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斧劈开的铁柜缝隙里涌出陈年灰尘，张明远用手背抹去呛进眼角的浮尘。成摞的"优秀单位"铜牌砸在地砖上发出闷响，女干部蹲身掀开垫底的防潮布，指尖在泛黄纸页上停顿——1998年抗洪救灾先进集体承诺书上的签名，与危废运输单上龙飞凤舞的"周志伟"三个字，在紫外线灯下呈现出完全相同的笔锋转折。

    "这是当年教育局基建科长的签名。"张明远用证物袋小心封装文件，发现纸页边缘残留的半枚油渍指印，"现任分管副市长。“他想起上周市长视察实验小学时，曾拍着化学实验室的操作台说"教育安全要万无一失”。

    档案室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张明远抄起斧头冲出去时，正看见保安老吴瘫坐在消防栓旁。老人捂着渗血的额角，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通风管道：“有人…戴着白手套…”

    纪委调查组封锁整栋大楼时，张明远顺着维修梯爬上顶楼。蓄水箱背后的阴影里，半截断裂的玉溪烟头还在冒着青烟。他趴在生锈的铁栅栏上俯瞰后巷，瞥见穿灰色夹克的男人正往垃圾车扔黑色塑胶袋——那辆车的挡风玻璃上，贴着实验小学的通行证。

    "张科！"小林在楼下挥动荧光棒，技术科的面包车急刹时扬起尘雾。当她将塑胶袋里的碎纸片拼回原形，电子显微镜下显露出"特殊教育补贴"字样，金额栏的数字让在场所有人倒吸冷气。

    市局会议室的投影仪嗡嗡作响，张明远用激光笔圈住幻灯片上的资金流向图："所谓特殊教育补贴，实际用于支付危废运输费。"红线最终指向某境外基金会，注册人正是郑国强留学归来的侄子。

    突然炸响的惊雷震得玻璃震颤，暴雨拍打在防弹玻璃上的声响像无数小石子乱砸。老周顶着湿透的安全帽闯进来，怀里紧抱的密封罐里泡着半截变形的金属管："化工厂暗管取样结果出来了！"他布满老人斑的手掌按在检测报告上，某类致癌物超标四百倍的数值刺痛众人眼球。

    "明天召开新闻发布会。"省厅领导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眼袋泛着青黑，“要准备…”

    "恐怕等不到明天。"女干部突然举起手机，本地论坛的热门视频正在疯狂传播。画面里王建军抱着儿子遗像跪在市政府门前，身后是二十三个举着CT片的学生家长。雨水将诊断书上的"肺部纤维化"字迹晕染成墨团，混着泥浆在台阶上蜿蜒成河。

    张明远抓起雨衣冲进雨幕时，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警戒线外聚集的媒体长枪短炮已经架起，某直播平台的主播正对着镜头撕开桶装水检测报告：“所谓直饮水，菌落总数超标三十倍！”

    "张科长！"浑身湿透的妇人突然冲破人墙，将襁褓中的婴儿塞进他怀里。婴儿脖颈处的红疹连成片，母亲从塑料袋里掏出五瓶不同品牌矿泉水："求您告诉我哪个能喝！"塑料瓶在积水里漂浮，张明远认出其中两家的水源地就在污染河道上游。

    发布会现场镁光灯爆闪的瞬间，张明远盯着第一排空着的席位。本该出席的郑国强请了病假，但前排记者证上某环保组织logo让他警觉——该组织创始人上个月刚获得某化工集团颁发的"慈善大使"称号。

    "我市始终将群众健康…"发言人念稿的声音突然被刺耳的电流声打断，大屏幕突然跳转到城北垃圾填埋场监控画面。几个穿防护服的身影正将印有"教学器材"字样的木箱推进焚烧炉，火焰腾起的瞬间，烧熔的塑料封条上显露出教育局钢印。

    现场炸开的骚乱中，张明远猫腰钻出侧门。手机定位显示信号源在两条街外的网吧，他冲进后巷时差点撞翻煎饼摊。油锅里的残渣泛着可疑的荧光绿，摊主正用泛黄的纱布过滤地沟油，看见制服身影吓得掀翻了推车。

    老旧网吧的机箱轰鸣声掩盖了张明远的脚步声。当他按住目标人物肩膀时，穿连帽衫的少年正在清空云端数据，屏幕上的进度条还剩最后3%。主机USB接口上插着的U盘，正刻着某实验小学的校徽。

