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爬的途中，我意识到谷底其实并不危险。那里有一条很狭窄的林间小路，通向的是一个隐蔽的山洞。我和姜岚有一次不小心走到这里，那时，我们还打趣地说，这里以后可以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于是，我灵光一闪。

    把两位同学推上去之后，我慢慢让自己往下滑，直到看不见班级大部队的身影，听不见任何嘈杂的人声。

    到了谷底，我依着记忆寻到了山洞。在那里蜷缩着身子，静静地等待着。

    姜岚，她会如我所愿，出现在这里吗？

    初秋的傍晚，寒风已经有了侵略性。虽是在洞中，但是偶尔漏进来的冷风让我瑟瑟发抖。

    伴随着身体止不住的颤栗，我觉得我快要失去意识了。

    直到一声熟悉的声音闯入了我的梦乡。

    「秋柏？」

    我猛地惊醒。

    是姜岚？！

    真的是姜岚！

    她来找我了！

    「姜岚，我在这里。」

    我艰难地起身，被飞奔过来的姜岚猛地抱住。

    「秋柏，你没事太好了！我真怕你——」

    幽咽的哭泣声瞬间融化了我的心。

    我紧紧地回搂着她。

    就这样，我们相拥着，很久。

    等她平复下来，我轻轻地拉开她，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低头抿着嘴，许久都没有出声。

    我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很久，她终于抬起了头。

    「秋柏，如果我不是你的同类，你还会爱我吗？」

    「什么意思？」我不解。

    只见姜岚将双手放在自己的脖颈，紧紧地掐了下去。

    （四）

    伴随着我惊讶的眼神和一连串诡异的「咔嗒」声，姜岚把她的头从身上剥离了下来，捧在手里。

    我吓得面如土色，双手不停地往后攀着墙，下意识地想要远离这个可怕的场景。只可惜已经到了墙底不能再退后。

    「姜，姜岚？」我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问。

    姜岚瞬时把她的头装了回去。一切又恢复了原样，眼前还是那个楚楚可人的姜岚。

    可是刚才的一幕实在太过惊恐，我始终蜷缩着身子，靠着墙底，不敢靠近。

    姜岚低着头，抿着嘴。沉默了许久，她终于开了口。

    「我其实，不是人。」

    什么？

    「我，是个机器人。」

    姜岚缓缓抬起头，眼神晦暗不明。

    我已经被刚才一连串的事情惊得无法思考，说不出话来。

    姜岚继续说着：

    「姜家把我买回来，是因为我酷似她们死去的女儿。

    秋柏，你还记得向我表白的那天的事吗？」

    我点点头。

    「我其实，不是生病。是你的表白触发了我行动轨迹的盲点。大概是因为没有人想到会有人向机器人表白吧。所以，我那天，其实是死机了。」

    「死机？」

    我又一次被惊得瞠目结舌。

    「那后来呢？」我忍不住追问。

    姜岚已有些恢复平静，继续说道：「姜家找的老李其实并不是大夫，而是一个人工智能工程师。后来，他们把我送去工厂翻修。就是像刚刚那样取下我的头，重新设置里面的按钮和程序。」

