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江心洲的阴影里，三艘标着"清淤工程"的驳船正在夜色中抛锚，船尾泄水孔涌出的浊流裹着刺鼻的酸腐味。

    "张科长，水质监测站的数据不对劲。"实习生小林举着平板电脑冲下台阶，运动鞋在青苔上打滑。她扶住石栏时，马尾辫扫过屏幕上的折线图，“凌晨三点溶解氧突然暴跌，现在连鳑鲏鱼都浮头了。”

    张明远摸出随身携带的pH试纸，浸入江水的瞬间试纸边缘泛起诡异的橙红。他想起二十年前刚入职时，这片水域还能钓到银光闪闪的刀鱼。手机突然震动，匿名短信跳出来：“西港码头3号仓库，现在。”

    "通知陈支队。"张明远抓起勘测箱就往停车场跑，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后视镜里闪过两道车灯。黑色SUV缓缓停在他车后，驾驶座上的男人戴着口罩，食指在方向盘上敲击出某种节奏。

    仓库铁门在夜风中吱呀作响，张明远贴着集装箱的阴影移动。靴底碾碎的玻璃碴发出细碎声响，他闻到混合着霉味和化学制剂的刺鼻气味。突然亮起的白炽灯刺痛双眼，十几个铁桶整齐码放在货架间，标签上的"食用添加剂"字样被雨水泡得发皱。

    "张科长好雅兴。"沙哑的男声从二楼传来。穿貂皮大衣的光头男人倚着栏杆，脖颈处的蝎子纹身在灯光下泛青，"这么晚来视察仓库？"他身后的马仔掀开某个铁桶，舀出勺乳白色粉末倒入矿泉水瓶，液体顿时沸腾冒烟。

    张明远摸向腰间录音笔的动作僵住——陈锋的警车轰鸣声由远及近，却在百米外突然熄火。对讲机杂音里传来支队长压低的声音：“有路障。”

    "恒泰的刘总让我带句话。"光头弹飞烟头，火星在空中划出弧线，"您女儿在实验小学三年二班对吧？上周环保主题绘画比赛，她画的《蓝天白云》真不错。"照片飘落在张明远脚边，女儿放学路上的每个转角都被拍得清清楚楚。

    陈锋踹开仓库侧门的巨响打破对峙，光头突然掀翻货架。铁桶轰然倒塌，张明远扑向小林滚进排水沟的刹那，腐蚀性液体在身后溅起白烟。警笛声、玻璃碎裂声与货轮汽笛声混作一团，等视线恢复清明时，只剩满地冒着气泡的狼藉。

    晨会上投影仪的光束微微颤动，张明远看着西港码头监控画面定格在SUV消失的瞬间。郑国强用激光笔圈住车牌："套牌车，报废三年了。"他特意停顿，目光扫过与会人员，“环保局内部要自查自纠，杜绝泄密事件。”

    会议室突然断电，应急灯亮起的瞬间，张明远瞥见郑国强秘书往局长杯中添水的动作——虎口处的蝎子纹身虽然洗淡了，但轮廓还在。他捏紧U盘，里面存着凌晨在仓库拍到的铁桶编号，与三年前封存的危废清单完全一致。

    "小张留下。"散会时郑国强突然发话。阳光透过百叶窗切割着办公室，支队长拉开抽屉取出雪茄，"你父亲当年在监察科，也爱较真。"他剪烟头的动作优雅，却把灰烬弹在张明远刚交的报告上，“可惜后来查税时出了车祸。”

    张明远颈后寒毛竖立。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的那枚纽扣，金属表面至今残留着轮胎花纹的压痕。窗外的蝉鸣突然放大，郑国强点燃雪茄的嗤响像极了刹车片摩擦声。

    棚户区的霉味混着中药味扑面而来，张明远弯腰钻进低矮的砖房。王建军媳妇正给咳血的小女儿拍背，搪瓷盆里的血丝漂在浑水中。墙上的奖状被潮气浸得卷边，"环保小卫士"金字在昏暗里泛黄。

    "张科长，求您做个主。"女人突然跪下的膝盖砸出闷响，她抖开包袱皮，几十瓶不同颜色的液体排在地上，"这是俺们挨家挨户接的雨水。“最末的玻璃瓶里沉着黑色絮状物，标签写着"7月4日，东风路小学操场”。

    陈锋的皮鞋声在门外停住，支队长摘下警帽："市里要建文明社区。"他示意辅警搬来米面粮油，却被女人用扫帚挡住门槛。"去年发的水仙花种子，"她指着窗台枯死的幼苗，“种在花盆里三天就烂根。”

    张明远摸出试纸浸入雨水样本，pH值显示强酸的瞬间，远处传来玻璃爆破声。棚户区尽头的小超市被人砸了，货架上"爱心帮扶"的矿泉水滚得满地都是。穿工装的男人举着检测报告嘶吼：“教育局指定购买的！砷超标三十倍！”

