钱给家里寄去。

    妈妈边听边落泪,眼睛不敢看叶芳芳。

    叶芳芳走后,妈妈在大门口望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堂屋里。

    媒婆坐在堂屋里喝茶,见叶芳芳走了,端起茶杯说:「老江家多好,两个姑娘给了人,还有一个三姑娘赚现钱哩。」

    她一旁坐着局促不安的王秀芝。

    王秀芝脸涨得通红,一直低着头。

    江伟杰跟王秀芝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爸爸为此好几晚上都在喝酒。

    幸运的是,妈妈没有挨打,只是挨骂。

    爸爸的嘴里似乎总有人欠他们老江家,不是妈妈没能给他们多生一个儿子,就是我没能给他们做赚点钱。

    这才导致江伟杰唯一个男丁无人帮扶,说亲困难。

    倒是妈妈,自从叶芳芳走了以后一直闷闷不乐。

    不过数日,妈妈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家里两个大老爷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

    村头的那些长舌妇们说妈妈是为给江伟杰说亲操心白了头。

    妈妈一连数日都在我的房间里收拾物品,我知道她是想找些与我相关的事情做。

    一天晌午,一个女人脸上包着头巾走进了我家。

    她走进堂屋放下东西,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妈妈听到动静,从我房间里出来,「伟杰回来了吗?」

