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护林深处的蝉鸣裹挟着刺鼻的酸腐味，张明远攥着女儿发来的定位疾步穿行。塑胶手套在烈日下闷出汗水，他拨开垂落的樟树枝条时，看见三个背书包的小学生正蹲在土坡旁，用树枝戳弄地上那滩绿色粘液。

    "别碰！"他几乎是扑过去的，吓得扎蝴蝶结的小女孩跌坐在地。粘液在阳光下泛着油膜般的七彩光泽，边缘接触到的蕨类植物已经发黑蜷曲。张明远摸出密封袋的手在发抖，想起小林被腐蚀的手套，又想起急诊室里那些挂着吊瓶的孩子。

    陈锋的警车碾断枯枝的声音惊飞鸦群。支队长跳下车时，防刺背心被汗水浸透成深蓝色，"市三小的家长群炸锅了，三十多个孩子起红疹。"他摘下警用头盔，露出剃得发青的鬓角，“省厅检测报告出来了，粘液是二甲基汞混合物。”

    张明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摸出手机拍下防护林边缘的车辙印，两道新鲜的轮胎痕在腐殖土上清晰可辨，"通知交管查昨晚的渣土车记录，重点看恒泰关联企业。"话音未落，林深处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五个穿迷彩服的男人正在倾倒铁桶，刺鼻的液体泼溅在树根上腾起白烟。陈锋的配枪保险栓弹开的金属声惊动对方，领头的光头转身就跑，却被泥泞中的树根绊倒。张明远扑上去按住他时，瞥见对方脖颈处褪色的蝎子纹身——和恒泰建设那个刀疤脸如出一辙。

    "政府饶命！"光头突然哀嚎着掏出发皱的运输单，"刘总要我们处理点化工废料…"陈锋抢过单据，在收货单位栏看到"长青环保科技"的印章，正是刘副市长儿子新注册的公司。张明远用镊子夹起铁桶残片，发现底部激光刻着某军工单位的编号。

    殡仪馆的哀乐混着蝉鸣飘进车窗，张明远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送葬队伍。李桂兰孙子的遗照在烈日下白得晃眼，那个七岁男孩的笑容永远定格在白血病确诊前。副驾驶上的检测报告被空调吹得簌簌作响，防护林土壤样本中检测出的放射性物质，与三公里外某研究所失窃的钴-60剂量完全吻合。

    "刘明宇名下的物流公司，上个月刚承包研究所搬迁工程。"陈锋猛打方向盘避开路障，警笛声惊起成群的麻雀，“郑国强在监狱里发高烧说胡话，一直喊刘副市长的小名。”

    张明远摸出震动不停的手机，业主群里正在转发超市矿泉水的检测结果。某位退休化学老师自费做的重金属分析，在镁离子含量异常的数据旁，贴着王建军家双胞胎女儿起红疹的照片。他忽然想起什么，调出全市供水管网图——被污染的片区恰巧覆盖刘副市长岳父开发的楼盘。

    "掉头去第二实验中学！"张明远突然拍打车门。陈锋急刹时，后座的安全帽撞在前挡玻璃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车载电台突然插播的新闻证实了他的猜想：教育局刚宣布将市重点高中迁至新城开发区，而那片荒地的地下，埋着三年前环保督查组要求封存的铬渣。

    推土机的轰鸣震得教学楼玻璃嗡嗡作响，张明远翻过围挡时，看见戴红袖章的门卫正在锁闭校门。五十米开外的操场中央，标着"爱心助学"的捐赠石碑下，六台挖掘机正在刨开夯土层。他狂奔时扬起的尘土惊飞麻雀，施工队长举着图纸阻拦的手被他撞得歪斜。

    "这是市政重点工程…"队长的话被陈锋的警官证堵在喉咙里。张明远跳下深坑，靴底碾碎的硬化层下露出灰白色结晶体，像极了法医室那些病变的骨癌患者X光片。他颤抖着拧开辐射检测仪，数值瞬间飙红的警报声里，听见陈锋在给纪委打电话。

    穿藏蓝色夹克的男人从指挥部冲出来时，张明远认出这是教育局基建办主任。对方腋下的公文包烫着鎏金logo，拉链缝隙里露出的翡翠挂件，与刘副市长夫人常戴的那枚水头极像。

    "我们有正规环评报告！"主任的唾沫星子喷在检测仪屏幕上。张明远翻到文件尾页，专家签名栏的笔迹让他瞳孔骤缩——那是三年前因学术造假被开除的环评师，此刻正在某环保公司担任顾问。陈锋突然扯开主任的衣领，藏在衬衫里的金链子挂着把微型钥匙，与郑国强情妇保险柜的锁孔完全匹配。

    暴雨倾盆时，张明远站在市档案馆的密集架间。泛黄的工程图纸在紫外线灯下显出淡蓝印记，2018年的河道清淤工程预算表上，混凝土用量足够筑起三公里防洪堤，而当年实际验收的堤坝不足八百米。他指尖抚过签批栏龙飞凤舞的"刘建国"，现任省委常委的名字像根生锈的钉子扎进眼底。

