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毕业之后，我选择留校做了一个辅导员，接手了一批脆皮大学生，开始了我悲剧的社畜生涯。

    “老师，食堂的炒米粉太辣，我室友是福建人，吃了一口就辣晕过去了！”

    “老师，我军训的时候晒了太阳，现在汗液过敏全身长斑！”

    “老师，我上厕所的时候被天花板上掉下来的瓷砖砸了，现在脑子里有点淤血！”

    我发出了尖锐爆鸣声：“……坚持住！为师这就送你们去医院！”

    可能是天天见血送医，我的运势变得有些低迷，最后自己在医院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再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个很晦气的人……

    2、

    我叫沈珂，是一个新手辅导员。

    刚刚开始独立带班，我就遭受了来自现实的毒打，开始了在男女寝室和各大医院之间来回奔波的日子，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头栽进阴沟里”。

    由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口罩原因，这一届的大一新生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差，稍微碰一下就流血，推一下就晕倒，弱比病中林黛玉，脆过吮指原味鸡。

    学生a，和人半夜打游戏的时候对骂破防，当场气晕，经检查是早期脑梗的症状。

    学生b，剪指甲的时候拔了一根肉刺，结果整个手指肿成了萝卜大小，我把他送去医院一看，是败血症前兆。

    学生c，在宿舍里闲得无聊扣肚脐眼，结果感染了，疼得受不了去检查，医生说她的肚脐眼已经坏死，必须整个切除之后再安一个新的。

    ……

    各种奇葩的致病原因交替上演，各种猎奇的事发地点频繁出现，饶是我精力充沛，也被这群脆皮大学生折腾得不行。

    ——再这样下去，我觉得我也要变脆皮了辣！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会穿越到过去，疯狂抽打自己的脸颊：“叫你不求上进！叫你不读博！叫你贪图安稳来当辅导员！”

    玛德，钱少事多责任重，批请假条批到手酸，还时不时要兼职急救车司机，这b导员谁爱当谁当。

    奔波于办公室、男女寝室、操场、医务室和各大校外医院之间，我终于和余华笔下的某人物充分共情，理解了劳动人民在面对不公命运时的怨愤。

    于是我跑到江边，左看右看，确定了四下无人之后，终于眼一闭心一横，对着天空大声说出了那句被众人传颂的台词：

    “老天爷！你下x吧！”

    “*死我算了！！！”

    ……别问我为什么要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喊，问就是我还要脸，这个世界上还有我在乎的人。

    虽然生活很操蛋，工作很艰苦，但是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我惨淡一笑，在心中默默给自己点了一根祈福蜡烛：

    “加油鹿小葵，你可以的。”

    我当时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距离灵魂出窍也就只有一步之遥，观察能力和警惕性却得到了空前的加强，顺着声音望过去，一眼就注意到十几米之外的树荫下露着的那双脚。

    天！旁边居然有人！

    那我刚才发疯说的那些炸裂的话，岂不是也被这个人听去了？

    我的亲妈我的爷，我的袜子我的鞋，这种话也是能被旁人听见的？

    “是谁在那里！”我尖叫一声，简直想当场召唤出一个东非大裂谷级别的地缝钻进去。

    然而接下来，我就再次感到了后悔——我应该闷声不响地直接逃跑，而不是站在原地傻不拉几地多嘴问树荫底下的是谁。

    只见树荫底下的那人清咳了几声，然后拨开树叶走了出来：“咳咳，是我。”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刚好出来散步，坐在这里。”

    “只是想不到你现在的愿望……居然这么超前。”

    看着那张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我顿感眼前一黑。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俨然是我的前男友，秦晟。

    3、

    某乎上有一个经典问题：“人生中最尴尬的瞬间是什么时候？”

    下面的回答五花八门：

    “痔疮犯了用卫生巾垫着，结果第二天打篮球赛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了，全场的人都用一种见鬼的表情看着我。”

    “带薪拉屎，在厕所里和老板坏话，结果在洗手台旁边和老板碰面，两个人都很尴尬。”

