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身体还给我2
发布:2025-05-28 10:51 字数:13889 作者:天野
陈明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你去阁楼了?薇薇,你以前不是最怕阁楼的吗?你说那里又黑又小还有蜘蛛网。而且……我记得你说过,你‘失忆’后,对老房子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怎么还记得阁楼的味道?”
坏了!我说漏嘴了!我的“失忆”设定在儿子天真的话语和丈夫步步紧逼的追问下,摇摇欲坠!
我强装镇定,试图掩饰慌乱:“我……我是听爸妈提起过,他们说阁楼很脏……我没上去,就在楼下待了会儿。可能是房子太久没人住,味道都差不多吧。”
陈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要穿透我的伪装,看到内里那个惊慌失措的灵魂。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是吗?可是薇薇,我今天下午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后来我打了几次才接通,你说你在家休息。但我总觉得……你身边是不是有点吵?像是有……风声?还是别的什么声音?”
他的怀疑像一张网,慢慢收紧,让我无法呼吸。他没有直接戳穿,但那种“我知道你在撒谎,我在等你坦白”的态度,更让我恐惧。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怀疑我什么?!” 积压的恐惧和被审视的压力让我情绪有些失控,我声音拔高,“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事瞒着你?!是不是觉得我……” 我猛地刹住,差点说出那个名字和真相。
“我只是担心你。” 陈明叹了口气,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但眼神依然带着挥之不去的疑虑,“薇薇,你最近真的很不对劲。从收到那封信开始,你就心神不宁,现在又一个人跑回根本不愿提及的老房子,还对我撒谎。如果你有什么心事,或者遇到了什么麻烦,哪怕是……你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都可以告诉我。我们是夫妻,我们一起面对。”
一起面对?
他根本不知道我面对的是什么!
一个死了十五年的姐姐的鬼魂!一个在镜子里对我嘶喊“还给我”的厉鬼!一个随时可能让我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秘密!
我怎么告诉他?告诉他,他深爱的妻子是个冒牌货,还是个失手杀了自己姐姐的凶手?
“我说了我没事!” 我猛地推开他的手逃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反锁了房门。留下陈明和一脸茫然的小杰在客厅。
5
我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
陈明的怀疑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我心里最敏感的地方。他不是没怀疑,他只是在等我坦白,或者在收集更多证据。他步步紧逼,耐心又可怕。
还有小杰……孩子是最敏感的,他似乎总能看到一些我看不见、或者不愿承认的东西。镜子里的“阿姨”,阁楼的味道……
镜子里的鬼魂步步紧逼,家人的疑虑日益加深,我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无形的牢笼里,四面楚歌,快要被逼疯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做点什么!
毁掉老房子那面镜子,必须立刻执行!这是唯一的办法!
但……我一个人真的不敢再回那个鬼地方了。刚才的经历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
找谁帮忙?
爸妈?他们远在南方,知道了只会当我疯了,担心我的精神状态比担心什么鬼魂更甚。
朋友?呵,这种能把我打入地狱的秘密,我能跟谁说?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报警?说老家闹鬼?我都能想象出他们看傻子似的眼神。“女士,我们不受理超自然案件”。
那我还能怎么办?等死吗?!被那个东西折磨到崩溃,或者被陈明发现真相,然后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脑子里只剩下那些荒唐的念头……电影里演的……驱邪……道士……大师……
我知道这他妈听起来有多蠢!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但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就像溺水的人会抓住任何漂浮物,哪怕是一根稻草!
手抖得厉害,我几乎是凭着本能抓起手机,胡乱地在搜索框里敲着字:“本市 驱邪 灵验”、“镜子 闹鬼 怎么办”、“高人 大师 靠谱”。
屏幕上跳出来的全是些狗屁玩意儿!要么是穿着太极服、P得仙风道骨的老头在打广告,吹得天花乱坠;要么就是些神神叨叨的论坛帖子,故事编得一个比一个玄乎,看得我心头发毛,但没一个看着靠谱!
找了半天,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看到一个不起眼的、藏在某个本地老论坛角落里的帖子,标题大概是“说说咱市里那些快失传的老手艺人”。其中一条回复提到了:城西,有个老破巷子里,住着个姓王的瞎子,脾气死怪,要价死黑,但祖传的手艺,好像真有那么点道行,不是外面那些装神弄鬼的骗子。说他爷爷辈就是干这个的,专处理些“不干净”的东西。后面还有一两个人附和,说听家里老人念叨过这号人物,但都说他轻易不出手,而且古怪得很。
信息少得可怜,只有一个姓氏,一个“瞎子”的特征,还有一个模糊到不能再模糊的方位。连个准信儿都没有。
可我现在还有的选吗?!
