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等了一会儿，这个敲门声也没停，反而有越来越大声的意思，搞得我有点心慌。

    有一瞬间，我在想，是不是害了他的人，是哪个……但是转念一想，他已经死了，凶手再去敲门有什么意义呢。

    我想了半天，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个哥哥亲近的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但是还不知道他的死讯。

    我决定上去看看。

    而且我也想好了，就说大半夜大家要睡觉了，不要再敲了，这也确实是事实，累死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我打开门，上了几阶楼梯，七楼的空间已经露出一小半。

    我吸了口气，喊了一声：“你找谁呀？”

    我把头探上去……

    七楼并没有人。

    我奇了怪了，这时候真的是困惑大过恐惧，我又上了几步，环看了一圈，敲门声还是有啊。

    ………………

    我看向七楼哥哥的家门。

    这时候我才发现，敲门声，是从门里面传出来的。

    是有人，站在门口，对外面敲门。

    可是……七楼的哥哥已经死了啊。

    我后脑勺一炸，呼吸闭住，发不出声音，整个头皮都麻了。

    里面的敲门声突然停止了。

    完了。

    我感觉……我感觉……

    …是模特脸在里面，用那张模特的脸，在透过猫眼看我。

    ——————————————————

    我一动不敢动，一个是我想动动不了，浑身都麻了，二来是我怕我如果有动作，里面的东西会突然开门冲出来。

    我真的觉得呼吸都要停了。

    是模特脸。

    是模特脸……

    阳光照耀下，那张模特脸转头看到了楼梯上的我……

    “欣然？欣然？你在家吗？”

    突然我的脑子清醒了过来，楼下有人在喊我！

    是莉莉的声音！

    “我在！我来了！”我身上和过电一样，突然就能动了，整个人连滚带爬的就下了楼，扑进了门口的莉莉怀里，把她整个人带进屋子，回手砰的一声巨响把门关上了。

    “怎么了这是？”莉莉也抱着我，她身上有柑橘绿叶味的香水气息……她对我从七楼的登场很诧异。

    “没……没事，我就是想明天买束花放他门口……”我情急之下胡说八道了一个理由，莉莉没说什么，但她的不接话让我很不安。

    我耳朵还竖着，警惕着楼上的声音，一边问莉莉怎么回来了，不是在男朋友那吗。

    莉莉说她在男朋友浴室里发现了一瓶韩国品牌的护发素，这么精致的东西不可能是他男朋友会用到的，接着两人吵了一下午，他男朋友最终承认出轨了。

    我这才发现莉莉的眼睛肿翻了，我让她快去洗澡吧，趁她去厕所了，我悄悄把门反锁。

    当晚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开着灯，但是莉莉很伤心，睡不好，我也睡不好，很浅很浅的梦里，老是梦见模特脸，在太阳底下反光……

    最后我们索性都醒了过来，我们一起骂了他的贱人男朋友半小时，觉得氛围好一点了，也有点点真的累了，就是那种会睡久一点的累。

    我很想去思考七楼里到底是谁，但真的困了，我的手搭着莉莉的手，一切很朦胧……

    这时候，突然停电了。

    莉莉叫了一声，紧紧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的心脏突突的跳！

    在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又惊醒，真的好难受。

    ?莉莉又开始哭了，看来她还是在恨她男朋友。我喘了喘气，安慰她，睡吧睡吧，没事的……

    在这混沌闷热的黑暗里，我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时刻提防着门外，我也分不清什么时候醒着，什么时候睡着。

    但这三伏天的晚上实在太热太热了，连晚上都是三十多度，蚊子又盯着我们咬，没多久我们就彻底醒了过来，打开手机一看，才两点半。

    因为七楼的怪事搞得我心神不宁，手机都忘记充电，现在要关机了。

    电不够，就省着点没开手电筒，摸着黑到门口的电闸。一路上我没穿拖鞋，光脚轻轻的走，空调停了半小时了，现在鼻子里吸气都是烫的。

    借着屏幕的微光，我看到家里并没有跳闸。这就奇怪了，我挪到窗户那拉开窗帘，对面一栋楼有亮着灯的，那就不是全小区停电。

    应该是二楼楼梯间的总闸跳了。

    莉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身后，她身上有股发汗出来的体味，她也很热。

    我和她低声说应该是二楼的总闸跳了，她说那怎么办呢。

    我说找个麦当劳坐一晚上得了，即便有电我也不想留在家里。

    可是我也是脑子不清楚了，说完了我才想起，去麦当劳也是要下楼的，今晚很邪乎，最好根本不要出去。

    莉莉摇了摇头：“我累了，别去麦当劳吧，要不我们下去把电闸打开吧？”

