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明时，环保局大厅的电子屏突然闪烁两下，跳动的数据映在张明远充血的眼球上。

    他握着U盘的手指关节泛白，屏幕蓝光里浮动的重金属数值正以几何倍数增长。

    身后传来窸窸窣响的塑料袋摩擦声，裹着化肥袋的老汉正把三个矿泉水瓶摆上接待台，浑浊液体里漂浮着指甲盖大小的死鱼。

    "张科长，这是俺家水井今早打上来的。“老汉皲裂的拇指蹭过瓶身标签，上面歪歪扭扭写着"7月16日晨”，“您瞅瞅这颜色，跟酱油兑了尿似的。”

    张明远刚要俯身查看，玻璃门突然被撞得哐当作响。

    穿红马甲的环卫工冲进来，手里举着个还在滴水的密封袋："污水厂后面的排水渠！他们趁夜偷排！"

    袋子里泡着几株枯死的芦苇，根须上粘着沥青状不明物。

    "都让让！"督导组长推开人群，防弹衣肩章蹭过张明远肩膀，"省厅专家组到了，立刻封锁化工厂核心区。"他压低声音时，下颌线绷得像刀锋，“郑国强失踪前最后定位在临市高速口，他的秘书在澳门赌场被边控了。”

    张明远摸到裤袋里的手机，屏幕裂痕里还嵌着昨夜打斗时溅上的玻璃碴。

    微信工作群弹出新通知，市局要求今日十点召开新闻发布会，配图是连夜赶制的"环保百日攻坚"宣传板。

    他盯着照片角落被P掉的危废处理池，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天杀的！"超市老板娘瘫坐在散落的矿泉水箱前，发黄的液体正从破损的瓶口汩汩流出，"这批次水是上周才送来的救灾物资啊！"

    她抓起瓶身对准晨光，絮状沉淀物在绿色液体中缓慢游动，像是某种畸形的水母。

    穿白大褂的检测员挤过来取样，棉签触到液面的瞬间突然滋滋作响。

    实习生小林倒抽冷气："PH值试纸全变红了！"

    众人注视下，试纸在玻璃皿里蜷缩成焦黑的灰烬，空气里弥漫着类似烧灼塑料的刺鼻气味。

    "立即查封送水企业！"督导组长踹开隔壁会议室的门，声波震得墙上的锦旗簌簌发抖，“联系水务局调取…”

    话音未落，五辆黑色轿车堵住环保局大门，穿深灰西装的男人跨出车门，锃亮的皮鞋踩过漫流的污水："我们是东江化工厂的法务团队。"领头的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公文包金属扣上反光掠过张明远的脸，“贵局未经核实发布不实数据，已对我司造成重大损失。”

    张明远认出这人正是昨夜监控里销毁护照的身影。

    他攥紧口袋里老周给的移动硬盘，硬物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贵司的环评报告显示废水处理达标率98%，实际检测却…”

    "请注意你的措辞！"律师突然提高声调，从文件夹抽出一沓文件，"这是环保局盖章的验收合格证书。"鲜红的公章赫然压着昨天的日期，“如果坚持污名化优秀企业，我方将追究诽谤责任。”

    人群突然骚动，穿校服的女孩挤到最前排。她怀里抱着个氧气袋，透明导管连着鼻息微弱的男孩："张叔叔，弟弟又咳血了！"孩子发紫的嘴唇张开时，露出齿缝间蓝灰色的舌苔，“医生说可能是镉中毒…”

    法务团队的表情出现细微裂痕，有人悄悄后退半步。张明远蹲下身，消毒湿巾擦过孩子嘴角的血沫时留下淡黄色痕迹："别怕，督导组带了全国最好的专家来。"他抬头看向律师，“既然贵司问心无愧，敢不敢让专家组进厂取样？”

    玻璃门突然映出刺目红光，三辆印着"环境应急"的工程车急停在路边。穿橙色防护服的队员跳下车，手持光谱分析仪的特警紧随其后。督导组长抓起对讲机：“B组控制中控室，C组封锁财务部，重点搜查…”

    "你们没有搜查令！"律师团队齐刷刷亮出手机录像，领头的那个几乎把镜头怼到督导组长脸上，“这是暴力执法！”

    "让开！"戴防毒面具的突击队长撞开人墙，他背上荧光条在晨雾中划出绿痕，"危废池防护层出现裂缝，现在要紧急抢险！"仿佛印证他的话，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塌方声，连地砖都跟着震颤。

    张明远趁机闪进值班室，反锁门的瞬间把硬盘插进主机。加密文件正在破解时，窗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巨响。他掀起百叶窗一角，看见律师团队正把成箱的文件倒进焚烧炉，某个眼熟的牛皮纸袋在火焰中卷曲成灰——正是王建军生前寄给信访办的材料。

