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2
发布:2025-06-17 10:11 字数:14117 作者:天阅短篇
第五章
天会亮的,雨也会停。
昨晚那样大的暴雨还是被晨光驱逐出了河子沟。
尽管阴霾散去,但暴雨留下的罪恶却需要时间去抚平。
「唉,总是下雨,丫头 你跟着我啊 别摔着了 ……」
柱子撑着根木棍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前面探路, 经过一晚暴雨的搓磨,河子沟上的小路被撕开了一道道可怖的沟壑仿佛外掀的皮肉有的还带着小血洼。
我和柱子一前一后在这一片狰狞中披着晨光向前摸索着老木屋的方向。
而昨夜,昨夜除了柱子留在了我的木房子里睡了半晚 ,没有发生什么。
「扑通——哎哟~我的屁股 ……这破土道也太难走了 !」
正往前领路的柱子突然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溅起一小片泥点子。
「柱子!」我紧走几步想将他扶起来 结果一着急……
我和柱子一个坐在泥里 一个趴在泥里 。
「噗哈哈哈……哈哈 丫头 你咋学我呀 哈哈哈……」
「你……哼……哈哈哈」
「丫头,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自从,自从婶子走了之后 你就没笑过了 ,丫头 我和婶子都希望你能天天开开心心的 」
柱子爬起来向我伸出手, 语气小心又认真 。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着柱子有些失神 。
我拉过柱子的手从泥巴里站起来, 一些尘封又涌上心头 但很快被我压了下去,对着柱子重新扯了下嘴角 。
「走吧,还得去学堂呢 你带路 ……」
「哎!」柱子露出一抹憨笑 「跟紧我丫头,丫头我一定会让你以后开开心心的!要是咱俩以后都能去县城……」
柱子往前带着路又开始嘀咕着关于县城的碎碎念。
我没有打断他。
日头蒸发着残余的水洼,刚刚摔倒沾在身上的泥巴也会变干脱落。
终于还是走到了老木屋前 ,雨夜,烛光,交织的影子 ……一些碎片模糊又异常深刻的在我的眼前一一闪过 。
只是我也好 ,柱子也好 ,交织的影子也罢 ,还有老木屋 ,老柳树都一言不发 。
我和柱子刚进门儿 熟悉且扎耳的声音便毫不避讳的丢了过来 「呵呵~你们两个不会去泥里打滚儿了吧 还是没洗澡啊 真是脏死了 ……」。
还真是——死性不改 ,我心里生出一丝厌恶 。
见我不理会,玲子的笑声更大了颇有几分嚣张气味儿「哈哈哈!好像两个癞蛤蟆 ……」
「哎呦~这不是小哈巴狗吗!天天看见人就哈巴哈巴叫! 」
柱子可不惯着他,一如既往的一语致死。「略」——还甚是挑衅的回了她个白眼。
玲子顿时涨红了脸, 刚要动手便被身后走过来的安老师拦了下来, 安老师的大手包着玲子的手 。
「别调皮了玲子,快去坐好 」
这声音听不出一丝责备 反而因为没有分开的手多了几分暧昧的味道。
我的目光鬼使神差的扫过老木屋里每一个人的鞋子 ,除了安老师便只有——玲子的鞋没有沾上暴雨过后的脏泥, 白边的布鞋上面还绣着小花儿 ……
纵使心中已有答案 ,纵使已经亲眼所见, 我的心还是抽痛了一下 ,带着酸涩我别过头去 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向安老师瞄去。
安老师今天没有穿往日的纯白色衬衫。而是一袭浅灰色的圆领短袖。额前的碎发衬得眉眼尽显柔和, 只是这一眼感觉像隔了几年一样。安老师没有变最多只是换了身衣服 ,可是又分明和第一次见到的安老师不一样了。
明明那双好看的眸子里还是盛满湖水, 可是湖水的颜色变深了。 颜色不重 只是里面不像是我的影子了, 若隐若现的认不出人形。
「丫头啊 ,身体好点儿了吗 ?」
安老师像是才看到我「我原来不知道你这么能吃辣的吗?」
我还未反应,安老师又自顾的说。 明明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的嗓音, 一样的笑容却让我没有丝毫的温暖和被关心的感觉: 我分明看见眸中的湖水颜色更重了几分, 闪烁着悠悠隐隐的光,一缕风扑过我不自觉的抖动了下身体。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止,我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此时此刻在被安老师当着众人面问出来 ,一抹控制不住的苦涩混合着委屈悄然涌上心头惹的鼻头和眼眶有些发酸。
「安老师 !额,我记得您让我们背诵 教的知识吧 我也会背了 您听听 ……」
眼见没人说话,氛围有些莫名的不对劲 ,柱子开口打破了这种气氛 。
「人之初 性本善 ……」
一堂课上下来 各怀鬼胎,安老师的眼神,玲子的得意 还有——我和柱子,昨晚目击者的沉默 。
第六章
河子沟的夜来的一向早,光亮落下后随之代替的便是模糊的灰暗,凉风赶走了太阳的余温 一堂气氛怪异的课也随之落下帷幕……
我的目光不经意往老木屋门口扫去——老柳树的些许枝条随着凉风蠢蠢欲动 发出簌簌声响,仿佛在密谋着什么诡秘。
「好了,大家都回家吧 。」