    这把我给架住了。

    我准备和莉莉说七楼的事情，但是又觉得莉莉听了之后会让局面更糟糕。

    我只好说我不舒服，晚点再说吧。莉莉说那她下去吧，我说不要！

    莉莉被我吓了一跳，在黑暗里也安静了。

    没办法，熬着吧。

    又在炎热的黑暗里呆了不知道多久，我的手机早就关机了，人也热的想哭，加上生理期又很烦躁。

    莉莉已经去了厕所，她躺在瓷砖上，但还是时不时发出被高温折磨的呻吟声。

    过了一会儿，她摇摇晃晃的过来了：“欣然，我下楼去开电闸。”

    我突然觉得很愤怒，一股气往天灵盖直冲，我说：“没事，我去开！”我穿上拖鞋，去厨房里拿起菜刀，另一手拿着钥匙，打开房门就往二楼去。

    我什么都没想，一路往下噔噔蹬一顿暴走，到了二楼楼梯间，我拉动我们家的电闸，果然是这里跳了。

    我弄完就回头上楼，但拉好电闸后，我心里面憋着的那股气就泄了，突然好累好累，今天晚上太他爹的邪乎了，走了两层不得不蹲着休息。

    我蹲地上看着我的膝盖……等一下。

    楼道的声控灯好像一直是好的。

    总闸里也只有我那一家跳了。

    我明明记得除了空调之外没开什么大功率电器啊？

    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安冒了出来，我觉得我错过了什么。

    我突然觉得身体里面特别特别的冷。

    我赶紧起身往上面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我下楼来开电闸的决定是错的！

    我跑到快要呕了，膝盖都打颤，拿出钥匙打开家门，灯已经都亮了————

    家里和我下楼之前没什么区别。

    莉莉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她看着我，我正想说就是二楼的原因，突然间，我闻到一股很浓烈的腥味。

    走近一看，才发现莉莉已经尿在床上了。

    “怎么了？怎么了莉莉？你这是怎么了？”

    我语无伦次的问她话，已经叫起来了，但莉莉就是那么看着我。

    我深呼吸，低声问她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但莉莉就是那么看着我。

    莉莉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说话了？

    我看着莉莉的眼睛，我突然觉得，她不是不能说话。

    她是不敢说。

    我觉得，会不会，她真的看到什么了，而那个东西现在还没走，所以她不敢说话？

    我慢慢转头环视我家，我觉得，那个模特脸，就在我家里的某个角落。

    ————————————————————————

    莉莉已经去医院第三天了。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就一直在公司里打地铺。

    那个家我不想回去了，连那个小区我都不想靠近。

    莉莉在医院里也特别奇怪，她状态很差，身体也在快速消瘦，她本来就瘦，这样搞下去没病也要有病，但是除了男科之外，各个部门都转了一圈了，结论就是一切指标正常。

    公司也进入到了项目白热化阶段，除了中途我会去厕所呕吐之外，其他时候我聚精会神对着电脑，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短暂抛开。

    只是有一次中午睡觉的时候，我又梦见了那一天，我快到一楼的时候，看到的那个模特脸。

    那是我目前为止唯一一次看到它，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就觉得……这个模特脸当时的样子，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

    真的，就是这么个意思，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也不像是现在说的那些跨性别，那些人也有某种明确的气质。但那个模特脸是什么都不像。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确实没有仔细想过这一切。这个模特脸是个杀手吗？还是精神病？它就住我们小区吗？