    「妈,是我。」是大姐的声音。

    大姐取下头巾,露出脸色可怖的伤疤。

    妈妈瞧了半天她脸上的伤,神色震惊。

    「都是他打的?」妈妈小心翼翼地问。

    我飘到她的跟前望了一眼,被她吓得差点摔倒在地。

    大姐的一只眼睛乌青色,另一只眼睛里都是血丝,嘴巴是肿的,脸颊上都是伤口。

    妈妈拉着她的手到我房间里坐下了:「怎么这次打得这么狠?」

    「妈,我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跟爸爸一样还喝酒,喝多酒就爱打人。」

    大姐掀起自己的衣袖,整个手臂也是青紫色。「这次打得这么狠,都怪我嘴犟,要是嘴巴上卖个乖也不会被打得这么惨。」

    大姐说着就哭了出来,她呜咽地哭泣。

    妈妈倒是说出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你干脆跑了吧。」

    大姐一脸震惊地看着妈妈,「跑到哪里去?家里还有娃娃呢。」

    妈妈的话也叫我震惊,她接着说:「哎呀,都是我造的孽。」

    「当初就不该同意你这门亲事。」

    大姐似懂非懂抿了抿嘴。

    16

    妈妈将衣柜里我的衣服收拾了出来,「明天我要拿这些衣服去找神婆,求她给走仔超度一下。」

    大姐大声喝道:「妈,你是不是疯了?」

    「村里的人都以为走仔出去打工去了?你这么说不就露馅了么?」

    妈妈神色淡漠,哦了一声,又将我的衣服房间衣柜里。

    不一会儿,她哭出声:「老天爷,都是我造的孽啊。」

    「早知道当初你爸打我,我就跑。」

    「这样就不会有走仔了,可怜的娃。」

    大姐扶着妈妈:「你这样哭,有什么用。」

    「我跟你说我的事,你还在想走仔。」

    「走仔人都没了,你哭她有什么用。」

    「你快点帮我想想我过两天用个什么借口回去。」

    妈妈走出我的房间,泪眼红肿,她不忘回头跟大姐说:「你用什么借口,我怎么知道。」

    「走仔一条命在你眼中也比不上你的想借口回婆家重要?」

    「既然这么重要,你干嘛回娘家?」

    大姐一听这话她也怒了:「妈,你别忘了,江伟杰说亲的钱可是我出的。」

    「怎么?出钱的时候就知道找我,现在我想娘家帮我涨涨势,你们就把我撇到一边是吧。」

    妈妈不愿意跟大姐继续吵架,她跑到灶屋里准备做饭。

    我飘在一旁,伸手拉了拉大姐。

    她感觉不到,嘴里倒是不不住地念叨:「活着的女儿你都不想管了。」

    「那已经死了的女儿,你管她做甚么?」

    妈妈一听这话,眼泪不住的流,全都滴进米汤里。

    我听大姐这么说,心更凉了。

    虽说我跟她关系没有多好,但毕竟是亲姐妹。

    原来这个家除了妈妈,没有一个人为我悲伤。

    二姐是第二天回来了。

    全家都疑惑她干嘛回来了,毕竟她是嫁得还可以,婆家是吃公家饭的。

    二姐说她回家躲躲,婆家规矩太多,她受不了。

    爸爸说:「红梅,你没啥事就赶紧回婆家。」

    「没事儿往娘家跑,像什么话?」

    二姐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我可是出了钱的,现在回娘家住两天都不行吗?」

    妈妈连忙打圆场:「好好好,你们两个想住几天就住几天。」

    大姐在二姐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二姐就开始开启吵架模式:「妈,走仔都没了,你该好好关心我跟大姐。」

    「走仔那样的女孩,没了就没了,你们也不亏。」

    「不然以后嫁不出去愁死你们。」

    妈妈低着头吃饭,不想看二姐。

    倒是爸爸喝了口酒说:「红梅说的对,走仔没了就没了,我们还有两个宝贝女儿。」

    说完还碰了一下妈妈的胳膊,问她:「你说对不对?」

    妈妈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放下碗筷,径直走进灶屋烧水。

    江伟杰也喝了口酒,开腔说道:「没了好,没了好。」

    「看见她就烦。」

    四个人举起酒杯干杯,庆祝家里少了个讨嫌怪。

    我飘在房梁上,眼泪汪汪。

    原来人死后也会哭的,悲伤还是会在,只是泪水流不出来而已。

    17

    妈妈在灶屋里边烧水边哭,嘴里喃喃道:「走仔啊,妈妈对不起你。」

    「要不是妈妈,你也不会落得个这样的命。」

    火光映在妈妈的脸上,她苍老了许多。

    从小到大,是妈妈带着全家欺负我。

    妈妈恨我不是个男孩,所以经常苛责我。

    全家人都看在眼里,时间久了,他们也如此苛责我,喊我走仔。

    这个名字一开始妈妈喊我的,然后全村人都这样喊我。

    我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身体越来越轻,只是心中还有沉重的郁结。

    我总是飘在房梁上,看着这个家越累越陌生。

    没两天,爸爸带着江伟杰去王家提亲了。

    提亲带了不少礼品,还给了媒婆一个大红包。

    江伟杰满脸欢喜地提着定亲礼去了王家。

    妈妈说她留在家里,不想出门。

    爸爸看了看她急速衰老的面容便也不好说些什么。

    妈妈留在家里不多会儿,村支书喊妈妈过去接电话。

    村里唯一的小卖部是村支书家开的,经营一些粮油副食,还有唯一一部公用电话。

    妈妈解开围裙,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拿起电话说了声:「喂?」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声音:「喂,我是叶芳芳。江漫不在工厂,厂里的人说她去年放假走了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我飘在妈妈的肩头,听见那头叶芳芳的声音,心中欢喜起来。

