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优质短篇   >   碎碎无欢1
碎碎无欢1
发布:2025-09-13 09:37 字数:7019 作者:天阅短篇
    逃难时,我被一将死之人所救。

    临终前夕,他将藏匿在破庙的重伤男子周绎与七岁稚童阿晟托付于我。

    为报恩,我牺牲清白身为周绎寻大夫。

    他痊愈后待我体贴入微,性子更是风趣又温雅,我心往之。

    然我们成亲四年后,他却一朝成为暴虐无道的花寂城太尉,亲手射杀我阿弟,「岁岁,往后你的身边只能有我。

    「谁来,我便杀谁。」

    1.

    门吱呀晃动了一声。

    秋季多风,期望落空太多次,我并没有睁眼。

    「岁岁,」来人停在我身旁,蹲身搭上我的手腕,「和我一起离开花寂吧。」

    一颗心,再次沉下。

    我缓缓睁开眸子,干燥的风吹得我眼角浸出一片潮湿,「阿弟,我不走。

    「我要在这里,等阿绎回来。」

    孟欢回拿剑的手指节泛青,险些捏碎剑身上镶嵌的蓝宝石。

    他使力,生生将我从躺椅上拽了起来,「周绎待你如何,我便待你如何。

    「不,我会比他待你更好。」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诚挚,「岁岁,同我走吧。」

    我未回话,耳边便传来尖锐的割裂声,孟欢回偏头,接住了朝他而去的碎石。

    石子不过拇指大小,可他的整条手臂却猛然抖了一下。

    他拔剑,「来者何人!」

    「孟少侠此举,怕是不妥吧,」周绎立在台阶之上,一张脸冷得如寒冬的冰,「岁岁,是我的妻子。」

    从前周绎终日穿着素色的衣裳,松垮随意地搭在身上,今日却穿着黑色劲装,整个人看上去利落冷酷。

    连带着气质也截然不同。

    他向我伸出手,刻意将语气放温和,「岁岁,过来。」

    我毫不犹豫地搭上他的手,无论他变成什么样,都是自己最爱的夫君周绎。

    如此,便够了。

    「周绎!」

    察觉到孟欢回的杀意,周绎身侧之人纷纷将他围住,「伤太尉者,诛。」

    「别伤他!」我看向周绎,「阿绎,别伤他,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周绎颔首,定定地望着我,「岁岁,如今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尉,你愿意和我回京吗?」

    我最向往的本是恬淡安闲的生活,但倘若没有他,那样的生活又有何意义,「你去哪,我便去哪。」

    午后,车轮碾碎湿黄的落叶,缓缓前行。

    我掀开轿帘,看着熟悉的地方一寸寸朝身后掠去,心中不免忐忑起来。

    「岁岁,别怕…」

    萧萧秋风中,我好像听到了什么。

    可我回头,轿中谁也没有。

    2.

    我望着雪压松枝,这才恍然察觉自己入京竟已近三个月。

    而在这期间,我仅匆匆见过周绎一面。

    看来今日,他又不回府了。

    我起身,正要悻悻回去便听到远处传来雀跃的声音,「孟姐姐,孟姐姐!」

    「阿晟!」

    我也是最近才知,阿晟姓萧,曾是花寂太子,六年前宫变,恩人与周绎正是为了保护他而遭难。

    话说出口顿时发觉不该这般口无遮拦,便急忙跪下,「臣妇拜见皇上。」

    再抬首,跟在阿晟身后的周绎早已离去。

    阿晟敛起笑容,故作生气,「几月未见,孟姐姐倒要和我如此生分。」

    「我只是怕你落人口实。」

    他双手叉腰,带着几分孩子的傲娇,「我是皇帝,谁敢背后说我的不是?」

    我掩唇轻笑,「那是自然。」

    天将将落黑时,周绎正阔步从太尉府后门外走去。

    「周绎,」我提着灯,做好了等他一夜的准备,「你为何要躲着我。

    「阿晟说朝政已稳,如今又有太师辅佐,早已不需太尉入宫。」

    三两句便将他的借口堵的死死的。

    卧房内,周绎吹灭烛火,随后笔直地躺在我身侧。

    我习惯性地去抓他的手,指腹触碰的瞬间,他全身不自然地僵住。

    尽管他很快便放松下来,回握住我的手,但本能不会骗人。

    那是对不熟悉之人下意识的抵触。

    我与他成婚四载,可如今他的身边犹如大雾四起,我突然就看不清与我同床的,究竟是怎样的人。

    第二日,孟欢回前来探望我。

    「天寒地冻,周绎连给你做件大氅都舍不得吗?」说着,他便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周绎不知从哪疾步而来,拉开了阿弟,眸子里充满敌意,「孟少侠既是江湖中人,难道不懂他人妻不可欺的道理么。」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压迫与狠劲,与从前的随性欢脱大相径庭。

