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白家之事就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丽贵妃也收敛了性子，安心养胎。

    后宫难得有了一段平静安宁的时光。

    可老天爷偏不让我安生，白素素的突然流产，在六宫刮起了一阵血雨腥风。

    “丽贵妃要是有个好歹！朕要你们统统给她陪葬。”

    我刚踏进殿门，就听见皇帝的怒吼。所有的宫人都停下脚步，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白素素在屋内惨叫，满屋的血腥味又浓又重、令人作呕。

    我忍下恶心，劝说皇帝。

    “陛下还是先出去吧，你在这里，这些宫人都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如何行事了。还是人命要紧。”

    他满眼疲惫的点点头，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丽贵妃好端端的，怎么会小产？”我看着丽贵妃的掌事宫女小可，厉声问道。

    小可吓得跪在地上。

    “今日陛下来娘娘这儿用晚膳，兴致颇高，就唤了月贵人来弹琵琶，席间多喝了两杯酒。”

    她偷偷看了我一眼，委屈地哭了起来。

    “我们主子百般婉拒、千般求饶，可陛下他，他硬是……”

    “行了！月贵人呢？”

    “月贵人在西厢房，咱们娘娘突然见红，她也吓得不轻。”

    月贵人呆呆地坐在西厢房里，光的剪影映在她毫无生气的脸上，忽明忽暗。

    我遥遥的望了她一眼，曾经那个鲜活可爱的月贵人，在我们不曾留意的时刻，已经悄然逝去。

    “本宫记得库里有一套红宝石的头面？”

    阿朱管着我的库房，见我问连忙回道

    “奴婢记得，那是县主娘娘请了金玉楼最好的师傅打的，是娘娘的生辰礼。”

    “那套头面娇俏活泼，阿朱，你找出来送给月贵人吧。”

    “娘娘，那是你都舍不得戴的……”她看了看枯坐的月贵人，软了语气。

    “就是希望她能记得娘娘的好，别是个白眼狼！”

    丽贵妃的孩子还是没能保住，她哭闹着要皇帝处置了德妃。

    “那夜臣妾宫里的酒，被人下了药。是德妃宫里的人下的！她就是嫉妒臣妾有了身孕。”丽贵妃小脸苍白，目光里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我看着被皇帝抱在的丽贵妃，又看了看跪在不发一言的德妃，揉了揉眉心。

    “德妃，你有什么要说的？”

    “娘娘，臣妾是被冤枉的。陛下，臣妾那晚在宫中给您绣香囊，怎么可能去害丽贵妃？”

    她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拿出两枚鸳鸯交颈图案的香囊来。满含期翼地递给皇帝。

    皇帝看着她因为熬夜而发黄的脸，厌恶的皱了皱眉，全然忘记了自己对德妃说过的甜言蜜语。

    “德妃，你为何要害素素？”

    我看见德妃眼中的光熄灭了，她颓然的垂下头，那两枚精致的香囊无力的垂落在身边。

    “我认罪。丽贵妃的孩子，是我害的。”

    “果然是你！你这个贱人！”

    “够了！”我生气地看着糊涂的皇帝。

    “事情还没有查明，现在定罪，为时尚早。德妃先回去闭宫思过。”

    “皇后娘娘！你为何一味的护着这个残害龙嗣的恶毒妇人？陛下，你要为我做主啊！”丽贵妃神态癫狂，紧紧扯着皇帝的衣袖。

    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白素素见状，立刻趴在皇帝膝盖上委屈的哭起来。

    “还记得青郎与我第一次相见，是在花朝节的花神献礼之上。你我一曲定情，一舞倾心。你说过，我是你的心中最爱！青郎！我们的孩子没了！”

    皇帝姓司马，名青。

    五年前，他微服私访，花朝节当晚，就将白素素带进宫，从此偏宠一人。

    皇帝软了神色，抚着白素素的头发心疼地说。

    “德妃贬为答应，搬去碎玉楼。丽贵妃端庄贤淑，晋为皇贵妃。月贵人照顾皇贵妃有功，晋为月嫔。

    此事就这么定了。”

    8.

