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好看的电影1
发布:2025-06-17 10:29 字数:5878 作者:天阅短篇
我叫姜慈,我有四个好朋友。
我曾经暗恋过何安,他长相干净,有幽默感和绅士风度,在那些汗臭和狗叫个没完的男同学里,他显得独树一帜,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他涂了指甲油,他对我微微笑。多么喜剧,这就是我人生第一次暗恋的结果,不过至少,我们可以一起分享欧美女歌手的音乐了。
我曾经和朱娜一点都不熟,甚至和她有种隐隐约约的较劲,我也说不清楚,我想我可能是嫉妒她,嫉妒她的飞扬,嫉妒她的家世,嫉妒她的漂亮。但有一次我在厕所呕吐时,她过来帮我把我的头发拨到了耳后,她什么也没有说。但那之后,我们的关系就像植物从湿闷的泥土里抽芽了出来一样,变得清新了起来。
而顾蓝青呢?我和她青梅青梅,从小学就一个班了。我和她约好了,大学也要考一个城市。我要考中文系,而她是艺术生,所以将来毕业了我们可以一起去街上要饭,我负责写要饭文案,她负责卖艺。毕竟,这是两个著名的以没前途著称的著名没前途专业。
还有罗珊珊,她是个孤独的女孩,总是患得患失,会在心中偷偷解读我们其他人的行为,担忧地分析我们是不是在讨厌她,但其实没有这种事,我们总是带着她一起玩。尽管她确实是我们之间最不起眼的那个。
在高考前一天,罗珊珊失踪了。
同天下午,何安,朱娜,顾蓝青,他们三个手牵着手从二十八搂的天台上跳下,跌成了一大团不分彼此的骨肉酱。
我大病一场,等完全恢复神智的时候,高考已经结束一个月了,我的人生就此按下了暂停键……
等一下。
姜慈啊姜慈,你怎么能形容他们跌成了肉酱呢?有什么值得你这么戏谑的?你这个冷血动物。
不要这么说,其实我不是冷血。
而是我打心眼里不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
我觉得这是一场无聊透顶的玩笑,恶俗的闹剧。
我不可能以如此戏剧化的方式失去了她们。
失踪,手拉手跳楼,怎么会呢?
事情发生的那一天,我也在场啊。
我活了下来。
那一天,是个烈阳高照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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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考前一天的极短假期里,我们选择出来看电影。
我和顾蓝青都很高兴,我们其实都有点叛逆,我是隐而不发在心中,顾蓝青则是大方的找事,我每次看似是跟着她的节奏,实际上自己也很开心。所以在这样特殊的日子我们完全没有心情在家温书,她一说要出来玩,我马上就上道了。
在前方,朱娜烫过的长发摆荡,她并不在乎高考,因为即便成绩扑街了,她也一样会华丽的乘坐航班前往澳洲,英国,或者一切可恶的富家留子目的地。
何安在和朱娜有说有笑,笑声十分明亮,何安曾经说过和我们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再故意压低嗓门说话了。
我们坐上电梯,来到十七楼,这一层有一家私人影院,是朱娜带我们来的。
她十分厌恶人头攒动的寻常电影院,又惊恐于一般私人电影院内经常发生不可描述之事的猥亵事实,何安就说过,他在推特上看到过很多在私人影院里的片段。
但朱娜找到的这一家装潢到位,昏黄而精致,顾蓝青高兴的说觉得自己到了那不勒斯。而且这里资源蓝光,卫生卖力,所以会员卡昂贵,多少能轰走一些精虫上脑的登徒子,当然了,我估计还是有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不过,世上没有十全十美,对吗?
我们进入包厢,何安和顾蓝青去挑拣影片去了,朱娜打开手机开始喊外卖奶茶,她总是一切场合都请客。
没多久,又有一个惊喜。
罗珊珊也来了。
她戴着眼镜,顶着蘑菇头,顾前不顾后,一脸惊恐的来到了我们包厢。
顾蓝青上去勾着她胳膊肘,领过来我们坐一圈。
我问她,你不是被你妈禁足了吗?
