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十四岁起跟在姜陆英身边，陪他谋夺天下、陪他征战沙场。

    他说他此生唯爱我一人，后来他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

    他又说，我是他唯一的妻子。

    可他登基那一日，却对我说：“阿瑶，你在外抛头露面失了一个女子的本分，如今两宫并立也算全了你的体面，你不要不识大体。”

    我笑着应下，看着姜陆英兴冲冲的离开，迫不及待的要给他的新欢一个交代，全然将过往的承诺当成了狗屁。

    他忘了，我是天下最好的谋士，可以帮他称王称帝自然也可以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01

    胳膊上传来刺骨的疼，鲜血浸透了华贵的衣料，郎中说骨头大约是碎了，需要用刀割开将里面的碎骨取出来。

    我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用目光示意郎中动手。

    姜陆英坐在我对面，好看的剑眉蹙起，目光焦急而恐慌，可这份恐慌却不真切。

    我扭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个身材窈窕的粉色身影，正提着食盒给军中众人分粥。

    在众将士的夸赞声中，女子的娇笑声越发清脆，姜陆英的眼神也越发飘忽不定。

    我知道，府中大概又要进新人了。

    亲兵樱桃告诉我，那个女子叫桃花，出身最清贵的门阀世家——崔家。

    我勉强的勾起一抹笑，又往新宅子里添了些好东西。

    我和姜陆英都是贫苦人出身，最初在难民潮里不经意握住彼此的双手，此后为了活命便再未放弃报团取暖。

    我为他招募良才、筹措金银。

    为了他孤身入敌营为质，在臭烘烘的羊圈里度过许多个黑夜，也曾为了他站在城墙上，纵使箭矢贴身而过亦不曾退。

    可他喜欢的从来不是我这样的人，他喜欢用富贵养出的娇花，纵使嘴上说的再好听，看我的眼神却日渐带上了嫌弃。

    我识相的保持缄默，再没有提起从前的事。

    02

    时间一日又一日的过去，那个名为桃花的贵女却迟迟没有进入后宅。

    与之相反的是她的父兄得姜陆英信任，在军中的位置越坐越高。

    姜陆英登基那日，也是我册封皇后的日子。

    可一直到我行完大礼也没瞧见他的身影，纵然我再不知礼数，也知晓这于礼不合。

    樱桃打探到消息，不忍道：“陛下亲自去迎崔家女，听闻今日崔家女的嫁妆从城头摆到城尾，十分的热闹。”

    我心里猛地空了一块儿，还是不死心的问道：“陛下给崔家女什么身份？”

    樱桃跪在地上，不稳道：“陛下册她为皇后。”

    我自嘲一声，摘下头上的凤冠，“她与陛下大婚，又得他亲册，如此我又算什么？”

    我和姜陆英风风雨雨十年，他最终还是连最后一个承诺都没守住。

    我知他喜欢出身高贵的世家女，却以为他会给我起码的体面。

    我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再抬头眼底恢复清明，“召集人手，今夜围了太极宫。”

    “是。”

    03

    崔桃花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喜服，上面的凤凰纹样是用金线绣成的，在昏黄的烛火下，端庄而美艳。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我和姜陆英的婚礼。

    那时，我们被蜀军追杀被迫跳江，姜陆英陷入昏迷，我为了不让他飘走死死的抓着他的衣领。

    可也因在江中浸泡了三日，再难有孕，那时我不想拖累他要将从前叩头定下的婚事作罢。

    姜陆英为了安抚我当夜便与我在军中成婚。

    那个破败的茅草屋，用染血的麻布当做红绸挂在高堂上，远没有今日这般煊赫，却大大鼓舞了士气，打退了蜀军。

    “姐姐陪伴陛下日久，该我上门拜见的，今日姐姐亲自前来，妾不胜感激。”崔桃花将我从回忆里拉出来。

    她话说的体面，我却难以忽略其中的威胁之意。

    可我今夜来，本也不是为了她。

    姜陆英推开门，看到我脸上春风得意的神情猛地一滞。

    他挥退四周的下人，不耐烦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看我的眼神有些愧疚，可神情仍旧在怪我无理取闹。

    我冷笑出声：“今日陛下为我封后，却与旁人大婚，我不该向陛下要个说法吗？”

    姜陆英的愧疚仿佛随着这一声质问尽数消退，“崔氏乃是名门望族，朕不能委屈了她。你出身低贱，两宫并立已经是朕能给你的体面了。”

    我冷笑一声别过头，“好。”

    姜陆英惊讶的望着我，似是没想到我会答应的这样爽快。

    他顿时变了脸色，信誓旦旦地承诺道：“阿瑶放心，我说过此生决不负你……”

    我别过眼，打断他的长篇大论：“皇后可以有两个，皇后宝印却只有一枚。”

    姜陆英松开我的手，“崔氏自幼跟在母亲身边学习中馈，后宅里的事务她比你清楚。”