    "张科！监控恢复了！"小林撞开门冲进来，U盘接口迸出电火花，"昨晚郑国强在锦鲤池沉电脑的画面…"她突然噤声，因为屏幕里出现令人窒息的一幕：市局后院监控死角，两个穿警服的人正将密封袋投入池中，袋口露出的半截手臂布满暗红色尸斑。

    张明远抓起对讲机的手剧烈颤抖："各小组注意！锦鲤池可能藏有…"电流杂音中突然插入郑国强沙哑的冷笑，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回声：“小张啊，你儿子今天是不是该去市少年宫上课？”

    血液瞬间冲上太阳穴，张明远撞翻椅子冲向停车场。

    手机相册自动跳出今早的抓拍——妻子送孩子进少年宫时，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在十米外调整单反相机镜头。照片放大到极限，那人虎口处的青龙纹身与三年前威胁老周的地痞一模一样。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中，张明远瞥见后视镜里尾随的黑色越野车。他猛打方向盘拐进危化品运输专用道，手机导航突然弹出红色警告：前方隧道有毒气泄漏。冷汗滑进衣领的刹那，他看见仪表盘缝隙里粘着的微型定位器，绿灯正有规律地闪烁。

    "您已偏离路线…"导航女声被突然插播的新闻打断："现在插播快讯，东江化工厂召开记者会，公布最新检测报告显示…"

    画面里西装革履的发言人背后，张明远清楚地看到自己锁在档案室的原始采样瓶，此刻正摆在所谓"第三方机构"的展示台上。

    方向盘险些脱手，张明远擦着隧道壁冲出黑暗。

    晨光刺破雾霾的瞬间，他看见高速公路旁聚集着上百名村民。

    他们手挽手组成人墙，褪色的横幅在风中猎猎作响，三百多个血手印拼成的"冤"字刺痛视网膜。

    "停车！"村主任张开双臂拦在路中央，他身后站着穿孝服的妇人，"化工厂的人想往省里运证据！"顺着他的手指，张明远看见伪装成快递车的厢式货车——车厢缝隙正渗出暗红色液体，在地面拖出蜿蜒的毒痕。

    越野车突然加速撞向人群，张明远猛踩油门横挡在前。金属撞击的巨响中，安全气囊糊在脸上，他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血雾弥漫的视野里，货车司机正举着铁棍砸向后备箱锁，飞溅的火星引燃了渗漏的不明液体。

    "快跑！要爆炸！"张明远嘶吼着踹开变形的车门。他扑向吓呆的村主任时，后颈突然袭来钝痛。最后的意识里，是漫天飞舞的检测报告，以及远处消防车刺耳的警笛。

    消毒水味刺入鼻腔时，张明远听见心电图监护仪的滴答声。

    他想抬手遮挡顶灯强光，却发现右手连着输液管，左手被铐在床栏上。

    穿检察制服的人影在帘外晃动，谈话声隐约传来：“…涉嫌泄露国家机密…”

    "醒了？"帘子突然拉开，郑国强的脸在背光中模糊成团黑影。他警服笔挺，胸前的党徽擦得锃亮，"年轻人就是冲动，怎么敢伪造检测数据呢？"他俯身时，张明远闻到他袖口沾染的锦鲤池腥气。

    "王建军的孩子…"张明远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尸检报告显示…”

    "突发急病，多器官衰竭。"郑国强截住话头，指尖敲打着病历本，"就像你儿子今天在少年宫突然过敏，幸好送医及时。"他掏出手机播放视频，画面里妻子正被记者围攻，标题赫然是《环保官员家属大闹医院》。

    张明远挣得手铐哗啦作响，输液架轰然倒地。郑国强慢条斯理地整理警服领口："现在把硬盘交出来，还能给你个保外就医的机会。"他忽然压低声音，“就像三年前老周那样。”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警报，护士冲进来时，张明远用尽力气扯断输液管。鲜血顺着针眼喷溅在白墙上，他抓起病历夹砸向消防警报器。喷淋系统启动的瞬间，郑国强像被烫到似的跳开，警服上的锦鲤池水渍在遇水后浮现出诡异的荧光。

    "抓住他！"郑国强的怒吼混在哗哗水声中。张明远撞开安全通道的门，带血的脚印沿着楼梯向下延伸。他在三楼拐角撞见穿病号服的村主任，老人从怀里掏出个塑料袋：“这是俺们藏在坟地的原始水样！”

    玻璃瓶相撞的脆响引来追兵，张明远把塑料袋塞进通风管道。他转身迎向脚步声时，看见督导组长带着纪委的人破门而入。郑国强后退半步，皮鞋踩在漫流的积水上打滑，精心打理的发型终于散落下来。

    "经省委批准，现对你采取留置措施。"红头文件展开时，郑国强腕上的陀飞轮手表突然响起闹铃。他低头看表的瞬间，窗外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三十架无人机组成的编队正在空中投射全息影像——老周生前偷拍的排污视频，此刻正在城市上空循环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