罗珊珊是单亲家庭,她妈是个很可怕的偏执狂,对她看管的很严格。
「我偷偷溜出来的。」罗珊珊看了一眼手机,又把它拿远,看起来是她妈给她发了某些可怕的消息:「…要不我还是等下就回去吧。」
「不至于吧?她不怕让你不开心了你明天高考发挥不好?」顾蓝青说。
「她只会觉得我学坏了,是我的错。」
「你早晚要学坏的,不如就今天。」朱娜说完,何安一阵笑。
细凉的空调吹着,我们嘬着奶茶,选了一部十分古早的香港喜剧片。朱娜并没有认真看,一直在点手机屏幕,何安倒是看得起劲。
电影快要放完的时候,我妈突然叫我回家一趟,让我检查看看是不是厨房煤气没关。好在这栋商业大厦离我家小区非常的近,也不算太扫兴。
我和她们打了招呼,说一会儿就回来,问她们要不要吃什么,我一会儿带上来。
顾蓝青说给我带一个飞吻,朱娜和何安一唱一和的发出怪音,初次叛逆的罗珊珊还在紧张的看手机屏幕,看上去无力招架她妈的催命讯息。
我出了私人影院,阳光被走廊的黯蓝落地窗过滤了毒辣的阳光,变得悠远起来。
大约半小时左右,我回到了这里。
我看到包厢的门是半掩着的,我走到门口,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了她们在黑暗中的脸。
她们脸上被屏幕电影的光影微微照亮,而那个颜色很特别。
我……分不清她们脸上荡漾的光芒具体是什么颜色,这种大脑的宕机让我直接呆在了原地。
等我反应过来想进门看看荧幕上到底是什么画面会有这种光影的时候,房间突然陷入彻底的黑暗。
电影放映结束了。
而她们在黑暗中一声不吭。
她们既没有点评刚刚放映完的电影,也没有和推开门的我打招呼。
一阵一阵的心慌,让我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我犹豫了几秒,想起伸手去按开灯,但光明照亮房间的时候,我看到她们用非常奇怪的姿势紧凑在一起。
她们头靠着头,互相勾着手臂,腿也缠结着。
「诶……」
她们没有理我。
「顾蓝青?」
「朱娜……」我的喉咙越来越发紧,一种瘆人的孤独,因为抱团的她们依然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何……」
我突然住口了。
她们不理我虽然很奇怪,但我发现了更奇怪的地方。
我好像看到顾蓝青的腿,位置是不对的,她们层层叠叠的肢体好像……数量也不对,仿佛多了个人或者少了个人。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瞬间看到的错位,好像她们的结构出了问题……就像一副 AI 做出来的画一样。
我一口气没上来,有人从背后扯住了我的衣角,继而是胳膊,那个人把我用力的拉出了房间。
恶狠狠的声音窜进我耳膜:「姜慈别进去。」
在最后一眼里,我看到她们……我无法形容。
在走廊扑面而来的空调冷风中,我转过头来,我看到是罗珊珊在不顾一切拉着我,我在混乱中惊讶于向来弱气的她怎么会发出那样高亢的声音。
她拉着我冲过前台,我们两个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踩着影院提供的鞋套就狼狈地跑了出去,她带着我直冲安全通道,甚至连电梯都不想等。
我们像两个像逃离火灾的居民,在幽暗的楼梯间里手忙脚乱的往地面跑去。
等一下……顾蓝青她们到底怎么了?
我手臂用力牵住罗珊珊,让她停下来,我上气不接下气,感觉自己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珊珊你等一下!你们怎么了?这……」
我说完后,看着罗珊珊在楼道暗淡中的脸。
可她却没有任何想要接话的意思,她问我:「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不要说话!」罗珊珊粗粝的怒吼回荡在楼梯间里。
然后,她竟然抛弃了我,就像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样,她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恐慌中,几乎连滚带爬的继续往楼下跑去,好一阵子我都能听到她疾速下台阶的水泥声。
到底……怎么了?
