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台挖掘机正在刨开号称"防渗达标"的硬化层。他弯腰捡起块混凝土碎渣，指尖摩挲着蜂窝状的孔隙——这分明是建筑垃圾回填的痕迹。

    "张科，您来看看这个！"戴着安全帽的技术员突然高喊。张明远跨过横七竖八的樱花树残枝，看见被挖断的排污管正在汩汩渗出黑水。他蹲下身用镊子夹起附着在管壁的结晶物，紫红色颗粒在手电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新任支队长陈锋大步流星走来时，几个穿藏蓝制服的工人突然挡在挖掘机前："领导，这下面埋着燃气管！"张明远瞥见他们胸牌上"恒泰建设"的logo，想起这正是去年承包河岸景观工程的开发商。

    "这是市政规划图。"陈锋抖开防水图纸，红色标记圈出排污管的位置，"需要我联系燃气公司现场检测吗？"他说话时始终盯着领头的刀疤脸，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执法记录仪上。刀疤脸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掏出对讲机喊了句方言。

    挖掘机重新启动的瞬间，张明远突然按住操作员肩膀："换破碎锤，避开东南角。"他指着土层断层处几根裸露的钢筋，混凝土碎渣里混杂的医疗废物包装袋正在晨风中簌簌作响。陈锋会意点头，转身示意环保警察封锁现场。

    正午阳光穿过防尘网，在深坑里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网格。张明远戴着防毒面具下到五米深处，靴底陷入某种胶状物的触感让他后背发凉。强光手电扫过坑壁时，成片的黑色菌斑正在水泥夹层中蔓延，像极了法医展示的那些病变器官。

    "这他妈是焚化炉！"头顶传来陈锋的咒骂。张明远抬头看见支队长抓着半截焚毁的台账，焦糊的纸片上"危废处理"字样依稀可辨。他突然想起去年环保督察组收到的匿名举报信，当时郑国强批示"查无实证"的档案，此刻正在土层深处腐烂。

    "张科！"小林的声音带着哭腔。张明远转身看见实习生瘫坐在坑边，手里捏着半块儿童塑料水壶，壶身"实验小学"的字样被酸液腐蚀得斑驳不堪。他摸出密封袋时，发现小林的手套破了个洞，指尖沾着的紫色粘液正在滋滋冒烟。

    救护车笛声划破天际时，张明远正用矿泉水冲洗小林的手。年轻实习生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攥着那个水壶：“去年春游…孩子们用的都是这种壶…”

    陈锋突然夺过水壶塞进物证箱，转身对环保警察低吼："把恒泰的人全扣下！"他扯开制服领口的动作让张明远想起郑国强，但这个八零后支队长脖颈处没有金链子，只有道愈合不久的刀疤——那是上个月端掉非法冶炼厂时留下的。

    市立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焦糊味，张明远隔着ICU玻璃看见小林缠满纱布的手。主治医师的圆珠笔在诊断书上停顿："二噁英接触，需要长期观察。"他想起那些在河岸边捡贝壳的孩子，指甲缝里是否也藏着同样的毒素。

    手机在裤兜里震得发烫，王建军发来的视频里，恒泰建设的渣土车正在连夜转移某仓库物资。张明远按下转发键时，发现陈锋的号码已经躺在收件人列表——新任支队长比他早两分钟发来了相同定位。

    暴雨突至时，二十辆执法车包围了城北物流园。张明远踹开3号库房铁门的瞬间，霉味混着刺鼻化学味扑面而来。成箱的"儿童钙片"正在雨中渗漏，泛黄的说明书上印着"促进骨骼生长"，而X射线检测仪显示这些药片富含铅镉。

    "警察！手抱头！"陈锋的怒吼在雷声中炸响。张明远看见穿白大褂的化验员想点燃酒精灯，飞扑过去时撞翻了整架试管。紫色液体溅在防刺服上冒起白烟，他掐着那人手腕按在墙上，发现对方白大褂里露出半截纹身——和恒泰建设的刀疤脸如出一辙。

    物证科闪光灯此起彼伏，张明远在成堆的假药箱底摸到硬物。撕开的夹层里掉出本防水账册，郑国强的签名出现在每页审批栏，最新日期竟是他入狱后的第三周。陈锋凑近细看时，张明远发现他太阳穴青筋暴起，那是法医说小林可能不育时的表情。

    凌晨三点的讯问室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张明远看着单向玻璃后的恒泰副总。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用尾指敲击桌面，节奏与当年郑国强批阅文件时如出一辙。

    "我要见刘副市长。"第七次重复这句话时，副总腕间的百达翡丽闪过冷光。陈锋突然推门而入，将一摞照片甩在桌上。张明远看见最上面那张是焚化炉坑底的儿童水壶，壶嘴处检测出的DNA与实验小学三名白血病患儿完全匹配。