    “迷迷糊糊地上班去，在电梯里看到一个帅气的男生，觉得他长得很好亲的样子，结果一不小心自言自语把心里话当着人家的面说出来了。”

    如果是一个小时之前的我，看着类似的贴子只会冷笑着质疑它们的真实性。但现在的我，却只想打开编辑页面默默跟帖：

    “谢邀，本人今天上班上到崩溃，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大喊让老天爷下x，内啥死我算了，喊完扭头就看见了前男友。”

    “在今天之前，本人的人设一直是文静社恐内向小女孩。”

    “现在就是惶恐，非常惶恐，很想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我偷眼看着眼前风度翩翩的男人，工作一年，秦晟丝毫不见疲态，只是变得更加成熟，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配上卡其色的围巾，衣角被江风吹得微微扬起，显得他整个人十分挺拔。

    和光鲜亮丽的秦晟不同，我完全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穿着最普通的灰色卫衣和牛仔裤，脸色蜡黄，神情萎靡，工地上搬了八个小时砖的农民工兄弟看起来都比我有精气神。

    两相对比，我越发地自惭形秽，当即就脚底抹油想要溜走，却被秦晟一把抓住了手腕：“沈珂，我们要不要坐下来谈一谈？”

    谈一谈？

    如果是一年前，秦晟这样拉住我，说不定我真的会坐下来和他好好交流，好好谈一谈。但是现在，我和他还有什么好谈的？

    我们分手已经一年多，黄花菜都凉了，我和他谈个锤子？谈个棉花？

    还是谈他那新交的、在各方面都和他颇为相衬的女朋友？

    想到这里，我心底没来由地涌出来一股气闷，啪的一下就打开了秦晟的手，没好气地对他呛声道：“不好意思啊，我和你现在没有坐下来谈一谈的理由。”

    “你也快点回去吧，我怕你在外面待得久了，你那个视你如珍似宝的师姐该吃醋了。”

    说完我就狠下心，潇洒转身离去，只留给秦晟一个背影。

    我走得很决绝，自然也就没有看见，在我转身之后，秦晟那双骤然黯淡下来的眼睛。

    4、

    我和秦晟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我文学院，他在我隔壁的医学院。

    哦，对了，当时是我追的他。

    大一刚入学，我在食堂里看到了秦晟。

    学生时代的秦晟还带着一种青涩，嫩得简直能掐出水，我自小没见过什么帅哥，乍见秦晟这样的气质男神，顿时一秒惊为天人。

    于是我偷偷拍下来他的侧颜，点开学校表白墙的聊天框，手上噼里啪啦开始打字输入：

    “墙！想要这个帅哥的联系方式！有女朋友的话就不打扰了！谢谢！”

    校友们很是给力，当天晚上就替我打听清楚了秦晟的基本情况：秦晟，临床医学三年级学生，本地人，手机号xxxxxxx，没有女朋友，可冲。

    于是，我就真的冲了。

    我们两个的故事，简而言之，就是文学院女流氓勇追医学院院草，烈郎遇上缠女。温文禁欲的距离感帅哥在屌丝女连着一个学期情书加早餐的追求下，终于败下阵来。

    在一个冬天的早晨，秦晟第一次接过我手里的情书，低头对我说，沈珂，我同意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天上刚好下起了小雪，零散地飘落下来，落到他的头上和肩膀上，显得他整个人帅气得不像话，简直像是古早韩剧里的深情男主。

    氛围感一拉满，人就容易诗兴大发。

    当时我是怎么说的呢？

    想起来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笑盈盈地说，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5、

