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排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顾翊隔着乳胶手套摩挲证物袋里的臼齿。日光灯在齿冠表面投下冷白的光晕，显微镜下能看到牙釉质磨损形成的波浪纹——这是长期咀嚼槟榔留下的痕迹。

    "死者口腔软组织残留的唾液淀粉酶浓度异常。"顾翊将载玻片推进分析仪，金属器械碰撞声在密闭空间格外清晰，"死亡前两小时曾摄入大量碳水化合物，可能是面条或者馒头。"

    孟瑶斜倚在解剖台边缘，薄荷糖的凉意刺激着太阳穴。她望着投影屏上放大二十倍的齿痕照片："王志强审讯记录显示，他担任护工期间负责给重症患者喂流食。"

    "这颗臼齿的主人至少二十年没接受过正规牙科治疗。"顾翊摘下手套，消毒酒精在空气中划出清冽的弧线，"牙周炎导致的三度松动，咬合面有金属刮痕——像是用铁片自行拔牙留下的痕迹。"

    冷藏柜突然发出制冷剂流动的声响，孟瑶的指尖无意识抚过配枪握把。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距离在住院部发现脐带扣已经过去九小时。那些刻着日期的银质纽扣，此刻正浸泡在隔壁化验室的福尔马林溶液里。

    "顾法医！"姜小满撞开气密门，防护服兜帽歪斜着露出半张涨红的脸，"住院部308病房的床板夹层...夹层里藏着这个！"

    证物袋里的老式胶卷相机泛着铜绿，取景框边缘黏着暗褐色物质。顾翊用棉签轻触机身接缝，嗅了嗅："人血和显影液的混合气味，保存时间超过十年。"

    孟瑶突然直起身，战术靴后跟磕在金属台脚发出脆响："二十年前仁和医院还在用胶片X光机。"她掏出警务通调取档案，"李红霞的缴费单对应的是甲状腺手术，但产科病历..."

    话音戛然而止。屏幕闪烁间，1998年4月7日的产科值班表上，主治医师签名栏赫然写着"王德海"。而王志强员工档案的紧急联系人那栏，父亲姓名正是王德海。

    顾翊的解剖刀尖悬在空气里，刀面映出孟瑶骤然收缩的瞳孔。排风扇的噪音忽然变得刺耳，冷藏柜某个抽屉传来细微的震动——是技术科刚送来的李红霞脏器标本在低温下收缩。

    "查王德海。"两人异口同声。

    暴雨冲刷着市立档案馆的玻璃穹顶，孟瑶的指尖在霉变的档案册上留下湿痕。1998年的医疗事故记录册第三十七页，泛黄的新闻剪报粘在夹层里：《违规注射致产妇大出血，涉事医生停职调查》。

    "戊巴比妥钠过量引发呼吸抑制..."孟瑶用手机拍下模糊的字迹。照片里痛哭的家属被人用红笔圈出，女人怀里婴儿的襁褓上别着银质纽扣。

    顾翊的白大褂下摆扫过积灰的档案架，镊子夹起一张残缺的处方笺："王德海在事发前两个月，频繁开具戊巴比妥钠注射液。"他将纸片对准顶灯，"每个处方签章都是不同科室主任的名字。"

    孟瑶的薄荷糖盒在桌面敲出节奏："药剂科主任张建军，七年前车祸身亡。"警务通屏幕亮起交通事故现场照片，变形的方向盘插进驾驶座，法医报告标注"颈椎折断导致瞬间死亡"。

    窗外炸响的惊雷让顶灯明灭不定，顾翊的镜片闪过冷光："李红霞耳后的禽类绒毛检测出戊巴比妥钠代谢物。"他抽出被蛀虫啃食的采购单，"仁和医院当年从康诺制药进的麻醉剂，比实际用量多出三倍。"

    雨幕中亮起车灯，技术科的面包车急刹在档案馆门前。姜小满举着平板冲进来，马尾梢滴着水："王志强家搜查到的暗室！"视频里布满抓痕的水泥墙上，七张泛黄的婴儿照片按北斗七星排列，每张背面都写着"戊巴比妥钠0.3g"。