    这个世界终于有人真正关心我。

    妈妈的神色慌张起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发抖:「哦,那可能是上别的地方去了。」

    「婶子,那你知道江漫去哪儿了吗?」那头的叶芳芳认真地问。

    「不知道不知道,你别问我。」妈妈彻底慌了。

    自那日电话以后,妈妈常常魂不守舍,经常无端端地掉眼泪。

    某日晚上,妈妈端上饭菜,随口说了句:「不如我们好好安葬走……江漫吧。」

    爸爸喝了口酒,随口敷衍道:「好好安葬?我们又不是没有挖个坑给她。」

    江伟杰放下筷子,踹了妈妈一脚:「未来的儿媳妇你不关心,你关心那个死人做什么?」

    妈妈一听这话,心里暗暗有了主意,便也不多说什么。

    冬日的凛冽渐渐散去,山上的春日来得晚一些。

    随着温度的升高,我的尸身早已腐坏得不成样子了。

    我飘在堂屋的房梁上,想要去感应那具腐坏的尸身,发现竟是一番徒劳。

    妈妈偷摸着夜色,独自一人上了山,重新给我的尸身埋了。

    我以为只要给我好好挖个坟,我就会去投胎了。

    没想到,我还是照样飘在房梁上。

    果然,我还是太恨了。

    魂灵之轻,也知仇恨之重。

    妈妈拿了炷香,插在堂屋的香炉上,嘴里念叨着好好投胎之类的话。

    可是我走不了了,妈妈。

    我被仇恨困在这里了。

    18

    妈妈拉着村里的神婆说:「我一连几日梦到江漫,你说奇不奇怪。」

    神婆是一个年事已高的老太婆,约莫已有八九十岁了,经常说些古怪的话。

    「这是她给你托梦,你好好给给她还愿。」神婆眯着眼睛喃喃道。

    我躲在妈妈的衣袖里,倒春寒的冷风还是拼命往里灌。

    妈妈从神婆家里出来后,嘴巴里不停念叨着「还愿」二字。

    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婶见状,不由得集聚一旁说起妈妈的闲话。

    她们说妈妈疯了,好好地被两个老爷们打疯了。

    可我知道妈妈没疯。

    阳春三月,我已经埋在土里三个月了。

    江伟杰跟王秀芝的喜事开始操办起来。

    爸爸请了几个本家兄弟帮忙做喜宴,还杀了两头猪。

    杀猪的时候,一旁的妈妈眼泪一直在眼睛里打转。

    爸爸忙着接猪红,笑嘻嘻地说:「怎么?舍不得啊?」

    「儿子结婚是大事,再怎么不舍得也是要宰的。」

    妈妈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点点头。

    爸爸嘟囔道:「果然有点疯病。」

    我挨在妈妈的肩头,知道她是想起了我。

    摸了摸她的手,妈妈怔怔地偏着头望着我道:「江漫回来了吗?」

    妈妈,你是可以看见我吗?

    我满怀期待地走到她跟前。

    谁知,她径直穿过我走到大门外小声说:「江漫回来了吗?」

    爸爸见状,将她拉到一旁没人的地方,小声警告道:「别胡说,江漫外出打工去了。」

    妈妈敛了敛神,开始帮忙贴喜字。

    院子里到处都贴了喜字。

    江伟杰一脸喜色在房间里试新衣。

    灶屋里几个嬢嬢在帮忙烧水做喜宴,伯伯们已经在大门口摆起了桌椅板凳。

    桌椅板凳都是从各家各户借来的,结束后还要还给人家。

    大姐二姐也带着孩子回来了。

    她们跟着几个婶子磕着瓜子闲聊,言辞之间神色飞快转变着。

    爸爸带着几个叔叔伯伯吹着唢呐准备去王家接亲。

    江伟杰穿着中山装,胸口别着一朵红花,一脸喜色走在人群中。

    这群人都是本家兄弟,跟着去王家接亲的。

    队伍对着唢呐敲着鼓刚走出大门没几步,几个陌生男子走到门口说要找一个叫江伟杰的人。

    爸爸从队伍里站出来问:「今天是我老江家大喜的日子,有什么事能不能改天再说?」

    爸爸原以为是江伟杰喝酒欠钱的事,想推诿改日再说。

    只是他没想到这事儿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一个国字脸男子走到爸爸跟前,从衣兜里掏出证件拿给爸爸看,「我们是警察,今天找江伟杰是为了调查江漫失踪一案。」

    19

    爸爸已经有点醉了,他伸手接过证件看了看,摇了摇头说:「警察,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江漫出去打工了,没有失踪。」

    那名警察掏出手铐,义正言辞地说:「请江伟杰跟我们走一趟。」

    「我们也是依法办案。」

    江伟杰在堂屋里忙着绑喜绳,待会儿要敲锣打鼓去王家接亲。

    这会儿有人高喊一身:「伟杰,有警察找你。」

    这时家里的人群才安静下来,大家纷纷给警察让出一条道来。

    大姐二姐吓得不敢吱声,躲在群人里假装没看到。

    倒是爸爸一直在警察面前喊「抓错了人」,弄得警察不胜其烦。

    江伟杰就这样在自己的婚宴上被警察带走了,妈妈跟着他们走到村头,眼泪浸润了眼圈。

    她站在村头槐花树下,眼泪一直流,

    春日的槐花撒了一地,她的眼泪落了一身。

    我躲在她的袖口里,陪她站了良久。

    婚宴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警察说江伟杰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婚宴赶紧撤了吧。