    「你!」

    眼看二人剑张拔弩,我连忙缓和道,「阿弟你先走吧,我还有话想和阿绎说。」

    孟欢回离开后,我裹紧单薄的披风笑着问,「阿绎可还记得,我曾问你有何理想?」

    口中冒出一团团雾气,又立刻消融。

    我微顿,「你说,你的理想是做官。」

    良久,周绎默默点了点头。

    指甲狠狠嵌进肉里,直至手中潮湿一片。

    那句‘我的理想便是你啊岁岁’仍犹言在耳,可眼前人还是彼时人吗?

    我爱的,不是眼前的周绎。

    不,或许他根本不是周绎。

    一种几乎颠覆认知的想法止不住地野蛮生长,几乎占据我所有的意识。

    3.

    孟家家道中落,只留下阿爹一个后代,然他用尽家财娶的妻却生不出儿子。

    他气愤地对不能生育的阿娘说,「以后就叫她孟欢碎。」

    孟欢碎,一腔欢喜落空,碎的渣也不剩。

    这是我后来无数次听到醉酒的阿爹对我说的话。

    这句话是我名字的由来,亦是我一生都走不出的牢笼。

    直到我十岁那年,阿娘笑呵呵地捡回了一个七岁的稚子。

    我站在一旁,听到阿爹为他取名孟欢回。

    「阿姐,吃鸡蛋。」孟欢回将一个热鸡蛋塞进我手中。

    看着我大口大口吃饭的样子,孟欢回咧开嘴大笑起来,「阿姐,你吃慢些。」

    耳边是灿烂的少年气,如同热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喜欢阿姐这个称呼,更喜欢孟欢回。 有他在,阿爹不再饮酒,也不再和阿娘吵架,我还能每天吃到从前没吃过的东西。

    这样的日子,是我从前不敢想的。

    「阿姐,这个字念岁。」少年的手细细软软的,紧紧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在湿软的沙土上写下‘岁’字。

    「是岁岁欢愉的岁,亦是孟欢岁的岁。」

    我的名字,从未这样被人解读。

    我低着头,尽量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孟欢岁,岁岁欢愉?」

    再抬首时,早已泪湿眼眶。

    但我知道,他终是要离开这里的,少年志在四方,绝不会苟于一处。

    所以在遇到那么美好的周绎后,我曾控制不住地患得患失起来,「阿绎,你的理想是什么?」

    周绎满脸温柔地托起我的头,「我的理想便是你啊岁岁。」

    他一顿,继续说道,「无论任何时候,你都可以直接问我,我亦会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回答你。」

    温热地泪水从眼角滑落,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曾这样苦,因为我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见周绎。

    这个如神明一样,来救赎我的人。

    4.

    那天以后,我终日插着玉簪躺在廊下的木椅上,无悲无喜。

    周绎蹲下身,「岁岁,你怎么了?」

    「我在等人。」

    「在等谁?」

    在等谁呢?

    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他,对不对?」我看向他,想要透过他寻觅什么。

    「你将他还回来,好不好?」

    字句之间,是卑微、是央求。

    周绎一颤,随后起身静静俯视着我。

    他背着天光,呼啸的寒风裹挟着雪从他身侧吹落在我的手上。

    即便看不清他的神情,我仍感到毛骨悚然。

    迟迟暮色,唯有雪光微微。

    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人如松树一般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头顶两肩堆满了雪,如同院中的雪人。

    那是周绎送来保护我的死士。

    我招招手,死士便从积雪中向我走来。

    「周绎不在时,你便站在屋檐下吧。」

    周绎曾说死士会严格遵从他的指令,可今日死士竟点头应下。

    不多会儿,身侧便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

    我侧目,死士身上融化的雪水正从他的指尖和衣角滑落。

    我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飞鸟朝炉子中加了块炭,「夫人,死士是没有名字的,他们只认主人的信物。」

