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之人她不认得，想来是京兆府的二位少尹之一。沈见微的心中有些打鼓，她当然知道父亲绝对是不会违反律例的，可架不住对方下套子等着他们的人往里钻。

    沈天成的脾性她了解，一辈子说懦弱不懦弱，说正直也谈不上太正直，但你要是让他主动去害人是万万不可能的。

    “沈姑娘。”身后的老管家唤了沈见微一句。“这，这可怎么办是好啊，我家老爷身体不好，如果府衙上刑，他怎么能受得住。”老头急得直跺脚，沈见微甚至看到他的额头上沁出来了一层浅浅的汗珠。

    “上刑？不可能的。”沈见微安慰他宽心。“现在案情尚未明晰，即便是大理寺也不能随意动刑，何况现在还有这么多人都在看着。”

    听沈见微如此说，老管家本来紧张兮兮的心态倒是平和了一些。

    可沈见微自己心中却暗暗还在打鼓，虽然方才她是那样说的，但说到底还是有些搪塞的意思。按照大晟律例讲的确是不能随意动刑，不过朝廷上的那些人做律法不允许的事儿也不少了。围观的百姓多又怎么样，在那些贪官污吏的眼中，他们的意见可不重要。

    沈见微只是想让老管家先别急，别回头陈员外和沈天成都没救出来，他先因为着急一头栽倒了。

    “下站者何人？”

    公堂两旁站立两排捕快，这府衙便算得上是一个简易的公堂了。主座上的人身穿青色补子官袍，似乎也就三十几岁的样子。他的语调都在发抖，大抵也觉着自己替府尹开衙这样有些不妥。

    “草民李刚。”李员外站在原告位昂首挺胸的回答。

    “草民，草民陈海。”陈员外作为被告只能跪着答话，他背对着人群看不清面貌，不知道他是否在府衙之中受了些苦楚和伤痛，但听他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很疲惫且倦怠。

    沈天成呢？沈见微见状不免要四下看看父亲到底在哪儿，可或许是因为她站的太远了些，无论她踮起脚尖怎么看都看不到府衙侧面是否有人在等候。

    “李刚，你状告陈海污蔑你偷钱？”官员首先提问原告。

    “正是。”李员外侧身以手指向跪在身边的陈海。“此人包藏祸心，一直在安顺坊内因为几十两银子吵闹不休毁坏我的名誉。”

    “陈海，你可有反驳之语？”官员看着陈员外。

    “草民 草民没有撒谎。”和李员外的言之凿凿、堂堂正正比起来，陈员外此刻的确显得畏畏缩缩的，看上去就像李员外说的是真的一般。

    沈见微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来龙去脉如何，可她相信这样简单的案子，父亲不会看走眼。

    “李刚他真的拿了我的钱。”陈员外道。“草民家中有夫人孩子还有亲眼目睹的老仆都能作证。”他仰起头看向李员外。“银两虽然没有多少，但这不是你偷窃以后还能理直气壮的理由。”

    “他拿了你多少钱？”官员一面提问，一面让想要反驳自己没有拿钱的李员外先稍安勿躁。

    “林林总总一共五十七两银子。”陈员外泣然。

    这话一出，人群中开始渐渐有了骚动的声音，似乎有人对于这个数目不是很相信。在场留下来围观的人不少，看热闹的占少数，多数还是知道、熟识、或者听说过这二位的，想要看看这两个一直以来情同手足的老朋友到底为什么会闹到对薄公堂的程度。

    “笑话。”李员外不屑道。“你去打听打听我李刚名下有多少间铺子，五十七两银子用得着去偷吗？还是分批分次的偷？”

    官员招了招手，示意离自己最近的一名衙役近前来听从他的吩咐。

    衙役小跑着到了台上侧耳去听，而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沈见微看他径直朝人群走来，清清嗓子大声喊道。

    “你们这些人，有没有人能为了原告刚刚的话作证？”

    话音未落，人群中便有人举起手回答。

    “草民愿意，李员外说的是真的，这京城中东城区的成衣铺子十家有八家姓李，我家那个前些日子还从李老爷的店儿里买过东西呢。”

    “草民也能证明。”“草民愿意。”

    陆陆续续的，有六七人都举起了手。衙役见状便去文书那儿取同步记录的讼书，让这几人纷纷签名按手印算作记录。

    沈见微心知不好，如今这样的局面看上去对陈海十分不利。父亲想必是站在陈海这一边的，不然也不会被他一请就主动过去。

    所以陈海不能输，如果他输了，那沈天成退官不退位以权谋私这样的名头也逃不掉。沈见微蹙眉思考着，更何况堂上这位官员看上去来者不善气势汹汹，一直在针对陈海，顺着李刚去提问。

    “陈海。”官员看过状纸以后将卷轴一合。“现在原告的资产确凿无疑，你那些所谓的人证可无法证明人家会为了这点钱去偷你的。”

    “大人，有钱人就不会偷盗吗？”陈员外虽然虚弱，但说话的时候字字句句还是条例清晰的。

    的确，没人能证明有钱人就不会偷东西，道理说不通，但法理之内是合乎情况的。

    “……”李员外听完他这样的话以后笑了，笑的非常大声，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偷钱也不偷你的。”他双手抱拳朝公堂之上的官员道。

    “大人。”他顿了顿。“外人不知道，我却清楚，您可以派人去陈海家里核查他在外商铺的账目，如今陈氏茶叶店亏空严重，要不了几个月就得倒闭。”

    李员外的话掷地有声，在平静的如同水潭一样的现场砸下去层层圈圈的波纹。沈见微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老管家，他并没有否认李员外的话。

    那便证明这是真的了？

    一个富豪去盗窃一个穷人的银子还不承认自己的过错，这件事听上去怎么听怎么好笑。怪不得他李刚一直理直气壮，原来是知道陈海的秘密所以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