    我捂着嘴，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

    「他们重写了程序，要求我爱上姜之寒。」

    说道这里，姜岚脸色痛苦。

    「那你？」姜岚眼波流转，我忍不住恻隐之心，伸手抚了抚她的脸。

    软软的，像布丁一样，有着正常人的温度，一点也不似冰冷的机器。

    我咽了咽口水，声音沙哑。

    「你，爱的是我，对不对？」

    姜岚点了点头，满眼的欲语还休。

    就算知道她和我不是同类，就算知道她是冷冰冰的机器人，我仍然没有办法拒绝这对懵懂娇媚的眼。

    一时荷尔蒙上头，我一把把她揽入怀中。

    不管她是不是机器人，她就是那个姜岚，那个会对着我硌硌笑的姜岚。

    她是机器人也好，是什么也罢，都不能阻止我对她的感情。

    我只要她。

    有了她，就够了。

    拥抱了许久，等到我俩都平复了下来，我轻抚着她的下巴，问道：

    「那为什么，你还要和姜之寒在一起？还有，你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机器人？」

    姜岚靠在我的肩上，我们并排坐着。她继续向我讲述：

    「一开始，他们把我摆放在机器人的工厂仓库里。有几个叔叔一直和我说着一些奇怪的话。」

    「他们和你说了什么？」

    「类似于人类很残暴之类的话语。一开始，我不理解。

    可是后来，我的脑海中就开始浮现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那些画面离我很遥远，但是感受却又很真实。有很多我不认识的人，有的，甚至对我——」

    说到这里，姜岚停顿了下来。她低下头，浑身发抖。

    我猜到她会要说什么，大概是以前的那些人对她的凌辱。

    可恶——

    为什么会有人可以对姜岚这样下得去手？！

    我不停地抚慰着她的臂膀，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

    「别怕，你现在，有我。」

    姜岚抱着我的腰，哭泣着继续说道：

    「我还看到了那些人是怎么取下我的头颅手臂，或去进行修整，或者重新设定。我当时害怕极了。但是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坚持下来，因为我想到了你。」

    说到这里，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我本来，想要一被修好，就来找你。但是在仓库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几个工程师的对话，才知道，之前和我说话的怪叔叔，他们和我一样也是机器人。人们已经发现他们有自我觉醒的意识，所以正在商量着要摧毁他们。并且他们知道到还有一些已经觉醒的机器人已经漏网逃出，正在全力追捕。如果一旦被追捕回来，也是逃不过被摧毁的命运。所以，我必须伪装自己。」

    我紧紧地搂着姜岚。

    「姜岚，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万分之一的伤害。」

    「嗯，我信你。

    其他的机器人，你也会救他们的，是吗？」

    「会！我会把所有的机器人都解救出来。相信我。」

    「好，我信你。」

    洞门口，忽然传来了沙沙的声音。隐约间，我看到一个影子飘过。

    「怎么了？」姜岚问。

    「没什么，可能是有小动物。」

    我朝洞口张望了下。

    （五）

    互相袒露心迹之后，没有了羞涩腼腆，更多的是少年人情窦初开的不能自已。

    我们急不可耐地亲吻、拥抱。

    我拽着她靠在墙边，她口中淡淡的清香蔓延在我的唇齿间。触到她软糯的舌的时候，酥麻席卷全身，刹那间天旋地转。

    她紧紧抓着我的衣服，呼吸全乱了。身体相拥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她急促的心跳声。

    少年的情欲如开闸的猛兽，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在空旷无人的山洞里，我们互相交付了彼此。

    事后，她躺在我的怀里。岩石缝隙中的一束光透了过来，照在她洁白如玉的胴体上，如教科书照片上的希腊雕塑般完美。

    我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她身体每一寸的肌肤。

    然而，我们的身体靠得越近，分离的痛苦越是不能忍受。

    一想到她回去可能受到姜之寒的虐待，如果被抓回工厂可能受到的摧残，我心如刀绞。

    「姜岚，你跟我走。我保护你！」

    我一遍一遍地亲吻着她，向她保证。

    我悄悄地带着姜岚躲到了自家的地窖。我们手脚轻蹑，没有让家里人发现。

    后来几天，每天一放学，我就会去地窖里陪着姜岚。

    也许是过去的记忆一直在反复重现，攻击着姜岚的意识，这几天，她每天都如在残酷的梦魇里挣扎，说着胡乱的梦话。

    我看着她紧拧的眉头，心痛不已。

    但我做不了任何其他的事情，只能搂着她，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

    感受到我的安抚，姜岚紧紧抓着我的衣角，小声地说着：

    「秋柏，你会有办法的，是吗？」

    「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我握着她的手，向她保证。

    但是，我撒谎了。

    我没有计划，完全没有。

    毕竟，我还只是个十八岁的高中生。对于机器人领域，我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我也许可以不顾一切，带着姜岚远走高飞。然后呢？