    我低低应了声。

    临走时,我回头。

    死士反常松弛地倚靠在廊间,遗世独立,犹如我相识很久又心心念念的人。

    三日后,林都尉夫人陈绘裙来访。

    我放下手中的书连忙向她迎了上去,「今日姐姐怎来得这么早?」

    这几日,陈绘裙常往太尉府跑。

    一来二去,我们便熟识起来。

    「还不是周绎说你日日闷在府中,让我多来陪你说说话。」她虽笑着说话,语气却并未有喜悦,「周太尉…没在府中吧。」

    我摇摇头,「去上朝了。」

    「妹妹可曾听说,君二酒楼之事?」

    前日落幕,君二酒楼有人大肆屠杀百姓,激起民愤。

    「略有耳闻。」

    陈绘裙握住我的手,「犯案者是周绎。」

    我的手猛得一抖,片刻便冷汗涔涔,「怎么可能…」

    「此事确认无疑,山舆县灶神庙附近亦在一夜间死了几十人。」

    山舆县,灶神庙。

    那两年的日日夜夜,念兹在兹。

    怎会这样巧合。

    「不会的…」我不住地摇头,直到泪水从通红的眼底溢出。

    我再听不清陈绘裙的话,只觉得顷刻间山倒树倾。

    周绎回府时,已接近正午。

    我用微肿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告诉我,他们是不是你杀的?」

    他回望,「是。」

    我步步后退,看着这个如魔鬼一样的人,「为什么?」

    似是残存的爱意牵扯,我强迫自己站定试图唤回他的良知,「阿绎,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他紧紧拽住我的手腕,自嘲般地笑了笑,「那你可知我从前克制守礼,一心为民,可现在那些刁民却要将我最爱的人推入泥沼!」

    言语中是一种几乎将他吞噬的愤怒。

    我踉跄半步,整颗心缓缓沉下去,似要将我拖入阿鼻地狱。

    那些人,当真因我而死。

    手腕酸胀钝痛,我用尽力气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可身子却终是虚软飘浮。

    良久我才嘶哑着嗓音道,「我半生都在泥沼,早已不惧这些。」

    「可如今你有我!」他的眼底满是疯狂的爱意,「倘若谁再辱你清白,我不惜跃下神坛,沦为青面獠牙的恶鬼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种痴颠与占有让我莫名恐惧,此刻我满心唯有一个想法。

    ——逃,逃得越远越好。

    5.

    「岁岁,待我衣锦还乡定回来娶你,」少年接过我手上的行囊,「你定要等我。」

    我收回挽留的手,低声道,「阿弟,一路小心。」

    可孟欢回离家闯荡江湖的当日,阿爹便将我赶出了门。

    我自出生,便是个盲女。

    阿爹唾弃道,孟家不需要瞎子,更不需要女子。

    将饿死时,一濒死之人朝我嘴里塞了口粗粮,「姑娘,我需要你。

    「求你,救救他们。」

    他说,他需要我。

    所以我不惜用清白,完成他的遗托。

    只是,周绎醒来后却同痴儿无异。

    他如嗷嗷待哺的孩童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与阿晟一样‘孟姐姐孟姐姐’地唤我。

    阿晟扶额,无奈道,「周绎,你比孟姐姐还要大三岁…」

    每到这时我便轻轻笑起来,从前我只是因为活着而活,如今我也可以被人依靠。

    两年后的一日夜里,嫖客李松正骑在我身上挥鞭,背上火辣辣地疼,我凄厉地叫声惊跑了窗边的夜猫。

    直到屋子里霹雳哐当地响了一阵后,再次归于让人恐惧的静谧。

    我揽好凌乱的衣衫,手向枕下摸去,直至触碰到那抹冰冷的利刃才问道,「何人闯进我家中?」

    没人说话,我继续道,「若要买男女之欢,今日太晚了,烦请公子明日再来。」

    我举起刀,脚底被木屑咯得生疼。

    一双大手突然紧紧攥住我的手腕,我腿一软几乎跪在地上,「谁?」

    「是我。」

    恐惧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限喜悦,「阿绎,是你吗?」

    他指尖一震,随即道,「我是周绎。」

    两年来所受的屈辱如洪水般袭来,我抵在他肩上,哭得不能自已。

    周绎抱起我,嗓音却异常柔和,「这两年辛苦你了,日后我便是你的依靠。

    「好好睡一觉吧,我会一直守在这里。」

    他没有食言。

    从那日后,他成为了我的依靠。

    他会做好吃的饭菜、会为我讲述万物复苏的美景、亦会为我赶走往日的嫖客。

    我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漫山遍野的花,它们发着光,浸染着能给人带来希望的红色。

    灿烂而热烈。

    再这样恬淡的幸福里,突然有人前来要抓走阿晟,为了保护他,周绎受了伤。

    我摸索进山,为他采药。

    不慎滚下山崖,却又因祸得福而复明。

    我围着阿晟转了好几圈,笑声在院中回荡,「阿晟,你真可爱。」

    接着又看向周绎,笑容未敛眼泪却先流了下来,「阿绎,你和我想得不同。」

    这样温柔的人,脸却生得棱角分明,眉眼间尽是坚毅之气。

    可那又如何呢。

    我漫步至他身前,鼓起勇气说道,「阿绎,我们成婚吧。」

    6.