死马当活马医!就算是骗子,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去闯一闯!
万一呢?万一他真能救我呢?!哪怕只有一丝丝希望!
只要能让我摆脱镜子里那个东西,摆脱这一切,倾家荡产都行!
明天,明天一早就去找他!
6
第二天,我借口身体不适加重,需要卧床休息,再次请了假。脸色确实也差到足以让人相信。
等陈明和小杰出门后,我立刻打车去了城西那个据说有“高人”的小巷。
那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破,七拐八绕,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陈年垃圾和阴沟混合的酸腐气。出租车司机都不愿意往里开,把我放在巷口就走了。
我捂着鼻子,按照帖子里模糊的描述,在迷宫一样的小巷里转了半天,问了好几个路人,才终于找到那个据说住着王瞎子的门牌号——一个破败的小院。
敲了敲斑驳的木门,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是邻居的大妈,正端着盆脏水准备泼。她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听我说明来意后,撇撇嘴,朝院内角落一间更小的、几乎快塌了的偏房努了努嘴:“喏,王瞎子住那儿。哼,找他的人倒不少,稀奇古怪的,就是不知道他搭不搭理你。当心点,那老家伙邪门得很。”
我连忙道谢,心里更加忐忑不安,走到那偏房门口。门虚掩着,隐约能闻到一股劣质线香混合着霉味的气息。我轻轻推开。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干瘦得像骷髅似的老头,戴着一副油腻的、几乎不透光的黑墨镜,一动不动地窝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里。他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和几个看不清颜色的杯子。
果然是个瞎子。他似乎早就知道有人来了,头也没抬,只是用那双被墨镜遮挡的眼睛对着门口的方向。
“嘛事?”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透着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不耐烦。
我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恐惧和最后一丝理智的怀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诚恳,简洁地说明了情况。当然,我隐瞒了自己是妹妹顶替姐姐身份的核心秘密,只说家里老宅闹鬼,怀疑是十五年前意外去世的姐姐阴魂不散,尤其是一面她生前常用的老式梳妆镜特别诡异,昨晚还发生了极其恐怖的事情,感觉自己快被逼疯了。
我强调自己愿意出高价,只求安宁。说着,我从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现金——几乎是我所有的私房钱——放在他旁边的破旧小桌上。
王瞎子听完,没什么表情,枯瘦的手指在磨得发亮的藤椅扶手上不紧不慢地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响。他似乎对着那沓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
“镜子……阴物也,通幽冥,连阴阳。老镜子,尤其是沾了死人怨气、或者见过血光的,最易藏污纳垢,招邪引祟。” 他慢悠悠地说,声音像是从一口枯井里发出来的,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笃定,“你家那镜子,年代怕是不短了?又沾了枉死之魂十五年的怨气和执念,怕是已经成了气候,成了那东西的巢穴了。”
我心里一紧,听他这么说,反而更信了几分,因为他说的和我经历的太像了:“大师,那……那有办法解决吗?彻底毁掉它行不行?”
“毁掉?” 他嗤笑一声,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哪有那么简单。怨气所依,已成灵巢,强行毁之,如同捅了马蜂窝,里面的东西炸出来,怨气四散,反噬更烈,恐祸及全家。需得化解其怨,或者……以术法强行封印。” 他顿了顿,手指停止了敲击,“不过,此等凶物,煞气极重,要化解或封印,非同小可,耗费心神精力甚巨,我出手……代价很高。” 他再次“看”向那沓钱。
“钱不是问题!” 我急忙道,把桌上那沓钱又往前推了推,“只要能解决!多少钱都可以!不够我还可以再取!”
他似乎满意地微微颔首,那墨镜后的表情依然看不真切:“也罢,看你确有急难,身上阴气也颇重,再拖下去怕是性命堪忧。带我去看看。不过事先说好,钱先收下,事若能成,皆大欢喜;若事不可为,那东西太过凶厉,老头子我也得保命,钱……可是不退的。”
“明白!明白!” 我心头一喜,感觉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答应,扶着他(虽然他似乎并不需要)走出小巷,上了我叫来的另一辆出租车,直奔城郊老宅。
7
再次踏入这栋阴森的老宅,我的腿肚子都在打颤。王瞎子一进院子,就猛地抽了抽鼻子,墨镜下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
“嗯……好重的阴气,还有……血腥气?不对,是陈年的怨血之气,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生魂气息混在里面?怪哉,怪哉……”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大气不敢出,连忙带他上了二楼,来到林薇那间如同时间胶囊般的卧室。
“大师,就是这面镜子!” 我指着那面椭圆形的梳妆镜,声音都在发颤。此刻,即便是白天,那镜面也显得异常灰暗,仿佛蒙着一层油腻的黑雾。
王瞎子摸索着走到镜子前,伸出枯瘦如柴、指甲缝里都是黑泥的手指,没有立刻触碰,而是在离镜面几寸远的地方缓缓划过,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感知着什么。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突然,他手指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针狠狠蜇了一下,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嘶……好重的怨气!好强的执念!” 他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甚至可以说是惊骇,“这镜子里……不对劲……不止一个东西!”
