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远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再怎么小心，伤口都无法避免……长痛不如短痛。”

    我没理他，少见地看到杨露进来眼前一亮：“露儿，快来！”

    “殿下，您怎么……”望着浑身是伤的我，杨露泪如雨下，快步抢过楚清远手中的药，为我清理起来。

    呼，比粗手粗脚的楚清远好多了。

    我伸手拭去杨露脸上的泪水，这小狐狸精哭起来，确实我见犹怜。我一个女人，竟然都有些不忍心。

    “别哭了，我没事。”

    杨露眼睛红红的，含泪道：“殿下若有什么万一，露儿可就，再没有家了。”

    “放心……”我正想软言安慰，旁边却响起一个生硬的声音。

    楚清远面无表情道：“想要家，早点出府成婚不就行了。想必三皇子也不会拦着。”

    我疑惑地看了楚清远一眼，他居然舍得杨露出府？

    “那当然不会。露儿，你若想成家，我让人帮你在府外物色物色。”

    杨露顿时哭得梨花带雨，哽咽道：

    “露儿不如公主身份尊贵，只是一叶浮萍，此生唯一愿望，便是陪着殿下。哪里有殿下，哪里便是露儿的家。”

    眼看我都要沦陷在她的泪声细语中，楚清远却冷哼一声：

    “原来蛮人女儿配不上三皇子，露儿姑娘一介侍女才配得上。”

    我皱了皱眉，楚清远怎么如此刻薄：“雪瑶，过分了。”

    “你……”楚清远瞪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挥袖袍，气愤地推门离开。

    9

    恭亲王登基第二年夏，我被正式封王，与身为长子的老大，嫡子的老二，共同成为了太子之位的热门人选。

    前世楚清远是在老二太子被废后才封的王，我不知道太子被废的原因，但二者应该有所关联。

    问楚清远，他也不告诉我。

    \"四哥，你说父皇这次召见我们，会是何事？\"前往皇宫的路上，老五楚清河缠着我问。

    他与楚清远一母同胞，不论与前世的雪瑶还是现在的我，关系都不错。

    “不知。”

    虽然不知道皇上此次召见何故，但我了解这位君王，他有包举宇内之心，前世刚坐稳皇位，就出兵灭了南越。

    今生在我的帮助下，他只用一年多，就限制太后权利，将权相逐出京城。

    只希望这次召见，不是兵戈将起。

    然而事情还是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当今皇上站在天下舆图前，看向我们已成年的八名皇子：

    “南越、高丽、楼兰、北夏，此为朕心腹四疾，谁能为朕除害祛疾，便是这天下的继承人！”

    大皇子马上抱拳站出：“儿臣请命，愿为父皇分忧！”

    “好！清辉，南越交给你，我给你一年时间，能否做到？”

    “儿臣必不辱命！”大皇子激动地单膝跪下，被皇上重重拍了拍肩膀。

    殿宇内一时寂静下来。

    除大皇子天生好战外，其他人一年前还过着宗室弟子骄奢淫逸的生活，突然要他们领兵打仗，实在有些为难。

    皇上眯了眯眼，走到老二面前，盯着他道：“清明，你可是嫡长子。”

    二皇子一下跪倒在地，哆哆嗦嗦道：“父，父皇，你知道的，我不会骑马，也不了解兵事……”

    皇上一把将他抓起来，厉声道：“可你是朕的儿子！要么替朕出征，要么，朕不介意少一个废物。”

    说完，皇上将二皇子丢在地上，冷冷道：“你随王将军出征高丽，若死在战场上，也省得碍朕的眼。”

    不再管趴地痛哭的二皇子，皇上跳过身患眼疾的三皇子，来到我面前。

    “清远，朕本以为你会和老大一样，主动请缨。”

    10

    我喉咙发紧，虽然知道反驳肯定会让皇上不高兴，但想到族人，还是开口道：

    “父皇，南越高丽素有不臣之心，但楼兰和北夏与我朝关系莫逆，为何要……”

    皇上摆了摆手，打断我的话：“关系再好，也不过一时。征服同化，才是长久之计。”