    王家那边来人问发生了什么。

    爸妈不说话,倒是多事的叔伯婶子们跟他们说江伟杰被警察抓了去。

    于是这场亲事也告吹了。

    爸爸连着好几日在家里喝酒,喝醉了就抓着妈妈又骂又打

    妈妈不堪重负,疯狂叫喊:「就是我报警抓走江伟杰的。」

    爸爸闻言,怒火中烧,一个板凳直接朝着妈妈砸过来。

    「砰」的一声,红色的鲜血从妈妈的头上流下来。

    我被吓得从妈妈的袖口里飘到房梁上。

    「你个贱婆娘,亲儿子都下得去手。」爸爸又拿起一个板凳想要砸将过来。

    妈妈不再忍气吞声,也拿起刚刚落在地上的板凳扔了过去:「江漫也是我的亲闺女。」

    爸爸满身酒气地走过来,一把揪住妈妈的头发,一个巴掌抽到妈妈的脸上。

    雨点般的拳头躲在妈妈的身上。

    「闺女能有儿子重要吗?」

    「这下好了,伟杰的人生被你毁了」爸爸嘴里不停地咒骂妈妈,「你个死婆娘,今天老子不打死你老子不姓江。」

    爸爸不是第一次像这样打妈妈,小时候他喝醉了就经常打她。

    只是后来有了我,于是我成了那个替打工具人。

    夜幕低垂,爸爸打累了回房间睡了。

    妈妈独自一人收拾满屋残局。

    天快亮的时候,几个陌生男子带着工具上山搜寻。

    妈妈站在大门口张望,眼神里透着凛冽的寒气。

    村里多事儿的人问那几个陌生男子是干什么的,那人回答:「警察办事,你们少管。」

    很快,村里传遍了江伟杰被警察抓走的流言。

    有人说他是打架斗殴被抓的,有人说他是欠债不还被抓的,也有人说他是杀人被抓的。

    总之,说什么都有。

    婚宴当天,大姐二姐见情形不对就都各自回了娘家。

    她们还跟爸爸妈妈说走仔一事她们不知情,就算到了警察哪里她们也说自己不知道什么。

    妈妈听她们这么说,眼神都是失望之色。

    但妈妈终究没说些什么,就敷衍着点点头。

    20

    几个警察带着锄头上了山,挖了一个大坑,里面是面目全非的我。

    一个年纪稍大的警察说:「这看上去不是一次性被埋的,像是埋了两次。」

    矮个子警察说:「据嫌疑人交代,死者是他活活打死的。」

    「肯定埋尸时找了其他帮手。」

    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女子戴着手套,仔细地检查尸身的伤口。

    她叹了口气说:「尸身腐化严重,要带回所里化验,进行尸检。」

    很快,几个警察就上门带走了爸爸妈妈。

    警察找上门的时候,爸爸醉得不省人事。

    他嘴里一直嘟囔道:「走仔迟早要走,伟杰才是老江家唯一的独苗。」

    妈妈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身上竟还穿着我给她买的那件棉服。

    一旁的警察问她:「穿这么厚,会不会热。」

    妈妈冷冷摇摇头,眼泪一直流。

    一个魂魄还会感到悲伤吗?

    没有血肉之躯,即使是滔天的恨意也不过是心窝处的冰凉寒意。

    躲在妈妈袖口里的我只觉浑身冰冷,那些滔滔不绝的恨意和委屈来得竟是这般汹涌。

    江伟杰从派出所被移交到公安局,他才感觉大事不妙。

    他本来拒不承认,但在老刑警的威逼利诱下,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江漫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警察接到报警也只是收到消息,江伟杰跟江漫失踪一事密切相关。