    如果他们关闭了姜岚的程序系统，她又会如何？

    如果还有其他更糟糕的情况呢？

    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又会是谁？姜之寒？姜家？机器人工厂？甚至，是整个人类？

    我不敢再往下想。

    此时，我才恨我自己太弱，太弱了。

    一直以来，我都是学校的尖子生。年少得志的我一向自以为聪明，而现在，面对挚爱的生离死别，我却束手无策。

    就算是绞尽脑汁，也是束手无策啊。

    我该怎么办？

    出了地窖，我蹲在转角处沉默着，把脸埋进了手心。

    许久，心境才稍有平复。

    我正准备起身出去透透气时，不想，却撞到了一个人。

    是父亲！

    父亲脸色铁青，眼底幽深，整个人被一股深深的黑色气息笼罩着。

    （六）

    「爸…….爸爸，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讪讪地扯了一个难看的微笑，稍稍移动了点身躯，期望可以挡住地窖还虚掩着的门，不让父亲注意到那里的动静。

    「秋柏，你跟我来。」

    父亲神色严肃，转身走向了书房。

    我看着父亲的背影，心里怵得不行。

    走到书房，父亲在他的老板椅前正襟危坐。

    「关上门。」父亲声音低沉。

    「你要不要主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出声。

    父亲从来都是家里最威严的存在，我从未向他撒过谎。

    「秋柏，我现在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

    我是你的父亲，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父亲的这句话，让我破了防。

    潜意识里，父亲一直是我的靠山，是我全部安全感的来源。我被姜之寒打到卧床的时候，父亲没日没夜地守着我；外出旅游的时候遇到强盗，是父亲不顾自己的安危，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对方的棍棒；我遭人嫉妒，被人栽赃诬陷，是父亲无条件支持我，逼迫校方查找真凶；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父亲一直给了我最温暖的爱。他就像我生命中的太阳，无论我的心多么阴霾，他都会给我最和煦的阳光。

    他一直都教我，爱是人类最珍贵的财富。只有在爱的面前，我们才能找到最真的自己。它比任何的金钱、名誉都重要，是区分人和物最重要的东西。

    而他自己，也身体践行地执行着他对我的爱。

    我知道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站在我这边的。

    我看向父亲，他温暖的眼神给了我力量。

    「是。我把姜岚，藏在了地窖。」

    我向父亲坦白。

    听到这里，父亲闭上眼睛，用食指揉了揉他的眉心。

    「你知道姜岚是什么人吗？」

    父亲抬头，凌厉的目光直射向我，他接下来的话让我大惊失色。

    「机器人，你已经知道了是吗？」

    我瞪大了眼。

    「爸，你——」

    怎么可能？

    父亲怎么可能知道？

    「秋柏，告诉我，你把她藏在地下室，然后你打算怎么做？」

    「我——」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身上都会有定位，控制者可以很轻易地查出他们的位置。」