    “清远，你目光一向长远，不会不明白。”皇上说着，狐疑地看向我，“朕听说，楼兰公主与你情投意合，难道你是为了她？”

    “不，父皇误会了，逢场作戏而已。”

    明明今生与楚清远只是合作并无感情，但说完这句话，我心里还是一痛。

    前世楚清远的山盟海誓，也是逢场作戏吗？

    “那就好。”皇上拍拍我肩膀，“楼兰交给你，利用那公主对你的情义，为朕灭了楼兰！”

    ……

    “四哥，要不……你和雪瑶私奔？”回去的路上，老五见我眉头紧锁，劝说道。

    “哪有那么简单。”我摇着头，“二哥性子软为父皇不喜，大哥好战且却我水火不容。若大哥上位，能放过我？”

    “并且，你以为这事我不接，父皇就不灭楼兰？”

    说到这，我忽然一愣。

    楚清远他，难道也是因为这个道理，才亲手……

    不，应该还有其他办法。

    我要去找楼兰王子，劝楼兰投降称臣。

    这样楼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11

    “殿下，您少喝点。”月色下，杨露为我斟酒，皱眉劝说道。

    我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低声问：“这十几日，雪瑶都没来？”

    “没有。”杨露犹豫片刻，补充了一句，“听说，楼兰公主最近频频参加大皇子的宴会。”

    老大？

    楚清远这家伙，不会是看出老大有机会成为太子，提前抱大腿吧。

    可他真把自己当女人了？

    我饮下一杯，不由自嘲一笑。

    天真的是我，生存和利益面前，爱人、父母都可以背叛，区区性别，有什么大不了。

    果然无论什么身份，楚清远都做得比我好。

    迷迷糊糊间，冷风袭来，杨露哆嗦着钻进我怀里。

    我正想推开她，身后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殿下真是好兴致。”

    “楚……雪瑶，你怎么来了？”我推开杨露，转过头，见到楚清远正满脸嫌弃地看着我们。

    “公主，你千万别误会，殿下他只是喝醉了。”

    杨露衣衫不整，面红耳赤的样子，仿佛我真对她做了什么似的。

    这场景，似曾相识。

    记忆中我曾因类似的事与楚清远大吵一架，并赌气发誓不再见他。

    可他不仅没上门道歉，过了一段时间，还传来消息，竟然还把杨露纳入房中！

    我揉揉脑门：“咳，你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

    楚清远皮笑肉不笑：“四皇子忘了，你说过我进府不需通报。”

    嘶，这对话好像也曾发生过！

    场间一下安静下来，只剩冷风呼啸。

    沉寂中，楚清远仿佛也想起了以前的事，脸色变幻，主动开口：“我找你有事。”

    “嗯，杨露你先下去。”

    杨露委屈地点点头，一手捡起不知什么时候丢在地上的外衣，一手扶着腰，慢吞吞离开。

    这女人的演技！

    我酒气上头，也没楚清远那么怜香惜玉，厉声道：“别装了，快滚！”

    杨露似乎被我吓到，捂着脸，呜呜呜地跑远了。

    见杨露离开，楚清远双手抱胸：“现在你还觉得，当初我对她做什么了吗？”

    这家伙，居然开始翻旧账！

    “那你后来娶她，也是我误会不成？”

    听到这话，楚清远沉默下来，随后转移了话题：“我这几日没来，是因为王兄让人盯着我，不许再与你交往。”

    我皱眉道：“为何？”

    “这话应该问你。十几日前，你找他到底聊了什么？”

    12

    十几日前，我去找楼兰王子，劝楼兰投降称臣。

    然而费尽口舌，前世从未对我说过重话的兄长，这辈子差点把我打出来。

    “楼兰人，宁死不降！”

    我捂着昏沉脑袋，一阵头疼。

    楚清远见我沉默不语，转了两圈，低声道：“你是不是……劝楼兰投降？你父兄的性情，你的性情，自己不了解？”

    我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这下换楚清远沉默。

    良久，他才开口：“你忘了，那年冬天，你哥说京城有疫病，整个冬天没让你出门。”

    “什么意思，难道……”

    我感觉嗓子有些干，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个冬天，是皇上登基第二年，楼兰灭族半年前。