    花寂的雪,已连绵多日。

    整个太尉府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看起来孤寂又荒芜。

    「夫人不打声招呼便要走么?」

    我吓得一激灵,转头便看到周绎双手环胸倚在松树下。

    身姿挺拔,眸光锐利。

    「我…」

    「岁岁,世道险恶,唯有留在我身边才最安全。」他慢慢向我走来,在洁白无瑕的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

    「今早有刺客入府,现下正在前院处决,可他死前非要见见你。」

    包袱从肩头滑落。

    我不顾一切地向前院跑去,脚下的雪咯吱咯吱地响,一如当年少年握着我的手写下‘岁’字时,树枝与沙土的摩擦声。

    「阿弟!」

    孟欢回听到我的声音才艰难地抬起头,轻轻唤了一声,「岁岁。」

    我去解系在他身上的绳子,却被下人压着拖去廊下。

    「放过他」我跪在地上,不停地朝身前之人扣头,泪水糊了一脸也顾不得擦,「周绎,我求求你。」

    额间渗出血丝,「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我会永远留在太尉府…」

    孟欢回是我的亲人,是我唯一的阿弟。

    「孟欢回乃罪臣之子刘延,他违抗皇命拒绝联姻,刺杀太尉觊觎吾妻。」

    周绎蹲下身,挑起我的下颌,惩罚似的说道,「岁岁,你说我该如何放过他。」

    随后他冷声道,「放箭!」

    他狠狠扼住我的后颈,强迫我看向四面八方的箭矢穿透孟欢回的身体,「岁岁,以后你的身边只能有我。

    「谁来,我便杀谁。」

    皑皑白雪落在孟欢回冰冷的尸身之上。

    那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那曾予我温暖的阿弟,就这样死在我面前。

    我如泄掉全身气力一般瘫坐在地上,又如蓦得爬到他的尸身旁,静静地坐在雪中,谁也不让靠近。

    我的阿弟那样爱干净,决不能被扔弃在乱葬岗。

    周绎却硬生生将我拽入房间摔在床上,残雪在我身上融化,冰冷刺骨。

    我蜷在床角看着他扯开腰衿,一步步向我靠近,「周绎,你要做什么?」

    「既是夫妻,自然是做夫妻之事。」

    话音未落,眼前便闪出一人。

    是那个消失多天的死士。

    周绎蹙眉,取出操控他的信物,「滚开!」

    「周绎,够了!」

    死士是没有情感的,可我却在他的话中听到了愤怒。

    还未等我过多思考,周绎便昏倒在地。

    死士回身,盈盈望向我。

    不过眨眼之间,我便从太尉府的床上来到城郊的竹林。

    我终于明白了。

    「你才是与我共枕四年之人,」我看向他湿润的眸子,哽咽道,「对吗?」

    7.

    我与周绎成婚四年后,阿爹寄来家书。

    他说自己油尽灯枯,希望我能为其送终。

    我携周绎与阿晟回去时,孟仁已在床上死了多日,尸身微微发臭。

    送葬路上,恰好遇见归家的孟欢回。

    他戴着斗笠微微仰头,身上的红白相间的衣衫蒙了层飞尘,可那手中的长剑却擦拭得锃亮。

    多年江湖流浪,他依旧白净的如同哪家偷跑出来的富贵公子。

    「岁岁,我回来了。」

    我将白色麻带系在他腰间,「阿弟,回来便好。」

    葬礼后,孟欢回牵着红颜知己踱步至我身前,「岁岁,我们认知悬殊,已不能结为夫妻。」

    未等我回话,周绎便拽出身后的崽,「阿晟,叫舅父。」

    孟欢回的视线跟随周绎的手落在我腰间,急切道,「岁岁,你成婚了?」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这孩子怎么看也已十三四岁,不可能是你的孩子。」

