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似乎并没有起到太大的效果。甄明月虽然不再有强烈的自杀冲动，但情绪依然极度低落，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她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完成每天的治疗和生活琐事。

    出院那天，赵磊开车来接她。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带来暖意。

    「明月，我们回家吧。」赵磊的声音温柔而小心翼翼。

    甄明月点点头，木然地坐上车。家，那个曾经充满温馨和爱意的港湾，如今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她害怕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害怕面对那些无处不在的网络信息，更害怕想起那场改变她命运的风波。

    回到家中，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拉上了窗帘。赵磊做好饭，轻轻敲了敲门：「明月，吃饭了。」

    「我不饿，你们吃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鼻音。

    赵磊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明月，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要振作起来。为了我，为了乐乐，也为了你自己。」

    「为了我？」甄明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我现在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赵磊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你的意义在于你的病人！在于那些需要你的生命！你不能因为他们就否定自己的一切！你是好医生！你是我们全家的骄傲！」

    「可是他们不这么认为……」甄明月喃喃地说，「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那是他们愚蠢！是他们的损失！」赵磊走到床边，握住妻子的手，「明月，听我说，不要再去看那些东西了，不要再理会那些恶意的言论了。我们应该向前看。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甄明月看着丈夫焦急而真诚的脸，心中涌起一丝暖意，但很快又被冰冷的绝望所取代。向前看？她看不到任何可以前进的方向。所有的路，似乎都被堵死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甄明月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候，她能强打起精神，给乐乐讲讲故事，或者和赵磊一起散散步。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沉默地待着，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飘离。

    网上的风波，似乎也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平息。那些曾经喧嚣一时的帖子，大多被新的热点所覆盖。但甄明月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只要那个根源还在，只要李志强一家人不依不饶，那些恶毒的言论随时可能死灰复燃。

    而李志强一家，似乎真的沉寂了下去。他们没有再去医院闹事，也没有再在网上发布新的攻击言论。他们似乎终于接受了现实——失去了子宫的方若梅，和那个刚出生的、可能并不如他们期望的男孩。

    偶尔，甄明月会从邻居那里听到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据说李志强因为找不到工作，整天酗酒闹事，和妻子方若梅的关系也很僵。方若梅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偶尔会抱着一个布娃娃，在村口喃喃自语，说孩子回来了，孩子不想要弟弟。老父亲则整日唉声叹气，默默地操持着家务。两个弟弟似乎也收敛了许多，外出打工去了。

    听到这些消息，甄明月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她对方若梅的遭遇感到同情，希望她能走出阴影，好好生活。另一方面，她又无法原谅他们给她带来的伤害，以及他们对医生职业的亵渎。这种复杂的情绪，让她更加痛苦。

    这天，甄明月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当初处理医疗纠纷的医务科主任。

    「甄主任，你好。」主任的语气有些犹豫。

    「主任，有事吗？」甄明月的心提了起来。

    「是……是关于李志强他们一家的事情……」主任顿了顿，说，「今天早上，我们接到交警队的电话，说李志强……出车祸了。」

    「什么？！」甄明月愣住了，「车祸？严重吗？」

    「据说是被一辆大货车撞了……当场就不行了……」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他当时好像是酒后驾车，闯红灯，结果……」

    甄明月握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来。虽然她对方若梅一家抱有同情，但听到李志强车祸身亡的消息，她内心深处还是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是巧合，还是……某种因果报应？

    「那……方若梅和孩子呢？」她迟疑地问。

    「方若梅……听说受刺激很大，当场就晕过去了，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孩子被亲戚接走了。」

    甄明月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命运似乎总喜欢开这种残酷的玩笑。

    挂了电话，甄明月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李志强的死，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她感到一阵眩晕，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接下来的几天，甄明月的状态更加萎靡。李志强的死，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让她更加深陷在宿命般的绝望之中。她开始相信，也许这一切，真的是因果循环。她的「罪孽」，不仅毁了自己，也连累到了身边的人，甚至……那些她曾经试图救治，却最终走向悲剧的家庭。

    几天后，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来——方若梅从医院的病房里，跳楼自杀了。

    甄明月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给乐乐喂饭。手中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感觉自己的世界，瞬间崩塌了。

    方若梅，那个她拼尽全力从死神手中抢回来的女人，那个失去了子宫、失去了未来、失去了精神支柱的女人，最终，还是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是因为无法承受失去子宫的痛苦？是因为无法面对未来的生活？还是因为无法原谅那个间接导致她悲剧的医生？

    甄明月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方若梅的死，将她彻底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她放下碗筷，失魂落魄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救了她的命，却没能救她的灵魂。她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却剥夺了她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和无法言说的愧疚，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抬起头，望着远方。天空似乎更加阴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厌世感，笼罩了她。

    或许，赵磊说得对。她真的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她的存在，只会给别人带来痛苦和悲剧。

    一个决绝的念头，在她心中慢慢成形。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