    楚清远应该刚得知皇上要清剿四方的消息，当时他……和我一样，第一反应是劝楼兰投降？

    难道他，也想过拯救楼兰？

    楚清远一声叹息：“我试过，没有其他办法了，雪瑶。”

    我握紧酒杯，闭上眼不想让楚清远猜到我的想法。

    不可能，一定还有办法。比如，刺杀皇上！

    只要穷兵黩武的皇上不在，就没有人非要踏破楼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时间太短，来不及布局。如果他死了，以二哥的软弱，不可能从大哥手里抢到皇位。”

    “那就连大皇子也……”话刚出口，我就哑然。

    大皇子对我戒备很深，且作为长子的势力远胜于我，要暗杀他，基本不可能。

    “瑶儿，我，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些。”自交换身体以来，楚清远第一次这么叫我。

    他手指抚上酒杯，望着水里的容颜，无奈道：“这世界太黑，你那么纯粹，不该因为我污浊的身体，沾染世上的肮脏。”

    ……

    ……

    ……

    长久的沉默后，我看向他：“楚清远，你是被杨露附体了吗？”

    楚清远：“……”

    13

    什么黑的白的，难道我堂堂楼兰公主，只能靠男人庇护？

    前世楼兰在楚国的背叛下只能亡国，这一世，既然已经了解楚国野心，楼兰必将存活！

    那日后，我不再依赖楚清远。

    楚国国都内不仅有楼兰公主，还有高丽公主，以及南越和北夏质子。

    我一面操练军队，在皇上面前表现出积极备战的模样，一面偷偷联系各国的核心人员。

    由于前世与他们私交都不错，这一世我也很快与他们混熟。

    然而，说服各国起兵反楚，比我想象中还要困难。

    南越高丽与楚国向来有摩擦，但他们并不信皇上才登基，就要大动兵戈。

    至于楼兰和北夏自古与楚国交好，就更不用说。

    他们甚至以为我是为了抢夺太子之位，才撺掇他们起兵。

    时间就这样过去，很快，来到皇上登基一年半后。

    而大皇子，也悍然发兵，在不到三个月里，踏平了南越！

    时隔许久，楚清远再次来到我府中。

    “雪瑶，得开始准备了。”

    我疲惫地望着他：“准备什么？”

    他遣散下人，在我面前正襟危坐：“准备楼兰的后路。”

    “楼兰……还有后路吗？”

    楚清远点点头：“楼兰国民没有，但你父兄有。之前……上辈子，我在坊间寻了几个与他们相貌相似之人。”

    我一愣，见楚清远的表情不像说笑。

    楚清远，竟然为了我，欺骗他父皇，留下了我父兄性命？

    楚清远继续道：“战场混乱，只要抓下你父兄，偷梁换日，就能保住他们的命。”

    我咬着唇，忍不住问道：“那上辈子他们……”

    “他们都被我暗中换下，藏在了楼兰城外的一处隐蔽地点。”

    楚清远深吸了口气：“我本想进城找机会告诉你，可没想到你那么恨我，竟然……”

    我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楚清远颤抖的手。

    他双眼通红，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瑶儿，你为何那么傻。”

    14

    我不知为何，避开了他的眼神。

    我真心感谢他救下了我父兄。可几十万楼兰子民，难道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家人吗？

    为什么楼兰一定要承受灭族之祸！

    松开楚清远的手，我认真看向他：“清远，若我能救下楼兰，你可愿帮我？”

    楚清远愣了下：“你是说，整个楼兰？瑶儿，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并无办法。”

    “若是，我找到办法了呢？”

    楚清远还是不信：“有什么办法？之前我们谋划多年，让二哥大哥鹬蚌相争，登上太子位的我也只能救下你父兄。”

    我接过他的话：“可如今二皇子未被册立，你觉得大皇子无人可制？”

    楚清远急道：“既然你知道，那还……”

    我打断他：“若我找到了对付大皇子的办法呢？”