    周绎依旧保持着气定神闲的微笑,「他才五岁,长得着急点罢了。」

    阿晟: …

    孟欢回: …

    我噗嗤笑出声,「阿弟,我确已成婚。」

    我看向周绎,眼波温婉,「这便是我的夫君,周绎。」

    房间内,孟欢回看着桌子上的红发带,深邃的眼中迸出点光亮,「岁岁,你还留着这个?」

    我微怔,忽然想起及笄那年,孟欢回将红色的发带系在我发间,温柔道,「真好看,阿姐就该配这世间最艳烈的红色。」

    我布满薄茧的手在丝绸发带上轻轻划过,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份礼物。

    我想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红色,是怎样的颜色?」

    「嗯…红色譬如能让人充满希望,心生欢喜的事情。」

    「那红色对阿弟来说,是什么?」

    他唰唰地舞动手中的树枝,满腔少年豪气,「闯荡江湖,成为一代侠客。」

    我心中有一瞬的落寞。

    孟欢回是我人生唯一的温暖,于我而言,他便是那抹红色。

    手被紧紧攥住,随后是少年清亮真挚的嗓音,「岁岁,你亦是我人生的红色。」

    他唤我岁岁,而不是阿姐。

    一种莫名的暧昧在我们之间流转,可我十六岁那年,他拜别爹娘,混迹江湖。

    之后花寂宫变,百姓纷纷逃难,我被遗弃路边,在无尽的黑暗中被难民来回推搡,垂死之际,被一人所救。

    正因如此,我才得以与周绎相识。

    想到这,我释怀般地笑着说,「本以为丢了,前日翻出来的。」

    孟欢回再次将红色的发带系在我青丝上,良久问道,「他…待你好吗?」

    「很好。」末了我又补充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同他分开。」

    当晚,周绎将一把红发带塞进了抽屉中并为自己竖起了大拇指,「这样,就不知道哪个是小白脸送的了。」

    我看着他幼稚的举动,好气又好笑。

    他将簪子戴在我头上,「岁岁只能戴我送的玉簪。」

    我盯着镜中的周绎一脸醋意,无奈轻笑。

    我本以为,我会一直同周绎这般相守白头,但这世间事从来都是变幻难测。

    「阿绎,今日怎这般贪睡」我抖了抖身上的油烟气,「我在厨房给你留了饭菜。」

    周绎眉头紧锁地望着我,似是在思索什么,片刻后他抱拳行礼,语气中尽是陌生,「多谢孟姑娘。」

    孟姑娘?周绎从不这样唤我。

    我急忙上前一步,「阿绎,你怎么了?」

    他后退半步堪堪躲过我的手,眉眼间竟多了几分嫌隙,「孟姑娘请自重。」

    叽叽喳喳地鸟鸣与这世间一切热闹的声音都隔绝在她耳边,日光、秋露与所有美好顷刻间沉寂。

    光亮褪去,黑暗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仿若所有于我的温存终将离去,孟欢回如是,现在就连周绎也…

    我强装镇静,语气却已带着哭腔,「如何自重,我们可是夫…」

    可眼前人甚至不将我的话听完,便没有一丝留恋地与我擦肩。

    而我,再未真正见过我爱的周绎。

    8.

    竹林里,风簌簌吹过。

    我咬着牙,克制住发抖的身子,「回答我,你才是我的夫君,对吗?」

    面前之人并没有应我,只是指着不远处,「顺着那条小路便可离开花寂城。

    「出城往东走为明卿,是天下百姓最安乐富足的城。

    「孟欢回…我会将他葬入孟家祖坟。

    「若没有钱便当了发间的玉簪,它可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他永远这般事无巨细地为我着想,「你呢,不和我一起走吗?」

    我拉住他的手臂,怕他再次无声无息地消失。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岁岁,我不能再与你待在一起。」

    说罢,他便要走。

    我取下玉簪,放在颈间,「你若要走,我今日便死在这里!」

    他瞬身过来制止,「岁岁…何必如此,你明知我拿你没什么办法。」

    何必如此?

    委屈涌上心头,我几乎喊道,「我们做了四年夫妻,可我不知你姓甚名谁,不知你相貌体态,甚至不知你是人是鬼!

    「你告诉我,如若我不这样做,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再见你。」

    我只是想见他,如是而已。

    他终于在我的灼灼目光中败下阵来。

    于是他从死士肉身脱离,在我面前现出原身,缓缓道,「我唤张单,字子郭,是天界灶神。」

    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