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宴席之中，我不敢再去找淑贵妃，生怕惹上事端。

    可淳亲王这时候又出现在我面前，我汗毛竖立。他们刚才不会是发现我了吧？

    “青婉，陪我去那边走走吧。”

    我佯装淡定：“好啊。”

    越走离人群越远，越走离湖边越近，我们沿着湖岸走，我余光又瞧见淑贵妃和芳蕴公主的身影。

    我赶紧摆正脑袋目视前方，但淳亲王此时突然将我侧身，手轻环住我的腰，俊美无双的脸在我眼前贴近。

    他低头欲在我唇上落下一吻，我的手吓得抵在他的胸膛。

    “青婉这么不经吓啊。”他宠溺地轻笑一声让开了身形。

    我若不知道他和淑贵妃有一腿，定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可此刻他让开后，我眼前则正对着淑贵妃落水的一幕，看得那是真真切切。

    我可真是个大冤种啊。

    ……

    淳亲王将我送到府门口，让我好好静养几日。

    我娘和我爹关切地等着我，问我在宫中发生的事情。

    “淑贵妃落水小产，我偷听到她与淳亲王密聊，孩子是淳亲王的。淳亲王引我看到淑贵妃落水，在皇上面前我只讲看到芳蕴公主与她站在一处，并未看清是谁推的谁。”

    我娘听了大惊：“淳亲王竟然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青婉万万不可嫁！”

    我爹也一改之前的态度，坚决站在我娘这一边。

    “婉婉别怕，娘跟你说的说书人，明年科考会高中榜眼，虽不是个状元郎，却是个本分的人。不嫁淳亲王，婉婉一定会幸福的。”

    我扶额，“娘，先不说这个，娘之前是听谁讲的我在宫里作证？”

    我娘细想了想，“那时候南黎使臣来朝，我和你爹入宫赴宴，淑贵妃与我说起的旧事。”

    “难不成不是芳蕴公主，而是淑贵妃派人掳走的你，因为你即将与淳亲王大婚，她因妒生恨？”我娘恍然大悟。

    我不置可否，“芳蕴公主对我的敌意确实也很大。”

    “罢了，别想了，只要拒绝了淳亲王，那这些烦心事都不会有，早些睡吧，爹明天还要上朝。”

    我爹揽着夫人回屋，边走便道，“夫人，婉婉许给说书人的事，我还是不同意。”

    窗外的那轮惨白的圆月，被云层遮蔽隐入了黑暗，我这几个月炙热的心，如临冰霜。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色喃喃自语，“淑贵妃的孩子是淳亲王的，上一世的我，知道么……”

    05

    翌日，我爹下朝回来，气愤地嚷嚷：“那淳亲王竟然恬不知耻，在大殿之上，请皇上赐婚！”

    我娘皱着眉头担忧极了，“那你怎么说？”

    我爹愤慨，“我肯定是拒绝了啊，可能是拒绝的语气强硬了些，皇帝便派我去江南督办治理水患，真是不讲道理！”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爹，上一世娘是直接同意了皇太后的说亲，你次日上朝并未因拒绝赐婚的事惹皇帝不高兴，那你上一世又是因何被指派的呢？”

    我娘拍了拍我爹道：“上一世你回家跟我说，你看淳亲王是你未来的女婿，你傻兮兮想努努力，再多一些功绩好给青婉撑腰。”

    我爹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无语。

    思及我的未来大事，爹对我娘无比信任，“夫人，快给我们讲讲，你记得后面还发生了什么？”

    我娘陷入回忆，她一五一十把她记得的都讲了出来。

    上一世，娘同意了皇太后的说亲，我与淳亲王的婚期定在当年的十月初八。

    定亲之后，淳亲王那段时间对我的宠爱，满京城都看在眼里，多少人都感叹淳亲王对我的恩宠。

    流水般的奇珍异宝送到府上。

    画舫游船，赏烟花盛景，逛千灯庙会，只要他能想到的，都安排好带我去玩。

    因二人早有婚约，所以淳亲王邀我出去爹娘也并未阻拦。

    嫁娶的婚服制好的那天，我试完衣服归府途中，马车被贼人所控，冲出城门。

    后面我便失踪了。

    我喃喃道：“淳亲王一边说希望淑贵妃把孩子生下来，一边又对我大张旗鼓的恩宠。”

    “许是他当时因为淑贵妃小产，故意气给她看？”我娘猜测。

    爹捋了捋胡须道：“既然你娘昨日未同意说亲，后面淳亲王找你你直接拒了便是。”