安老师的声音将我的视线拉了回来。
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我们没有书本,没有纸笔,平时上课只是坐着听安老师讲 ,安老师说什么就跟着学一句。 此刻安老师说让回去了,大家不过是怎么来的就怎么走回去,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脑子里也未必多了太多东西。
我还是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身体 。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
「丫头,我有……」
「丫头你先别回去。昨天你没有来 我给你补习一下 」
旁边柱子的声音刚开口就被走过来的安老师打断了。
「柱子,天快晚了 你快回去吧 你爷爷还在家等你呢 。」
没等我回答 安老师转头看向柱子语气分明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可那碎发下的眼睛却透出一分警告。
「柱子你先回去 ,我补习完回去找你 」。
我伸出手轻拍了下柱子的肩膀安抚他藏在桌子下面微微发力 攥紧的拳头 。
「好,我等你丫头。」
柱子没有接安老师的话,站起身来一字一顿的说完,眼神却是紧紧盯着安老师。走出老木屋的时候 一个回头与我眼神交汇,只是一瞬便转身往外走了……
这会儿的风比刚才又大了些 从门口钻进了屋里 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小婴孩的哭泣断断续续,由远及近。
屋子里除了我和安老师——还有一个玲子。
她一直没起身,目光追随着安老师,死死盯着我这边,配上那一头快到腰的长头发 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瘆人。
她恨我,我也厌恶那样的人 留下的种。
「安老师,我也有一些没听……」
「玲子——你的基础比丫头的好多了 ,不用多补了 先回去吧 明天再说 」。
玲子见安老师还站在我旁边 终于是坐不住了, 径直走到安老师身后,哽着嗓子柔柔地开口。只是还没夹完,便被安老师的话堵住了。
「安老师……」 她自然不甘心咬了,咬下唇再次开口。
「玲子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玲子娇娇地声音再次传来,安老师直接一个眼神过去,语气染上了一丝不耐,更多的还是——温柔。
「不是的安老师,不是……安老师,那,明天见,你也别太晚休息了。」
明明声音带着委屈,可丢向我的眼神却又是浓浓的恨意和警告 ,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老木屋 ,直到迈出木门的最后一个回头还要瞪我一眼。
「哼」我的嘴角泛起一抹弧度 ——
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她这样子有些好笑。
而这一切被安老师尽收眼底 。什么也没说。
凉风更大了,门口能看到的光线也越发暗了。 此刻只剩下我和安老师两个人的老木屋里大概是人都离开了 没有多少人气了,温度有些急速下降。
此时此刻安老师就站在我的正前方,俯视着坐在木椅上的我。大概是我的错觉,安老师的眸子在昏暗的老木屋中泛着隐隐的光。
说不上来的诡异,
『呜咕咕』——今夜的猫头鹰叫的有些不合时宜。
四目相对的那一秒,安老师双眸中的湖水已不似往日般清澈温柔取而代替的是深不见底的幽暗,一层一层的浪向前扑着,我看到自己没有着力点 一层又一层的浪花想吞掉我。
「丫头,跟我去里面 」。
安老师的话一向是温柔地带着某种魔力……
我跟在安老师身后一步一步走进了里屋。
里屋的光线比外面更深,安老师去桌面点蜡烛,我只能勉强看到他的轮廓。
随着蜡烛的点燃,我注意到这是一根新蜡,未经使用过 蜡身很高,很洁白身上似乎还有刚刚拆封的蜡烛味,只是不太好闻。
之前的那半截已经被昨晚的暴雨浇灭了吧。
我立在门口打量着这屋子——这间安老师每晚睡觉的地方, 每一个角落。这间里屋,我从前几乎每晚都会来 只历经昨夜那一晚,我如今再进来却有些说不出来的陌生。 安老师的木床上铺着有些洗的发皱的白布床单,床边还随意的躺着安老师换下来的白色衬衫。昨夜的暴雨交织的影子在白布单上异常清晰 。
今夜的蜡烛似乎烧的很烈, 屋子里比之前光线强了很多 有些晃眼睛。
「丫头,你想不想看看秀秀长什么样子?」
进了屋子安老师就一直背对着我, 点亮蜡烛后也没有回头。安老师的背影幽幽地传出一句。
屋子很小,我和安老师的距离不过几步,这声音像是隔了很远很远不知从哪儿飘进我的耳朵,但又清晰的如同一把刀子直接扎进耳朵。
「什么?」
我的嗓子有些发哑,地面上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抓住我的双脚动弹不得,大脑在此时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安老师再次转过身时手上多了一张照片,隔着几步的距离,安老师将照片递给我 。他没有动 示意我过去拿,安老师就站在原地,身后的蜡烛烧的正旺。
