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天下2
发布:2025-09-13 08:43 字数:6106 作者:天阅短篇
06
在我暗地里筹挫时,崔桃花有喜的消息在军营中传开。
与此同时,我帐前的看守更加严密。
姜陆英害怕我去害他的孩子?
我从不知他会对我疑心到这种程度。
隔着营帐,我听见崔桃花跪在地上哭诉,“万千罪孽都在妾一身,等妾生下孩子愿将他过继给娘娘、自戕以平娘娘心中怒气。”
“只求娘娘看在阿兄是崔家嫡支的份上,饶他一条性命。”
姜陆英呵斥道:“胡说什么?你是皇后,你腹中的孩子是未来的社稷之主,怎可轻言生死?”
“可若不是我抢了姐姐的皇后之位,我阿兄……”
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会信。
明明是为了打压我夺去军权,如今却像是亲眼见我行凶一样。
对于二人,自顾自的双簧,我只觉得的恶心。
姜陆英却全无自觉,进入帐子后趾高气昂道:“你若能将崔氏郎君救回来,此前的事便一笔勾销,否则……”
“啪——”
我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嘴角含笑道:“否则如何?”
姜陆英愣住了。
年少时,我常直言不讳的指出他的错处。
他在人前不说什么,夜里却会搂着我的腰肢,半是无奈道:“好阿瑶,为夫在人前也是要面子的。”
“谁跟你是夫妻?”
从那以后,我时时注意在人前维护他的体面,如今日这般更是从未有过。
姜陆英暴怒,咬牙切齿道:“郭瑶,你是疯了吗?”
我讥诮的看着他,拨开他捏在我肩膀上的手。
“你想让我去救崔家人,便该好声好气的求我,这般疾言厉色让我如何帮你。”
他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盯着我,“郭瑶,你不要得寸进尺,你不要忘了……”
我上前一步,贴近他,“陛下是想要威胁我吗?陛下忘了,你我都是平民出身,家人早就在逃荒中死干净了,你有什么能威胁我的?”
“阿瑶……”
他软了语气,“朕只想让你将崔家子救回来,桃花尚在孕中……”
听到久违的称呼,我只觉得恶心,“蜀营凶险,怎么到了陛下口中,我去那里便像是会自己家般自在呢?”
“你也不是第一次去……”
我看着他的眼睛,姜陆英终究还是有些脸皮,讪讪的败下阵来。
“要我帮你救人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姜陆英冷笑出声,看我的眼神半是厌烦半是胜券在握。
“你要什么?”
“我要跟你和离。”
07
“那说什么?你不要后悔?”他像是笃定我舍得离开他。
姜陆英颤着手指着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后宅妇人欲擒故纵的手段,不要以为这样说朕就会心软。”
我冷眼看着,此时的姜陆英似乎十分不能接受和她的分离,可我清楚我们那少的可怜情分早就已经消失殆尽。
他狠狠捏着我的肩膀:“不要用这种方法威胁朕,没有你朕一样可以救人,你是朕的妻子一辈子都是,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朕!”
“帝后和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姜陆英发泄完情绪,整个人气喘吁吁。
“你会同意的。”
我冷静的说外这句话,看向了他的身后。
“陛下……”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崔桃花掀开帐子走进来,容貌娇俏艳若桃李,不同于我小麦色的皮肤,她的脸色是被娇养出的白里透红。
她只是站在那里,眼角带泪轻声唤了他一句。
原本还状似疯癫的男人,便瞬间回了神,急急的追着她出去。
晚间,姜陆英面色难看的走到我面前,将一纸和离书扔在了我的脸上。
“朕给你二百人,若是不能把崔家子带回来……”
“我也会死在那里。”我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恐惧,“既然这样,就不要牵连其他人了。”
他甩袖离开,“随便你。”
我笑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时隔半月我终于再次见到了外面的阳光。
当天夜里,我孤身走进蜀军的营帐。
崔家子在军营外不知被吊了多久,见我来了难堪的别过头不肯与我对视。
坐在最上首的人,大口叼着羊腿,似乎是对我的到来期盼已久,“天下第一谋士,久仰大名。”
08
我在李观对面坐下,我与他也算是老相识了。
前朝末年,各地纷纷举了反旗,其中大多数都是地方上的豪强。
唯有李观和姜陆英两支是实打实的白手起家,最初他们两家没少被其他豪强围堵。
也曾多次联手,只是后面各自做出了成绩,也渐渐有了火药味儿。
他给我倒了一碗酒,像是面对多年好友般调侃道:“听说姜陆英又迎娶了一个妻子,你连皇后之位都没保住。”
我端起手上的酒一饮而尽,顺着他的话道:“是啊!所以我不打算帮他了,要不要跟我联手。”
李观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认真道:“跟我吧,我保证此生只会有你一个皇后,除你以外连妾室都不会有。”
我看着他的眼睛笑了,李观的话若是在姜陆英第一次纳妾时对她说,她兴许会心动。
可如今这些话对她毫无吸引力。
我看着他认真道:“我不要你的后位,我要你奉我为主,做我的马前锋。”
“凭什么?”