    事实证明，人不能太早立flag，不然容易倒。

    是谁唱的“雪地里相爱，他们说零下已结晶的誓言不会坏”？

    真是纯纯扯淡，你看我和秦晟俩人现在像是好好的样子吗？

    在我追到秦晟，抱得美男归之后，我们周围就出现了一些相当不和谐的声音。虽然我长得也算清秀，但是在那些人看来，想要配上秦晟，我依然不够格。

    而且从客观上来讲，我和秦晟的专业能力上也存在着较大的差距。

    秦晟太过于耀眼，拿了好几个国奖，省奖更是拿到手软，各种立项更是多到数不过来，大二的时候就有教授表示想要收他做自己的研究生，带他做各种项目；

    而和他一对比，我就过于平庸了，整天只会庸庸碌碌地上课下课，各项竞赛一点不沾，各种职务一个不干，主打的就是一个咸鱼转生。

    一开始，我还能对这件事置之不理，自顾自地和秦晟甜甜蜜蜜，但被人说得多了之后，饶是好心态如我，心里也开始长出了点疙瘩。

    秦晟读博的最后一年，我和他正式地大吵了一架，当然，是我单方面和他吵。

    说来也奇怪，具体吵了什么，我早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我红着眼睛和秦晟说话。

    我说秦晟你知道吗，外面好多人都说我配不上你。

    你能力强，长得好看，拿奖拿到手软，你勤奋又上进，你热爱学术和实验，深受你们导师的赏识，你前途大好，为什么非得和我配在一块儿呢？

    “他们都说和我在一起委屈你了，说你不值得……说得多了，就连我有时候也开始怀疑，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真的很委屈？”

    秦晟看着我，没说话，逆着光线，我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其实，我确实觉得，你可以上进一点……”

    他张嘴，似乎是还想再说下去，但却被电话铃声打断——是实验室的人找他，好像是有关什么数据的问题。

    他们说话都用的是专有名词，我根本听不懂秦晟和电话里那人在交流些什么，只知道最后秦晟挂了电话，和我说他实验室临时有事，需要赶紧去一趟，回来再和我谈。

    我说行，我等你回来和我谈。

    ……然后就等来了一条以陌生人口吻发来的消息。

    “你好，我是秦晟的师姐骆雨婷，今天我们同门聚餐，他喝多了，我就不送他回来了，让他在我这里凑合一晚上。”

    看着那条消息，我气急攻心，反手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秦晟呢？让秦晟接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听起来很成熟的女声，说话间带着笑意：“欸？你就是秦晟那个没有继续读博的女朋友啊？”

    “电话查岗啊？放心哈，秦晟在我这里一切都好。”

    “小妹妹的占有欲那么强，秦晟可不太喜欢呢~”

    我听见背景音里似乎还有男性模模糊糊的声音，似乎是秦晟的语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我已经不想听下去了，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分辨他到底说了什么。

    秦晟的优秀和外部的流言蜚语本就让我感到焦虑和自卑，而对此，秦晟给了我充分回应。

    通过实际行动，他把我的不安落到了实处。

    自从那天之后，我就把秦晟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和他单方面断了联系。他的履历过于耀眼，不需要再多一个像案底一样的对象。

    而我也要开始我的新生活，安心地当我的高校辅导员，从此和他桥归桥，路归路。

    5、

    也许是因为前一天遇见了前任，今天上班的时候，我的状态尤其地差，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吸干了精气，从一个阳光开朗的小女孩变成了一具怨念深重的小女骸。

    我甚至觉得，我马上就要失去实体，变成一团由怨念构成的不可名状之物。

    早上踏进办公室的时候，我几乎是飘着进去的，手里还拎着没来得及吃掉的早饭。

    和我同一个办公室的前辈辅导员老师工作时间比我长，看到我这个样子，只是坐在椅子上捧着茶杯，从蒸腾的白雾之间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我：

    “想开一点，小沈。”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做了十年的辅导员，早就见过各种各样的大场面，去过急诊，进过审讯室，看过男寝的脏和女寝的乱，处理过失恋寻死觅活的男女恋爱脑，还和院长一起并肩作战，拯救过误入传销组织的学生。”

    “只要你熬过了这一段时间，就能和我一样无所不能，练就金刚不坏之躯。”说到激动处，前辈大喝了一口水，然后呸的一下吐掉嘴里的茶叶：

    “最终成为学生眼中的有求必应之神。”？

    听她这么说话，我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对未来的生活生出了更加浓重的担忧——我真的能平安活到退休吗？真的不会过劳死吗？

