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警的防暴盾牌在天台围成弧形反光，张明远被按倒在地时，左脸紧贴着滚烫的水泥地面。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他能清晰看见三十八层楼下的绿化带里，晨练老人正举着手机对着天空拍摄。存储卡里的数据像蒲公英种子般飘散在城市信号基站之间，某个正在早自习的高中生突然发现课堂投影仪自动播放起污水采样视频。

    "关闭所有直播通道！"郑国强的怒吼从对讲机里炸响。

    张明远挣扎着转动脖颈，看见支队长站在消防通道门口，向来梳得齐整的银发被汗水黏在额角。两个便衣正试图夺走女记者手里的微型摄像机，那姑娘突然张嘴咬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将存储卡塞进发髻里的金属簪子。

    观光塔底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锐响，三辆黑色轿车冲破晨雾。当第二波特警冲进电梯井时，穿深灰夹克的中年男人亮出证件："省环保厅督导组。"他的皮鞋碾过满地玻璃渣，在张明远面前蹲下时露出腰间配枪，“张明远同志，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

    郑国强突然撞开人群扑过来，镜片后的眼球布满血丝：“这是市局在办的案子！”

    "省纪委监察三室昨天已经立案。"中年男人从公文包抽出一沓材料，泛黄的纸张上印着五年前某次环评会议的签名，“郑国强同志，请解释下为何永久封存了滨江化工厂的原始监测数据？”

    张明远被搀扶起来时，瞥见材料末尾的红色印章——那是他寄往省信访办的举报信复印件。

    穿制服的年轻警员替他拍打衣襟灰尘，指尖在环保局徽章上停留片刻，突然压低声音：“我妹妹去年确诊了白血病。”

    河对岸传来沉闷的爆炸声，督导组带来的技术员正用液压钳破拆化工厂排污管道。暗红色废水喷涌而出的刹那，举着自拍杆的网红主播突然发出干呕，直播间的弹幕如雪崩般滚动。

    张明远认出那个扎着脏辫的姑娘是王建军的侄女，三个月前曾在信访办走廊里哭着说"河水有毒"。

    "立即启动应急净化装置！"中年男人对着耳麦下令。他转身时夹克下摆扬起，露出腰间明晃晃的手铐，“张科长，你提供的存储卡里…”

    话音未落，郑国强突然撞向天台围栏。老式镜框在撞击中碎裂，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掌死死扒住锈蚀的铁栏杆，公文包里的牛皮信封被风吹散，漫天飞舞的检测报告像送葬的纸钱。

    "你们根本不懂！"他的嘶吼混着血腥味喷在督导组脸上，“二十年前滨江还是臭水沟，现在GDP翻了三倍！那些化工厂养活了多少人？”

    张明远抹掉嘴角血渍，从制服内袋掏出个塑封袋。

    泡发的死鱼腹腔里，暗绿色絮状物正在福尔马林中漂浮：“去年龙湾村癌症发病率同比上涨400%，王建军儿子的尸检报告显示…”

    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他的陈述。

    督导组技术员举起平板电脑，卫星地图上代表污染源的红色标记正在向邻市扩散。

    中年男人脸色骤变：“立即通知下游三个区县停止取水！”

    天台铁门轰然洞开，穿白大褂的防疫人员抬着密封箱冲进来。张明远被套上防护服时，听见郑国强在警车后座发出神经质的笑声：“没用的…整个水系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督导组女警将某个正在震动的手机举到车窗前。省环保厅官网首页，实时更新的污染扩散动态图旁，鲜红的倒计时正在跳动。

    这是张明远在观光塔设置的自动推送程序，每隔十分钟就会向全网公开最新证据。

    城市主干道开始实行交通管制，洒水车播放着防汛警报沿河疾驰。张明远跟着督导组来到市局时，看见信访办窗口挤满了举着检测报告的市民。穿校服的男孩突然冲出人群，将矿泉水瓶砸在郑国强的警车上：“还我爸爸！”

    水花溅在防弹玻璃上，张明远认出这是三中化学竞赛获奖者。

    男孩的父亲是污水处理厂技术员，去年在检修事故中坠入沉淀池——那份被篡改的排班表此刻正躺在督导组的证据袋里。

    案情分析室的投影幕布前，中年男人解开衬衫第一粒纽扣："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们在邻市交界处发现了掩埋的危废桶。"卫星照片上，伪装成绿化工程的填埋场正在渗出黑色黏液，“这些化学废料与滨江死鱼体内的毒素成分完全一致。”

    张明远刚要开口，审讯室突然传来玻璃破碎声。郑国强撞翻了讯问椅，他染血的制服前襟沾着咖啡渍，审讯记录散落一地：“当年要不是我…”

    "2018年环评验收的原始数据恢复了。"技术员抱着笔记本电脑冲进来，屏幕上的曲线图剧烈波动，“这是人为修改过的排放数值，实际污染物超标47倍！”

    张明远凑近屏幕，看见自己三年前的签名被PS在伪造的报告末尾。他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郑国强递来的钢笔漏墨染花了检测数据，原来那滩墨渍正好遮盖了超标数值的小数点。

    "立即抓捕滨江化工厂法人代表！"中年男人抓起对讲机，又突然停顿，“通知电视台做全程直播。”

    当警车包围化工厂总部时，董事长正在会议室播放企业宣传片。镜头里的污水处理池碧波荡漾，而实时监控显示真正的排污口正将墨绿色废液注入地下暗河。穿皮夹克的摩托车青年突然从消防通道冲出，将某个移动硬盘拍在记者镜头前：“这是财务部藏匿的贿赂记录！”

    张明远在督导组的车里查看转账明细，某个熟悉的警编号码频繁出现在收款方名单中。

    他想起半年前在垃圾焚烧厂，郑国强戴着白手套翻看检测报告时说：“要学会着眼大局。”

    全城电视台突然切换成特别直播，市长在镜头前解下深蓝色领带："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全体市民道歉。"

    他的喉结滚动数次，最终摘掉眼镜擦拭水雾，“即日起成立滨江流域综合治理指挥部，对涉案人员…”

    直播信号突然中断，但手机推送的通知声已在街头巷尾此起彼伏。张明远站在市局档案室里，看着督导组查封成箱的伪造文件。窗外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晃，新发的嫩芽正在穿透陈年积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