不止一个?!
我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大师,您……您什么意思?不止一个是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除了那个枉死女娃的怨魂,” 他声音压得极低,枯瘦的身体甚至微微发抖,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这镜子里,似乎还……还搅缠着另一股气息……一股……活人的气息!像是……像是谁的一部分生魂被硬生生撕扯下来,和那死魂纠缠、禁锢在一起了!这是……这是活祭养魂的路数?!”
活人?生魂?活祭?!
我彻底懵了,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话,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恐惧攫住了我。什么叫活人的魂魄被困在镜子里?谁的?我的吗?不可能啊!活祭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当年……不,不可能!那只是意外!
就在这时——
王瞎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猛地怪叫一声向后跳开,脸上哪还有半点高人风范,只剩下纯粹的恐惧!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画满了看不懂符号的、皱巴巴的黄符,飞快地咬破自己的指尖,胡乱地用血在上面抹了几把,嘴里语无伦次地快速念着什么“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之类的玩意儿,然后大吼一声,用尽全力把那张沾血的黄符狠狠拍向镜子!
“凶煞退散!给老子镇住!”
“呲啦———”
一声极其刺耳、像是湿布扔进滚油锅里的声音响起!那张沾了血的黄符刚碰到扭曲模糊的镜面,竟然瞬间冒起一股浓烈刺鼻的黑烟,紧接着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点燃了,嗤嗤地自燃起来,连个灰烬都没剩下!
与此同时,镜子里猛地传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尖锐、混合着小女孩尖笑和某种野兽低沉嘶吼般的复合声音!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恶意和痛苦!
“嘻嘻嘻……没用的……骗子……都要死……都得死……把……身体……还……给……我……”
那声音像是带着钩子,直接钻进了我的骨头缝里,让我浑身发麻,几乎要瘫软在地!
王瞎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墨镜都吓歪了,露出一只没有瞳孔的、灰白色的眼珠,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不好!是活祭养出来的凶煞!还他妈是生魂死魂缠在一起的!走!快他妈跑!这活儿神仙来了都得跪!钱我不要了!命要紧!”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转身就往外跑,那速度和敏捷度,哪像个瞎子!简直比兔子还快!慌乱中,他怀里似乎掉了个什么小东西,像是个布包或者符袋,滚落到墙角,但他根本没空去捡。
我最后回头惊恐地瞥了一眼。
镜子里,那个穿着染血碎花裙的小女孩影像变得异常清晰,她像是没有骨头一样,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姿势,整个人死死地贴在扭曲的镜面上向外挤压,脸因为挤压而变形,五官模糊不清,但对着我咧开一张嘴,那嘴里没有牙齿,只有一个不断旋转、散发着吸力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
我吓得腿都软了,尖叫一声,几乎是被身体最原始的求生本能驱使着,连滚带爬、跌跌撞撞也跟着王瞎子逃出了老房子!身后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手在抓我的脚踝!
8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王瞎子一路狂奔,直到钻进之前等在巷口的出租车里的。我一把锁上车门,才稍微喘匀了气,浑身还在剧烈地发抖。
“大师!大师!等等!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叫活祭?什么活人的生魂?” 我抓住还在哆嗦的王瞎子的胳膊,语无伦次地急切追问。
王瞎子惊魂未定,一把甩开我的手,用力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别问我!我他娘的什么都不知道!那玩意儿邪门到家了!凶得要死!根本不是人能碰的!那里面……那里面就是个搅在一起的烂泥!一个死透了的怨鬼,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像是被硬生生塞进去的活魂碎片,两个东西拧巴在一起,互相吞噬又互相依存,靠着怨气和……和可能是活祭时流的血养着!太凶了!太邪了!你家那宅子,那镜子,绝对沾过不干净的血祭!你……你到底惹了什么东西?!”
