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是张三，整整十年了，我都浑浑噩噩的。

    下面是我的故事。

    我就职于一家大型公司，公司的业务很广泛。我们主要负责水下作业。虽然工作很辛苦，但是薪水确实很可观。我们这个工作一般做十年就可以退到二线，不需要再下水了。

    因为长期水下作业，水的压力会导致我们听力受损，还有就是十个人有九个有类风湿关节炎。

    其实这些不算什么。

    干我们这个活的都是缺钱的，缺钱的我们也不在意身体的这点损伤。人总得先活下来才有以后。和我一组的一个小伙子，也是特意要求调岗来这个危险岗位的，小伙子叫张琪，人不错。当我问他为啥要来干这鬼工作？

    他笑着说他要娶一个很爱的姑娘，他想给那个姑娘更好的生活。

    那天下水前，他一直笑嘻嘻的，他说这个月也就是7月12日，他要跟她求婚。

    我也笑着说，“先恭喜你们了，请我喝喜酒啊。”

    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那次事故。

    排海管突然发生海水透水事故，我和他被困在了管中。我们不知道救援多久会到。我们只能先自救，我们努力的往外面爬。只要还能懂，希望就在前方。可就在此刻，张琪的脚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他挪动不了。

    他紧紧抓住了我的脚，我回头看了他一下，他的眼神里满是绝望，他好像说了什么，可是我听不见。

    眼见危险临近，我力气也几乎用完了。我不想死，我恐惧极了。

    危急时刻，都是会自保的吧，我用力蹬了他一脚，甩开了他的手。继续往前，我趁着水还没有完全淹没管道，我逃了出来。但是张琪却没有出来。

    上岸后，我第一时间联系了公司，希望他们救援。只要张琪也能被救上来，那我那点人性的恶就可以被救赎。

    项目负责人向我了解了一下具体情况，然后就让我回去休息了。说是会第一时间汇报给老板。

    我以为他们会开始救援。

    我缓过来后，第二天又去了公司。我敲开了老板的办公室。

    “救援怎么样了？”

    “很遗憾，人已经死了，其实根本就不可能还能活。你安心养好自己的身体就好了。”他强迫自己和颜悦色跟我说。

    我离开了办公室，心如死灰。

    我去了我们的工作组。有组员告诉我，老板只是第一时间在抢修设备，根本就没有准备救援。

    张琪的个人换衣柜也被打开了，所有个人物品都被公司拿走了。张琪的手机在被拿出来的时候，有无数个未接来电，都是张琪女朋友打的。

    张琪死了？他真的死了？我有点不能相信。按说我们经过专业的培训，并且张琪的水性很好，他应该可以坚持很久的。

    如果他真的死了，那我不是间接成了凶手。

    良心让我不安。

    我偷偷换上了水下设备，潜到了水里。凭借着经验和记忆，我潜到了当时我们事发地那片管道。

    我不知道张琪现在到底在哪里，是否还活着。我只能以这片为基准，然后一步一步试。

    当我又换了一片区域的时候，我居然听到了里面地回应声，那是我们定的暗号，所以张琪应该没有死，但是看回声的力度，他应该很虚弱了。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个好消息。

    我急忙回到岸上，再次找到了老板。说了我下水后的发现。

    他在电脑前没有吱声，一直在操作电脑。我以为他在处理工作，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的手机响了，是银行通知，我的工资卡上多了十万。

    我的血一下子涌到了脑子上，我本来想勃然大怒，想跟他争执，甚至想过要曝光他。那一分钟我的脑子里出现了无数的热血画面。

    可是我又低头看了看我的银行卡余额。

    十万，我得赚多少年。十万，能解决家里多少困难。

    我在那里站着的第二分钟，他对我说，“张琪没有亲人，只有一个女友，如果日后找你，说话注意点。”

    我没有说话。我还在挣扎，虽然我知道自己已经做了选择。

    他有些烦了，对着我说，“滚。”