    “毕竟是淳亲王，他要以报恩的理由对青婉好，怎么拒绝都不长久的，不如我们直接把青婉的婚事和那书生先定下。”

    “娘，人家书生同不同意还两说呢！”我有些羞颜。

    “怎么会不同意，上一世你那样惨，他都愿意娶你照顾你后半辈子。”

    我和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娘搓搓手接着道：“毕竟他高中前，我也贴补给他不少银钱，这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

    我和爹松了一口气，“还算合理。”

    “既然如此，我还是先见见他再说吧。”

    06

    翌日午后，娘与我一同前往话江湖茶馆二楼的雅间。

    观赏了一场说书之后，直觉得这人讲的确实有趣，长的模样也是让人越看越欢喜，这大抵掺了些对刚才戏文的喜爱在里面。

    “书生陆锦风，智周万物，慧达八方，谈吐风趣，妙语连珠。”

    这是我娘对他的评价。

    “赏。”我娘毫不吝啬地传小厮给楼下的陆锦风送上赏钱，茶楼小厮高亮的谢语唱起，那人抱拳向二楼这方行礼。

    我与他目光相对，见他看向我的目光里似乎带着些，惊喜？

    我有些纳闷，不过没过多久我便知晓了。

    他散场后上来问好，“在下陆锦风，林姑娘可还记得我？”

    我尴尬地轻轻摇头。

    他朗而一笑：“无妨，林姑娘许是心善，救过的人太多不记得了，陆某记得林姑娘便好。”

    “林夫人喜欢我刚讲的那出戏么？”

    “《包公案》么？你次次讲的奇案都不一样，这次的我也很喜欢。”我娘开心地与陆锦风讨论起戏文来。

    听他们讲了一盏茶的时间，多半是我娘在听，他在讲。我心里啧啧称奇，这人，话可真密啊。

    我暗搓搓推了推我娘，意思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娘看了看我恍然大悟：“啊，陆先生可愿娶我小女为妻啊？”

    啊不！不是这回事！

    陆锦风也是一愣，没想到上一秒我娘还在夸包公聪颖，下一秒就问他是否愿意娶妻。

    他拘礼一笑：“陆某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吾等草民怎配得上林姑娘呢。”

    不过他脑子倒也转的快：“听闻已有贵人到林府上说亲，夫人拒绝了，此次来寻我，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我娘重生了，知道我死了，这种难处要是讲出来，还不得被他编成段子讲给别人听啊！

    我拿出一沓银票推给他，坦然道：“难处是有，但不便说。先生请收下，若愿帮小女子的忙，小女子感激不尽。”

    陆锦风推脱道：“陆某不在乎金钱，能助林姑娘一臂之力，实乃吾之幸事。”

    我心里窃喜，那真好，省钱了，美滋滋就要将钱收回。

    他话风却倏尔一转，挑眉一笑：“但办事也是需要钱的，还是林姑娘考虑周到，二位需要陆某怎么做？”

    说罢，他毫不客气地伸手拿过银票收好。

    我抿唇暗暗瞪了他一眼，他不以为意。

    07

    陆锦风收了钱，办事就是快。

    第二天秋高气爽，风和日丽。

    他雇了人敲锣吹呐来到林府，把自己之前上京途中偶遇林夫人在林中被毒蛇咬伤昏迷，他指挥丫鬟吸出毒液，并配了草药救治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不少人是认得陆锦风这个说书先生的，一个个也都好奇地跟着过来凑热闹看他这般宣扬要做什么。

    很快陆锦风给了答案。

    “当日林夫人许诺陆某，若有朝一日，陆某有所求，陆夫人定鼎立相助。”

    “本寒门士，身无长物，心怀鸿鹄。今遇良缘，愿以身相许入赘林府共结连理。吾虽贫窭，然胸中自有丘壑，笔下亦能生花。愿以吾之才智，辅佐林姑娘，共创家业，不负此生。”

    那些人看热闹的不嫌事大，里面还有一些陆锦风雇的人在那里起哄。

    “林府应当报恩！”

    “人家林姑娘是要嫁淳亲王的！”

    “报恩方式千万种，淳亲王娶人家姑娘是哪一种？林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用他报恩！”

    我娘很是无奈地走到府门前邀陆锦风进府上座。

    她面上假装生着怒气，心里乐开了花。

    我和爹俱有些无语。

    不过这场敲锣打鼓的戏效果非常好，陆锦风前脚落座一刻钟，后脚淳亲王听着信就到了。

    我娘、我爹还有陆锦风三人开始了演戏。

    我爹详细分析了一通陆锦风救我娘，还有我救淳亲王的事情，终归是我家亏欠陆锦风在先，与淳亲王只能说有缘无份。

    “老夫可遭不住街坊的闲言碎语啊！”