    还是说这一切和它根本没关系？七楼大哥的死就是暴毙，模特脸就是个路过的精神病。

    那那天晚上在七楼里的人又是谁？为什么莉莉会是那个样子？她是不是看见模特脸了？

    解释不通啊。

    同事们陆续进来了，我没再想多久，又要上工了。

    工作工作工作工作，我以前很恨工作，但是现在只有工作能让我从那些会逼疯人的想象里出来。

    到了晚上十点钟，我蜷缩到工位底下的地铺里，其实这种狭小空间挺有安全感的，我真的很擅长苦中作乐。

    我睡前看了一眼手机，发现莉莉来消息了。

    莉莉这是身体好些了？我很欣喜，因为她前两天都没给我发任何消息。

    但是点开看，发现是一条已经被撤回的消息。

    撤回只能撤回短期内发的，莉莉是发了之后又后悔了？到底什么内容啊？

    我问她怎么了，身体好些没，然后让她再给我发一遍啦。

    等了几分钟，莉莉那边还是安静，我也只好睡了。

    又做了一晚上的梦，又梦见那个模特脸，梦里模特脸就一直站在一楼杂物间，我不敢通过它，我就好像被它困在了那栋楼一样。

    醒来发现莉莉又撤回了一条消息。

    这真的奇了怪了，我打了个语音过去，莉莉没接，今天项目又排满，没空去医院看她。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琢磨半天，突然突发奇想，我又让莉莉说到底怎么了，别吓我。然后，我开了个录屏模式。

    这之间我一直忍着不去碰手机，生怕错过莉莉发消息的瞬间。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录到了莉莉回消息。

    她果然又撤回了，就像是害怕有第三人看到一样。

    我一帧一帧的去看。

    在暂停的瞬间，我看到莉莉撤回的消息是一张图片。

    上面很暗很暗，是在晚上拍的，是我们家楼梯间到楼下右边那一户的位置。

    这个照片……楼下隐约有个粉色的残影！

    我吓一跳，但很快发现那是我自己，那粉色是我穿的chiikawa睡衣。

    这好像是停电那天晚上，莉莉看我下楼了，想追出来。我当时因为实在太在气头上，根本没注意身后她跟着。她开始拍的时候，我已经下了两层楼了，所以只拍到我在楼梯缝隙里的一个残影。

    这图片好像也没什么。就在我纳闷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

    我看到了模特脸。

    五楼右边那一户有两层门，外面那层是镂空的铁门，里面还有一层木门。

    模特脸就站在木门和铁门之间。

    我下去二楼，和上来的时候，都路过了夹层里的模特脸。

    而我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我直接在工位上尖叫了起来。

    ——————————————————————————————

    莉莉被宣布脑死亡了。

    从停电那天晚上，到脑死亡，也就一个星期。

    或者准确的说，是在我看到那张五楼夹层照片后的当天，她就脑死亡了。

    我不知道我那几天是怎么过的，公司给我发了两天的消息我都没回，最后他们单方面辞退了我，工资我也没拿到，一个月工白打了，但我没有力气去和他们扯皮了。

    我每天在招待所里睡了醒，醒了睡，除了一次配合警方问话，我就是在哭。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了，我只是很麻木的，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给警察看录屏下来的模特脸，然后语无伦次的讲那几天的遭遇。

    虽然我说的这一切都像是荒唐的鬼故事，但17栋已经死了两个人，而且每次都有模特脸的存在，警察到底还是行动了。

    然而，他们的调查结果让我更想不通了。

    他们在莉莉的柜子里找到了那张模特脸，上面还耷拉着着一圈又一圈的透明胶。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了。