原本刚刚还动弹不得的双脚,犹如听到了解开的咒语,被大脑催促着快步走过去,甚至双手有些急切地 抢过了照片 。
微微颤动的双手出卖了鼓动如雷的心脏。
只一眼,手上的照片 险些被我丢出去 ——脱光了衣服照镜子的恐惧感像通了电 遍布我的全身每一处血管。
我咬紧了舌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渗出了细密的薄汗。
再次睁开眼睛 那张和自己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带着笑意重新映入眼底。
其实细看下来还是不一样的 。
比如:那样的笑容,自从妈妈被他打死后 从未再出现在我的脸上。
「噗呵呵呵……」
一阵笑声在耳边响起如同一股冰冷刺骨的湖水灌进耳朵 ,我直直地浑身一颤,手中的照片也随之滑落,但却被一只大手稳稳接住。
第七章
时间流逝,带走了很多人 很多记忆 可即使时间将我的不甘消磨,却未曾洗去那些污浊。
手的主人是安老师。那张照片又重新回到安老师手上, 几乎是下一秒——照片和照片中的笑容被蜡烛的火焰烧死,残灰落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彻底变为灰烬,刚刚还鲜活的照片只一瞬间便死于烛火。
而烧死她的人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呵呵,只是她已经去她该去的地方了 」。
安老师的嗤笑声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出几分诡异,那张好看的脸上依旧是温柔却分明让人不寒而栗 。
我不自觉瞪大眼睛紧紧盯着地上的灰烬,用力攥紧了双手却又在下一秒无力的松开。
我其实不应该有什么情绪的,却是莫名的一道温热躺过脸颊——被我抬手用力抹掉 。
「咳咳不过丫头——」
安老师两步走过来 一只胳膊环住我的肩膀发力将我带到了木床上坐下。
他的胳膊就这样圈住我,距离近到,我一抬头几乎能碰到他的下唇。
「相比之下还是你比较听话 」。
他的唇吐着浊气在我左耳边一张一合。
我只觉得此时的自己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身体和我的心一样 麻木不知该作何反应 。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尽可能的与他平视。注意到我的动作,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上扬的嘴角尽显诱惑。可那双眼中黑云密布,高浪奔腾的湖水却是要吞掉岸上的人,将人啃食干净,骨头都不剩。
「额——」
安老师猛然一个转身压过来将我整个人重重摔在木床上发出「咚」的声响。
我的后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冲击得嗡嗡作响,细密地痛感混着麻劲儿席卷全身,眼前一时有些模糊。
我的视线逐渐清晰,安老师的脸就在我的眼前不断放大 同时被放大的还有尘封的污浊……
「丫头,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注意到你了,你也忍得够辛苦的吧?
为了我能吃下这么多辣椒吗 ?嗯?哈哈哈……」
兴奋又放肆的腔调刺激着我的神经。
他的手把玩着我的一缕头发,慢慢向身下游走。
「哗——哗——呜呜」……外面的风似是被屋内的场景感染 叫嚣着,咆哮着四处流窜惹怒了老柳树用力敲打着门窗,力气大到下一秒怕是就要破门而入,本就破旧的木门被抽打的发出凄惨地叫声。
被解开衣扣的我同样被咆哮的风吹打着。
安老师的眼睛染上了丝丝猩红,那双从前令我无比向往的眼眸中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温柔,映入我因颤抖而放大的瞳孔中的是欲火和狰狞
又是水声。
我的呼吸有些急促。
是水声,是湖水,安老师眸中漆黑的湖水喷涌而出将我吞掉了 。
湖水冰凉刺骨 一层又一层的高浪打在我身上,疼的我倒吸一口凉气却是刺骨寒冷的湖水灌进鼻腔。
安老师的动作犹如刺激我的毒药,尘封的污浊终于破土而出!
好冷 好冷
浪越来越大,水越来越深,可是我不能停下 我得继续向前跑!我得去杀了那个人 !
「呜哇——哗啦」
不是浪花声,我在湖水中一路向前挣扎,我开始有了着力点——我的脚踩在了泥泞的雨中的土路上,我要去杀了他!杀了他!
是那个雨夜,是三年前的雨夜,是那个无人知晓的 梦开始的雨夜。
我顶着暴风雨拼命的奔跑,狂风试图阻止我却压不住我滔天的恨意,暴力的雨水甚至没能冲洗掉我破旧布衣上沾的血迹。
混着雨水,泪水,我终于停在了小河边上,那个害死我妈妈的男人此时正在往自家门前推木头,防止河水上涨 。他低头干得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要向他索命的我。打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全身的血液便如同不断在火中炙烤的沸水,滚烫的淌遍全身每一寸血液,每一寸神经都在叫嚣着 「杀了他杀了他」!