    暴雨突至时，张明远正在第二自来水厂查泵房。老周拽着他躲进滤池控制室，掏出的值班记录本被老鼠啃缺了角。"去年更换活性炭滤料的单子，"他指着空白处的手印，“郑支队让直接销毁旧料。”

    闪电劈开云层，张明远借着刹那白光看清滤池底部的沉淀物——本该定期清理的硅藻土滤膜，此刻板结成青灰色的硬块。老周突然噤声，监控探头红光在雨幕中闪烁，像极了郑国强办公室的烟头。

    陈锋的警车冲破雨帘，支队长跳车时没打伞："实验小学三十个孩子送急诊！"他甩给张明远检测报告，重金属超标项用红笔圈满。雨点砸在纸上，晕开的墨迹里浮出长青科技的公章。

    急诊室走廊的哭喊声刺破耳膜，张明远看着护士给昏迷的女儿扎留置针。床头挂着的心电监护仪曲线剧烈起伏，他摸到孩子枕边的童话书——《小美人鱼》插画里的海洋，蓝得像是上个世纪的天空。

    陈锋的皮鞋带着泥水进来："送检的童话书封皮检测出铊化合物。“他展开物证袋，彩色塑封膜在荧光灯下泛着金属光泽。张明远想起女儿获奖的《蓝天白云》，画纸是教育局统一发放的"环保再生纸”。

    手机突然收到加密邮件，污水处理厂平面图上的红点与女儿中毒时间完全重合。张明远冲向安全通道时，看见郑国强的秘书正和主治医师在楼梯间低语，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翡翠挂件。

    子夜的江风掀起档案室窗帘，张明远用紫外线灯照着泛黄的工程图纸。2018年清淤工程的预算表上，防渗膜采购量足够覆盖整条江岸，但实际施工照片显示工人正在回填未经处理的污泥。

    他突然听到卷帘门响动，郑国强的身影被月光投在铁柜上。"当年你父亲查到长青科技跨境流水，"支队长转动保险柜旋钮，"非要深挖什么保护伞。"他取出牛皮纸袋抖落照片，张明远看见父亲车祸现场的轮胎印与某领导专车的花纹完全吻合。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郑国强推过房产证，户主姓名写着张明远母亲的名字。钥匙串上挂着实验小学门禁卡，正是女儿每天佩戴的那款熊猫挂件。

    窗外的运沙船突然鸣笛，张明远抄起消防斧劈开保险柜。飞溅的木屑中，2016年的海外账户流水单雪片般飘落，每笔工程回扣都对应着某个治污项目的缩水。陈锋破门而入时，郑国强的手枪保险栓发出清脆声响。

    防暴警察的盾牌在晨曦中列阵，张明远攥着证据箱穿过记者包围圈。实验小学家长拉起的横幅在风中猎猎作响，"还我孩子健康"的墨迹被雨水晕染。他看见王建军媳妇抱着检测报告跪在台阶上，每一页都按着鲜红的手印。

    省委巡视组的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张明远突然被斜刺里冲出的环卫车逼停。戴鸭舌帽的男人倾倒完垃圾箱，露出袖口的蝎子纹身。陈锋飞身将他扑开，桶里窜出的流浪狗却在接触不明液体后抽搐毙命。

    发布会直播信号突然中断，张明远闯进演播室时，大屏正播放化工厂爆炸的浓烟。长青科技的LOGO在火光中四分五裂，而本该坐镇指挥的刘副市长，此刻正在海外考察"环保项目"。

    殡仪馆的菊花被酸雨打蔫，张明远看着蒙白布的担架从眼前滑过。老周的儿子因"操作失误"溺毙在沉淀池，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寄出的举报信。陈锋递来尸检报告，死者指甲缝里的硅藻与江底污泥完全一致。

    手机突然收到女儿病房的监控画面，郑国强秘书正在调整呼吸机参数。张明远狂奔过雨幕，怀里的证据箱浸满雨水。急诊楼电梯停运的刹那，他听见顶楼传来玻璃爆裂声，某个白大褂的身影正从高空坠落。

    霓虹灯牌在暴雨中短路，张明远站在长青科技查封的办公楼前。环保志愿者在警戒线外分发口罩，每只包装袋都印着"慈善捐赠"。他撕开滤芯，活性炭颗粒间混杂着可疑的银色粉末。

    陈锋从物证科探出头："童话书塑封膜的辐射源查到了！"他挥动检测报告，某稀土公司的出货单从夹页飘落。张明远蹲身捡起时，瞥见收货方竟是市青少年活动中心。

    对岸烂尾楼的探照灯突然扫过江面，张明远看见那艘清淤船正在深夜作业。绞吸泵吞吐的泥浆里，露出半截印着危险标识的铁桶。他掏出望远镜，船工工作服背面的LOGO，与实验小学定制校服出自同一家服装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