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仙2
发布:2025-05-28 10:16 字数:7138 作者:天野
我爸这代,则是第三章“诸侯章”,共同“诸”字,分别挑了“守”、“满”、“诸”三个字。
我们这代,共用第四章“卿”字,二表姐宁卿非。老幺,我,宁卿一。
还有表哥,宁卿“言”——
4.
我觉得这书太邪,不敢再直接用手碰。
于是拿围巾将它包裹严实,跑去灵堂,想跟老人们商量。
我到灵堂时,只有我妈,还有邻居夫妇在——
我冲到我妈身边,抓着她问。
“妈!大舅公和小姨奶奶呢!其他人呢?大家去哪儿了?”
我妈被我吓了一跳。
忙用手摸上我的额头。
“大冬天的,你哪来这么多汗?”
我妈答非所问,我心里更急,语句凌乱地将刚才经历的事说给她听。
我妈听后,沉默一阵,抱住我,轻拍我的背。
“一一,刚刚大家磕完头,妈妈让你回房间休息了,记得吗?你就是第一次经历这些,做了一个噩梦,有妈妈在,不怕不怕。”
我挣开我妈的怀抱。
“不是噩梦!我明明将书扔了,它又自己回来了!你看!”
我焦急地将围巾解开,露出里面的书!
我妈是外面嫁过来的,她不知道那老说法,她也不信这些东西。
我从我妈眼里看到心疼,还有不信——
我不住后退了半步。
我要去找其他人,会相信我的人……
这时,一旁的吴婶突然出声。
“那个……对,对不住。丫头,你那书……我家老常碰巧在草丛里捡到,认出是老太太的那本,外面黑,想你是不当心弄丢的,所以帮你捡了回来。就是,那会儿房里没人,忘了给你交代……”
我一怔。
一旁的常伯沉吟一声,不否认。
“我刚才在走廊里碰到吴婶了!吴婶说你在找我!”
我妈忙捧住我的脸。
“说什么胡话呢——”
吴婶尴尬地避开我的眼神。
“丫头,我是去帮你妈找你来着,但看你睡着,叫不醒,就回来告诉你妈了。”
我当场愣住。
难道,我——真的做梦了?
我背脊湿凉,难道,这些是噩梦惊醒的虚汗而已?
我浑身一激灵,仍觉不对,猛然惊神。
“对!书上的胭脂色手印!表姐的“非”字和表哥的“言”字上!”
“丫头,那“非”字,你太奶奶拿着这书的时候就有的——”
我瞪大眼睛:不,不可能——
“……言,“言”字上也有手印!”
话说到一半,我噎住了自己。
我开始混乱怀疑,“言”字是我“做梦”时看见的,说不定,“言”字上根本没手印?
我沉默,双眼死死盯着围巾中包的书,正犹豫时——
我妈先我一步,抽走书,就翻了起来。
我的每根神经都集中在我妈翻书的手指上,紧张地等着我妈翻到那页。
我妈的动作忽然停下。
她看了一眼,合上那页——
“一一,没有手印。”
我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妈一转身,将书放到她包里。
“这书,妈妈先帮你保管,省得你东想西想的。你大舅公他们都在宅子外面,在给你太奶奶烧房子。你也出去陪一会儿。”
我看出去,这才注意到,外头果然有火光和烟灰飞扬。
三分钟后,我在老宅外,眼里映着火光灼灼,但脑子里只有太奶奶那书的事。
一切都在告诉我,我害怕的,都只是一场噩梦,但越想,越觉得感觉古怪。
我慢慢挪到表哥身边去站着。
“表哥,你等会儿干嘛?”
我开始跟着表哥,一开始,他不觉得有什么。直到两小时后,表哥去上厕所,我也要跟去。
表哥哭笑不得赶我。
“宁卿一,你有毛病吧?”
表哥从厕所出来,见我还在,满眼嫌弃。
表哥冲我无声甩手,以示驱赶,随即点着烟往祠堂那儿跑走来避我。
我跟了两个小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我开始接受或许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稍安下心来,发现已经是凌晨两点。我开始犯起困,准备回去躺会儿。
房门推开:
书,回来了——
就在那儿静静躺着——
书页摊开,除“非”、“言”二字,我的“一”,没有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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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妈!”