「轰隆!」
一道惊雷将夜空撕成几片,狰狞的暴雨是他喷溅的血液。
我发疯般的冲向他像一只饿极了的野狼,我用指甲刺进他的血肉,我将他扑倒在地 ,死死的掐住他的脖子 甚至张开嘴去撕咬他,血腥味儿让我的每一丝神经都兴奋异常让我失去了理智。
「啪——」
重重的一耳光将我掀翻在地 ,雨声有一瞬间是停了的 ,整个河子沟都安静了。
「妈的!是哪个小逼崽子,敢他妈——
哦~我当是谁呢,你和你妈一样贱蹄子!」
又是一脚踹上了我的小腹,密密麻麻针刺的痛感反而让我清醒了不少,暴雨声又一次呼啸着穿透耳膜。
「嘿嘿不过, 你他妈既然送上门来了,老子也就不客气了哈哈哈哈」……
雨越下越大了,甚至淹没了雨中的哭喊 不甘 愤恨 连同罪恶一同被推入河子沟唯一的一条小河里,沉了底。
「咔嚓!」
剧烈的闪电揭开了夜的遮羞布,也记录下了今夜暴雨中的仇恨、愤怒、血迹、污浊 所有罪行。
谁能想到刚好这个男人——玲子爸,堆在门口的木头上有一根上有钉子,而这根钉子又刚好扎进了玲子爸的太阳穴里。
玲子爸是在雨夜失足落水的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索命的鬼。
我几乎赤身陷在污泥中,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有下体的撕裂感和火烧的灼热感提醒着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暴雨和河水 冲散了下体的血腥也让玲子爸失足偿了命,它们也是帮凶。
时间将我的不甘、愤恨消磨了几近大半,只是再多的水,暴雨也未曾带走那些污浊。
第八章
烈火烧干湖水
干涸的湖泊不会生出新的生机
灰烬中也没有重生的信仰
……
沾满尘封污浊的噩梦在我全身每一处血管游窜着,身体几乎要撑爆。思绪回笼,神情恍惚中 我看到安老师的脸和玲子爸的满脸横肉阴沉笑脸交织在一起扑向我。
瞳孔在恐惧中放大,手指甲不自觉地深陷掌心,指尖有些发麻。
我侧过头去 视线落在安老师随意放置在木床上的白衬衫。
指腹触碰到衬衫的瞬间,大脑如同触电感异常清晰,甚至隐隐有一丝兴奋……
我应该是想结束此时,以及从前的噩梦。
猛地一下白衬衫划过空气,衬衫上的纽扣恰到好处,准确无误地替从前的我亲吻了安老师的眼睛 ,一道血痕瞬间显现,安老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
「额!啊!」
他的声音变得扭曲,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下身的脏物随着安老师的后退抽离的下一秒——我就在这一秒钟内爬起来,衬衫脱手的瞬间——我抓起了桌子旁的白蜡烛,蜡油滴落的瞬间像是夜空中坠落的流星,它们在白床单上缓缓扩散,形成了朵朵白花和白色的背景融为一体,显得格外突兀,凄美又诡异。
我立在朵朵白花中心跳声「咚咚」作响,如同重锤击打在铁板上,回荡在老木屋中,胸口随着剧烈的心跳疯狂起伏着以至于身体开始摇晃,手中的白蜡烛几乎要被我折断。
我的双眼死死盯着安老师捂住眼睛的手直到——
他的手拿开了!
白色蜡烛带着火光直直扎入他的双眼
眼球中血肉烧焦的味道伴着血腥味儿 顺着鼻腔瞬间直冲脑门,仿佛能穿透我的皮肤,身上每个毛孔都感受到了这股刺激。
「啊——啊我要杀了你——丫头!
你疯了!你竟敢……
啊!啊!啊」
他开始挣扎发狂,哀嚎声比刚才更加尖锐刺耳。风声伴着惨叫咒骂,在我耳边无限放大,我的嘴角有些颤抖 ,面前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
安老师甚至没来得及提上裤子,火光直插进眼睛的疼痛逼得他哀嚎不断甚至倒地打滚,丝毫没有了当日温柔绅士的形象……
我闭上眼睛,耳朵成为了此刻最大的感官——
亲爱的 安老师
你的,哀嚎声是我听过最美的乐章:温柔魅惑的声线在今晚犹如碎玻璃碴刺入耳道,带给了我精神上的极大满足……
我伴着你的悲歌翩翩起舞。
「呵……呵呵……咯咯咯……」
我的喉咙中发出类似笑的音节,手中的蜡烛让老木屋的每一处黑暗无处遁形。
嚓——
一把破木椅子结束了哀嚎声,乐章戛然而止。
一件外套披在了我身上堪堪遮住了肉体,一只手死死抓着我的胳膊穿过蔓延的火光 冲出了老木屋……
风在耳边发出阵阵嘶吼 ,火助风势 大火犹如食人的恶鬼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老木屋 ,数不清的柳条四散奔逃 但又挣不开老树根的束缚,只得死于火场,变成焦黑的鬼手伏在老木屋身上同归于尽。
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在为这座老木屋送行,祭奠着这里往日的污浊和梦境。
老木屋、老柳树、安老师还有,我未曾逃出的灵魂、之前发生的一切……
在今晚归于泥泞。
忽略了带我冲出火光的柱子 ,我赤着双脚迎着火光 任由肉体为灵魂庆贺着 ——她大概是自由了。
火势越来越大,几乎染红了河子沟的半边天 风夹着火砺四处烧杀,周围一切活物无处藏身。
「丫头——其实,我爸妈被撞死的那天,我看到司机的脸了 ……虽然他跑的很快」。
「恩」
大火烧杀的除了安老师,老木屋,还有我和柱子。
没有留下一个活物。
纵使火染半边天,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救火: 就像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就像妈妈被玲子爸撕烂衣服拖进老木屋的时候 ,就像妈妈被爸爸打死的时候……
就像从前每个绝望的时刻,回应我的从来都只是——
沉默,冷漠。