他惊恐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我才是那个邪物。
“你给金山我都不干了!你自己……你好自为之吧!赶紧搬家!能跑多远跑多远!千万别再碰那镜子!也别再回那鬼地方!”
说完,他哆哆嗦嗦地一把拉开车门,几乎是滚下车的,头也不回地钻进旁边的小巷,一溜烟就没影了,比兔子还快。
我一个人瘫坐在后座上,手脚冰凉,心脏还在嗓子眼疯狂地跳动。
连王瞎子这种老油条都吓成这样……还说什么“活祭”、“活魂碎片被塞进去”、“生魂死魂缠在一起”……
这都他妈的是什么跟什么?!
难道镜子里除了林薇的怨魂,还困着……一部分活人的魂魄?谁的?我的吗?不可能啊!我明明活得好好的!还是……别的什么人的?活祭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当年……不,不可能!那只是意外!是我失手!
恐惧像冰冷的海水一样,瞬间将我灭顶。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比想象中更深、更黑暗、更粘稠的泥潭,无论怎么挣扎,都在不断下沉,而且越陷越深。那个镜子里的东西,根本不是简单的鬼魂复仇,它牵扯的东西,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和恐怖得多。王瞎子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中回响。
毁掉镜子……这个念头再次浮现,但王瞎子那句“捅了马蜂窝,反噬更烈”的警告,让我心里一阵阵打颤,刚升起的勇气又被浇灭了!
可是不毁掉,任由它继续这样下去,直到把我彻底拖垮、吞噬吗?或者……直到它真的从镜子里爬出来?
8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回到家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全是王瞎子颠三倒四的话、镜子里那个黑洞洞的笑容,还有那句“活魂碎片”。
回到家,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拉上窗帘,不敢出去。
家里的每一面镜子,现在都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让我不敢直视。我甚至不敢看手机屏幕和电视屏幕那漆黑的反光。
精神上的极致折磨,让我短短几天就迅速憔悴下去,眼窝深陷,神经质地对任何一点反光都感到惊恐。觉根本睡不着,闭上眼就是那面镜子和王瞎子惊恐的脸。整个人像被抽干了一样,神经绷得死死的。
这天晚上,陈明又来敲门。咚,咚,咚。这次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喜怒,显得异常平静,但平静中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和……疲惫的冰冷。
“薇薇,开门,我们必须谈谈。”
我知道,躲不过去了。他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或者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他的耐心终于耗尽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打开了门。
陈明站在门口,脸色平静,但眼神异常复杂,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他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很旧的相册,还有一个……小小的、脏兮兮的布娃娃。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是我们家以前的相册!还有……那是林静小时候最宝贝的娃娃!怎么会?!爸妈搬走时说这些都留在老宅了!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我今天下午,请了半天假,回了趟老房子。” 他声音低沉,目光紧紧锁住我,仿佛要穿透我的骨髓,“在你昨天鬼鬼祟祟回去之后。”
他翻开相册,指着其中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照片。
是我和姐姐,大概七八岁?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的公主裙,傻乎乎地挨在一起。一个笑得明媚灿烂,眼神里充满自信,另一个则显得有些腼腆内向,习惯性地躲在姐姐身后。
“薇薇,” 他指着照片上那个笑容更灿烂、更外向的女孩,“这是你,对吗?你以前跟我说过,你小时候性格像男孩子,活泼外向,什么都敢尝试,不像林静那么胆小、内向,总跟在你后面。”
我喉咙发紧,点点头,一种灭顶的预感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
“可是……” 他的手指划过,翻到了另一页。高中的照片。他和“林薇”站在学校那条种满梧桐树的小路上。“林薇”穿着蓝白校服,扎着马尾辫,手里捏着一支笔,笑得有点羞涩,很温柔,眼神看向他时带着少女的憧憬。
“照片上这个‘薇薇’,” 他抬起眼,那眼神陌生得可怕,像在看一件需要仔细辨认的赝品,“她笑的样子,她紧张时候下意识咬嘴唇的小动作,甚至她习惯用右手拿笔、写字的姿势……”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带着一种几乎要把我凌迟的审视。“而你,现在的你,”他声音开始微微发颤,“你写字、画画,甚至拿筷子,都习惯用左手。我以前以为是你‘失忆’后改的习惯,但我查了,哪有失忆会改变惯用手的?”
“还有,你现在不能吃芒果,一吃就过敏起疹子,每次我妈或者朋友送芒果来,你都找借口推掉。可当年……当年林薇最爱吃的就是芒果,我们一起去郊游,她能一个人吃掉两个大芒果。对芒果严重过敏的,是林静!我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她误食了带芒果的蛋糕,差点进了医院!”