我冲进灵堂,所有人纷纷看我。
灵堂里,所有人都在,唯独我妈和表哥不在。
大舅公在一旁翻弄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成把的香烛。
“香都潮了,你妈开车出去买了。过会儿就回来——真是,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潮了……”
我等不了,一通电话拨去。
电话那头只有“嘟嘟”声,不管打几遍,都没人接。
第四次挂断电话时,我绝望了。
这时,小姨奶奶忽地从我身边掠过,冲向门口。
是表哥站在那里!
表哥冬衣半披,露出一条手臂,袖子高卷,露出皮肤——猩红布满了整条小臂,透着黑色的脏污。
“小言!这!这怎么弄的呀!”
小姨奶奶双手颤抖在空中,对那伤口摸也不是,放也不是。
表哥说,他刚才在祠堂附近抽烟,听到动静,就走进去看了看。
一只黑猫藏在漆黑的焦木中,突然露出尖锐的黄色瞳孔,吓了他一跳!
他不当心向后跌了一跤,撞上一块裂开的断木,然后就是一片血淋淋。
小舅公和小姨奶奶听完表哥的话,纷纷看我,声音几分颤抖。
“一一,太奶奶给你的那本书呢?”
“在,在房间里……”
大舅公和小姨奶奶让大家都待在灵堂,他们俩结伴去取书。
灵堂里,气氛沉默的诡异。
大家都不住看着表哥的伤。
舅妈是护士,在帮表哥做伤口的应急处理,表哥时不时发出忍痛地“嘶嘶”声。
表姐忽然挨近我,小声跟我打听,大舅公和小姨奶奶这时候着急去拿的,是什么书。
我犹豫了半晌,只说。
“太奶奶送的一本书……”
表姐撇嘴,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很快,大舅公和小姨奶奶回来了。
我盯着大舅公手上捧着的书,再看他们的脸色,苍白得很。
大舅公看了一眼舅妈。
“小言的伤口严重吗?”
“看着吓人,好在只是皮外伤,还是得去趟医院,再处理处理。”
大舅公应了一声,没接话,反叫我到跟前去。
“一一,你来。”
我一激灵。
刚才两位老人去取书前,将我叫到一边小声询问,我将今晚发生的吓人怪事,都与他们说了。
大舅公小心翼翼展开书,手颤着,声音颤着。
“这些手印……之前,有、有吗……”
我一看,头皮发麻!
一页页、一字字,大舅公这代、我爸这代——
所有宁家人的名字,都被按上了红色的手印!
“啊哟!这可怎么办呀!造孽啊造孽!”
吴婶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上来的,吓了我一跳!
“丫头!太邪乎了!你刚才那梦竟应了?!这书,我和老常时常见你们太奶奶翻着,之前可没这些血手印的呀。你们太奶奶是走得有怨!这怕不是要回来找你们啊!”
吴婶话到一半——
“砰砰砰——砰砰砰!”
所有人惊起!眼神聚焦远处的老宅大门!
这拍门声,急促、频繁。
似有什么东西着急要进门!
大舅公手一软,《孝经》直直摔落到地上。
他忙将书捡起,紧张地掸去灰,不顾那敲门声,快速将书供到太奶奶遗像旁,跟着重重磕了三个头。
小姨奶奶带头搓手、默念嘀咕。
表姐见这情势,一把抱住我的腰,躲在我身后,害怕嘟囔。
“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的腿也软了,根本支不住她,两个人也不知是谁在撑着谁。
灵堂里乱做了一团,根本没人敢去开那个门。
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6.
我爸和我奶站在老宅大门外,脸颊冻得又白又红的。
“今天守夜,怎么好将门关上?”
我奶声音带着责备。
我冲上去抱住我奶和我爸,久久不肯松开。
我奶一进灵堂,看见表哥包了大半的手臂,不容分说,先与大舅公吵了一架。
我奶骂大舅公不心疼孩子。
舅妈借着我奶的话,赶紧替表哥披上大衣,带他动身去医院。
大舅公追了两步,眼见拦不住。
他看着我奶,指着太奶奶遗像旁供上的《孝经》,话到附身讨债这事,直说我奶不知轻重。
我奶听后,开口就骂。
“讨债讨债!这些年,大哥只顾孩子,只顾自己,也知道自己对老娘,是理亏的!”
大舅公沉默了,脖子根升上血色。
“孩子小的时候,你忙孩子,孩子长大了,你忙自己。老娘两、三年盼不到你一回,现在觉得做得不对了?老娘要不高兴,要来触你霉头?”