每一个人都闭着眼睛 捂着耳朵,就算大火在外面烧个稀巴烂,只要没烧到自己 就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河子沟很安全,外面的一切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河子沟没什么不好的,也没什么好的,河子沟的人也是。
第九章
数不清这是河子沟的第几场雨,火势丝毫没有退去的意思,奇怪的是不偏不倚 只死死围住老木屋和老柳树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笼子。
不同于往日不顾人死活的暴雨 ,今夜——是温柔细雨……
空气中多出一丝潮湿味儿,本是夹着火粒的夜风融入丝丝凉意 。
温柔的哄骗往往是最得人心,温柔刀刀刀杀人不见血 。
丝丝凉意逐渐转为切实寒凉,千万根细小雨针齐齐刺穿黑夜,火光中雨针泛着寒光 。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火光与寒意交织下 莫名的渴望涌上心头 ——白天的光线太过刺眼 太过真实 ……我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让这种交织的黑暗永远笼罩着这个地方, 一如从前那般 。
老木屋与从前的污浊已然葬身火海,安老师也与灰烬溶于此地, 烂入泥土中 ……按理来说,我与柱子都该是自由的。只是此刻我们相视无言 ,做不出任何表情,虚幻地,不真实感让我依旧没有落脚点,所谓的家也好还是这个极其安全封闭的河子沟也好 从未给予我一丝的庇护 。
「丫头」——柱子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嘶哑,带着些许沧桑 。
「离开这里吧,去城里 」
我没有接话, 我的嗓子似缝死在了嘴巴里 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再凶猛的火势也抵不过雨水 ,即便是细小的雨针。 也许是那根白蜡烛也已烧完,随着最后一丝挣扎的火苗熄灭也留下了一片乌黑的残灰 ,那是老木屋和安老师的尸体……甚至还散发出阵阵木头味道。至于老柳树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颜色,如今已是面目全非:树皮被这场火烤的焦黑布满可怖伤疤,无数如同鬼手的枝条此时无力的垂落在黑夜中显出几分绝望,不过仔细看去,它们在雨针遮掩中蠢蠢欲动伺机掐住路过活物的脖子。
我闭了闭眼,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中残余的死气。
柱子和我依旧是一前一后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只是这次开始我们的目的地永远不会再重合 。
柱子一声不响的走在前面,今夜没有月色,柱子也没有影子。他迎着雨针就那么让我跟在他身后,一如从前遭受玲子欺负时将我护在身后的坚定……只是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同行的夜晚。
「丫头,我回去和爷爷说几句话做个……道别。你回去穿好衣服,我们还是在出河子沟的那条小路集合吧 」
快到柱子家门口了, 柱子没有回头,背对着我传出的声音带着摸不透的情绪,音量很小却透出肯定,不容人拒绝 。
我注视着柱子推门离去,他一直没有转身 看不见表情。有点想哭,我和柱子算得上是很了解彼此的人 ……
我没有停留地向着自己的木房子走去 ,没有了柱子的遮挡 风雨切实地侵袭每一寸裸露的肌肤,柱子比我高不了多少,他的外套只堪堪遮住大腿根。我光着腿赤着脚踩在泥地里,双手死死抓住外套, 雨中的夜风有些不近人情鞭斥着我最后仅存的那点儿所谓自尊。
泥地里夹杂着碎石子 我一个踉跄摔进泥水中,污水快速浸满了唯一的外套,赤裸的肌肤变得更脏,我几乎失去起身的力气:若是就这样死在污泥里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 。
……
不知在污泥里趴了多久,我像是突然清醒,艰难爬起身。 外套被污泥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每走一步污水顺着大腿往下滴落,一路上留下我的脚印但又被污水埋没 。我并不在意,一步一步不顾一切 。
双手放在木门上的瞬间,外套也随之掉落,我径直冲向院中的水缸「扑通」一声用力跳进去。水缸不算大但我蹲下去也足以将我整个人藏起来 ,大概是雨淋的久了此刻就觉得水缸里的水带着温度 反而不那么寒冷——是温热包裹着全身。
我闭着双眼感受着温热的水洗净 全身污浊 。
双手环抱自己 我缓缓下沉 ——又是湖水 。水缸的水带着我流向湖泊,湖水深蓝有些发黑,我能感受到水压在慢慢增加但这种压力在此时正是我所渴望的被紧紧拥抱的安全感。
我开始耳鸣,周围的世界变得安静, 只有水下的气泡声和自己微弱的气息。我终于逃离了那一切,只有我和这片湖泊以及我内心深处的平静, 我的身体失去着力点 ,越来越轻 就像一条濒死的鱼即将化作湖水。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所有,所有的污浊也罢,人也罢,都随着湖水的波动慢慢消散,我沉浸在这种宁静之中,微弱残存的气息与湖水的节奏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我知道——我哭了,泪水与湖水融为一体 我继续下沉着 ……
「死丫头 你死哪儿去了 这么晚回来 你……」
哗啦——