“还有……昨天下午我给你打电话,你说你在家休息,但我听到了……非常清晰的鸽子咕咕叫的声音。那声音,我记得很清楚,只有老房子阁楼那个破损的窗台外,常年有鸽子筑巢。你说你怕阁楼,可你电话背景音却像是在阁楼……”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砸碎我最后一丝侥幸,砸得我摇摇欲坠。他竟然记得这么多细节!他一直在观察我!
他举起那个脏兮兮的布娃娃,娃娃的布裙子上甚至还能看到一小块暗红色的、像是血又像是泥的陈年污渍。
“这是林静最宝贝的娃娃,对不对?” 他声音很轻,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我心上,“她走到哪儿都带着,睡觉都要抱着。你以前还笑话过她幼稚。”
我死死盯着那个娃娃,感觉全身的血都凉透了,从头顶凉到脚心!
是林静的娃娃!是她滚下楼梯时都死死攥在手里的那个!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吓坏了,慌里慌张地把它塞进了楼梯底下那个堆杂物的、又黑又潮的破柜子最里面!他怎么可能找到?!
“这个娃娃,” 陈明的声音开始发抖,不再是之前的平静,而是充满了某种剧烈的情绪波动,痛苦、愤怒、还有恐惧,“我今天下午,在老房子,楼梯底下那个旧柜子里找到的。塞在最里面,被一堆破烂挡着。如果不是我因为心里的疑团无法解开,发疯一样把那里翻了个底朝天,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
他举着那个娃娃,像举着一份铁证。“告诉我,” 他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充满了痛苦和一种可怕的猜测,眼眶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变得通红,“为什么林静最宝贝的、可以说是陪着她一起‘走’的娃娃,会被人刻意藏在那种阴暗的角落?为什么现在的你,和照片上、我记忆里那个活泼自信、右撇子、爱吃芒果的林薇,有那么多……那么多细小却根本对不上的地方?!”
他往前逼近一步,眼神像两把刀子,要把我彻底剖开。“告诉我!”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积压了十五年的困惑、疑虑和他不敢深思的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十五年前,那个下雨天,那场‘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劈了叉,带着无尽的痛苦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恐惧,“你……到底是谁?!真正的林薇呢?她……她到底怎么了?!”
9
陈明的质问,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对比,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灵魂上。
十五年的伪装,在这些被他一点点搜集、拼凑起来的证据面前,土崩瓦解,不堪一击。
秘密被彻底撕开了,阳光(或者说是地狱之火)照射进来,暴露出底下早已腐烂溃败的真相。
我看着他痛苦、迷茫、惊疑不定、甚至带着一丝对我这个“枕边人”的恐惧的眼睛,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下去了。所有的挣扎和辩解都变得苍白无力。
“我……” 喉咙干涩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我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说啊!!” 他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捏得我骨头生疼,积压的情绪彻底失控,“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林薇呢?真正的林薇在哪里?!她是不是……是不是根本就没……” 他似乎不敢说出那个最可怕的猜测,关于“活下来”的是谁。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肩膀生疼。
恐惧、绝望、羞耻,还有一丝被揭穿后的破罐子破摔的疯狂,在我心底疯狂交织、冲撞。
“你想知道真相?好!我告诉你!”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歇斯底里地喊道,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空气,“没错!我不是林薇!我是林静!那个胆小鬼林静!那个永远活在她影子里的林静!”
陈明如遭雷击,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这个和他同床共枕了多年的女人。
“十五年前,在那个楼梯上,是我!是我跟她争吵!是我被她的话刺痛!是我失手把她推下去的!是我杀了她!” 我像是要将积压了十五年的罪恶、嫉妒和恐惧全部倾吐出来,声音尖利得刺耳,“那个摔死的,才是你的‘薇薇’!那个你最初喜欢的、阳光自信的林薇!而我,林静,抢了她的身份,抢了她的一切!她的大学,她的工作,她的朋友,爸妈的爱,还有……你!”
我死死盯着他惨白的脸,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快意和无边的痛苦:“怎么样?满意了?知道真相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很可怕?你娶了一个凶手!一个偷了别人十五年人生的冒牌货!”