我完完全全无法分析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一闭眼,又看到她们的背影,脸朝着墙面。
等我重新回到十七楼的时候,我叫影院前台的工作人员陪同我一起进了包厢,然而顾蓝青,朱娜,何安,他们已经不见了。
我下楼后,便看到了人群。
在我呆滞长大的嘴里,在我用肩膀挤开路人的奋力中。
我看到了那一大团……
是的,当我在楼上像个花疯子一样在私人影院的狭窄廊道里打转的时候,顾蓝青她们已经结伴而行到了顶楼天台,手牵着手一跃而下,她们说不定比罗珊珊还快些到了一楼……
我直接晕了过去。
最终的官方通报是学生压力过大的集体自杀行为,这样的结果让罗珊珊的妈妈直接疯了,而朱娜的父母能量更强,不仅把学校堵了一周,班主任和校长差点被他们押出来游街示众,一直到现在他们还在和学校打官司。
是的,他们是对的,这不可能是所谓的集体自杀,朱娜根本不在乎高考,顾蓝青和何安没有成绩问题,唯一精神脆弱有可能自杀的罗珊珊反而是幸存者,尽管她目前也失去了踪迹。
而我有种直觉,一种在无数次午夜噩梦中让我惊醒的直觉。
我觉得就是艳阳高照的那一天,就在那个私人影院里,就在我离开的半小时里,发生了某种事情。
某种非常可怕的事情。
一阵香风进了房间,我抬头看,是我妈端着一碗桂花豆花进来了。
知女莫若母,她看到我的表情,就知道我又困在那一天的回忆里了,我连忙对她笑笑,但她还是看穿了我,执意要陪我说说话。
我一开始还想敷衍她出去,我想独处。
但最后我又在她怀里哭了。
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我按了飞行模式,继续在妈妈怀里哭。
接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午觉睡到傍晚的感觉是最糟的,醒来的时候有种被世界抛弃的无助感。
然而,我没有被抛弃,我关掉手机的飞行模式,有一大串未读消息。
是罗珊珊发来的。
她并没有回复我这段期间给她发的大串大串的,各种情绪崩溃的自白和疑问。
她说:
【那天的电影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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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罗珊珊的那天是一个萧索的冬日。
我从青松岭的天主教堂出来,往地铁站走去。
事情发生之后,我茶饭不思,大脑宕机,眼睛闭闭睁睁一整天就过去了,后来好像三魂七魄越丢越多,一整个星期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那个秋天我常常身上都是臭的,因为我每天痴然到不去处理生理期也不洗澡。
于是我妈竭尽所能动用她一切知识手段先让我走出来,对于她这样的老辈人而言,她的手段就是找仙婆和神汉来跳大神,我闻到艾叶的熏香,舌头残留着片片纸渣,是符咒烧尽后的灰混在水里让我喝下……
她奇招尽出,有一次还差点被网上的情感咨询师诈骗,给我买一个课程八千的陪聊服务。
那些草莽的巫术仪式对我并没有效果,因为我并没有被顾蓝青她们的鬼魂缠上(如果是那样该多好),也不是所谓的冤亲债主……
「是撒旦的产卵。」此时在我面前,身板挺正的神父这样对我说。「魔鬼诱惑了她们。」
是的,最终我从一座天主教徒里找到了落脚的感觉。
其实神父的说法我并不相信,魔鬼是太抽象的概念了,而且和顾蓝青她们华人的身份水土不服,可以说比那些神汉仙婆的说法更荒谬,更不接地气。
但是呢,在这里哭,不会让我妈看到而担心我,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经常流泪的样子,褶皱得像放了气的气球。
我便时常来到这个天主教堂,在白烛的寂静氛围中走神和低泣……其实我也有一次两次,真的对十字架上的那个人跪求祈祷,但我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某种神恩。天主,魔鬼……
在那半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
罗珊珊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今天,这些问题的答案似乎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因为我要去见罗珊珊,她那条信息的口气,意味着她很清楚那天在包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天的电影有问题」
我按照她发来的地址,来到了一家廉价招待所,门头街道散了一地的上门妓女小卡片,被冬雨打湿贴在地面。
走廊很窄,地毯是发灰的暗蓝色,非常丧气。
我找到房间号,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应门。确定了一下手机上的消息,确实是这里没错。我发消息问罗珊珊是否在里面。
于是门便开了。
我对罗珊珊的去向想象过很多可能,但因为得不到警方的卷宗和配合,我的所有猜想都是荒唐可笑,逻辑破碎的。
我想过她疯了。
我想过她是凶手。
我想过她也死在了某个不明不白的地方……
但在所有幻想里,我没有想到的是,罗珊珊聋了。
她脸侧凹凸恶疮般的伤口,看上去是外伤导致的。
我问她耳朵怎么了,她漆黑的眼睛望着我,我反应过来,和她道歉,拿出手机打字问她,她回复我说:
我不想听到声音
罗珊珊并未解释更多,只是锁好门,在床上坐下,她指着床沿,让我也坐着,接着,她把身子背了过去,开始低头打字。
我堪称恭敬的坐下,因为我希望她能解开谜团。
我们在这个大冬天都依然弥漫怪味的招待所小房间里,用手机互相交流,我发冷的呼着白气。
十八岁的罗珊珊,她现在的背影佝偻得像个小老太太。
【姜慈,我等你很久了】
【珊珊,你到底怎么了?】
罗珊珊手指敲打,很快就有了回复。
【我觉得很孤单,从最开始我就觉得我是强行挤入你们之中的】
【我主动发起的话题,你们很少接超过两句,其中一句还是表情包】
……?