    我坐在桌子前，“妾今日来只是为了皇后宝印。”

    “你威胁朕？”姜陆英斜着眼睛看我，里面盛满了厌恶，“朕若是不给，你要造反吗？”

    “不敢。”我嘴角微抬，依旧与他无声的对峙。

    他将皇后宝印扔在地上，“你冒犯龙颜，朕罚你去太极殿外跪半个时辰，日后后宫由你全权打理。”

    我冷笑出声。

    姜陆英似是不忍般，“你若不愿，此时回去朕可既往不咎。”

    “臣妾谢陛下。”

    那一夜，雨下的很大。

    我跪在太极殿外，跪在来往的宫人面前颜面尽失，可也终于看清这些年日日睡在枕边的是什么样的人。

    我在封后之日被姜陆英罚跪的事传遍军营，一时间数十年积累起的名望一落千丈。

    崔家父子借着崔桃花的盛宠，顺理成章的接手了我在军中的势力。

    04

    那时，我才明白，他一早就开始算计我。

    姜陆英虽然称帝，可天下并未统一，各路诸侯王之间时常有摩擦。

    他以为娶了许多世家女，世家便会竭力帮他。

    可那些人想的是如何少出些人力、财力，好跟在旁人屁股后面捡便宜。

    眼看着他登基以后的第一场仗就要输了。

    姜陆英铁着一张脸找到我，希望我能同他一并去战场。

    我没有过多考虑，一口答应下来。

    他眼中隐隐透露着感激。

    我相信他此刻的感激是真的，可真正得胜归来以后对我的忌惮也是真的。

    我早已对他种种行径感到麻木、厌烦，他总说我满腹算计，一点都没有世家女的孤傲高洁的风骨。

    可我们这样的人，本就是连命都要去争的。

    他忘了，今日的一切本就是我苦苦算计来的。

    自我有意从军营淡出以后，我的旧部便都被崔氏接手。

    自幼习读兵书的世家子，军事谋略自然不差，可惜太不把人当人。

    我的旧部被他们在战场上害死，他们自以为高明，可战场上下来的兵油子又有哪个是傻子，底下的士兵如何不人人自危？

    临阵换将不是好事，我看着满帐的世家子，纵使心中生气也将他们按去该在的位置。

    我安抚住底下的士兵，带领他们巩固边防，一连三日敌军久攻不下心浮气躁。

    我趁此机会，组织手下的人反击，半月中连下十城。

    一时之间，军中喜气洋洋。

    我发现世家子的军事素养的确要比我手底下的泥腿子强，只是他们太惜命了。

    跟手底下的兵卒就像隔着一层鸿沟，明明尽在咫尺却又像同处两个世界。

    这对我们来说绝不是好事，我找到姜陆英才一张嘴便被他堵了回来。

    “才得了军功便开始打压世家，你未免太着急了些。我知道你为自己的部下鸣不平，可也不能为了一己私利置整个军队的安危与不顾。”

    多说无意，我闭了嘴不再与他争辩，一心扑到前方的战事上。

    在我的部署下，整支军队稳扎稳打一路高歌猛进。

    崔桃花的弟弟不守军令、急功近利，擅自带兵追逐敌军，导致三千精锐尽数覆灭，还被蜀军从北边撕开一道口子。

    我为了稳定军心，一连数日不休不眠，好不容易稳定了局势却因崔桃花哭了几声被姜陆英禁足。

    05

    “你可是当世女诸葛，若不是你有心算计，崔家郎君会被敌军所俘？还连累数千将士身死，你简直不配为人！”

    面对姜陆英冠冕堂皇的指责，我哭笑不得。

    延误战机、害死同袍的罪名就这样被他扣在了我的身上，我对面前这个人彻底失望。

    他没有成为一国皇帝的心胸和气度，不配我托付终身，跟不配我为之效命。

    我不能一辈子都为崔家做的蠢事负责。

    我找来郭仪，他是我的堂兄。

    被地方的县令抓去做劳役，险些被人打死，是我救了他，可他却帮着姜陆英向崔桃花提亲。

    使外人以为我德行有亏、众叛亲离，一夜之间沦为笑柄。

    他说是因为我性格张扬惹得姜陆英不喜，可只有我知道他做那一切都是因为他对崔桃花心生爱慕。

    从前崔桃花来军营中刷存在感的时候，他总是跑在最前面。

    当有人讥讽崔桃花来军中添乱时，也是他迫不及待的为她争辩，可惜他自以为的情深，从未被人看在眼里过。

    “阿瑶，你别怪我……”

    他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一如既往的脆弱无能、令人厌烦。

    我别开头，开门见山：“我有意识，请阿兄帮我。”

    郭仪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的答应下来。

    我知道对他这种人来说，愧疚会淹没他，若不能让他找到一个出口过往的恩情就会化为恨意。

    有弥补的机会，他赴汤蹈火都会做好。

    更何况，这件事对他心爱的崔桃花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