一旁的小姨奶奶上前拉了一把我奶,算在劝。
我奶说得动容,眼眶通红。
“我也不好说你们,老娘犟,我接不走,一年也只能回来看她几次。”
我奶说着呜咽,抹起眼泪。
“我就说,怪不得我在医院梦见老娘了,她说想我们,拉着我的手不肯放。所以拉着诸满赶回来。”
我听着,背后又是一毛。抱着我奶的腰,不敢撒手。
我奶放缓浑身的劲,收起刺,轻轻抚着我的背。
“一一,别怕,你太奶奶最疼孩子。不会害我们。”
……
刚才的一番吵闹,衬得此刻的灵堂出奇的安静,没一人出声。
我奶点燃最后三根可用的线香——
我看着香一点、一点烧,顶端的香灰掉落。
突然,来自膀胱的感觉强烈……
我憋红了脸,不敢一个人去厕所,我看表姐钻在她妈怀里不肯出来。
吴婶察觉了我的窘迫,主动陪我。
走廊上,我疾步走着。吴婶跟着,时不时要跟我搭话。
“丫头,你们这样可不行,怎地自家人还吵了起来?现在最该紧着的,是得跟老太太认错才行。”
“认错?”
“对咯,真心认错。比方你表姐,就该好好对着老太太的遗像,恭恭敬敬叫一声太奶奶。还有你那表哥,昨天把老太太夹的菜扔了,今晚在祠堂也没消停,跟朋友打个电话,没说你太奶奶几句好的——”
吴婶边说,我脑子里鲜明地晃过昨天午饭时,大家围了一桌吃饭的情景。
昨天,太奶奶给表哥夹菜,表哥故意将碗移开,明显不愿接。
当时,太奶奶默默收回了筷子,笑容落寞……
大舅公打了个圆场,转移话题,向太奶奶问起被烧的祠堂。
太奶奶没多说细节,轻描淡写地提到祠堂早烧了去,叫我们不用在意。
几个长辈听了不高兴,多说了几句,埋冤太奶奶将大家“骗”来看她,让人白担心。
大舅公、小姨奶奶都有一份。
当时,太奶奶只笑笑,面上爽气承认了是她的不是。
我坐在太奶奶身边,看见桌下,她双手反复摩挲,无所适从的局促。
脑子里一晃,又闪现小时候,大家都住在这个老宅里时,热热闹闹的样子。
后来,一家接着一家搬去大城里。
只剩下太奶奶独自守着这个失了人气的大宅……
吴婶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祠堂刚烧那会儿,老太太呛了烟,进医院躺了半个月,迷迷糊糊的,不见好。这是前两天精神头突然好了,嚷着回家,给你们挨个打了电话。现在想想,她约莫心里清楚,最后的任性,也就是想再见见你们。”
这些,我都不知道……
接到太奶奶电话时,我还跟我妈抱怨,说我不想来,本来跟朋友约好要出去玩的。
我心里酸酸的,突然很想回到昨天,这次,要在太奶奶身边多陪会儿,再让太奶奶好好看看我——
我一恍然,察觉到有哪儿不对劲。
我忽地杵住,心惊胆颤地去看吴婶。
“吴婶,昨天的事情,您是怎么知道的?”
吴婶回头,歪头捂嘴,笑得灿烂,余光从眼角边漏出来看我——
“都是邻居,哪有什么秘密?”
吴婶穿的件素白棉衣,她抬手捂嘴间,白色袖口上的零星红印子掉进我眼里,扎眼得很——
与太奶奶的胭脂色一模一样!
我惊神,猛地醒过来!
我惊梦的叫声,吓了所有人。
我抬眼,去看太奶奶遗像前的线香。
我奶点的那三根香,剩半截手指的长度,就快烧到尽头——
7.
我慌忙抬眼找吴婶,眼神落到不远处站着的邻居夫妇俩。
吴婶遥遥冲我笑。
我见她袖口,只有干净的白色。
梦里一切历历在目,似假似真,吴婶那笑,看起来,仿佛知道我的梦中发生了什么。
我心有余悸。
这时,我扫到吴婶身边的常伯。
常伯面无表情,他的眼睛很黑、很暗,与一身的黑衣浑然天成。
我与他的眼神撞上,莫名瑟缩——
“一一,你没事吧……脸色好惨……像见了鬼……”
我听到表姐的声音,回神,这才想起来该呼吸。
吴婶仍在看着我笑。
这次,那目光又似温柔慈祥,我看愣了神。
我两次在梦与现实里分不清真假,但这次,我心中有了方向。
我径直朝蒲团走去,跪下,冲太奶奶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太奶奶,一一错了。太奶奶这些年一个人住在这儿,一定十分不容易。平时,我看见奶奶拄拐杖上楼辛苦,都很心疼,但是我奶有我爸、我妈,还有一一,但是太奶奶没人在身边,只能自己爬台阶、自己吃饭、自己上医院……我们没有常回来看您……对不起,太奶奶。”
我的眼神撞着地面,给自己说哭了,不愿抬起头来。
我的肩膀被扶了一把,是我奶。
我奶垂首看着我,眼中又是欣慰,又是不解,细声问我。
“一一,你这是?”