    "警察叔叔，我只是收钱办事。"少年抖如筛糠，露出卫衣里印着"XX化工职工子弟学校"的校徽。他手机里刚删除的聊天记录，显示最后一次交易地点在城西烂尾楼——那里正是当年防洪墙的样板工程。

    当张明远摸到烂尾楼七层时，防水布遮盖的建材堆突然倒塌。他翻滚着躲开下坠的水泥板，手电筒光束里惊飞的蝙蝠群撞上钢丝网，月光漏进来照出墙上血红的"拆"字。角落里未烧尽的账本残页上，"河道清淤"项目后跟着的金额，正是特殊教育补贴的精确数额。

    黎明前的江边码头，张明远伏在集装箱缝隙间。咸腥的江风裹着柴油味，他数着吊装危废桶的工人数量，发现其中两人戴着实验小学保安的制式手套。当货轮鸣笛启航时，他借着探照灯盲区翻过护栏，却在落地时踩到软绵绵的东西——是件浸透江水的校服，胸牌上沾着蓝藻的腥气。

    市局物证科的日光灯管下，张明远将校服铺开展平。在袖口内侧发现用荧光笔写的求救信号，歪扭的拼音组合翻译过来是"周老师救我们"。他想起实验小学失踪的化学教师周倩，三年前曾实名举报实验室危废违规处理。

    暴雨初歇的清晨，张明远按着匿名信指示找到城郊养猪场。恶臭扑鼻的化粪池旁，某个盖着茅草的铁皮柜突然晃动。当他撬开锈锁，发现里面蜷缩着满脸污垢的周倩，女教师溃烂的指尖还攥着半支录音笔。

    "他们用学生做人质…"周倩灌下矿泉水时剧烈咳嗽，脖颈处的手术疤痕随着吞咽起伏，"每个班级都有…咳咳…都有三个’特殊孩子’…"她颤抖着撕开内衣夹层，微型存储器上刻着化学元素周期表符号。

    数据恢复需要四小时，张明远把周倩藏在信访办接待室。当他第三次续杯浓茶时，屏幕上的监控画面让他瞳孔骤缩——某位分管教育的领导正在幼儿园食堂后门，往送餐车上搬运贴着"教具"标签的密封箱。

    追踪到物流中转站时，张明远被消毒水味呛得睁不开眼。成箱的"益智玩具"正在装车，他随手拆开包装，塑料积木表面附着的粉末在试纸检测下变红。物流单上的目的地，赫然是省青少年科技馆。

    "这是要给全省孩子投毒啊！"老周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货车突然加速冲卡。张明远扒着车门翻滚进驾驶室，与戴口罩的司机扭打时扯掉对方假发——露出的地中海发型，与教育局安保主任的档案照完全吻合。

    当押运车撞开科技馆玻璃幕墙时，张明远被安全气囊拍得眼前发黑。他踹开变形的车门，看见惊慌的人群中，穿白大褂的讲解员正将"科学实验材料"分发给儿童。抢过试剂瓶的瞬间，他手背溅到的液体立刻灼烧出红痕。

    "那是PH试液！"讲解员还在狡辩，直到张明远将检测仪怼到他面前。液晶屏上跳动的辐射值让家长尖叫着后退，有个母亲突然认出讲解员：“你上个月来学校办过科普讲座！”

    混乱中，张明远瞥见幕后老板的奔驰车正驶出地库。他抢过平衡车追上去，在隧道口飞扑抓住后保险杠。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里，他摸出手机拍摄车内情况——后座男人正在焚烧名单，纸灰飘出车窗的瞬间，他认出那是实验小学全体教职工的通讯录。

    特警破门而入时，张明远正趴在市府家属院天台的水箱后面。他透过望远镜看见，郑国强的妻子往盆栽里倒着某种液体，原本蔫头耷脑的绿萝突然疯狂生长，叶片表面渗出油亮的黏液。花盆底部脱落的泥块里，混着未完全溶解的蓝色结晶体。

    当物证科挖开整个花坛，在紫藤根部找到密封的钛合金盒时，张明远正按住想要逃跑的保姆。妇人藏在围裙里的钥匙，能打开市档案馆所有机密室。她手机里最新删除的照片，是某次防汛会议记录——与会者名单上划红圈的名字，如今都在重点调查名单之列。

    深夜的江堤上，张明远将拷贝好的证据交给省报记者。对岸化工厂的排污口正在连夜拆除，焊枪火花坠落江面时，他想起那个没能唱完《小燕子》的男孩。手机突然震动，妻子发来女儿在病房画的水彩画——蓝天白云下，穿防护服的人们正在种小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