    ……

    那天晚上，楚清远没有再说话。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黯然离去。

    担心楚清远泄密的念头刚闪过脑海，就被我放下。

    就如楚清远最后没对我下手，还救下了我的亲人。

    那么如今身份互换，我也不会对他下手。

    只是我知道，有些事，做了就再也回不去。

    15

    后面的事发生得很快。

    大皇子在诛灭南越，卸甲归朝时，被南越残党联合高丽刺客所杀。

    那时的我，正与百官带着皇上的封赏，于城外等候。

    消息传来，举国哗然。

    皇上怒发冲冠，他任命二皇子留守，派我作为前锋，亲征高丽。

    他许诺我，踏平高丽，我便是楚国未来的太子。

    可惜，太子之位和父子之情也许能打动楚清远，却无法打动我。

    楚国大军还未到高丽境内，便被楼兰与北夏联军抄了后路。

    楚国皇上力战之后，不幸身亡。

    回朝后，支持二皇子的人，与支持我的人打成一片。

    最终，我在楼兰和北夏的暗中支持下，登基为帝。

    这是我能想到的，牺牲最小的办法。

    一路过来数次险死还生，好在有楼兰等国的帮助，我才活了下来。

    前世楚清远被立为太子的这个夏天，我，成为了楚国的皇。

    成为新皇的同时，为巩固与周围各国的关系，五皇子将迎娶北夏公主。

    而我，将迎娶楼兰公主。

    16

    大婚前夜，我睡不着，独自在月下徘徊。

    前世自刎前，我曾问楚清远：“若身份互换，你能忘记一切，做个贤妻良母吗？”

    这一世，虽然我未让楚清远家破人亡，可也间接害死他父亲和兄长。

    他，会恨我吗？

    他会愿意……嫁给我吗？

    思来想去忐忑难熬，我干脆带着几名亲卫，离开皇宫偷偷前往城内的楼兰府邸。

    到了楼兰府邸外，许是为了准备明日婚礼，府内灯火通明。

    我悄悄潜到公主屋外，附耳过去，里面竟然是母亲在与楚清远细心嘱咐。

    前世，听闻父兄阵亡沙场，母亲也随之而去。我不知道最后是被楚清远救下，还是葬身在了兵荒马乱之中。

    此时，听着她告诫里面的人不要耍公主脾气，好好伺候夫君协理内宫，却也别太委屈自己。

    我不由红了眼眶。

    良久，母亲离开，屋里只剩下楚清远一个人的身影。

    我敲了敲窗户，随后也不等里面的人回应，翻身溜了进去。

    楚清远竟然在试嫁衣？

    凤冠霞帔，红裳羽衣，我竟不知道自己能这么好看。

    叫我愣愣的样子，楚清远不禁笑了，柔声问：“好看么？”

    “咳，我自然是绝美的。”我有点尴尬地咳嗽一声，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已经喜欢上当女人了？”

    楚清远转身望向铜镜，沉默许久后，语调低沉带着些微惆怅：“只是想看看你穿上嫁衣的样子。”

    闻言我也沉默下来，却又自嘲道：“你娶杨露的时候，难道她没穿嫁衣？”

    “抱歉瑶儿……那时我被她孤苦无依的样子蒙骗，而且娶妾能降低父皇的猜忌，让他觉得我和你不过逢场作戏。”

    楚清远面露忧色：“我没想到，这件事对你伤害那么深。”

    我别过头，前世的痛苦历历在目，可今生我又何尝不是残忍待他。

    “楚清远，其实我来，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17

    我看向楚清远，眼里是高高在上的蔑视：“如今身份互换，你，可愿嫁我，让我护你一世平安？”

    楚清远苍白的脸色染上愤怒的红晕，是的，即使他终于了解杨露为人，即使在他已为我付出许多。

    可他直到现在，才会明白我位于破碎家国中，面对仇人施舍的羞耻和愤恨。

    恰如此时，害死他父皇和兄长的我，说出的冰冷话语一样。

    ……

    ……

    “什么问题？”

    房间里，楚清远的声音打断了我思考。

    身披嫁衣的他美丽得不可方物，清瘦的脸上那好奇的神情，让我准备好的话凝在嘴边。

    那些仇恨，是上辈子的事了……

    而且这个直男笨蛋，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我甩甩头，微微一笑：“你说，明天晚上，我能不能在上面？”

    楚清远的脸涨得通红：“瑶儿……你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