    我滚出了他的办公室。

    隔了一天，我又潜下水去了那片区域，仍然还有回音……

    8

    我是小梦，

    我是个实心眼的姑娘，有一个很好的恋人。每天他一下班就会给我打电话。可是，那天他没有给我打。我给他打电话，打了很多遍，都没有人接，也没有回。

    我给他打电话，不止因为我们每天都要联系，还因为那天我的眼皮一直在跳，心里还慌乱的不行。

    第二天，我突然收到了他的分手短信。

    我震惊，明明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他还给我买了一生只能买一枚的钻戒。是他亲手给我戴上的。

    他说过爱我，很爱很爱，会爱一辈子的，他说过不会抛弃我的，他知道我害怕被抛弃。

    我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23年前的7月12日当天，孤儿院的院长在门口捡到了我。箱子里只有我，连一封因为家里穷，没办法养活我的信都没有。

    一般孤儿院的孩子都会有心理创伤，我们会认为是因为我们不好，才导致父母不要我们。被遗弃的感觉是我一生的痛。

    张琪郑重对我说，他懂，他说要在7月12日当天向我求婚，给我一个完整的家。

    离7月12日已经没有几天了。

    可是突然他居然提了分手。

    他这是要我死啊。

    我立刻给他打去了电话，可是他没有接，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就是一条很敷衍的道歉短信

    至今我还记得那条短信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尖刀刺进我的心里。

    小梦

    首先诚恳的向你道歉。我不能和你履行婚约了。我们股东的女儿看上了我，许给我一个更美好的未来。虽然我知道我不道德，但是我已经决定了。一个月以后我们将会旅行结婚。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

    我不信，我一个字也不信，难道曾经的美好都是假的吗？

    我找到了张琪的公司，我要见他，我要他亲口对我说。

    在公司里我并没有见到张琪，但是他的新女朋友亲手把我送给他的戒指还给了我。看着戒指，我不能不信了。如果不是张琪给她的，她是不可能拿到的啊。

    张琪这个胆小鬼，连见我的勇气都没有了。

    在公司，我遇到了一个张琪的同事，他们好像一个姓，我拦住了他，我想再问问。不知道怎么了，我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虽然事实就在眼前。我需要再次验证。

    我问他，“张琪在哪？”

    他答非所问，“他新女朋友对他很好。”

    我再问，“什么时候的事？”

    他头都没敢抬一下，好像做错事的人是他。“已经很久了，大家都知道。”

    我相信了。

    我不再给张琪打电话，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再打。

    就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张琪。

    我和他断了联系。

    9

    我是和张琪断了联系的小梦，

    我是一个病人。我并非心理医生。只是我整整看了十年心理问题，所以久病成医，我了解很多心理问题。

    十年前，我发病。

    起因是我的男友，马上就要结婚的男友，不声不响弃我而去。

    他加薪了，他和老板的女儿结婚了。他的所有生活轨迹都告诉我，他现在很幸福。

    那我算什么？我接受不了，我重度抑郁。

    然后我找到了我的心理医生。

    他整整给我治疗了十年，我现在基本上可以带病生活了。

    什么？痊愈？

    心理疾病痊愈的可能几乎为零。

    更别说我的心病一直都是他，我曾经的爱人。

    本来，李医生的治疗已经让我积极起来，我已经可以与抑郁共存，继续生活下去的。

    可是在某一天，一个网站上，我看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公司的员工，在工作的时候出事，被困在了工作的地方。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老板觉得人死活还不知道呢，工作的地方施救是非常苦难的事，老板不想耗费人力物力和财力了。

    去深海的管道里救人，只有拆除设备这一个办法。

    而为了一条人命拆除设备会让公司蒙受巨额损失。

    在老板的心里，俩害相较取其轻。人命最不值钱。

    然后公司就选择了不救。正好这个员工没有家人。连赔偿都省了。

    这个帖子一出，就有很多人留言，假的吧？博眼球的吧？那这老板还是人吗？

    发帖者在帖子底下回复，老板本来就不是人。老板还找人演了一出戏，说是这个员工和自己的女儿结婚了，因为攀上富贵，就把马上要结婚的女友抛弃了。

    我那晚盯着那个帖子的每一条评论，我浑身冰冷。这个帖子太真实了，所有的细节都能和张琪的背叛对的上。

    就在我准备在帖子下留言，想要继续问清楚的时候，帖子被删除了。

    就像是我的妄念一样，一点迹象都没有留下。

    我一直盯着那个论坛，一直刷新着论坛。一直，一直，直到天亮，直到我的眼睛实在是受不了，才离开了一下。

    十年了，我第一次宁愿相信，张琪是真的和老板的女儿结婚了。

    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有他们公司的人佐证，张琪跟我提起过那个大哥，是他的工作合作伙伴，一起去危险的地方工作，首先要做的就是对合作伙伴完全信任。

