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电流声，袁冉看着面前这个第三次把保温杯转出半圈的男人。不锈钢杯底在铁质桌面划出尖锐声响，五十岁的汽车修理工张德发鬓角结着油垢，右手拇指神经质地摩挲着食指侧面的老茧。

    "张师傅，您工具箱里那把24号梅花扳手上沾着三处血迹。"袁冉将物证照片推过桌面，指腹在塑封边缘留下月牙状压痕，“您说这是给隔壁老王修三轮车时蹭的鸡血？”

    男人喉结滚动两下，保温杯突然发出咔嗒轻响。袁冉瞥见他左手小指无意识抽搐，像被烫伤的壁虎尾巴。窗外夜色浓得化不开，走廊传来皮鞋跟敲击瓷砖的节奏，杨峰第三次路过观察窗，灰蓝衬衫肩线被汗水洇出深色云纹。

    "市局物证科做了DNA快检。"袁冉抽出报告单，纸张翻动声惊飞窗台上打盹的麻雀，"您猜我们在扳手缝隙里发现了谁的皮肤组织？"她忽然俯身，发梢扫过嫌疑人手背，“您给儿子买的耐克鞋，鞋底纹路和死者胸口的淤青…”

    "我要见律师！"张德发猛地拍桌，保温杯滚落在地。热水在地面蜿蜒成扭曲的河，倒映着观察窗外杨峰铁青的脸。袁冉看着水渍渗进男人发黄的帆布鞋头，审讯记录本上第17次出现相同的笔迹顿点。

    走廊传来清脆的鞋跟叩击声，苏梦推门时带进一缕夜风。她黑色战术裤沾着车库的机油味，马丁靴后跟还粘着半片银杏叶。"杨副队，监控显示嫌犯还有两个同伙在城北汽配城。"她将平板电脑转向众人，屏幕蓝光映得她下颚线格外锋利。

    杨峰攥着保温杯的指节泛白："组长，这孙子耗了我们八小时…"话音未落，审讯室里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苏梦按住要冲进去的杨峰，从饮水机接了杯温水推门而入。

    袁冉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水味，十年前教室后门那个总替自己挡开混混的短发女生，此刻正将纸杯轻放在嫌疑人手边。张德发盯着水面晃动的波纹，喉结上下滑动三次。苏梦又倒满第二杯，第三杯，直到第四杯水溢出杯沿。

    "您儿子在少管所表现不错。"苏梦突然开口，看着水珠顺着桌沿滴落，"上周探视时他说想学汽修。"张德发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球暴起血丝。袁冉看见苏梦左手在桌下比出三根手指——这是她们高中时约好的暗号。

    "城北汽配城B区13号仓库。"袁冉突然提高音量，"您租的仓库里除了扳手，应该还有带血迹的千斤顶吧？"纸杯在张德发抖动的手掌中捏成扭曲的圆锥体，温水顺着指缝滴在审讯笔录上，洇开"共同作案"四个字。

    当警车划破城北的夜雾时，苏梦解开战术腰带上的枪套。仓库卷帘门缝隙渗出柴油味，她竖起三根手指，杨峰带着二组从西侧包抄。袁冉在指挥车里看着监控画面，苏梦踹开铁门的瞬间，两个黑影从堆满轮胎的角落扑出。

    穿铆钉夹克的男人挥着管钳砸来，苏梦侧身避开的瞬间抬膝顶在对方肋下。金属落地声与闷哼同时响起，另一个持刀者被她反剪手腕按在机油桶上，手铐咬合声清脆得像是上课铃。杨峰冲进来时，正看见苏梦将嫌犯的脸压进洒落的汽车零件里，生锈的齿轮在她掌心印出暗红齿痕。

    回到市局已是凌晨三点。袁冉抱着咖啡纸箱穿过走廊，听见物证室里林丛正在训人："微量纤维要按色卡编号，说过多少次紫外线…"她倚着门框轻笑，看着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耳尖泛红地转身。

    "苏组长请客吃砂锅粥。"袁冉将冰美式放在他沾着荧光试剂的办公桌上。林丛推了推银丝眼镜，镜腿缠着的胶布还带着血迹样本的锈色，“证物科加班到两点十七分，难道…”

    话没说完就被苏梦拽着胳膊往外走："林主任的解剖报告比监控录像还清楚。"警局后巷的夜宵摊蒸腾着热气，杨峰给苏梦盛粥时勺子碰得瓷碗叮当响。袁冉看着路灯下飞舞的蚊虫，苏梦正用筷子给林丛演示嫌犯的擒拿动作，热雾模糊了所有人眼角的倦意。

    砂锅粥的雾气在霓虹灯牌下晕染成淡金色，袁冉用勺子搅动着碗底沉浮的瑶柱，余光瞥见林丛正用镊子夹起一片香菜叶。"微量植物纤维附着在死者指甲缝里。"他突然开口，银质镊尖在路灯下折射出冷光，“和汽配城仓库发现的紫茎泽兰成分一致。”

    苏梦的筷子停在半空，米粒从筷尖簌簌掉落。杨峰捏着啤酒罐的手骤然收紧，铝罐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袁冉感觉到桌布下苏梦的膝盖轻轻碰了自己一下，这是她们高中时期传纸条时的暗号。

    "林主任连吃夜宵都在做痕检？"袁冉舀了勺粥吹散热气，看着米汤表面漾开的涟漪，“死者王建军后脑的击打伤与千斤顶凹槽完全吻合，张德发已经供认…”

    "但仓库里没有紫茎泽兰。"林丛从手机调出植物图谱，屏幕蓝光映得他镜片像结冰的湖面，"这种入侵物种只生长在城南湿地。“他的食指在桌沿敲出三短一长的节奏，袁冉认出这是摩斯电码的"S”。

    摊主突然掀翻的蒸笼盖惊起一片白雾，苏梦猛地起身按住腰后枪套。穿连帽衫的男人撞翻隔壁桌的醋瓶，杨峰像猎豹般窜出去，却在巷口急刹——流浪猫叼着鱼骨从垃圾桶跃下，铁皮盖砸在地上的回声在巷子里荡出老远。

    "明天我去湿地看看。"苏梦坐回塑料凳时，战术裤膝盖处还沾着方才溅起的泥点。袁冉注意到她左手小指在轻微颤抖，那是三年前追捕毒贩时留下的旧伤。

    晨雾还未散尽，警戒线外的芦苇丛里惊起数只白鹭。袁冉蹲在泥泞的滩涂边，看着林丛用石膏提取鞋印。他的白大褂下摆沾满泥浆，却仍坚持用证物袋收集每一片草叶。"四十三码劳保鞋，鞋底纹路与王建军尸斑受压区完全匹配。"他举起石膏模型时，腕表表盘映出湿地水洼里扭曲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