    报警?有人报警。

    江伟杰听到这个小心后,整个人狂躁起来。

    他的手被铐在椅子上,嘴里不停地问:「到底是谁报的警?」

    但一旁的警察厉声叫他老实点,便没有多说些什么。

    爸爸被带到公安局时,整个人还是醉酒的状态。

    警察问话的时候,他含混不清。

    于是问话环节被搁置。

    妈妈倒是跟警察一五一十都交代清楚了,主动说了自己第二次去埋尸是出于愧疚。

    我听着妈妈平静又绝望的语气,心窝那个地方又开始发凉。

    飘到屋顶,我蜷缩着悲伤。

    办公室的警察喝茶聊天。

    一个胖胖的警察说:「这个案子真是闻所未闻。」

    「亲弟弟打死亲姐妹。」

    另一个女警察拿着陶瓷缸杯子喝了口水说:「大姐二姐也已经交待清楚了,跟犯罪嫌疑人的说法一致。」

    胖胖警察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哎,这小姑娘也太可怜了。」

    「全家人都向着儿子,显得她像个外人似的。」

    21

    江伟杰的案子火了,不仅全村人都知道他干的好事。

    整个县城都知道江家好儿子活活打死了他的亲妹妹。

    村里的闲言碎语让爸妈不敢出门。

    在案子的后期阶段,他们被放了回来。

    爸爸依旧在家日日酗酒,喝多了就打妈妈。

    嘴里不停念叨着「死婆娘」之类的话。

    妈妈不再向往日那样忍耐,她学会了反击。

    但毕竟体力不及爸爸,妈妈总是被揍的鼻青脸肿。

    有一天,叶芳芳来到了我家。

    妈妈端着茶水招待,问她最近还好吗。

    叶芳芳坐在堂屋破旧的椅子上,从兜里掏出一个旧荷包。

    「婶子,这是江漫留给你的。」有芳芳伸手递了过去给对面的妈妈。

    妈妈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都是困倦的绝望神色。

    接过荷包,打开一看,妈妈的泪水横流满面。

    叶芳芳向前顿了顿身子,握住妈妈的手:「婶子,这耳环是她攒了好久的钱买的。」

    「因为工资她要寄回家,这是用另外的加班费和奖金攒的。」

    飘在房梁上的我落了下来,匍匐在妈妈的脚下,悲伤似是会淹没我一般。

    叶芳芳哽咽地说:「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

    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度昏过去。

    叶芳芳走后,妈妈将荷包放在我房间的柜子里。

    那几天,妈妈的精神好了很多,开始频繁地出门跟村里人的闲聊。

    她遇到人总说:「我们家江漫最孝顺,给我买了一对金耳环呢。」

    村里的人在她背后说她得了疯病,喜欢胡言乱语。

    有天,妈妈在堂屋里大哭大闹,说她的金耳环不见了。

    爸爸从房间里出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咱家现在就两个人,没有人拿你的什么金耳环。」