陈明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我的眼神,不再是困惑和怀疑,而是变成了纯粹的陌生、恐惧,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和……混杂着憎恶与怜悯的复杂情绪。
“为……为什么……”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而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荒谬感,“你们是……亲姐妹啊……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为什么?” 我凄厉地冷笑起来,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因为凭什么?!凭什么她什么都比我好?!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凭什么连你……当初眼里也只有她?!她活着,我就永远只能是她的影子!是她的陪衬!我嫉妒她!我恨她!恨不得她消失!所以当她真的倒在那里……我就……” 我说不下去了,是啊,那种深入骨髓的嫉妒,最终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和罪孽。
“所以,现在你知道了,你可以报警了,” 我擦掉脸上的泪水,语气在极度的激动后反而变得异常冰冷和平静,“去吧,让警察来抓我这个杀人凶手,这个窃取了别人十五年人生的冒牌货!让我去赎罪!让我解脱!”
陈明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靠在墙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冲出去报警。他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到我无法解读。
客厅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他压抑的、几乎碎裂的呼吸声,在空荡的房间里交织。
就在这时——
“嘻嘻嘻……还……给……我……”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着稚嫩童音和怨毒嘶喊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从某一个特定的镜子里传来,而是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来自墙壁里,来自天花板上,来自空气中!整个屋子都在回荡着这个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疯狂的穿透力!比在老房子里感受到的更强烈!更近!
我和陈明同时一惊,惊恐地看向四周。
客厅里那面巨大的装饰镜,就是我早上发现异样、小杰说看到“阿姨瞪他”的那面镜子,突然开始剧烈地晃动!
镜面像被投入巨石的湖面一样,剧烈地波动、扭曲起来,里面的影像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那层薄薄的玻璃后面挤出来!颜色也变得灰暗阴冷,散发出一种不祥的寒气!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好几度!
“她来了……她一直都在……她听到我说的了……她从老房子跟回来了!” 我看着那面诡异的镜子,喃喃自语,刚刚因为坦白而升起的一丝解脱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恐惧。“她要来报复了!”
“什么来了?谁来了?” 陈明惊疑不定地看着那面剧烈晃动的镜子,显然也被这超自然的、恐怖的景象吓到了,脸上血色尽失。
“是林薇!是她的鬼魂!她一直缠着我!就是她在镜子里说话!是她要抢回一切!” 我指着那面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甚至发出“嘎吱嘎吱”不堪重负声响的镜子,声音尖利地叫喊着,试图将所有的罪责和恐惧都推给那个“鬼魂”。
镜面波动得更加剧烈,里面的扭曲影像中,一个模糊的、穿着十五年前那条染血的碎花裙的小女孩轮廓,若隐若现!她的脸正对着我们,虽然看不清五官,但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彻骨的怨恨和疯狂!
“把身体……还……给……我……”
那个阴冷而充满执念的声音,这一次无比清晰地回荡在客厅里!连陈明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不!我不会还给你的!这是我的身体!我的人生!是我的!” 所有的恐惧、不甘和绝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我像是被彻底刺激到了,理智的弦彻底崩断。我猛地抄起旁边茶几上的一个沉重的陶瓷花瓶(之前的摆件被我摔坏了),发疯似的冲向那面剧烈晃动、仿佛随时会裂开的镜子,“你去死!给我消失!永远消失!!!”
10
我高高举起手中沉重的陶瓷花瓶,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混合着十五年的恐惧、嫉妒、罪恶和濒临崩溃的绝望,狠狠地砸向那面剧烈晃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镜子!
“砰——哗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镜面应声而碎!
无数锐利的碎片像冰雹一样四散飞溅!划破了空气,也划伤了我的手背和脸颊,留下几道血痕,但我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尖锐刺耳的破碎声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和“还给我”的嘶喊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瞬间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我喘着粗气,看着满地狼藉的镜子碎片,每一片碎片都映照出我此刻疯狂扭曲、沾着血丝的脸。心里涌起一阵虚脱般的、近乎癫狂的轻松。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毁掉了这个“闹鬼”最凶的镜子,她应该就彻底消失了吧?再也不能缠着我了!就像王瞎子说的,马蜂窝被捅了,但马蜂好像也死了?
“薇薇……不,林静……” 陈明惊魂未定地看着我,又看看地上的碎片,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恐惧、悲伤,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混杂着恍然和更深恐惧的……怜悯?
我转过身,想对他再说些什么,想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或者让他报警,把我送去该去的地方。
但就在我转身的瞬间——
我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对面墙壁上,那块刚才被镜子碎片划过几道痕的、光滑的黑色电视屏幕上。
屏幕是关着的,漆黑一片,像一面未经打磨的黑曜石镜子。
但那漆黑的屏幕上,却清晰地映出了……
不是我此刻这张因为疯狂、虚脱而扭曲,沾着血痕的脸!