    我爹在淳亲王面前无奈、心痛，“知恩不报可要被御史参的！”

    我娘在淳亲王面前后悔、自责，“当初我就不该去那荒郊野岭，让那蛇咬！”

    陆锦风在淳亲王面前以恩相挟，洋洋得意，“草民别无他求，只求林姑娘以身相许。”

    淳亲王无奈，只能寄希望于我，“你们是否考虑过林姑娘的意思？”

    我期期艾艾，“我小女子，怎舍得让爹娘落得恶名，遭人口舌。”

    在场的就没有站在淳亲王这一边的，最后淳亲王只得落败而归，拂袖打道回府。

    我朝陆先生作揖：“谢陆先生的相助，待淳亲王过段时日中意其他女子，陆先生这戏便不用演下去了。”

    “只是耽误了陆先生的这段时间，若陆先生有其他中意的女子，还请告知小女一声，我们另寻他法。”

    陆锦风一改刚才得意洋洋的气人目光，他温柔地朝我笑了笑：“戏不妨演得再真些，陆某可否邀姑娘夜赏东湖？”

    08

    陆锦风这人有趣得很，他本是说书人，肚子里全是奇闻轶事，怪不得我娘会喜欢去茶馆听他讲书。

    我问他你不累吗，在茶馆讲书，邀我游玩还要讲书。

    他讲他就喜欢这个，也懂得投人所好，如非这点优点，又如何在这都城安身立命。

    后面我与他见面的次数便多了。

    他会策马，也会为我添妆，会舞剑，也会抚琴吟诗……

    他对我的称呼，也渐渐从林姑娘，变成了青婉，婉儿。

    他偶尔会感慨，“能再见到青婉，见到婉儿笑得这样开心，这样美，真好。”

    彼时他为我作画，我凝视着他，见他眼中星河璀璨，似有无尽憧憬。

    “你可有想过走仕途？”我想起我娘说他明年会中榜眼的事，不免也开始期待这件事。

    “陆某正有此意，借着林姑娘资助的这些银钱，接下来的一年都可以安心备考。说书的事便也可以辞了。”

    我此生平平，不想惹事。

    我以为我躲开了淳亲王，就可以寻得良婿过安生日子，可月余之后淳亲王那边的传闻，又让我的心不免焦虑起来。

    淳亲王中意了宸太傅家的孙女，宸无双。

    二人画舫游船，赏烟花盛景，逛千灯庙会。

    淳亲王把奇珍异宝流水般送到她的府上。

    芳蕴公主将对我的妒意转移到宸无双的头上，在赏花宴上她让宸无双难堪，我都见过几次。

    我怕宸无双和前世的我有同样的下场，但事情还未发生，她与淳亲王情意浓浓，我又该如何提醒她？

    没有我，也会有宸无双，没有宸无双也会有其他无双，只要淑贵妃和淳亲王的事情不败露，淑贵妃就仍有可能因妒生恨，抑或凶手就是芳蕴公主指派，我又该如何对付芳蕴公主？

    我问娘亲，她也想不出好的办法，还好我娘记得我出事的大概时间。

    宸无双的家就在我家附近，她也要走我曾被掳走的那条路。

    我派了小厮偷偷在那条街上蹲守，只要看到宸无双的车驾路过，都要向我汇报。

    我去武行雇了一批打手，让他们日日乔装蹲守。

    终于时机成熟，等到了那一天。

    09

    宸无双试完了嫁衣，打道回府，回府途中贼人抢过了车驾，一路向城外奔去。

    我雇的武行的人一拥而上，拦停了车马。贼人武功好，弃车而逃。

    我让人及时报了官，官府的人也很快羁押了贼人。

    但那贼人直接一口毒药自断生路。

    检察院的人深感不妙：“竟然是死士。”

    宸无双惊魂未定，淳亲王赶到，送她回了家。

    淳亲王去检察院询问案件的时候，我正巧被当作知情人叫过去询问，因为武行的人说是我雇的。

    我深感头痛。

    好的是惨案未发生，坏的是幕后黑手没揪出来。

    衙门盘问无果，最后还是将我放了出来。

    我小松了一口气，虽然贼人未揪出，但后面宸无双有淳亲王的保护，若是二人顺利成婚，无论凶手是谁应该都再没有机会动手。

    我出来后淳亲王也出来了，他目光温柔，“你可是还念着我？所以日日跟踪她？”