    皇贵妃，位同副后，有协理六宫之权。

    白素素的势力越发壮大，没有孩子是她的心病。

    她四处寻访名医名药，公里的银子像流水一样哗哗地往外流。

    “哟，这不是咱们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吗？”

    我正带着欢喜在御花园作画，看见白素素身着大红秀金凤宫装，一脸挑衅地走过来，我心烦的皱了皱眉。

    欢喜感受到我的不愉快，悄悄拉住我的手。

    这一幕刺痛了白素素，她嫉妒的红了双眼。

    “皇后娘娘真是好福气，大皇子纯孝，还知道护着你呢。”

    她朝欢喜招了招手，“大皇子，到丽娘娘这儿来。”

    欢喜害怕地往我身后藏了藏。我不悦地看着她。

    “白素素，见到皇后不行礼，该当何罪？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狗腿子，见我生气，纷纷跪下朝我行礼。白素素被我当众没脸，又羞又臊，掩面逃了。

    事情当然不会这样轻易结束。

    不用等到第二日，当晚白素素就拉着皇帝来找场子。

    “皇后啊，素素痛失爱子，朕一直心有愧疚。她今日看到欢喜，很是喜欢。不如，就让欢喜去小住几日如何？”

    翠姑、阿朱被皇帝的骚操作惊的目瞪口呆。

    欢喜虽然不是爱情的结晶，可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狗皇帝！

    “你这个坏女人！我才不要跟你走！就是你，害的母后日日烦闷！我讨厌你！”

    欢喜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狠狠推了白素素一把，扑进我怀里委屈地哭。

    我心疼的安抚着欢喜，淡淡地说。

    “我谢家世代权贵，光是丞相就出过不下十个，更别提将军、尚书。你白家不过后起的新秀，当真有与我谢氏一拼之力吗？白素素，我劝你不要以卵击石。

    陛下恐怕忘了，当年是我爹力排众议、扶持你登上皇位，怎么？真当你的龙椅坐稳当了？”

    “谢可卿！你疯了！”司马青被我气的满脸紫胀，龙目怒胀。

    “陛下！娘娘一向知礼守节，这回实在是被丽皇贵妃气狠了！欢喜小殿下，是娘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还请陛下体谅娘娘一片慈母心啊！”翠姑跪下来，朝皇帝拼命磕头。

    一股鲜血顺着她的脸庞流下。我看的又痛有愧疚，一股热意冲进眼眶。

    “皇后御前失仪，闭门思过三个月。欢喜带去御书房，由朕亲自抚养。”司马青用力捏住我的脸。

    “等皇后什么时候认了错，再把欢喜带回去。”

    9.

    宫里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自我被禁足，除了月嫔时常来请安，旁人皆避我如蛇蝎。

    就连父亲、哥哥，也在信中责备我不知礼数、不识大体。

    他们全然忘记了，当年跪在我脚下求我入宫的卑微讨好。

    身为谢氏嫡女，我通晓经史策论，学术不输男子。年少时，我曾假扮赶考学子，中了举人。若不是被父亲发现，及时阻拦，我就该在金銮殿上与他见面了。

    我原以为自己能和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林家哥哥，结为连理，日日赌茶泼墨、琴瑟和鸣，没想到，哥哥和父亲为了家族繁荣不衰，竟把我送入宫中！

    “娘娘！不好了！小殿下中毒了！”阿朱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阿朱双眼肿的和核桃一样，冰冷的双手抓住我的腕子，让我打了个激灵。

    “御书房里的人传话来说，小殿下吃了一碗御膳房送的银耳羹，如今口吐鲜血，腹痛不止，娘娘快去看看吧！”

    我惊慌地站起身，一阵眩晕袭来，我死死咬住唇，疼痛让我清醒了些。

    我扶住阿朱的手。“让人备轿辇！”

    小太监们知我心急，脚程极快，不过片刻就到了御书房。

    我看见太医们进进出出，面上神色凝重，一时间近乡情怯，站在御书房门口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端端的，欢喜怎么会中毒？”

    “只知道是那碗银耳羹出了问题。可这银耳羹，原是给皇上准备的。小殿下瞧见了嘴馋，闹着要吃，这才中毒。”

    “所以，本该中毒的，是那狗皇帝！”我低声狠狠道。

    “娘娘轻声些，当心隔墙有耳！”翠姑在一旁担忧的提醒。

    “翠姑，你去帮我办件事，查查今日有谁进过御膳房。”

    “阿朱，今日，一定要查出真凶！”

    欢喜小小的身躯，无力的躺在宽大的龙榻上，看见我来，委屈地喊疼。

    司马清站在一旁，见我来了，脸上流露出几分愧疚。

    “皇上，我记得库房里有一枚扁鹊神丹，可治百病。还请皇上看在欢喜是您唯一皇嗣的份儿上，将这丹药赐给他吧。”

    司马清避开我的目光。

    “素素前些日子说旧伤复发，实在难受。朕已经将神丹给她了。”

    “朕，朕也不知道欢喜会遭此大难！”

    “那碗羹汤本该是陛下的！欢喜是帮陛下挡了劫难！”我听闻神丹被用，怒急攻心。什么礼仪、什么家族利益，通通顾不了!此时我只是一个生命垂危的孩子的母亲！

    “这碗银耳羹，有谁碰过？给本宫查！彻彻底底的查！”