    正说着话间，就有一个电话慌慌张张地打了进来：“老师不好了！你快来9号楼学生公寓546一趟！我们寝室出大事了！”

    我正往嘴里塞早饭，就听到这熟悉的报丧一样的语气，顿时知道大事不妙，咽下嘴里的早饭就慌慌张张地带着车钥匙往外跑，嘴里还不忘叮嘱他们：

    “稳住！不管什么事！都先别慌张！”

    “等着我！我马上过来！”

    5、

    匆匆忙忙地横跨了半个校园，又努力爬上五楼，我几乎要被累成一条死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刚刚走到五楼的楼梯口，就听见了546寝室传来的激烈争吵声。

    “……恶心，能不能注意点……”

    “都怪你……”

    “……养蛊，还是说你想杀了我……”

    尽管已经很累，但我的耳朵还是灵敏地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话中的关键词——“杀了我”。

    什么？莫非这里面有一场恶性斗殴事件正要发生？或者是校园霸凌？

    作为一个脑补能力很丰富的人，一瞬间，我脑子里面闪过了许多震惊全国的高校伤人事件，马某爵和林某浩的名字和事迹在我心头交替划过。

    要是里面真的闹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不好的结果，我作为辅导员绝对难逃其咎，吃不了兜着走。

    ——我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

    于是，我鼓起勇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啪地一下推开了546的门：“干什么！大家都是同学！有话还是要好好说，不要喊打喊杀的！”

    话未说完，一股恶臭就偷袭了我的鼻子，把我熏得眼睛一酸，几乎流出眼泪。我拼命地眨眼睛，过了好几秒才缓过来。

    然后，我就看见了一副很奇异的场景，让我此生难忘。

    ——五个浑身裹满塑料布的男生把剩下的一个人堵在墙角里，为首的男生正举着拖鞋对墙角里的男生怒吼，但同时又似乎十分忌惮这个墙角里的男生，并不敢真的近他的身。

    见我进来了，寝室里的六个人呆愣了一瞬间。

    下一秒，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五个被塑料布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男生齐齐向我扑来，边扑还边鬼哭狼嚎：“老师！你不要进来啊！！！快点出去！”

    说着，就不由分说地把我推出了门外，还砰地一声关上了寝室门，只给我留下一面冰冷的门板。

    站在宿舍走廊里，我满脸都写着疑惑。

    ……不是你们让我过来的吗？现在怎么又把我推出去了？

    6、

    隔着一道门，五个男生开始七嘴八舌地向我解释了起来，其中时不时还夹杂着对剩下那个男生的威胁，大意是叫他不要过来，老老实实地蹲在墙角里。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听懂了事情的大致梗概和来龙去脉。

    咳咳，为了方便描述，我们接下来就称呼这个被堵在墙角里的男生为蘑菇哥好了。

    原来，蘑菇哥这个人一直不怎么讲卫生，他们自从开学之后就没见他洗过澡刷过牙，也从来没见他洗过内裤和袜子。

    一开始，这五个男生也不打算多说些什么，毕竟有些人的卫生习惯确实不怎么好，而且有些男生活得也确实比较糙，他们作为同性也能理解。

    但是渐渐地，事情开始变得不那么对劲了起来。

    由于蘑菇哥长时间不洗澡，又喜欢运动，运动完之后一身臭汗就上床，长此以往，他的铺位上不仅出现了黄色的汗渍和乌青的斑点，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连带着他们整个寝室都变得臭了起来，隔壁寝室的人经过他们寝室的时候都要捂住鼻子。

    我们学校的寝室布局是上床下桌的样式，三张床放两行，每行的床都连在一起。而就是这种布局，把蘑菇哥的邻床给害惨了。

    蘑菇哥的不良卫生习惯实在过于炸裂，他的床单上渐渐长出了一些可爱的小生物——一开始是小小的黑色斑点，后来是带着绒毛的霉菌，到了最后，逐渐发展为小蘑菇。

    由于床位的布局问题，蘑菇哥和邻床的男生两人的铺盖是挨着的，这也就为蘑菇哥床上的真菌迁徙提供了极为便利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