    我好意叮嘱：“宸姑娘是淳亲王所爱，还请多加小心护她一世周全。”

    他从我的话中听出暗语，声音低沉，“你怎会知贼人要抢宸姑娘的车驾？”

    我可不敢认，低头怯怯道：“回淳亲王，刚才在衙门我已经讲过了，我雇武行的人本来是平时保护我的，只是恰巧救了宸姑娘。”

    “保护你？你为何需要武行保护你？”

    他如鬼魅一般凑近，俯身贴近我耳旁，轻轻一句话，叫我入坠寒崖。

    “许是你早知道谁与我在一起，谁就要死，所以你不敢与我成婚？林姑娘，你还知道什么？”

    10

    我慌张地躲开他，跑上马车叫车夫快带我回家。

    回家便吓得哭了出来，害怕地扑到娘亲的怀里。

    “娘，上一世绑架我的凶手，可能是淳亲王！”

    陆锦风来给我送甜点，他听到我的话，沉声安抚我叫我不要怕。

    事已至此，凶手也自己跳了出来，我胆子小，放弃了，我救不了宸姑娘。

    后面的日子我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许是淳亲王看不上我这个小人物，并未对我动手，那日威胁了我两句，便再未找过我的麻烦。

    他们婚宴的前夜，宸无双还是丢了，怎么丢的我娘并不知道。

    淳亲王带着禁卫挨家挨户地盘查，无果。宸太傅在朝堂上痛骂淳亲王没能保护好他孙女，气得都昏倒了。

    我爹下朝后赶紧把消息传了回来。

    陆锦风和我哥，带着小厮和武行的人立马动身去城外各处的庙里找人。

    好在到的及时，流窜的乞丐并未在那处庙里过夜，宸姑娘安然无恙地被我哥他们救回了家。

    皇家的事，我们都不想插手，日子后面就一天天的过。

    宸姑娘和淳亲王的婚，终归是没有结成，这件事之后，淳亲王也消停了一段时间，并未招惹其他的官家女子。

    第二年陆锦风金榜题名之日，也是我与他大婚之时。

    娘亲欣慰地看着出嫁的我，“娘只要青婉平平安安的。”

    陆锦风牵着我的手承诺：“娘放心，我定会护青婉一世周全。”

    陆锦风高中后被调入检察院，他的安慰总是能令犯人痛哭流涕，悔过自新。

    他的官路走得很顺畅。

    朝廷后来与南黎的那战还是输了。

    皇帝本意是派淑贵妃的女儿安平公主去和亲，但这时候淳亲王跳出来，与淑贵妃合谋，把绑架宸无双的那件事栽赃到芳蕴公主身上。

    爹下朝回来给我讲的时候，我正吃着陆锦风给我削的甜瓜。

    填补了安平公主这个小细节，我也才明白淳亲王的所作所为，原来皆是为了淑贵妃啊。

    11

    在南黎使臣到来的前夕，和亲的人选最后还是定为了安平公主。

    听闻安平公主哭得肝肠寸断，不愿和亲，皇帝竟狠心饿了她三天三夜。

    我娘从贵人圈里聚会回来，朝我道，“是皇后娘娘揭露的淑贵妃与淳亲王之间的孽情，淑贵妃被打入了冷宫，淳亲王被派去留守业城，永世不得归京。”

    我感慨道：“皇后娘娘也是聪明，他们藏了这么久，还是被抓住了把柄。”

    我娘朝我眨眨眼，“那自然是为娘透露给皇后娘娘的，宫里的事啊，娘不想插手，可谁让他们上辈子害苦了我的女儿呢。只要按着正确的方向去抓把柄，就总会揪住的。”

    我感动地抱抱她，想了想不免好奇，“那安平公主到底是谁的孩子？”

    “谁知道呢。”

    后来啊，芳蕴公主当真是个痴情种，非要去业城寻那个淳亲王。

    后来啊，陆锦风在皇后娘娘的照拂下官运亨通。

    后来啊，我与陆锦风生了一双漂亮的儿女。

    后来啊，我哥娶了宸太傅家的孙女宸无双。

    在幸福安康的日子里，我不曾记得我上一世痛苦的模样，只是恍然间想起陆锦风在婚前偶尔会讲给我的话。

    那日我们在湖中泛舟，风轻抚过我的面颊，我问他：“锦风，我之前是怎么救你的？”

    他话轻轻地飘散在空中：“我啊，赶考途中被贼人所抢打断了腿脚，在破庙里，你日日都省给我个馒头。”

    他回过身低头轻吻我：“那些都是我梦里的事了。”

    我眼中含泪，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