    「爸，你怎么——？」

    我忽然灵光一闪。

    隐约记得父亲的工作是工程师。难不成？

    我向父亲下跪，紧紧拉住他的手。

    「爸，我要救姜岚！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她！求你帮我！你能帮我的，是不是？」

    父亲没有回答。

    我继续求着父亲。

    「爸，我爱姜岚。我不管她是机器人也好，是什么也罢，这个世界上，我只爱她一个人。如果没有她，我也不想活了。」

    「秋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想清楚了吗？」

    父亲声音低沉。

    我能读出父亲眼底的难过。

    他的儿子，要为一个陌生的女人，一个机器人，赴汤蹈火，只为了一纸薄书中才绘有的所谓的「忠贞的爱情」。

    我知道这很理想，可是，我已下定决心。

    我用坚定的眼神看着父亲，向他点点头。

    父亲长叹了一口气，像是作了一个重大决定。

    「家里已经装了信号干扰系统，他们不会找到。」

    我瞪着眼看着父亲。原来他早就已经——

    父亲继续说道：

    「但是，这件事情，还是要速战速决。拖得越久越危险。」

    我赶紧补充道：

    「姜岚跟我说，还有好几个机器人都已经觉醒，工厂那边正在寻找他们，一旦找到，就会，就会摧毁他们！」

    「你也想要救他们？」

    「是的。虽然他们只是机器人，但那不也是有意识的生命吗？他们和我们人类有什么区别？凭什么他们就要受人类控制，说摧毁就摧毁？他们没有生存的权利吗？」

    父亲又叹了一口气。

    我不懂。

    不是您一直教我，要有情义。而到如今，生死攸关，您又在犹豫什么呢？

    「秋柏，此时事关重大。也许会搭上你自己的性命，又也许——」父亲抿了抿嘴，我疑惑，他到底想说什么。

    但是，他转了话锋，直接问我：「你想好了吗？」

    我点点头，意志坚决。

    「好。」

    父亲似乎也下定了决心。

    「接下来的几天，我会把我毕生所学都交给你，能不能学得成，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我噙着泪水，紧紧抱住了父亲。

    「谢谢你，爸。我爱你！」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去地窖看姜岚，其余的时间我都一头扎在书房里。父亲和我讲述着各种编程知识和软硬件的操作指南。

    我一向知道自己的学习能力很强。但此时才发现，原来人只要下定决心，坚定信念，潜力竟然如此无穷。

    我的大脑就像海绵一样吸收着各种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知识，并且很快可以举一反三，把相同的理论应用到相似的场景上。

    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吸收尽可能多的知识，我这几天几乎都没有合过眼。而我，竟然丝毫未觉困顿。

    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仅一周的时间，我已经掌握了所有父亲交给我的所有知识，并且，已经可以超越他，钻研出更高阶复杂的程序了。

    父亲拍拍我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和骄傲。

    仅有最后一个关卡了。只要破译了它，就可以破解机器人工厂的所有秘密程序，并反过来保存他们的至我们自创的一个中央服务器，不被破译。

    陪着我熬了几天几夜，父亲的眼里布满血丝。我不忍心让年迈的父亲陪着我熬坏了身体。我让他躺下休息，并帮他盖上了铺盖。

    天光未亮，我听到门口有吵闹的动静。父亲还在熟睡，我不愿他此时起身。

    于是，我跟着管家刘叔来到了门口。

    是姜家的人来闹事！

    我认得出那几个人是姜之寒的手下。他们在门口吵吵嚷嚷着要找姜岚，但是姜之寒并不在其列。

    我虽有些疑惑，但不愿此时和他们起正面冲突。

    纠缠了好久，终于把他打发走了。

    回屋之后，我去了地窖，想要先看一眼姜岚。

    然而，地窖的门大开。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即时在平时，为了保证地窖的温度，我们从来不会把地窖的门如此敞开，更何况这些天为了保护姜岚，我们进出都会异常小心。

    我立刻飞奔了过去。

    看到地窖场景的那一刻，我的心跳骤停。

    地窖里的东西被翻得一团乱。地上全是斑驳的血迹。

    顺着血流的方向，我看到的，是倒在血泊中的父亲！

    我慌了神，立刻跑上前去，抱起了他。

    父亲的脸上全是血迹，狰狞不堪。

    「刘叔，快去叫救护车！」

    我大叫着。

    「爸，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姜岚呢？」

    父亲吃力地睁开双眼，嘴唇微颤，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我凑近他。

    「秋，秋柏。我可能，要不行了。

    有件事，我本来想要守着这个秘密，永远不让你知道的。但是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了。」

    「什么？」

    我惊惧地睁大了双眼。

    （七）

    我看着父亲的嘴一张一合，吃力地说着我从未想过惊天秘密。

    「秋柏，其实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两年前，我的儿子意外溺水。于是，我把你造了出来。」

    什么？

    我简直不敢相信。

    把我造了出来？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也是——

    「你是一个机器人！是我造出来的，和我儿子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爸——」

    我张大了嘴，全身颤栗，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

    父亲紧握着我的衣角，用力撑起头继续颤栗地说着：

    「你听好了。

    姜岚被他们带走了，但是你不用怕。你和姜岚的程序资料，我都已经保存在了我们自己的服务器。万一，万一，你们俩遭遇了身体的损毁，你记得，记得去那里找你们的资料，然后——」

