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溪路188号的霓虹灯管在雨幕中滋滋作响，方明远推门时带起一串铜铃。扎纸铺里堆满惨白的童男童女，金箔元宝从天花板垂落，在穿堂风中撞出细碎的响动。

    "陈阿婆在吗？"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锁骨处的阴司目突然刺痛。纸人堆深处传来咳嗽声，穿靛蓝大褂的老妪正往纸马上贴红符，枯瘦的指尖沾着暗红颜料。

    "洗契盆要蘸活人血。"老妪头也不抬，将纸马眼眶涂得猩红，“沈家丫头没告诉你？”

    方明远刚要开口，手机突然震动。业主群里弹出视频：林小曼在鼓浪屿别墅前庭跳格子，每跳一步就在青砖上留下血脚印。发视频的保安老周正在群里@他：“方经理，这姑娘说是你们公司的实习生？”

    "午时三刻，活人跳桩。"陈阿婆突然扯住他衣袖，浑浊的眼珠倒映着视频画面，“看见她脚踝的红线没？那是阴人牵魂索，等跳满九九之数，生魂就归了洗契盆。”

    方明远放大视频，林小曼雪白的脚踝上果然缠着红线。更诡异的是，她跳的路线连起来竟是个"沈"字。他想起档案里沈家老宅的平面图，天井方位与视频中的血脚印完全重合。

    "这是阴契返魂阵。"陈阿婆从纸堆里扒出个搪瓷盆，盆底镶着半块头盖骨，“当年沈家用七个洗契盆镇宅，每盆都装着结阴亲的生辰八字。如今盆器现世，那些没喝过孟婆汤的怨鬼都要来讨债。”

    盆中积水突然泛起涟漪，方明远看见自己的倒影左眼变成银灰色。锁骨处的胎记如火烧般灼痛，耳边响起细碎的呓语：“…阿姐等得好苦…”

    "你身上有沈家的因果。"陈阿婆猛地掀开他衣领，指腹按在阴司目上，“这是沈氏长房才有的印记，能通阴阳两界。难怪那丫头找你当替死鬼——等等，你奶奶是不是闽南人？”

    方明远突然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的族谱，泛黄的宣纸上确实有"沈"字朱批。记忆如潮水翻涌：七岁那年中元节，奶奶带他在榕树下埋过个铜盆，盆底刻着并蒂莲纹…

    “咚！”

    纸马突然栽倒在地，陈阿婆袖中滑出把剪刀："戌时将至，要破阵就先找到剩下六个洗契盆。"她剪下缕方明远的头发塞进纸人胸口，“拿着这个去万寿古园，埋在东南角的槐树根下。”

    铜铃骤响，穿堂风裹着腥气撞开木门。方明远回头看见个穿红旗袍的女人站在街对面，纸伞下露出半张溃烂的脸。她脚边的童褂纸人举起搪瓷盆，盆中血水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快走！"陈阿婆将纸人拍在他后背，“别让洗契盆照见你的影子！”

    方明远冲进雨幕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撕裂声。后视镜里，陈阿婆的扎纸铺正在坍塌，无数纸人从废墟中站起，眼眶淌着血泪。旗袍女人却不紧不慢地跟着，伞骨上悬挂的铜铃与车轮声共振，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万寿古园的石碑在闪电中泛着青光，方明远攥着工兵铲钻进铁门。雨水冲刷着槐树焦黑的躯干，树根处果然露出半截搪瓷盆。他刚蹲下要挖，突然听见树洞里传出林小曼的啜泣声。

    "方哥…救救我…"树洞深处伸出只苍白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海藻，“那个穿红旗袍的…”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金光乍现，沈青梧从碑林后闪出，桃木剑挑着张燃烧的黄符。林小曼的手瞬间缩回树洞，取而代之的是涌出的黑发。方明远趁机将陈阿婆给的纸人埋进树根，泥土突然翻涌如沸水。

    "你居然敢用引魂纸人？"沈青梧拽着他后领暴退三步，原先的位置裂开道深沟，七口搪瓷盆从地底升起。每口盆都盛着黑水，水面上漂浮着褪色的庚帖。

    方明远甩开她的手：“沈道长不去唱戏可惜了，这手变脸绝活…”

    话音未落，旗袍女人从槐树后转出，纸伞上的铜铃叮当作响。七个洗契盆同时震颤，黑水漫出盆沿，在地上汇成血字——“癸未年七月十五，沈氏青梧代兄结契”。

    "阿姐，收手吧。"沈青梧的剑尖垂向地面，道袍袖口露出截缠着红绳的腕骨，“当年是我自愿替兄长献祭，你要怨就怨我…”

    旗袍女人突然尖笑，伞面翻转露出内侧的八卦镜。镜光扫过之处，洗契盆中的庚帖纷纷立起，化作七个穿嫁衣的女鬼。方明远发现她们脚踝都系着红线，另一端连在林小曼的洗契盆上。

    "好个自愿！"女鬼们齐声厉喝，声浪震得石碑簌簌落灰，“沈家用七个女儿配阴婚换财运，到你这代却让男丁金蝉脱壳——”

    沈青梧突然挥剑割破手腕，血珠溅在桃木剑上："那就用沈家最后的血脉了结因果！"剑锋刺向八卦镜的瞬间，七个洗契盆同时炸裂，黑水化作巨蟒扑向方明远。

    阴司目迸出银光，方明远眼前的画面突然扭曲。他看见1948年的送嫁队伍在海雾中行走，新娘的盖头被狂风掀起，露出与沈青梧七分相似的面容。花轿坠入海中的刹那，七个童女捧着洗契盆跪在岸边，盆中盛着的竟是沈家女儿的胎盘。

    “破！”

    沈青梧的叱喝声将他拉回现实。桃木剑贯穿八卦镜，旗袍女人发出凄厉的哀嚎。方明远趁机扑向林小曼的洗契盆，用工兵铲猛击盆底头盖骨。骨片飞溅的瞬间，所有女鬼突然僵直，红线寸寸断裂。

    雨停了。

    槐树根下渗出汩汩清泉，七个洗契盆化作青烟消散。方明远扶起昏迷的林小曼，发现她掌心里攥着枚八卦铜钱——正是沈青梧之前用的五帝钱之一。

    "带着她离沈家的事远点。"沈青梧收剑入鞘，道袍后背已被血浸透，“下次再见面…”

    "就没有替身可用了？"方明远亮出手机，屏幕上正是业主群里的最新消息：鼓浪屿别墅地下挖出具女性骸骨，右手无名指戴着翡翠戒指——与沈青梧此刻摘下的那枚一模一样。

    沈青梧瞳孔骤缩，腕间红绳突然断裂。方明远听见远处传来纸伞开合声，槐树残骸上不知何时坐了个穿童褂的纸人，正抱着完好的洗契盆冲他笑。盆中血水倒映出的不再是月亮，而是沈家老宅那口枯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