我知道他心动了,李观在蜀中发迹,却在她的重重打压下没能守住蜀中。
他一直带着军队盘踞在贫瘠的西北,若不是姜陆英临阵换将,新上任的世家子与军队尚在磨合,蜀军早就被姜陆英收入囊中了。
李观是一个勇猛的将军,甚至是一个天生的帅才,可他不会安定后方,没有成为君主的能力。
于他而言,最好的办法便是投奔一个胸有丘壑的主君。
可先前他为了手下人的尊荣,没有接受世家的招揽。
如今世上只剩他与姜陆英两方势力,两人早早的结下梁子,李观不能退,他手底下的人也不会允许他退。
我与他碰了下杯,“等!等到晚间,我会给你看我的诚意。”
09
一夜之间,先前打下的城池再次落入我的手中。
掌握了这些城池,便相当于从姜陆英的地盘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可以靠水运,从南方运粮,加上这几座城池乃是军事要塞,交通便利十分繁荣,对于贫瘠的北方更是一道强心剂。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和李观强强联手,姜陆英的军队再没有上前一步。
眼看着时机已经差不多,我带着崔家子回城与姜陆英谈判。
他眼神凶狠的似是要杀了我:“闹够了,就抓紧想办法把那几座城池抢回来!别耗尽了我们之间的最后一点情分!”
我突然发觉姜陆英似乎从没想过我会离开他,以至于即使我将事情做到了明面上,他依旧自信满满的对我颐指气使。
“你我早已和离,哪来的情分?我今日是代表李观来和你商议停战,继续打下去对你对我都没好处。”
他红着眼睛看着我,不可置信道:“你去帮李观?和朕和离也是为了他?阿瑶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突然觉得面前之人十分的不可理喻,“良禽择木而栖,我只是你的谋主……”
“不,你不是!你是朕的妻子!”他打断我,死死的捏着我的肩,“是朕错了,朕不该重新崔氏,朕现在就废了她的后位,朕只要你这一个皇后。”
他极尽哀求,见我不为所动又转了话锋,整个人看起来几近癫狂。
“你人老珠黄,又无家室为依靠,他只是想利用你,等他站上高位一样会弃了你,到时候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帮你。”
“啪——”
又是一巴掌下去,我冷眼看着他:“收起你的臆想,同样的错我绝不会犯第二次。”
“好好好——”
姜陆英恼羞成怒,他让人把我关起来,撂下狠话:“休战的事我自会找人去谈,但你休想离开半步。”
我被关在柴房里,双手被铁链拴住。
四处人来人往,加上姜陆英选了自己的亲信在外面看守,一时之间我找不到出路。
10
一日黄昏,崔桃花亲自端着膳食进来。
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注意到我的目光,有几分慌乱的捂住小腹,但更多的是初为人母的喜悦。
她将餐盒放在地上,斟了一杯酒放在我面前。
眼神一如初见般怯怯的,全然没了大婚那日世家贵女的风采。
“陛下让我来送你一程,皇后娘娘,请——”
我一脚踹翻了毒酒,纠正道:“我已经与他和离,不是什么皇后娘娘。”
崔桃花叹了口气,一抬头全似换了一个人。
她重新倒了一杯酒,笃定地迈步向我逼近,“娘娘何必为难我?痛快的喝了难道不好吗?”
她捏着我的下巴,强行把酒往我嘴里灌。
我多日未曾好好进食,身上没有太多力气,但总归早年间和底下人学过一招半式,加上崔桃花估计肚子里的孩子束手束脚。
壶中的酒洒了大半,我们身上都出了一身薄汗,却谁都没能奈何的了谁。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我早先埋下的棋子,终于有了动作。
眼见着脚步逐渐逼近,崔桃花先一步从身上取出钥匙,打开了我手腕上的铁链。
“我今日救你一命,便当是与你结个善缘,有生之年别再出现在陛下面前,否则我会让他亲手杀了你。”
她将我推出帐外,我扭头去看,她将壶中残余的酒尽数灌进自己嘴里。
我想要阻止,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姜陆英晚来一步,“郭瑶——”
他抢过手下的马,要亲自带人追。
“陛下——,臣妾的肚子好痛。”
崔桃花扶着婢女的手颤巍巍的走出来,身下一片血红。
姜陆英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幕双目赤红,“郭瑶!毒妇!”