    孟瑶的配枪带擦过档案架，金属搭扣刮落一片碎纸。飘落的纸屑上，"康诺制药临床实验"的字样被顾翊的鞋尖碾住。两人对视的刹那，远处传来玻璃爆裂的脆响。

    "拦住他！"保安的吼叫声穿透雨帘。黑影从档案馆侧门窜出，摩托车引擎轰鸣着碾过水洼。孟瑶蹬着消防梯跃上穹顶，雨滴在特警制服上迸溅成冰凉的雾。

    顾翊扯开碍事的白大褂追进小巷，解剖刀在掌心转出寒芒。黑影的摩托撞翻垃圾桶，油箱漏出的汽油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一枚脐带扣滚到积水里，刻着"2005.7.16"。

    "小心！"顾翊拽着孟瑶扑向墙角。摩托车在湿滑路面甩出弧线，撞进堆满医疗废品的板房。火光腾起的瞬间，黑影的后颈露出紫褐色针孔——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

    消防车的警笛由远及近，孟瑶抹去脸上的雨水："是康诺制药的运输车。"燃烧的板房铁门上，褪色的"医疗废物专用"标志正在卷曲焦黑。

    技术科的探照灯照亮满地狼藉时，顾翊正用止血钳夹起半片烧焦的工作证。塑封层下的照片里，穿制药厂制服的男人笑得僵硬，胸牌姓名栏写着：质检员王志强。

    "七年前张建军车祸当天，康诺制药发生过危化品泄漏。"孟瑶的战术手电光柱扫过焦尸手腕，"这块手表的限量编号，和张建军儿子留学时戴的是同款。"

    姜小满的惊呼从废墟另一侧传来。撬开的保险柜里，二十年前的婴儿照片与制药厂股权文件叠在一起，最底下的保密协议签着王德海的名字。墨迹晕染的日期是1998年4月7日。

    解剖室的紫外线灯管嗡嗡作响，顾翊将脐带扣放进光谱分析仪。机器运转声中，孟瑶的薄荷糖纸在操作台折射出细碎银光："王志强暗室里的照片，五个婴儿都查出先天性心脏病。"

    "不是先天。"顾翊调出显微图像，"心肌细胞有化学性坏死的特征，符合戊巴比妥钠中毒。"他指向泛黄的保密协议，"康诺制药当年用问题麻醉剂抵债，仁和医院拿产妇做药物实验。"

    冷藏柜突然弹开的声响让姜小满撞翻了试剂架。顾翊扶住滚落的福尔马林瓶子，玻璃表面映出孟瑶骤然苍白的脸——她手里的尸检报告显示，李红霞的心脏缺损与那些婴儿如出一辙。

    暴雨拍打着市局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孟瑶的配枪压在案卷上。监控屏幕里，康诺制药现任副总正在擦拭金丝眼镜，他的西装袖口露出半截烧伤疤痕，形状像扭曲的北斗七星。

    "王德海二十年前就死了。"顾翊将档案袋摔在桌上，尸检照片滑出来，"溺亡报告是伪造的，真实死因是戊巴比妥钠静脉注射过量。"

    孟瑶的薄荷糖在齿间碎裂。窗外闪电照亮她手机屏幕——缉毒科刚发来的消息，黑市流通的致幻剂检测出戊巴比妥钠衍生物。而供货渠道的终点，是康诺制药废弃的第三仓库。

    防暴车的红灯划破雨夜时，顾翊的白大褂衣角掠过孟瑶的枪套。仓库卷帘门上的铁锁挂着新擦痕，门缝渗出的血腥味混着药液气息，像二十年前产房里的死亡味道。

    破门锤撞击的轰鸣声中，孟瑶看见成排的婴儿保温箱堆在阴影里。每个箱体都连接着监控仪，跳动的波形图上标注着日期——最近的时间是七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