    “皇后娘娘，奴婢看见皇贵妃身边的小可去过御膳房。”一个小宫女小声说道。

    “此话当真？”

    “奴婢曾受皇后娘娘一饭之恩，绝不敢欺瞒皇后娘娘。”

    “贱婢！你敢污蔑我！”白素素又气又怒地冲了进来，她风尘仆仆，显然是得了消息，赶过来。

    那侍女被白素素呵斥，身子一抖，抬起头语气坚定地说。

    “奴婢愿意用全家性命发誓，奴婢所说句句属实。若有虚言，全家死绝！”

    白素素的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再开口，气势就有些弱了。

    “本宫身份何其尊贵，岂是你一个小小宫女能随意攀扯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白素素的心虚。偏偏司马清这个瞎子，还要帮着白素素说话。

    就在此时，翠姑在门外高声喊道：“奴婢有证人带到！”

    我松了一口气，连忙让她进来。

    只见月嫔身着素色衣裳，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她看也不看慌张的额白素素，将一枚香囊递给我。

    “这是嫔妾今日在御膳房发现的，瞧着眼熟，就悄悄藏了起来。”

    香囊上，用簪花小楷秀了一个小小的可字。

    司马清狠狠地扇了白素素一巴掌，白素素地脸立刻肿了起来。

    “贱人！你谋害朕、谋害皇嗣，还有何话可说？”

    “那你呢？司马清！你背信弃义，骗我入宫！你说过，你只爱我一个的。你知不知道，每次你去月嫔宫里听曲，去皇后那里用膳，我都难受的整夜整夜睡不着。我的孩子没了，我千般万般恳求你杀了德妃，可你就是不肯！

    你还记得你对我发的誓吗？若你日后不爱我了，必将肠穿肚烂而死！我只是，在帮你信守承诺啊！哈哈哈！”

    “你疯了！白素素，你这疯子！来人！把她打入冷宫！不！把白氏全族立刻凌迟！”

    司马清害怕地跌坐在龙椅上，颤抖地指着跪在地上的白素素，语无伦次。

    白素素全然不惧，拔下头上的金簪，猛的扑向司马清。

    “清哥哥，黄泉路上有你陪，素素甘之若饴！”她的速度太快太猛，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司马清的喉咙已经被金簪刺穿。

    白素素扑上去，还想扎第二下，我反应过来，上前抓住她的手，翠姑和阿朱见状也来帮忙。

    “来人！救驾！”

    “白素素！你全家老小的性命你也不要了吗？！”

    “皇后！好个皇后！你高高在上，有孝顺儿子，强大母族。怎知道我一个小小庶女在后宅经历的磋磨？要不是清哥哥，我就要被我爹送给他手下的老将，做第十房小妾了！”

    我看着她，这个在后宫曾经呼风唤雨、一枝独秀的女子。无情地说。

    “丽皇贵妃行刺皇上，罪无可恕。压入诏狱，秋后问斩。”

    10.

    司马清被白素素伤中要害，苟延残喘不过月余，边撒手人寰。

    临死前，他信赖地看着我。

    “可卿，还好有你。你一向最令我放心，朕的江山就交给你了。”

    我慢慢帮他合上双眼，兴奋地在他耳边喃喃。

    “放心，我筹谋了这么久，一定会好好治理这江山的。”

    11.

    诏狱又冷又暗，白氏一族皆蓬头垢面，挤挤挨挨地坐在地上。

    唯有白素素，腰背挺得笔直。见我来了，她惨然一笑。

    “皇后姐姐终于来了。妹妹刚刚听见九龙编钟的声音，便知道姐姐该来了。欢喜的毒，是你下的吧？我屋里的迷神香也是你让月嫔点的。”

    “你还是这么聪明。就跟当年，在花朝节上假扮花神，算好时机撞进陛下怀里一样。”

    “原来姐姐都知道。这么多年，就像看跳梁小丑一样看我演戏！”

    “你我志向不同。你征服男人，而我，我要让整个王朝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白素素看着我，认命地摇头。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姐姐，我只求你给我留个全尸。”

    “你我多年姐妹。这样的小事，如你所愿。”

    12.

    扶持欢喜登基后，我垂帘听政长达三十余年。

    我大力推行女学，设立女子学堂，开办女子科举，鼓励女子走出后宅，去广阔的天地间施展自己的才华。

    不少女将军、女商人、女诗人、女举人出现，我的思想终于如同星星之火般，燃烧了整个皇朝。

    大限将至，那些故人的面庞在我眼前浮现，我释然的笑笑。

    我满手鲜血，必将落入十八层地狱。

    可我这一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