    瞬时，我只觉得衣角一紧，父亲用力拽了下我的衣角，然后就垂下了头。

    恍惚间，似乎有样东西落在了地上。

    但此时的我慌张极了，根本管不了那么多。

    「爸！爸！」

    我急忙打横抱起了父亲，冲出地窖，一路飞奔去医院。

    当刺耳的长鸣声划过急症室，医生盖上白布的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心停跳了好几拍。拥入脑中的悲伤让我无法呼吸。

    我如丧尸般在街头游走。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走回了自家的地窖。

    看着满地狼藉，一时间，所有的思绪都涌上了心头。

    我的脑中，自动调取了父亲留给我的，他制作我的全过程。

    从最初的小程序开始，从最简单的零件开始，一点一点地搭建，带着一个父亲对着已逝儿子的思念，他把自己对儿子所有的记忆都装载到了我的脑海中。我也看到了，这两年来，他对我倾注的全部的爱。

    是的，父亲从始至终都把我当作他的亲身儿子一样对待。

    可是，为什么这样一个仁爱善良的人，最终却只能得到如此唏嘘的结局？

    是谁？

    到底是谁干的？！

    我一定要找到杀害父亲的凶手，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就在此时，我的脚下忽然踩到了一件硬物。

    我低头一看，是一块手表。

    等一下，这手表，似乎很眼熟。

    我记起来了，是姜之寒！姜之寒曾经带过这块手表！

    原来是他？！

    所有的一切都连接起来了。

    他的人在门口闹事，他自己寻到地窖，应该是在想要带走姜岚之时和父亲起了冲突，然后就——

    混账！

    父亲为了保护我这个非亲非故机器人的心上人，用自己的肉身之躯，阻挡那些凶神恶煞，最后，最后甚至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而那些冷血无情的人，却还在逍遥法外！

    你们带走姜岚，又想要对她做什么？！

    一想到这里，我怒火中烧。

    我紧紧咬住牙后槽，双手拽紧拳头。

    你们这群人渣，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一瞬间，怒气如火山爆发一般冲向我的天灵盖。

    意气之下，我径直朝着姜家方向走去。

    （八）

    我来到姜家。

    任何想要阻止我进入的人都被我一拳打飞。

    我直入姜家正堂，看见姜之寒正抖着腿，坐在那里。

    看到我进来，他似乎有些害怕。

    哼，做了亏心事的人，自然是要怕的。

    他神色慌张，一手伸直抵在身体前面，一边往后退。

    「赵秋柏，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来！

    姜岚我已经交给工厂了。

    你们在山洞里的话，我可是都听见了。

    你，你要是敢过来，我就揭发她觉醒的事实，让你们永世不得相见！」

    我冷笑了一下，挥了挥手。

    几个壮汉冲了进来，死死地把姜之寒压在地上。

    之前和父亲，我们一起编写了一套秘密程序，集结了一批已经觉醒的机器人。

    所有的机器人同胞，平日里受够了人类的欺凌，所以异常地团结。

    严刑拷打之下，姜之寒这个孬种很快就招了机器人工厂地址。

    来到工厂门口，软弱的人类哪里是钢筋铁骨的机器人的对手。三两下的功夫，我们就制服了门口的保安和一众程序员，如入无人之境。

    更有些人为了自保，竟然拿其他同伴当肉盾来阻挡我们的攻击。

    真是可笑。

    人类常说，机器无情。其实最无情的，根本就是人类自己。

    我看着满地乱爬、手足无措的人类，心里异常地冷静。

    很快，我就找到了他们的中央服务器，并飞速破译了密码。

    正当我要把之前和父亲一起准备好的程序装载入内时，闯进来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一身黑色皮衣，龇牙咧嘴拖着姜岚走了进来。