我和崔桃花隔着人海相望,她的眼底分明一片冷意。
11
李观和姜陆英打了太久的仗,这天下早该歇一歇了。
休战的那三年,我在北方整顿军纪、督促农耕,各地一片欣欣向荣,向来贫瘠的北方,多了许多人口。
姜陆英背靠江南氏族,江南土地素来肥沃,从当地氏族偷偷走私来的粮草来看便知道,姜陆英比我们更加富庶。
三年来,我经历了许多次刺杀,有崔氏的人也有姜陆英的人。
由此,听到了不少宫闱密辛。
姜陆英的后宫不太平,那时他为了崔桃花硬生生闹出两宫并立。
可如今崔桃花的后位也变得岌岌可危,他膝下有了三个孩子,天下尚未一统,储君之位却已经在朝中争得不可开交。
我知道时机到了,从前和姜陆英在一起我便着手打压氏族。
不仅是因为我是寒族出身,更因为我知道天下的根脉——土地,一直都掌握在氏族手里。
若是不能趁着战乱,将世家压下去,天下便不会真正安稳。
可姜陆英急功近利,只看见世族给的好处,却没发觉世族自己陷进了世族的网中,早已被他们架空。
所以如今姜陆英虽然称帝,却没有多少军、粮握在自己手里。
加上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世家之间相互防备,绝不会像之前那样为了表忠心不遗余力的出钱出粮。
此刻开战,便是最好的时候。
我和李观集结军队一路南下,这一仗打的比想象中还要容易。
一路上几乎没遇到太大的抵抗,所有的军力都在世家的相互牵涉下大打折扣。
直到兵临城下,意识到即将亡国的他们才重新凝成一股绳。
12
长安城久攻不下,却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对此我并不着急,长安只剩下这一座孤城,他们的反抗在我眼里不过是困兽犹斗。
姜陆英几次派使者与我何谈,都被我拒绝,此刻他已经没了和我谈判的资本。
围守长安城的第十天,姜陆英传消息要亲自与我谈判。
他独自一人来到大帐之外,隐约还能看见少年意气的影子。
他看上去很是疲惫,面对我却仍旧带着傲慢,“是我错了,阿瑶回来吧,我遣散后宫,此后只有你一个人好不好?”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兴许是他自己也知道,我绝不会为之动容,于是继续加大筹码,“你没有子嗣,可以选个喜欢的孩子记在你膝下,若是仍不满意,朕可退居太极殿由你监国。”
我看着他只觉得十分陌生,我认识的姜陆英就算私德有亏,却不是会轻易低头的人。
哪怕是和野狗争食,也不会轻易撒口。
姜陆英见我不为所动,崩溃道:“你还要怎样?朕已经向你低头了,我退居幕后由你监国,这已经是古往今来女子能做到的顶峰了?”
“你还能如何?李观还能多给你什么?你难道还想要称帝吗?”
我淡淡的看向他,“有何不可!”
姜陆英如遭雷劈,一瞬间白了脸色。
“送客!”
姜陆英回城以后,我对外放出消息。
“陛下登基以来自感愧于天下军民,今愿以自身性命换城中百姓安稳。蜀军主帅郭瑶感其行,允:但行国丧,长安城内无论官民,不损其性命分毫。”
不过一日的功夫,这些话传遍了长安城。
普通百姓感念皇帝的恩德,日日跪在皇宫门口为皇帝祈福,好让他来世投身一个好人家。
可话听到官员耳朵里便变了一层意思,知道这是我给出的承诺,一石激起千层浪,本就混乱的朝堂更加波谲云诡。
得到消息的姜陆英更一口鲜血喷出来,“她好狠的心,竟执意取我的性命毫不顾及往日的情分。”
13
我等了五日,迟迟没等到国丧,长安城内倒是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厮杀声。
世家为了保命,不惜纠集府兵谋杀帝王。
帝王为了活下去,不顾尊严几次带兵出逃。
这场闹剧结束于一个黄昏。
长安的城门开了,崔桃花手捧一个木盒一步一步朝着军营的方向走来。
她的身后站着崔家的府兵,她的裙角沾着干涸的血迹。
她跪在地上,亲手捧上姜陆英的脑袋:“陛下为长安百姓守诺殉国,望郭帅信守承诺放过我长安百姓。”
我打开木盒,看着那张死不瞑目的脸,重新将盒子盖上,亲手将崔桃花扶起来。
“陛下高义,我自会信守承诺,绝不伤长安城一分一毫。”
崔桃花松了口气,躬身将圣旨递上,“先帝遗昭,禅位于郭氏女瑶,请陛下入主长安称帝。”
“恭迎陛下入主长安!”