而是一张因为极度的恐惧、内疚和惊惶而扭曲的、属于十五年前的我——那个失手杀了姐姐后,躺在冰冷尸体旁,用尽全力表演“失忆”和“受害者”的,林静的脸!
那张脸上,充满了当年无法言说的罪恶、无措和对未来的茫然恐惧!
而我……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摸摸自己的脸。
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而陌生的感觉,从我自己的指尖传来。
我的嘴角,仿佛不受我控制一般,不由自主地,缓缓地,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其温婉,却又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悲悯和哀伤的弧度。
这个弧度,这个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了。
在我扮演“林薇”的十五年里,我曾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试图模仿却始终带着僵硬痕迹的表情。
那是属于……真正林薇的,习惯性的、带着她独特气质的微笑。一个我永远也学不像的微笑。
一个可怕的、颠覆性的、令我灵魂战栗的真相,像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进我的脑海!
镜子里的“鬼魂”……
王瞎子说的“不止一个”、“活人的生魂碎片被塞进去”、“生魂死魂缠在一起”……
那声声凄厉的“把身体还给我”……
不是林薇的亡魂在镜子里作祟,要从外面夺回身体!
也不是我罪恶感产生的幻觉!
而是……
而是十五年前,从楼梯上摔下去,那个被我以为已经彻底死去的林薇,她的意识,她的灵魂碎片,根本没有完全消散!它们一直……一直被困在了这具她原本的身体里!
被我这个鸠占巢穴的妹妹,用我强烈的求生欲、取代欲和十五年来刻意的“扮演”,强行压制、禁锢了整整十五年!
而我,林静,这些年来自以为是的“扮演”,那些刻意模仿林薇的言行举止、思维方式,早已在潜移默化中,被这具身体里残存的、属于林薇的本能和强大的精神印记,所同化,所侵蚀!我的灵魂和她的残魂,在这十五年里,早已在不为人知的层面上,发生了诡异的纠缠、吞噬和……融合!
那个在镜子里对我狞笑、对我嘶喊“还给我”的“鬼魂”,其实是……
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内心深处那个十五年前充满嫉妒、恐惧、不甘和罪恶的林静灵魂,那个被我强行压抑、否认的本我灵魂,在镜中这个特殊媒介里的投射!是它在恐惧被这具身体里逐渐复苏的“林薇”彻底吞噬!是它在绝望地喊“把身体(的主导权)还给我(林静)”!
镜子映出的,从来不是外来的鬼。
是真相。
是我自己内心的分裂、战争和正在发生的……灵魂层面的替代!王瞎子说的“活祭”,或许指的就是我当年强烈的意念和求生欲,无意中将一部分林薇的生魂和她死后的怨念一起禁锢在了这身体和那面老镜子里,而我的灵魂,则成了这场漫长“活祭”的燃料和争夺对象!
“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我无法接受这个比闹鬼更恐怖、更讽刺的事实,疯狂地摇着头,语无伦次,我看向陈明,想从他眼中寻求一丝否定,想让他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的胡思乱想。
但陈明看着我,看着我脸上那个清晰无比的、属于“林薇”的悲伤微笑,眼神里只剩下无尽的陌生、恐惧,和一种……恍然大悟的怜悯与悲哀。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干涩而遥远,仿佛隔着十五年的时光:
“难怪……难怪这些年,我总觉得你身上,偶尔会有薇薇的影子……那些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那些善良的特质,那些你努力模仿却总感觉生硬的地方……原来……原来她一直都在……一直被你困在这里……在这具本该属于她的身体里……”
他看着我,眼神仿佛穿透了我的躯壳,看到了那个被禁锢了十五年的、他曾经有好感的、真正的林薇的残魂。
“薇薇……” 他下意识地,轻声呼唤出那个名字,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歉意、悔恨和难以言喻的悲伤,“对不起……对不起……我竟然……我竟然没有早点认出你……让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他这句话,每一个字,都不是对我林静说的。
他是对着我身体里,那个正在苏醒、正在夺走我一切,甚至是我自身存在的,“林薇”说的。
11
陈明的话,和他眼神里对“林薇”的确认与怜惜,像最后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我所有挣扎的力气,彻底压垮了我名为“林静”的存在。
不!我不是林薇!我是林静!我是活着的那个!我才是主导!
那个温柔善良、处处比我优秀的林薇早就死了!被我亲手杀死了!身体里这个只是残存的意识!是碎片!是执念!凭什么反过来吞噬我?!
我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我才是!