“奶奶,祠堂烧了,太奶奶呛了烟,进了医院,不好了好些天,一有精神,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大家聚起来,见一见。我心疼。”
我脱口而出,不住将梦中听到的,说了出来。
说完神智回归,才觉得羞赧,刚再张口。
一旁的大舅公,狠狠拍起自己的大腿,抢了话头。
“难道——”
他一脸悔悟。
半个月前,大舅公和老同学在国外旅游时,接到过一个医院的陌生电话。当时信号不好,他给挂了。
隔天,他收到太奶奶给他发的短信:
「就是嗓子坏了去的医院,没大事。是不是在忙,有空回来看看,娘想你们了。」
现在想来,太奶奶不会编辑短信,身边也没个能帮忙的年轻人。
当时,怕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让护士帮忙发的信息。
大舅公说到一半,“扑通”跪在了太奶奶遗像前,崩溃大喊。
“老娘!儿子对不起你!”
大舅公哭得响亮。
一众长辈跪得跪,哭得哭。
表姐不知道是被气氛牵引,还是真的动容,在一旁跟着默默红了眼睛。
我奶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问我。
“太奶奶这事,是谁说给你听的?”
我不敢知道,也说不出口——
我看向吴婶站的地方,却没人,夫妇俩都不见了踪影……
我背脊一颤,眼神不住地扫向太奶奶留下的书。
遗像前,最后一节线香正好燃尽,香灰吹到极薄的书封上,一点点微小的火星,莫名复燃——
瞬间,火势爆起,席卷、吞噬了整本书!
我站在原地惊神。
等身体反应过来,书已经烧得只剩下灰烬。
书烧完,没人出声。
我猜,大家都不敢出声。
书烧得太突然,甚至不合常理,桌上除了瞬间变成灰烬的书,没其他东西被波及,书下的玻璃台面微微裂开——
一片死寂中,京剧戏腔起调!
“鬼哭神嚎,夜半歌笙起——”
表姐的惊尖声刺痛了所有人的耳朵。
小姨奶奶蹬了他儿子一脚,舅舅慌乱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忙掐断了铃声。
虚惊一场……
电话是舅妈打来的,她现在应该和表哥在去医院的路上。
舅舅出去接了电话,回来时,神情恍惚。
“小言她妈说啥了?”
“啊,说,说有猫——”
我想起祠堂里,吓了表哥的那只黑猫……
小姨奶奶狠狠掐了他儿子一把,舅舅目光聚了焦,句子不再破碎。
“小言和他妈刚开出小路,一只黑猫突然蹿出来。他妈吓了一跳,方向盘没握住,车子甩到对向车道——”
“什!”
小姨奶奶捂着眼睛向后跌去,好在大舅公将人扶住。
舅舅不敢耽误,忙解释说人没事。
舅妈被黑猫吓得偏离车道时,对面同时蹿出一只白猫,对向司机为了让猫,车子方向同样打偏,两边才愣是没撞上。
听完,小姨奶奶缓过一口气。
“那人呢?现在在哪儿?”
“小言吓坏了,不肯去医院,在回来的路上。”
一刻钟后,表哥说着胡话冲进灵堂,跪在太奶奶遗像前,任人怎么拉,不肯起来——
表哥坚持祠堂里的那只黑猫,和车前的,是同一只。
他说,他在车上打了一个盹,梦见了车祸。
梦里,黑猫蹿在车道上,看向他的眼神尖锐悚人,就像在祠堂里望着他时那样。紧跟着的,是身体的失重感和横飞的车身。
他醒来后,是一模一样的黑猫,一模一样的眼神。只是这次,多了那只白猫。
8.