瘫子爸的叫骂声将我拉回岸上,猛然清醒 缸里的水恢复了冰凉冻得浑身一阵激灵。我起身发力 从水缸中站起身来,水柱沿着肉体滑落留下一道道冷气 ,每一个毛孔都受着刺激。抬腿向外走去,水花四溅,细密雨针转为大滴大滴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身上,我就这么赤着身体推门而入。
「死丫头!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你……」
伴随吱嘎推门声,瘫子爸的叫骂声迎面而来却又在看清我的样子后戛然而止。
「你这死丫头 ,你他妈这是……这是干什么去了!? 」
我正听着他由愤怒转为错愕惊讶的神情,大概是我的错觉,最后这句骂声出口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明情绪似是心痛 又似无奈 。
我依旧没出声,低头进了里屋找了件破衣服往身上套,时间有些久了,衣服发出淡淡霉味。 裹上衣服也没起到什么保暖作用,只是比不穿也好一点儿。
吱嘎——顺势躺倒在木床上,却又突然想起什么,我起身走向灶台,不知几天前剩的 一个饼子还好连续阴雨,天气较凉,没有坏味儿 。但是……毫不夸张的说,这硬度得用斧子劈开。
第十章
盯着手上邦硬的饼子,一股无名火气窜上心头,一个闪身将饼子丢出窗外溅起一溜小水洼。
在一通翻箱倒柜翻找下,我点燃了半根蜡烛。燃烧的火苗让我有些恍惚,不过也就那一瞬。我打开翻出的半袋玉米面,里面早已长满了小虫,我在烛光下一只一只将它们捻出来又找出落了蛛网的破筛子仔细筛着……
瘫子爸看着我的动作,好几次想开口却又咽了下去,他想找点儿话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目光随着我。
不过无所谓 。
我学着记忆中妈妈的样子搅和玉米面,加水成型攥成一个个窝头形状,但实在没翻到蒸屉,只得又将已经成型的窝头压扁做成饼子贴在锅边上。
雨还是没有停,不过好在屋子里还有些碎木柴 ……
我和瘫子爸都一言不发,灶台的火光衬得我的脸有了些许红温。
有了人色。
我和瘫子爸都已经很久没吃过带着热气的食物……尽管玉米面已经有了馊味儿 。
吃完饼子瘫子爸的呼噜一如既往震天响,他什么也没多问,还是一点儿也没变 。
雨势丝毫不见减弱,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在夜里格外清晰,我喜欢听这种声音 ,只是——
雨中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几乎没有能见度,脚下的污浊如同鬼手在黑暗中伺机抓住过路的活物……
今晚过后柱子大概便能彻底自由吧 。
「滴——哒——滴——哒」
屋顶上依旧在漏雨 一滴接一滴带着催眠效果,我逐渐失去了意识。
直到——雨点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木屋,漏进来的雨滴发出刺耳的噼啪声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无情的逼近我。
恶鬼般地雨逼得我无处可去。在黑夜中,我瞪大眼睛没有方向拼命奔逃,却突然一双手铆足了劲儿推向我,只觉下一秒脚下一轻 我整个人「扑通」一声溅起巨大的浪花 直直掉入深水中。
深水中泛着诡异的黑色光线 ,我手脚并用身上每个细胞都在挣扎, 寻找着力点。在我即将喘不上来气的下一刻,我的手触碰到——一截类似细绳的东西,我想抓住救命稻草 双手死死抓紧向前用劲……
但是,这手感怎么……
如同过电一般我整个人浑身一颤,猛地睁大双眼 ,手中「细绳」随着眼睛睁开被我用力甩出——
分明是一根柳条,烧焦的漆黑的柳条 !
是老柳树的尸体。
漆黑深水中,是那棵死在火场的老柳树,早已烧焦的柳条在水中漂浮缠绕着乱舞,没有一丝声响 。恐惧和孤寂笼罩着我,我想逃离,可那柳条却似乎有吸力——看不见的巨大吸力一点点将我往无数柳条中心推,我越想逃,吸力就越大 。
那柳条缠绕交错似乎是在孕育着什么东西,直到柳条错开,那一团漆黑露出模糊面膜——被孕育的不是生机而是死亡, 那是玲子爸,安老师,玲子……还有柱子,还有妈妈的头,是他们的头,一颗连一颗的头。
他们的头都面无表情,无一例外嘴角带着渗人的弧度,眼球以夸张的程度向外凸起。 十几只瞳孔映出我的恐慌和绝望,如此触目惊心地景象之下,我几乎没了呼吸。 不知该做何动作,然而周围中的一切包括整个一潭深水都似乎已活过来,那柳条不断扭动、散开、合拢,带着那些人头要向我索命,步步紧逼 。
速度快到我来不及做出反应, 柳条犹如长了眼睛齐齐对准我——下一刻刺穿我的血肉。
无助惊恐促使我微弱地挣扎 ,四周涌动的黑色深水仿佛无尽深渊 吞噬着我的一切。 挣扎之下,剧烈地疼痛席卷全身,红色血液喷溅而出, 在黑暗中格外扎眼。视线模糊中,一簇柳条猛地擦过我的眼球,柳条上烧焦的沟壑让眼球血肉糜烂,黑暗夹杂猩红血液将我彻底腐蚀……
整个过程寂静无声,一汪死水。
「有没有人在呀 !丫头!丫头啊……有人吗! 」……
我的尸体被人从死水中往外拉,黑红的死水逐渐褪色 掺了灰白直至银白的光线刺入眼睛 ——
是阳光。
「丫头!丫头!」
声音实打实地进入耳朵,我一个机灵睁开眼睛的同时,一束刺眼的光线从头顶破洞中打进来。噩梦给大脑带来天旋地转,此刻真实的场景将我从虚幻中拉回现实 一时难以适应,身体被重新拍回木床上 ,发出「咚」的一声,耳边有些耳鸣迹象 。
「哎呀快开门啊!丫头!丫头!」……
「吵他妈什么吵啊!大清早的哪个瘟神啊他妈的…… 」
焦急地叫门声夹着瘫子爸怒骂声逐渐清晰,我抬头按了按急速跳动地右眼皮,身上恢复了些许气力再次起身。
第十一章
「你快去看看是哪个瘟神,大清早的他妈的……」
见我推门出来,瘫子爸像找到发泄口催促着我。
我的右眼皮还在跳 。
吱嘎——