罗珊珊的回复令我困惑异常,我以为她会说她这段时间去哪了,又是如何躲开警方传唤的,至少,我以为她会说一些很精神错乱的东西。但她却和我诉说这样青春少女的幽暗情绪……很奇怪。
【而你们的话题我的回复也总是被无视】
罗珊珊发来的这些消息和她为什么聋掉,她们为什么会自杀毫无关系,并且不合时宜,这些日子我一直有种大难临头的窒息感,而她也是这场无名灾厄的当事者,她为何还会揣摩这些不再重要的往事呢?
【亲爱的,没有那种事情,我们经常不回彼此消息的】我硬着头皮回复,感到非常不安。
然而罗珊珊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弓着身子,自顾自的继续发来消息。
【我感到好孤独好孤独啊,她们连自杀都不肯带上我】
【我也想和她们一起跳下去】
【但是我不属于她们,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没有看到那部电影】
我感觉浑身一轻。
那部电影。
顿时我又感到有所歉疚,仿佛我错怪了罗珊珊什么。
一连串的信息又发了过来。
【在你出去之后,《家有喜事》放完了,她们就去选下一部放什么,当然了,只有顾蓝青表面上来问了我的意见,她们最后选的片子也并不是我想看的类型】
【我当时又困了,在靠垫上就睡着,因为她们也不会和我讨论剧情】
可是罗珊珊真的是从来没有自己的意见……我很想解释些什么,但此刻真相更加重要。
【电影开始后,我已经睡着了】
【但是奇怪的是,我能很清楚的听到电影的声音,只是醒不过来,就像在做梦一样】
【我只在梦中听到了声音,不像她们看了完整的电影】
【所以我被抛下了】
………
【珊珊,我不明白,什么叫做被抛下呢?】
【那部电影我只听到,没有看到,所以我被排除在外了。】
招待所老旧的玻璃窗被一阵冬风拍的砰砰作响。
【那你听见了什么?】我追问她。
【我描述不出来】
……
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那些地摊味很浓的未解之谜书里,提到过《黑色星期五》这样的禁曲,只要听了就会让人想自杀,连谱子的手稿都受到了诅咒,那些耸人听闻的描述把年幼的我吓得不清。
难道世上真有这种东西?
如果是的话,那部电影可能也有一样的功能,所以罗珊珊只听到了声音,才没有像完整看了电影的她们一样自杀。
【你听到的具体是什么声音呢?】
到底是什么恶心可怕的声音?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罗珊珊的背影一动不动。
【我听到的是风声,水声,人走路和说话的声音,城市里的吵闹,汽车轮胎的声音】
……
我很困惑,这些场景听上去并不像可以发出摧毁心智的魔音。
我只能等待罗珊珊的补充描述。
在这短短两秒钟里,我冒出了一个自己吓到自己的想法:
罗珊珊是不是在隐瞒她听到的东西?
毕竟,怎么可能会是风声水声这样人畜无害的声音。
我盯着罗珊珊的背影,她的背脊已经弯得很难看了,她以前体态也不好,朱娜每次都会像个冷酷的艺人经纪人一样用手去坤直她的后背。
【是不是……这部电影会让人自杀?】我憋不住问了,我太想知道答案了。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