    所以他的话，让我不再疑心。

    如果事情的真相真的是帖子上写的这样。

    那我，那我，那我

    要真相。要给张琪讨一个说法。

    我首先要找到发帖子的人，不管他是谁，他一定是知情人。

    10

    我找到了当年的那个大哥。我不知道他在这场事故里的角色是什么？我不敢打草惊蛇。可是我了解到他患有选择性失忆症，也了解到他最近一直被一个噩梦纠缠。

    我找到了切入点。

    我求李医生，跪下求。

    我声泪俱下。

    我苦苦哀求。

    李医生心软了。

    做为专业的心理医生，他给了我建议，也给我制定了方案。我已经接触心理学十年了，我相信，我不会被一个外行看穿。

    然后一张宣传传单发到了张三的手里。

    他来到了李医生的诊室。

    不，是我的诊室。

    一系列的治疗后，我得到了真相。

    可是这真相太血淋淋了，我又是否能承受的了。

    十年前，张琪被老板和这个他口中的大哥留在了管道中。当时的他还活着。

    我得知真相后，已经哭晕了好几次。

    11

    我看到了警察和一副手铐。十年了，我终于能好好的睡一觉了。我的良心被整整折磨了十年。就为了十万块钱。还有我的见死不救，我的自私，我人性中的恶。

    被一个秘密折磨十年，你们要相信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十万块钱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给我解决了很多困难。因为是这种方式获得的钱，我痛恨它。

    我学会了赌博，我学会了酗酒，我还学会了挥霍。

    妻子再不像以前一样包容我，她看我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她也曾问过我，那几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告诉她，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希望我能接受治疗好，回到从前。可是怎么可能回得去。我被诊断为选择性失忆。

    我的老板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

    可我对这样的结果非常不满意。

    十万很快败完了。

    妻子失望的离开了我。

    要知道在得到这十万块钱之前。

    她每天做着小推车生意，卖点肠粉啥的，每天我下班后都能吃上热乎乎的饭。她也从来没有跟我抱怨过生活苦，她常说的一句话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现在她离开了我，在我酗酒后对她拳打脚踢后，在我赌红眼回家翻箱倒柜找钱翻本后。

    她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她说她要的好日子再也不会来了。

    我没有挽留，现在的我，酒和赌钱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由于我知道一些秘密，虽然我再不像以前那样兢兢业业上班了，基础生活费还是发的。拿到钱的第一时间，我就会买一瓶酒，冲进赌场。

    十万块钱把我毁了。

    不，也许在我用力蹬了他一脚那刻起，我就再也没有未来了。

    说来也奇怪，那个老板也开始走霉运。生意几次投资都失败了。最后一次更惨，直接让对手骗了，骗得倾家荡产。他把公司卖了还债。再然后还听说因为经济犯罪，被抓进去了。好像在监狱里自杀了。

    他死了，他解脱了。可是我呢？

    公司找借口开除了我。是啊，我已经毫无价值了。

    这就是我的十年，悲惨的十年。

    我的内心一直有一群蚂蚁在啃我，一直有。因为这件事，我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有一天，我喝的醉醺醺的，我在某论坛上发了帖子，把这件事讲述了一遍。点击发送的那刻，我觉得一身轻松。

    本来我只是为了一吐而快，论坛里每天的帖子数不胜数，没有人会关注的。没想到我的帖子却一下子爆了，一个小时后就阅读量过万，回帖量过百。

    我一下酒醒了，然后我删除了帖子。

    我的所有故事讲完了，在警察的审讯下讲完了。我将会接受该有的惩罚，可是此刻我的内心却非常平静。平静到我甚至觉得有点幸福。

    12

    郊外的陵园里，多了一座墓碑，墓碑上贴着一张朝气蓬勃的照片。爱人张琪之墓，爱妻小梦。

    今天是7月12日。

    我终于有家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