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把烟头摁灭在警戒线外的泥水里时，雨正下得急。

    初秋的雨带着股钻骨的凉，顺着他警服的领口往里淌，冷得他后颈的肌肉都绷成了块铁板。

    眼前这栋老城区的筒子楼像只趴在雨里的灰老鼠，墙皮剥落得露出里面的红砖，三楼那扇大开的窗户像个黑洞，正往外涌着血腥味——混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和楼下垃圾桶飘来的馊味，在雨雾里搅成一团，呛得人鼻腔发酸。

    “头儿，”年轻警员小王举着把大号黑伞跑过来，伞沿压得太低，遮住了半张脸，“死者身份确认了，张岚，女，42岁，独居。在街口那家‘红星服装厂’上班，是熨烫工。报案的是楼下小卖部的赵老板，说往常这时候张岚早该下来买烟了，今天等到十点还没见人，他上三楼敲门没人应，从窗户缝里瞅见点红的，就赶紧报了警。”

    林涛“嗯”了一声，没动。

    他盯着三楼那扇窗，雨水顺着窗棂往下流，在玻璃上划出歪歪扭扭的水痕，像谁哭花了的脸。

    这地方他熟，15年前刚当警察时，他管过这片老城区，那时候筒子楼里还挤满了人，傍晚楼道里飘着各家的饭菜香，小孩在楼下追着跑，不像现在，大半的房子都空了，只剩些老人和外来打工的租客。

    “门锁情况？”他终于开口，声音被雨声泡得有点闷。

    “技术科的小李正在看，”小王翻着笔记本，纸页被风吹得哗哗响，“初步看是老式的暗锁，没被撬的痕迹。窗户插销是从里面插上的，但外沿有几处新鲜的刮痕，像是有人从外面爬过。”

    林涛点点头，抬脚跨过警戒线。

    楼道里比外面更暗，墙壁上布满了孩童的涂鸦和各种小广告的残痕，楼梯扶手积着层薄灰，只有中间被踩得发亮。走到三楼时，一股更浓的血腥味涌了上来，不是那种新鲜的、带着热度的腥，而是混着某种腐败气息的冷腥，像块浸了血的抹布被扔在潮湿的角落里捂了半宿。

    301的门虚掩着，法医老陈正蹲在门口脱鞋套。看见林涛，他抬了抬下巴：“来了？进来吧，现场保护得还行。”

    林涛戴上鞋套和手套，推门进去。

    客厅不大，光线昏暗，只有一盏节能灯泡悬在天花板中央，亮得发蓝。

    家具都是旧的，掉漆的电视柜上摆着台老式显像管电视，盖着块洗得发白的布；靠墙的沙发蒙着层塑料布，边角已经磨破了；茶几上堆着几个泡面桶，最上面那个长出了圈白毛，旁边散落着半包瓜子和一个空酒瓶。

    空气里除了血腥味，还有股淡淡的劣质香水味，甜得发腻，跟这屋子的破败格格不入。

    “这边。”老陈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

    卧室门也没关，林涛走过去时，脚步下意识地放轻了。

    床上躺着个女人，穿件粉色的旧睡衣，胸口插着把水果刀，刀柄是廉价的塑料材质，印着早已模糊的草莓图案。血从她胸口蔓延开来，浸透了身下的碎花床单，甚至顺着床沿滴到了地板上，积成一小滩暗红色的水洼。

    女人的眼睛没闭，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瞳孔已经散了，但那眼神里的惊恐还没褪干净，像被瞬间冻住了。

    “老陈，情况怎么样？”林涛的目光扫过尸体，最后落在女人的手背上——那里有几道深深的抓痕，指甲缝里嵌着点深色的东西，像是皮肤组织。

    老陈正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检查那把刀，闻言头也没抬：“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致命伤就是胸口这刀，刃口宽三厘米左右，深度……你看，已经捅穿了肺叶，造成血气胸，失血过多死的。有意思的是，除了这处致命伤，她胳膊和后背上还有几处淤青，像是被人推搡或者打的，而且……”

    他忽然直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手电筒，对着墙壁照过去：“你自己看。”

    林涛顺着光束看去，心脏猛地一缩。

    卧室的白墙上，用暗红色的液体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像是个“十”字被人从中间拧了一下，两端还各拖出个小尾巴，看着既诡异又狰狞。那液体已经半干了，边缘有些发黑，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

    “这是……”小王跟在后面进来，看清那符号时，倒吸了口凉气，“凶手画的？挑衅我们？”

    “不像。”林涛盯着符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你看这位置，在床沿正对面的墙上，高度差不多到死者坐着时能够到的地方。而且这笔画……”他凑近了些，“断断续续的，边缘还有擦拭的痕迹，更像是临死前没力气，一笔一划蹭出来的。”

    他转头看向老陈：“死者的右手手指呢？”

    老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俯身掰开死者蜷曲的右手：“你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有破损，指甲缝里除了凶手的皮肤组织，还有墙灰。”

    “是她自己画的。”林涛肯定地说，“死前留言。”

    小王愣了一下：“可这符号是什么意思？密码？还是凶手的代号？”

    “不知道。”林涛摇了摇头，“但肯定有用。老陈，尸检仔细点，尤其是这符号的血迹，确认是不是死者本人的。还有，死者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尽快做DNA比对。”

    “放心。”老陈把镊子放回工具箱，“下午给你初步结果。”

    从卧室出来，林涛在客厅里转了一圈。

    电视柜的抽屉没锁，拉开后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些旧照片和票据。他拿起一张照片，是个年轻女人和一个男人的合影，背景是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女人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正是年轻时的张岚。旁边的男人很高，穿着件蓝色的工装，搂着张岚的肩膀，脸上带着点腼腆的笑。

    “这是她前夫，王强。”小王凑过来看了一眼，“刚才赵老板说的，俩人三年前离的婚。”

    林涛把照片放回抽屉，又翻了翻其他东西。大多是些水电费单据和服装厂的工资条，最新的一张是上个月的，实发工资三千七百多块。他注意到，抽屉角落里有个小小的铁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一块、五块纸币，加起来不到二十块。

    “死者经济状况不太好。”林涛对小王说，“记一下，去服装厂问问她的同事，了解下她最近有没有跟人借钱，或者跟谁结过怨。”

    “好。”小王赶紧记在本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