    其实前两天,我就看到爸爸趁妈妈出门不在家,跑到我房间里偷拿了那对金耳环。

    他拿到手 ,嘴巴里还念叨:「这下可以喝点好酒了。」

    果不其然,这天妈妈就发现金耳环不见了,于是在家里大哭大闹,撒泼打滚。

    爸爸心虚的说:「不见了就不见了,下次喊你另外两个闺女给你买。」

    妈妈一听这话,立马反应了过来:「是不是你拿了我的金耳环?」

    「就是你拿的,肯定是你拿的。」

    「你个杀千刀的,又拿去买酒喝。」

    「迟早喝死你个死杂种。」

    爸爸一听这话,也来了气,直接抡给妈妈一个嘴巴子。

    「一天不打你就敢骂你老子了,你个死婆娘。」

    「走仔给你的东西,都是老子的东西。」

    「没有老子,能有走仔吗?」

    妈妈被打趴在地下,也不还嘴,也不闹。

    自己爬起来,就去灶屋里烧火煮饭。

    22

    江伟杰的判决书下来了,因故意致人死亡,他被判处死刑,缓期执行。

    警察特意告知了爸爸妈妈,但他们都不愿意去看他。

    两个姐姐开始对外宣称自己已经跟娘家断绝来往了,不关她们的事。

    毕竟有个杀人犯弟弟在农村那是一辈子都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事。

    爸爸打电话给两个姐姐,喊她们给自己买酒。

    大姐二姐起初不愿意,但又架不住爸爸厉声吆喝,于是就都回来了。

    春天的村庄郁郁葱葱,门口的香椿树抽了新芽。

    妈妈说晚上做个香椿炒鸡蛋吃。

    两个姐姐看着老了十几岁的妈妈惊讶地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说好。

    妈妈前天去了村尾的神婆家里,求她给我带句话。

    神婆念念叨叨说:「她一直都在家里。」

    妈妈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又立马点点头:「那她还好吗?」

    神婆用枯槁的手拉着妈妈的袖口:「她在这。」

    我当时就躲在妈妈的袖口里,紧张地不敢动弹。

    距离死亡我已经多存在了好几个月。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像一阵风。

    太多的情感纠纷在我的心窝里渐渐消逝。

    但总有一股极其寒冷的气将我紧紧裹住,不至于魂飞魄散。

    妈妈将袖口捂在心口呜咽得说不出话。

    神婆拍了拍妈妈的背:「回去吧。」

    妈妈怔了证,就出门往家里走。

    中间,她去村支书家里买了一包耗子药,还跟村支书的婆娘埋怨道:「家里的耗子太多了,米缸里的米都被糟蹋得一塌糊涂。」

    晚上,妈妈做了一顿丰盛的饭餐,还给爸爸打了壶酒。

    「这香椿炒蛋是你们自爱吃的,多吃点。」妈妈给大姐二姐碗里都夹了点。

    大姐拿起筷子端起碗:「这是走仔最爱吃的吧,我们俩才不爱吃呢。」

    妈妈一听这话,脸色一怔。

    二姐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大姐,吃鱼,你爱吃的。」

    说完还在桌子下扯了一把大姐的衣角,示意她别提不该提的人。

    爸爸端起酒壶往酒杯里倒,还没喝呢,眼睛就眯了起来:「哎呀,以后老子就靠你们两个姑娘买酒喝了。」

    大姐二姐笑着点点头,嘴巴里敷衍着说好好好。

    妈妈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我飘在房梁上看着他们四个人,不一会儿,妈妈端着碗筷朝着我的方向抬头看了看。

    她真的看到了我吗?

    我不知道。

    很快,他们四个人记忆开始口吐白沫在地上抽搐。

    妈妈趴在地上,嘴巴里吐出白沫,哭喊道:「走仔啊,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来陪你了。」

    「我在饭菜里下了老鼠药,现在全家人都来陪你了。」

    爸爸的眼睛瞪得老大,嘴里还在咒骂妈妈是个死婆娘。

    大姐二姐惊讶地说不出话,只是一直用手去抠喉咙,想要吐出已经下肚的饭菜。

    但最终无济于事,很快他们就不挣扎了。

    我飘下房梁,四处转了转,发现他们都没有了气息。

    23

    此时,我才想起自己为何会留在这了。

    原来我一直在等这久违的道歉。

    我飘到妈妈的魂魄前面,在她快要飘散开来之前对她说:「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

    妈妈流着泪笑着说:「走仔,是妈妈对不起你。」

    用全家的死亡来赎罪就应该得到原谅吗?

    不,我的心告诉我不应该原谅。

    我不原谅。

    我依然恨他们。

    他们的魂魄慢慢消散。

    在那之前,我对他们说了句:「我永远不原谅你们」

    夜风穿堂而过,一股暖流将我托了起来。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轻,也越来越一片混沌。

    那层一直包裹着我的寒意渐渐松懈了许多。

    但很快我就随风飘逝了,夜风正一点一点地离析我那仅存的魂魄。

    人们都说农家女儿如青草,春天一到一茬又一茬。

    江面青草漫又漫,年年岁岁重又复。

    我的魂魄离析成一颗颗种子,散落在江面之上。

    他们的魂魄很快就没有了意识,所以连怨恨我的机会都没有。

    有些人至死都是恶人,有些人死后才知道自己错了。

    下辈子,我希望自己成为一棵树。

    生长在茂盛的雨林之中,自由自在。

    那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