以世家为首,长安城内的百姓跪了一地。
我接过她手中的圣旨,骑马朝皇宫走去。
从流寇到帝王,我筹谋多年终于为自己谋得了皇位。
我看着面前煊赫的皇宫,心中百感交集。
无论是从前带兵打下这里,还是被姜陆英封为皇后,我从未好好踏足这座宫城。
而从今日起,我将成为这里唯一的主人。
当我真正踏进皇宫时,发现这里早已成为一片血色的炼狱。
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洗礼,宫人们处理起这些事情已经变得驾轻就熟。
太极宫里明黄色的无头尸体,从我面前被拖走。
晚间
我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若不是崔桃花主动找上我,我几乎要忘了还有这样一号人。
14
她跪的很干脆,既不像平日里表现出的那样装傻充楞,也不像对我痛下杀手时那样阴狠毒辣。
她说:“过去是我得罪了陛下,我今日来是为了向陛下谢罪,求陛下看在我曾放你离开,你我结过善缘的份儿上,留我的孩子一条性命。”
我仔细的看着她,这样美丽的人染上了憔悴,容色也不由得黯淡了几分。
我抿着唇,不想说假话骗她,斩草除根姜陆英的孩子我不打算留。
她膝行几步,神色憔悴道:“你可知道陛下是怎么死的?”
我合上奏折,“难道不是你杀了他?”
崔桃花发出一声嗤笑,失魂落魄的摇头,“是陛下说他对不起你,你要他的命他给你。”
“那个孩子不是我所生,或者说我此生都无法有孕了,你可知为何?”
我别过头,“我不在乎。”
“是因为你!”崔桃花崩溃道:“他知道我要逼死你,所以扣着解药迟迟不肯让我解毒,我虽保住一条命,却没了孩子还要日日受毒药折磨。”
崔桃花泪流满面,“他心里始终将你看的最重,如此还不能为他留下一条血脉吗?”
崔桃花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
我看着她,不解道:“他这样对你,你又何必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崔桃花笑了,她站起身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她看着空荡荡的宫殿,眼角落下两滴清泪,“那也是我的孩子啊!放过他,我给你赔罪了……”
太极殿的宫人,熟练的把人拖下去处理了。
纵使从前种种让我对她没有好感,可对一个毫无威胁的人,我并不打算痛下杀手。
她本可以在后宫了此残生,却选了这样惨烈的一条路,纵使是我也不由得有些唏嘘。
本就是不熟悉的人,纵使心有戚戚也没有占用我太多心神,姜陆英倒下了,世家成了我新的阻碍。
我坐在象征权利的高位上,底下的臣子换了一波又一波。
皇宫中事务繁忙,要安抚百姓,要厘清世家府兵,要惩治贪官污吏。
我痛恨世家,却不能大刀阔斧的动他们,因为除了世族天底下识字的寒门不足以撑起整个朝堂。
耀德元年六月,我正式登基称帝,定国号为“魏”。
多年来我励精图治,分化士族鼓励寒门,吹捧大儒使他们教化四方于乡间创办私学。
使得民间学风浓厚,耀德十二年的科举寒门与士族的比例达到了二比三,那一年榜上出了许多名垂青史的文人。
我趁此机会开办了女学,又十年朝堂上站了第一个女官。
耀德三十七年,李观家中子嗣谋反,我将他举族流放,从此我身边的老人又少了一个。
耀德四十二年,我已经很老了,老的有些走不动路。
我一生未有子嗣,临死前将皇位传给了女学中有“小诸葛”之称的一个女孩儿。
她出身乞丐,却天资聪颖,灾荒时煽动流民敲响登闻鼓一路告到京城,恰如当年的我。
我将她带着身边悉心教导思念,看着她对朝堂的事务得心应手,便渐渐淡出朝堂。
我坐在太极殿的龙椅上,渐渐阖上眼睛,我一生追名逐利,跟我最久的也就只有这把椅子了。
这把椅子有些硌人,但黄泉路上有它陪着,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