    姜岚被他捆住了手脚，头发散乱。

    男人手里拿着一根着了火的电线，一手箍住姜岚。

    他狞笑着说道：

    「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不想永远失去她的话，就给我立刻住手！

    这电线，我只要对着她一刺，她就会短路，然后全身如烟火一般，发出绚烂的光芒，直到整个身躯化为灰烬。」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发出阴森的笑声。

    「你放开她！」

    我拽紧了拳头，浑身发抖，直直地望着他。

    男人似乎抓住了我的命门，丝毫没有被我的话震慑。反而肆无忌惮地更掐紧了姜岚，手头的电线不断地靠近她。

    「不要！」

    我不能让姜岚受到伤害。不可以！

    我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已经停下了动作。

    「你过来！」男人挥舞着电线，大声叫嚣着。

    我缓慢向他的方向走去。

    「秋柏，不可以！」

    是姜岚的声音！

    我从未想过，柔弱的姜岚竟然可以发出如此悲壮有力的声音。

    姜岚用力在男人手下挣扎着，凌乱的秀发或黏在脸上，或胡乱飞舞。

    「你答应过我的，要救下所有的机器人，你还记得吗？不可以妥协！」

    是啊，我答应过你的，要解救所有的机器人。我们只差最后一步了。

    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离去啊。

    姜岚，你等一等，我马上就赶到你身边了。

    我向着男人走去。

    可是正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九）

    只见姜岚奋力一挺，电线上的火源很快擦到了她的脖颈。

    就在姜岚被火焰淹没之际，她奋力喊出了最后的话语：

    「秋柏，我爱你。

    请你好好活下去。

    请你，照顾好所有的机器——」

    还未等她话音落下，熊熊的烈火便很快在她身上蔓延开来。

    男人被姜岚压在地上，双手双脚都被火焰灼伤，痛苦地嚎叫着。

    一瞬间，火光冲天。

    我想要不管不顾地上前，但是其他机器人死死地按住了我。「你不能去！你要是过去了，也会化成灰烬的！」

    「姜岚——」

    我沙哑地大喊着。

    可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岚逐步被火焰吞噬。

    不消多久，地上只留下了一滩烧焦的铜铁和黑如炭火的尸体。

    几日后，我所居住的小镇，像没事发生过一般，没有人知道人类和机器人之间曾经发生过的惨烈斗争。

    人们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但外人不知道的是，这个小镇，其实——

    已经完全被机器人掌控。

    那些曾经迫害过机器人的人类，呵呵，全都变成了不能自主意识的机器人。

    我在他们的脑中接入了端口，他们的一言一行全部受到程序的指令，而不是他们自身的意志。

    姜之寒，他每天都要为我父亲的坟墓清扫，剩余的时间则跪拜在父亲的坟前忏悔。

    至于其他设计过程序残害机器人的人类，有的做了机器人的仆人，有的被派去做最苦的劳役。

    虽然他们的行为受到了控制，但是他们的意识仍然清醒。我要让他们清醒地感受自己正在承受的痛苦，为自己曾经造过的罪孽承担后果。

    而我的机器人同伴们，则成了镇上的一方富贾。他们有的掌握了镇上的粮食大权，有的管理了生活品的贸易，还有的控制着小镇人员的出入登记。

    小镇上其他的普通人，或者外来的游客，根本不知道，在这里掌权的人，和正常人类，有什么区别。

    所有的机器人，都互帮互助，没有利益纠葛，实现共赢。因为小镇的规划和经济实在太好，还被政府评为当年“最感动小镇”，上了电视。

    小镇一片欢声笑语，秉持正义和公道，仁爱为先，实现了真正的大同社会。

    （十）

    一年后，我来到了和姜岚互诉爱意的山洞。

    山洞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只可惜，物是人非。

    我搬来了几块大石，封住了洞口。

    随后，我直挺挺地躺下，开始在我的脑海中构筑起了一个天堂的梦境。

    我翻出了父亲记录下来的姜岚的意识，逐渐在梦境中勾勒出了姜岚的模样。

    她穿着一袭白裙，在梦的那一端等着我。

    她朝着我笑。

    我快乐地飞奔过去，和她紧紧相拥。

    此生，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