    副总敲击桌面的手指突然痉挛，他在看到第六张照片时终于崩溃——那是他女儿在国际学校喝进口矿泉水的画面。这个父亲扯开爱马仕领带时，张明远注意到他锁骨处的红疹，和小林手臂上的溃烂如出一辙。

    "去年三月十七日，你通过地下钱庄给郑国强账户转账八十万。"陈锋播放的银行流水单在投影仪上放大，“同日，恒泰建设中标河岸改造工程。”

    暴雨拍打着防弹玻璃，张明远接过物证科递来的新报告。土壤重金属检测数值旁贴着王建军的照片，这个信访监督员正在自家菜园展示畸形的西红柿。他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比对时间——恒泰倾倒危废那晚，正是王建军妻子流产的日子。

    晨雾弥漫的河岸边，张明远看着新栽的樱花树苗在防渗膜上投下细长阴影。陈锋蹲在改良过的土壤坑旁，指尖捻开团散发着草木清香的褐土：“省农科院的专家配的基质，能分解残留重金属。”

    对岸突然传来引擎声，张明远眯眼看见标着"环境修复"的工程车。穿橙马甲的工人里，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是之前阻挠执法的恒泰员工，现在戴着电子脚镣参加劳役。王建军正在给他们分发劳保手套，这个父亲的手臂上新增了环保志愿者的袖标。

    "张科！"清脆的童声打断他的思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画板跑来。画纸上蓝天白云下的河岸边，戴眼镜的叔叔正在给樱花树浇水。张明远认出这是去年在急诊室见过的白血病患儿，她手腕上还留着留置针的疤痕。

    陈锋的手机突然响起防汛警报，他接完电话脸色骤变："上游化工厂偷排，市里启动红色预警！"张明远冲向执法车的瞬间，看见新任副市长带着专家组疾步走来。这个戴黑框眼镜的女领导没坐专车，而是骑着共享单车，裤脚还沾着河岸的泥点。

    抢险探照灯将排污口照得雪亮，张明远抓着安全绳降下堤岸。刺鼻的化工废水正在闸口翻涌，他取样的玻璃瓶刚入水就泛起诡异泡沫。对讲机里传来陈锋的吼声：“恒泰的会计招了，他们买通值班员修改自动监测数据！”

    "张科！小心！"岸上的惊呼与破空声同时炸响。张明远侧身闪避时，半块混凝土砸在刚才站立的位置。他抬头看见两个黑影正在防汛墙顶逃窜，强光手电扫过瞬间，认出其中一人是取保候审的恒泰财务总监。

    环保警察的脚步声在四面八方响起，张明远却转身扑向排污口。他摸到暗藏的溢流管时，指尖触到尚有余温的阀门——有人刚在这里手动打开应急排放。执法记录仪的红点对准他拆下的指纹锁，液晶屏显示最后一次操作在23分钟前。

    医院方向突然升起红光，张明远边跑边拨通陈锋电话："让血透中心启动净水应急预案！"他想起上周刚更新的全市供水管网图，恒泰承包的过滤系统此刻正在输送剧毒废水。

    急救车在街道上穿梭，张明远看着医护人员给居民分发桶装水。超市老板自发打开仓库，退休教师组成送水队，穿校服的中学生用自行车驮着水桶穿梭在巷弄。王建军拦住想高价卖水的商贩时，张明远注意到他腰间别着便携式水质检测仪。

    "查到了！"小林裹着纱布冲进指挥部，"恒泰在七个小区水箱装过滤芯，说是德国进口，其实是贴牌货！"他颤抖的手指点开视频，所谓的纳米滤芯正在显微镜下解体，释放出更多重金属颗粒。

    陈锋带人破拆水箱时，张明远在顶楼水塔发现暗格。成捆的现金泡在污水里，美元上的序列号与郑国强海外账户完全一致。他摸到现金堆底的防水手机，最近通话记录里有个区号显示省委大院的号码。

    黎明前的黑暗中，张明远站在防汛墙上整理物证。对岸新装的空气质量监测屏闪着绿光，陈锋走过来递给他保温杯：“老局长从纪委打来电话，说这条利益链牵扯到…”

    "我知道。"张明远打断他，望着泛起鱼肚白的天际，"记得三年前落马的那个刘副市长吗？他儿子上周刚注册环保科技公司。"他举起恒泰的招标文件，中标单位正是这家空壳公司。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张明远接到女儿的电话。小学生稚嫩的声音在晨风里格外清晰："爸爸，我们环保小组发现操场上有奇怪液体！"他点开孩子发来的照片，绿色粘液在塑胶跑道上画出箭头，正指向后山那片"禁止入内"的防护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