    手机突然震动，女儿班主任发来紧急通知：全校饮用水检测异常。张明远冲出档案馆时，看见家长们围堵校门的画面正在朋友圈疯传。穿小熊睡衣的年轻妈妈抱着呕吐的孩子哭喊，背景里"名校学区房"的广告牌正在暴雨中褪色。

    陈锋的警车冲开雨幕，支队长扔给他件雨衣："刘明宇的别墅搜出二十箱原始凭证，2016年的河道清淤工程…"暴雨砸在挡风玻璃上的声响吞没了后半句，但张明远看得懂他的口型——那些被冲走的专项资金，最终流进了海外某个离岸账户。

    急诊室走廊的消毒水味里混着焦糊味，张明远看着抢救室的红灯映在检测报告上。王建军的双胞胎女儿正在里面洗胃，而引发中毒的儿童钙片，生产批号与恒泰建设销毁的假药完全一致。他突然抓住匆匆经过的护士，“给孩子用蒸馏水！”

    陈锋的皮鞋踩着地面积水啪嗒作响，他手里捏着刚截获的监控视频。画面里，某位穿白大褂的化验员深夜潜入水厂，往净水系统倾倒的粉末，外包装印着长青科技的企业标识。张明远注意到那人转身时，后颈处露出半截蝎子纹身。

    "刘副市长正在主持防汛会议。"陈锋的声音像绷紧的钢丝，"他的发言稿里特意强调要确保高考考点安全。“张明远望向窗外，新迁的市重点高中工地已拉起警戒线，但五百米外的临时考点里，考生们正喝着统一配送的"爱心矿泉水”。

    午夜的地下停车场冷得刺骨，张明远跟着线人钻进通风管道。手机屏幕的微光里，2018年的工程验收单复印件正在发霉的管道壁上投下鬼魅般的影子。他突然停住——前方拐弯处传来文件粉碎机的轰鸣，还有女人带着哭腔的哀求：“这些真的不能留了…”

    陈锋的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时，穿职业装的财务总监正把账本塞进碎纸机。张明远扑过去扯电源线的动作慢了一拍，纸屑雪花般喷溅中，他抓住半张残页。泛黄的纸张上，"河道清淤工程"的字样与某海外公司的转账记录重叠，签收人栏的指纹印已经氧化发黑。

    警笛声响彻地下车库时，张明远在碎纸屑堆里翻找。被汗水浸湿的衬衫贴在后背，他突然捏住片指甲盖大小的纸片——那是某矿产公司的股权书残页，法定代表人签名处，"刘建国"三个字被拦腰截断，但省委常委的私章完整无缺。

    晨雾中的市委大院银杏沙沙作响，张明远看着纪委工作人员走进三号楼。陈锋的警车停在梧桐树荫下，车载电台正在播报刘副市长请假参加学术会议的消息。他摸出贴身存放的存储卡，污水处理厂老周给的监控视频里，郑国强与刘明宇碰杯的画面在此刻格外清晰。

    手机突然弹出推送，省纪委网站更新了留置信息。张明远点开黑白照片时，陈锋突然按住他手腕："看落款时间。"公告发布日期显示的是昨日凌晨，而他们截获关键证据是在三小时前。两人对视时，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不见底的寒意。

    防护林方向突然腾起黑烟，张明远发动汽车时，对讲机里传来消防队的呼叫。起火的正是长青科技仓库，消防车却被两辆抛锚的货车堵在国道。陈锋扯下警灯拍上车顶，“这是要毁尸灭迹！”

    火场的热浪扭曲了空气，张明远戴着呼吸器冲进仓库。烧融的塑料桶在地上流淌，他踢开变形的货架，发现暗门后的冷库里整整齐齐码着防水箱。陈锋用消防斧劈开铜锁时，飘出的文件显示某境外环保基金会的捐款，最终变成了刘副市长夫人的翡翠首饰。

    夕阳把江面染成血色时，张明远站在新落成的滨江公园。花岗岩纪念碑上刻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而地下五米处封存的铬渣，正在缓慢渗透防渗膜。他摸出震动的新手机，加密信息显示刘建国正在某疗养院休养，主治医师是长青科技的股东。

    对岸突然传来童声合唱，实验小学的孩子们正在排演环保主题节目。张明远看见女儿站在前排，手腕上的电子表能实时监测空气质量。陈锋递给他冰镇矿泉水，“省厅特批的专案组明天进驻。”

    暮色中，最后一艘运沙船驶过江心，螺旋桨搅起的浊浪拍打着新建的堤岸。张明远捏扁空水瓶，金属扭曲的声响惊飞芦苇丛中的白鹭。他知道这江底还沉着更多秘密，就像那些被冲走的工程款，终将在某个暴雨夜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