我奶说,书之所以会突然烧着,一定是帮表哥挡了灾——
书烧烬后,再也没有让人心惊的事情发生。
很快,我们等到第一声鸡鸣。
老人们说,天亮了,这个漫长的夜晚,就结束了。
天蒙蒙亮时,我妈拎着一袋子香烛回来了。
我激动地冲到门口迎她,确认我妈人好好的,委屈问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妈从包里拿出电量死得透透的手机。
“宁卿一,你还说,你偷偷把你太奶奶那书拿回去的时候,把你妈的充电宝也顺走了吧。我开错好几个岔口,才回来的。”
我妈用手指戳了戳我额头,算是小惩大戒,然后从我身边走过。
我站在原地,远远看着灵堂里齐聚的家人,想着我妈的话。
——什么意思?
风刺骨的寒,我忙将手揣进兜里避风。
一摸,右手口袋里,摸着个东西。
我心里一慌,这个形状不会是……
我颤着手,胡乱掏着口袋,手拿出来,摊开手心——
里面躺着的,是太奶奶的那块胭脂!
我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耳边传来蝉鸣夏虫声,我不住遮挡住眼睛,顶着烈阳刺眼,我慢慢睁开双眼。
回到老宅后,眼睛所及的,只有枯木灰瓦、物是人非。
现在却是个炎炎夏日,老宅柱子上的红漆都更艳些。
一片西瓜递到我眼前,清香入鼻。
我抬头看去,是太奶奶——原来是个梦。
太奶奶将我揽在怀里,给我喂西瓜。那时,我五岁,还能坐在太奶奶的腿上折腾。
“太奶奶坏,礼物好可怕,一一怕。”
太奶奶笑眯眯地,眼中狡黠俏皮。
“好好,太奶奶坏。不吓我们宝贝了,太奶奶是想告诉一一,太奶奶半辈子都在用心爱我们宝贝,爱这家里的每一个孩子。家里老人心里委屈,埋怨孩子,送出去的东西才是坏的。太奶奶有你们,这辈子很幸福,只要你们好,太奶奶没什么好怨的。要是有一天太奶奶送你们东西,一定是为了藏在礼物里,保护你们。”
我咧开嘴,伸手去抓西瓜。
“那一一要,太奶奶把礼物,送给一一。”
“好,太奶奶给一一。”
太奶奶笑着应声,突然起身将我放下。
我坐在躺椅上,吃着西瓜,懵懂地看着太奶奶兀自走远。
太奶奶的影子很虚,走着走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是吴审和常伯,他们陪着太奶奶一道走着,走着走着,便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之后,我又做了一个梦,是守夜这晚的事:我见到表姐,看到表哥。
醒来后,我垂下脑袋去看床底,找到了表姐丢的手机……
我将手机还给表姐,庆幸她没多问。
我看表姐的眼神似乎还停在昨晚,她呆呆地接过手机,放进口袋,说:早知道,该好好看看太奶奶。
表哥一家动身离开前,他也跑来叮嘱我和表姐:今后要敬畏、孝顺长辈。
说完,又似觉得丢脸,草草跑走了。
我奶身体还未大好,加上我晕倒身体虚,我们家干脆在老宅多住了一晚,顺便处理些剩下的琐事。
第二天离开前,我们去与太奶奶的邻里打招呼。
我心中其实忐忑得很,深怕那晚的老邻居夫妇,是真的只有我一人才看得到的黑白无常。
常伯是黑无常,他望着我们因过往对太奶奶的疏忽,付出代价。
吴婶是白无常,她让我们知道太奶奶的苦,引我们悔过。
兜转八户人家,没见着吴婶和常伯。
最后“常”姓门牌的大宅,门把上积灰深厚,似很久没人居住。
我心里越发发毛时,背后有人出声叫了我们。
“准备回去啦。”
应声回头,我才松了一口气。
身后人,是吴婶和常伯。
多聊了两句,才晓得前两年的时候,夫妇俩搬去和儿子一块住了,这里才空着。吴婶和常伯住在这儿时,与太奶奶时常帮扶彼此,感情好,所以常也回来看太奶奶。
前天来看人,才知道太奶奶走了,匆匆来送最后一程。
我刚想问吴婶守夜那晚的事,却听常伯与我奶寒暄着。
“也是家里孩子突然生病,天没黑就回了,不然得在老太太跟前多坐会儿、陪会儿的。”
这个常伯爱笑,与那晚的常伯判若两人。
长辈们互相客套的对话,离我耳朵越来越远。
——我只庆幸:还好,我们都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