“我才是林静!我才是!” 我疯狂地嘶喊着,试图用声音驱散脑中那可怕的认知,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我的声音听起来却异常陌生,甚至带着一丝不属于我的哭腔。
我扑向地上那些破碎的镜子碎片,想从里面找到那个属于“林静”的、充满恐惧和嫉妒的影子!想证明我还在!
但锋利的碎片划破了我的手指和手掌,鲜血淋漓,而碎片里映出的,只有一张张扭曲的、模糊的、混合着林薇的温婉悲伤和林静的疯狂绝望的面孔。它们在交替,在融合,像一张张破碎的面具。
哪一个是我?
我已经分不清了!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挤压,被排斥,像沉入深海,被冰冷的海水一点点吞噬……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那个悲伤的微笑甚至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脸上。
“妈妈……呜呜呜……妈妈你怎么了……好多血……” 小杰不知什么时候被惊醒,站在了卧室门口,看到满地碎片、鲜血淋漓、状若疯癫的我,以及客厅里剑拔弩张、气氛诡异的父母,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哇哇大哭。
陈明立刻像被针刺一样反应过来,冲过去一把抱起儿子,紧紧护在怀里,迅速转身背对着我,用自己的身体隔开我和孩子,仿佛我是什么会传染的病毒,或者会瞬间扑上来伤人的洪水猛兽。
这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彻底击溃了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我输了。
彻彻底底地输了。
十五年的精心伪装,十五年的窃取人生,到头来,我不仅没有完全拥有林薇的生活,反而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了。我亲手杀死了姐姐,却又在漫长的岁月里,被她的影子、她的残魂和这具属于她的身体所反噬、同化、吞噬。
我被困在了这具不属于我的身体里,和我最恨的姐姐那不灭的残魂,永远地纠缠在了一起,进行着一场无声无息、永无止境的战争。而我,正在节节败退。
这比直接下地狱,还要痛苦一万倍!这才是最恶毒的诅咒!
“哈哈……哈哈哈哈……” 我瘫坐在冰冷的、沾着血和玻璃碎片的地上,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混合着血水汹涌而出,分不清是林静的绝望,还是林薇的悲伤。
报应……
这就是我的报应……来得如此诡异,如此彻底,如此……讽刺。
尾声
后来。
听说陈明最终还是报了警。
但警察来了之后,面对一个精神彻底崩溃、时而哭时而笑、时而自称林静(语气尖锐充满恐惧),时而又流露出林薇神态(温婉悲伤眼神空洞)、语无伦次、逻辑混乱的“林薇”,以及一堆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诡异现象(比如那面被毁掉的镜子周围残留的异常低温和能量场?陈明提供的那些关于性格习惯前后矛盾的详细证词和那个诡异的娃娃?),最终,结合她“失忆”十五年的背景,官方的结论只能将我定性为“因亲人意外离世造成长期、严重的精神创伤后应激障碍,并伴有严重的身份认同混乱和精神分裂症状”。
谋杀的指控,因为缺乏直接物理证据(时间太久远了)和我的精神状态,最终不了了之。毕竟,一个“疯子”的话,很难成为定罪的依据。
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这里的墙壁是包裹着软垫的白色,很安全,也很……苍白,像一个巨大的、没有出口的茧。这里没有镜子,甚至连一点能清晰反光的东西都没有。窗户是磨砂的,餐具是塑料的。他们以为隔绝了所有镜像,就能让我平静下来。
可他们错了。
我看不到外在的镜子。
但我只要闭上眼睛,甚至在睁开眼睛看着那片虚无的白墙时,都能清晰地看到“她”——或者说,“我”?
有时候,是穿着染血碎花裙的林薇,站在一片漆黑的虚空中,用那种我模仿了十五年的、温婉又带着化不开悲悯的眼神看着我,无声地流泪,她的影像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凝实。
有时候,是那个十五年前充满嫉妒和恐惧的林静,蜷缩在意识的角落里,惊恐地看着那个越来越清晰的“林薇”的影子,发出无声的尖叫,感觉自己的存在感越来越稀薄。
更多的时候,这两张脸会重叠、交替、融合,在我脑海里,在我感知里,永无止境地争夺着这具躯壳和意识的主导权。今天“林薇”多一点,明天“林静”挣扎一下,永无宁日。
我知道,这场禁锢,没有尽头。
十五年前,我把姐姐推下楼梯,以为自己爬出了名为“林静”的阴影,获得了自由和新生。
却不知道,从她倒下的那一刻起,从我决定取代她的那一刻起,我就亲手为自己建造了一座更深、更黑暗、更无法逃脱的牢笼。
一座……没有镜子,却处处都是倒影,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灵魂战争的,永恒的精神囚牢。而这场战争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