看清来人后,我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心虚。
「丫头啊!你看到柱子吗? 柱子昨晚怎么没回家呀? 他平时不是和你一起走吗?丫头…… 」
来人是,柱子爷爷。一连发问下,心虚之感更甚。
柱子爷爷一手拄着拐杖 一手扶着我的肩膀, 一双浑浊眼睛中的褐色瞳仁仿佛要将我看穿。我不敢直视他,埋下头 只见柱子爷爷双脚的布鞋 满是污泥污水,已看不出布鞋的样子,想必一大早蹒跚过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见我不回答柱子爷爷似是认定柱子的去向与我有关, 向前更近了几步,拄着拐杖的手也扶住我的另一边胳膊「丫头啊,你咋不说话?柱子上哪儿去了?你知道不?你,你到底知道不? 」
不断贴近下柱子爷爷一双干枯的手紧紧抓住我,我跟着踉跄几下 脚下有些发软。
我尝试张了张嘴,意料之内没有一点声音。 我是想和柱子爷爷说些什么的,只是事实上那场大火之后,我便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抬起头对上柱子爷爷那双浑浊昏黄的眼睛,摇了摇头 又重新埋下头,不敢去看柱子爷爷的脸。
「你真的没见柱子吗丫头?昨晚下这么大雨,柱子一夜没回来 他能上哪儿啊 ……」
柱子爷爷急切夹杂着失落的喃喃自语从我头顶落下, 每一句都打在我身上 ,许是今早光线太足……又或是某种良知上的不安, 我整个人被莫名的烦躁包裹,头脑有些发热 。
或许是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柱子爷爷紧抓着我的双手有些泄力「唉……唉……」两声重重叹息后,柱子爷爷拐着拐杖佝偻着身子吃力地转过了身。 拐杖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泥泞土路, 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头, 一下接一下 不给人喘息机会 。
我依旧低着头 只有耳边拐杖的敲击声。
「丫头啊」——
柱子爷爷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一双浑黄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到我的脸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直接僵在原地 ,瞳孔不自觉放大。
「丫头,你要是有柱子的消息 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啊! 你一定告诉我…… 」
腐烂的腥臭气味随着柱子爷爷嘴巴的开合打在我的脸上,无处可避。窒息感即将袭来之际,柱子爷爷又再次佝偻着转身,那双浑浊的老眼透出异样的精光。
「咚——咚咚——咚咚咚」
阳光之下 我的心脏有节奏的跳动 犹如催命的低语咚咚——咚咚咚……
我分明看见柱子爷爷转过身时嘴角的弧度……也可能是我看错了,他没回头。
头顶光线越来越强,过于明亮的环境让我身体开始不适 :如同赤身裸体被人盯着, 身体和大脑明明在发热却忍不住打起寒战。 我抱住双臂 小心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眼睛却也逃回了院子,重新插上木栓确保木门不会被推开,才微微松了口气。
只稍一抬头,昨晚的水缸就直直的立在那里,刚刚平复的气息又缠成一团堵在胸口。 水面在光线下发出漂亮的波光粼粼,危险又迷人 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
水面微微荡漾 倒映出我的脸 ,眼下乌青和有些凌乱的头发使我看起来不像十几岁 。我似乎闻到了——淡淡的死气。
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撑住缸沿慢慢把脸埋入水缸 。睁开眼睛的同时 另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映入瞳孔 ——她在笑 向着我讽刺地笑 。下一秒她张开血肉模糊的嘴巴啃下了我整张脸皮。血水夹杂腐烂腥臭糊上了眼球……
「死丫头!你又干什么去了 !」
哗啦——
我将头扬出水面带起一片水帘,目光落回瘫子爸的方向 。
「死丫头!你他妈听不见啊? 要你有什么用啊!啊—— 他妈的 ……」
咒骂声转为无能狂怒,我故意放慢脚步,脸上的水还在往下滴, 有些沙眼睛。我就这样倚在木门边上, 静静「欣赏」瘫子爸的怒骂声。
「他妈的!你看不见……看不见老子的床脏了? 还不快给我换了 ……」
瘫子爸见我站着不动,骂声再次袭来,不过他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骂到最后音量有所减小。
这幅场景与多年前的夏天重合。也是这样一个太阳刺眼睛的大晴天,太阳的热浪在空气中不断弥漫翻滚, 白白细细的蛆虫在瘫子爸的下半身爬进爬出,还有蛆虫变成的苍蝇,绿头的。发出嗡嗡声 。
我就这样也是静静看着不动, 只不过那次我笑出声,笑的眼角泛了泪,甚至后来分不清是笑声还是哭声。
一个想法从回忆中乍现:
瘫子爸会不会也有想到过 ——自由和解脱。
一念至此,我微微一动身子 一步两步……缓缓走向瘫子爸。
「你……你干什么死丫头……」他显得有些紧张不安。
我贴近木床直直地盯着瘫子爸,目不转睛。
第十二章
在瘫子爸左边眼球中我又看到了,他薅着妈妈的头发往死里打妈妈耳光……画面中没有声音,可是我听见了 ——
「你这个骚女人打死你! 打死你!打死……」
连续的耳光让妈妈几乎发不出一丝声音,我想去救妈妈 却被爸爸一脚窝在肚子上,恶心和眩晕让我跪在地上直不起腰。