    所以一直以来，莉莉就是模特脸？

    可是这说不通啊，她为什么要当模特脸？如果她害死了七楼的哥哥，为什么她自己也死了？

    而且如果她是模特脸，那夹层中模特脸的照片是谁拍的？

    我很快否定了这些可能，我说是模特脸想陷害莉莉，是模特脸把模特脸放在莉莉房间的。

    于是我彻底的被当成了疯婆子。

    最后，我已经颜面扫地，哀求警方陪我一起去17栋整理我的东西，我实在是没有勇气一个人去。

    我以为那张模特脸会被留在警察局，但因为没有立案，警察说要不我拿走。我说我再也不想看到它。

    但出警察局的时候，我突然转了念头，狂奔回去，我收下了那个模特脸。

    然后我烧了它，那股胶带燃烧的臭味让我想吐。

    当天晚上我带着我的行李来到了火车站，在候车的时候，我拿出手机来去删掉公司里同事的微信，我不要再和这个城市有任何瓜葛。

    然后，我就看到了，莉莉的头像也被换成了模特脸。

    可是她已经脑死亡了啊。

    是模特脸……模特脸拿了她的手机，登陆了她的账号，把头像改成了自己。

    莉莉已经被模特脸彻底吞噬了。

    即便我烧了那张模特脸也没有用。

    对不起，莉莉，对不起。

    我把莉莉拉黑了，因为我害怕模特脸给我发消息，任何消息都会让我彻底崩溃。

    可是当我想到模特脸就在黑名单里，就在我的一部分存在里，我就好想吐，我要彻底注销这个账号。

    在离开这座城市的火车上，我一路哭一路哭，好不容易睡着了。

    我又梦见在金黄的阳光下，模特脸站在杂物间门口一动不动……

    ————————————

    但幸好，我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北方。

    我在家里休养了一年，吃了很多很多的药物，但我心灵的一部分永远烂掉了，在那个炎热南方城市夏天遭遇的一切，我觉得只有死了才能忘干净。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还是不安全，我心中有种冲动，我想去更北方。

    我又北上了，最终我在一个几乎快到俄罗斯的小城市落脚了。

    但是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小城市里，事情却有了改变。

    我谈了一个本地的公务员男朋友，他很儒雅，很瘦，一点都不像七楼那个我曾经动心过的哥哥。

    我找了一份平淡的文员工作，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冰天雪地虽然很清冷，但是却慰藉了我，比明亮的夏天更让我觉得有安全感。

    后面有个迷信的大姨和我说，北方是有萨满的，有无形的结界。我想，如果模特脸真是什么妖魔鬼怪，这可能就是它不再出现的原因吧，它过不了北方的结界。

    日子平淡的过去，一开始我会偷偷撕掉电梯里张贴的广告海报，但后来……后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至今都不明白模特脸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到底对七楼的哥哥和莉莉做了什么，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被慢慢封存在了记忆的角落。

    过了两年，我生下了女儿，她长得很漂亮，比我要漂亮。

    终于，模特脸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有了新的目标，我要好好爱我的女儿。

    新生命的诞生，母亲身份的责任，我对女儿的爱，老公对我的爱和上交的工资，和一年四季的寒冷，让我好像走出了那个夏天。

    只是又过了几年，隐隐约约有件不安的事情发生了。

    我那漂亮的女儿有一天幼儿园文艺汇演，和我小时候一样，脸上涂的和猴子屁股一样，还涂了口红，我看她在教室中间和其他女生一起咿咿呀呀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女儿有点像模特脸。

    是啊，就是会很漂亮，才会成为广告海报上的模特。

    那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停电的那个夏夜，闻到了莉莉身上的体味……

    莉莉……

    我当着所有家长的面呕吐了起来。

    不过是我多想了，因为平平安安又过了几年，我的女儿依然活泼可爱，在学校里追着男生打，回家后对着手机刷她喜欢的韩国爱豆视频，并没有任何阴森可怕之处。

    这天我接她放学回家，她蹦蹦跳跳的跟我说今天学校里又有哪个男生出丑了，老师又怎么夸奖她了，我感到很幸福。

    她说以后大学想去南方读，我说那可不行，就留在北方。

    她说为什么呢，我说因为南方蟑螂非常的大，大到在夜里都有脚步声。

    我女儿便发出呲牙咧嘴的叫声。

    我们嬉笑着踏上台阶，进了单元楼，到电梯厅的时候，女儿拉着我的手，和我说：“妈妈，你看那上面。”

    我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走廊上贴着的一张广告海报，上面女模特的脸已经被人剪走了。

    我啊了一声，手中拎着的鸡蛋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模特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