似乎是还不解气, 爸爸像一头狂怒的野狗发着疯, 一脚接一脚落在妈妈身上。
「二壮子!二壮子!我他妈操你全家……操你妈!操你妈 敢他妈上老子的女人! 他妈的……」
妈妈的鼻子嘴巴不断淌血。鲜红的血液灌进了我的大脑 从双眼中渗出来, 我全身都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
我双手抄起旁边的锄头, 瞅准爸爸的左腿一锄头下去 。
屋内短暂几秒无声后,响起爸爸疯狂地惨叫……而这惨叫声成了我的兴奋剂, 我失去了控制 :先是左腿再是右腿, 右脚,左脚,小腿,大腿 ……
锄头凌乱的砸在爸爸的双腿上,骨头碎裂和血肉飞溅的声音让我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我攥进锄头柄的双手抖如筛糠。
我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爸爸其实没叫几声, 以至后来我的耳边只有「嗡嗡」声。
终于因双手抖动得太剧烈,锄头脱了手掉在地上,血滴渗进了土地。
我的双腿也因控制不住的发抖变得绵软无力 我爬向妈妈 ……妈妈明明还睁着眼睛却不理我 。我轻轻贴在她的怀里 像晚上哄我入睡一样,可妈妈的胸口早已不再起伏……妈妈睡着了 。我的双手覆在妈妈眼睛上,她的眼角有泪划过又在下一秒消失在身下鲜血染红的地面上。
「妈妈」
……
滴答——
头上的水珠滴在木床上 我伸出了双手 ……
「死丫头!你干什么!你他妈的你,你——啊啊额……」
我的双手掐住了瘫子爸的脖子, 慢慢用力,收紧。大拇指用力往下按他松垮皮肉下的喉结。透过他惊恐愤怒的眼睛,我看到了自己嘴角近乎残忍的弧度。
不过,我很快就松开了。不是因为他即使瘫了挣扎的力气也比我大, 而是我突然想到:他不配死,他应该好好活着, 腐烂生蛆。
想到这里我冲他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转身进了里屋。
关上门的时候还能听见他大口喘气。
下一秒我又像失去了所有力气躺倒在木床上,漏洞中又有光线洒进来正对着我的眼睛,抬手去挡,我像一只黑暗中偷生的老鼠见不得一丝光亮。光斑迫使我闭上眼睛 ,我往边上挪挪,避开光斑但转头又能近距离看到光洒进来。
就连光都带着杂质——屋里的灰尘,空气中细小生物……在光柱下无处遁形。
所以光明和黑暗一定是对立面吗?
光影中妈妈在对我笑,我想抓住妈妈的手,我的手在光线中摸索直到——
我的手落在一双焦黑滚烫的手里。
如同将手伸进火焰中,炙烤的疼痛钻心而来, 那双手却死死包裹住我的手。我在看向妈妈,笑容之下分明是安老师——是烧焦的没有人形的安老师。他依旧在笑着,笑的依旧是那么温柔,只是在光线下异常刺眼。他缓缓贴近我,在我耳边张开嘴巴,一团白烟带着看不见的火苗缠绕着钻进我的耳朵,伴随着——安老师的笑声。
「桀桀桀……」
温柔地笑声在我耳边不断放大 缠绕……
我早已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亦或是梦境和现实本就没有分别。
大概是一切都有定数,我起身出门——是老木屋的方向。
我往前走, 太阳紧紧跟着我 。仿佛我是被阳光所驱赶的行尸走肉, 我是从深邃的黑暗中拉出的一具尸体在光明的照耀下遭受凌迟而老木屋是我要归于的坟墓。
烧焦木头的刺鼻气味与阳光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一种复杂而又难以言喻的气息弥漫在老木和老柳树之间。
我远远地偷窥着——玲子在一片焦黑中不断翻找。
阳光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温度 ,无法驱散焦黑中的寒冷和狰狞。老柳树布满沟壑的树干像枯骨一般插在地面,地下是无数的枯骨交错着在黑暗中偷生, 枯骨的阴影在地面上拉的老长遮住了玲子。
只是,在远处站了很久, 看了半天玲子嘴巴开合,肢体挥动甚至崩溃垂地之后……
我终于确定:我的耳朵听不见声音了。
结尾
他的面孔在我眼前无限放大。 妈妈死时的样子。瘫子爸的狰狞。玲子爸雨夜中的狠厉表情都如同噩梦一般挥之不去。
心中的恐惧与愤怒被噩梦激到了顶端 终于爆发出来 ……
我用尽全身力气,举起石头对着玲子爸的头。一下接一下砸下去 。
飞溅的——黑色血液糊住了我的视线。
整个河子沟仿佛陷入了黑暗的深渊。
周围的空气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儿,如同从前每一次的一样。我的心跳如同疯狂的鼓点,又似恶魔的脚步声,每一次跳动都充满力量 。几乎要撕烂我的身体窜出来。
我最终还是泄了力。石头脱了手滚进小河。石头上黑色的残血与小河融合在一起。继续流向远方 看不见尽头 。
我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嗓子干的发痛。头顶的光线射进我空洞的双目中。周围的一切都离我越来越远。
我还是笑了,有泪划过麻木的脸。
可时间不会静止。小河还在向前。河子沟的日头和雨夜不会结束 。
眼前的光线被人为遮挡,缺失了一角。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有戴着黑色帽子,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将我围住 ……
空洞无神的双目却是看见了 ——
他们身后四个轮子的车子。
和柱子讲的一样。
我偏过头 有几只黑色的鸟飞过。
秋天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