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幽冥宝船
发布:2025-11-13 09:00 字数:2331 作者:黑咖
咸涩的海雾漫过礁石,郑和的皂靴陷进湿滑的藻丛。十二盏绿火在百丈外的海面浮沉,将王景弘的脸映得如同墓中陶俑。
"去年九月廿三,"监军太监的指甲掐进鎏金刀柄,"户部奏报运宝船载着滇南岁贡在此失踪。"他突然转头盯着郑和腰间血玉,"提督可还记得,那批贡品里可有这般形制的古玉?"
浪涛声里,郑和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轻响。永乐三年沐晟进京时,确实有十八车贴着"滇王秘藏"封条的檀木箱——那夜他奉旨清点贡品,曾在某个裂开的箱缝间窥见过类似的猩红色泽。
"马欢。"郑和解下玉璧抛给亲兵,"带人乘舢板探查。"话音未落,王景弘的绣春刀已横在舢板缆绳上:"郑大人莫不是要毁尸灭迹?"刀锋割断的麻绳溅起木屑,两人目光相撞时,二十年前云南平叛的旧事突然涌上心头。
那是建文元年腊月,时任燕王亲卫的郑和跟着沐英攻破大理城。他在南诏德化碑下捡到个脖颈系银锁的幼童,那孩子瞳仁泛着琥珀色,正是此刻王景弘眼里的颜色。
"王公公怕是忘了,"郑和突然用傣语低语,"澜沧江的鱼鹰最擅啄食同伴眼珠。"王景弘的刀锋猛然震颤,海雾中传来马欢的惊呼:"大人!海水...海水在退!"
退潮后的海床如同巨兽嶙峋的脊骨,郑和踩着没膝的浪花,腰间玉璧发出蜂鸣般的震颤。那艘沉船斜插在珊瑚丛中,桅杆上缠满发光的海藻,竟与三宝太监梦境中的场景别无二致。
"是宝船的制式!"费信用匕首刮开船体藤壶,露出底下朱漆描金的云龙纹,"但看这铜钉锈色..."他的声音突然哽在喉头。暗流卷起的泥沙中,数百具白骨保持着攀爬的姿势,腕骨上还套着洪武年制的镣铐。
郑和俯身拾起半块象牙腰牌,浪花冲刷掉海泥的刹那,他险些失手坠入珊瑚丛——牌上"锦衣卫指挥佥事"的阴刻篆文下,赫然是他父亲马哈只的突厥文名字。
"提督大人!"马欢的弩箭破空而来,钉碎郑和脚边突然窜起的海蛇。腥臭的毒液溅在腰牌上,竟将马哈只的名字蚀成焦黑。王景弘的冷笑从礁石后传来:"看来这船载着的,可不只是寻常贡品。"
郑和攥紧腰牌残片,忽然注意到沉船龙骨处有道诡异的裂缝。玉璧在此刻突然变得滚烫,裂缝中涌出的不是海水,而是浓稠如血的红雾。费信怀中的罗盘针疯狂旋转,最后直指西方雪山之巅。
"退后!"郑和厉喝时已迟了半步。红雾缠住两名水手的脚踝,竟将他们拖向裂缝深处。惨叫声中,郑和瞥见雾中浮现的青铜面具——与老巫祝的白骨面具不同,这张面具上刻着十二只眼睛。
马欢劈开舱门的瞬间,郑和闻到了熟稔的缅桂香。二十丈见方的舱室内,三百六十盏人鱼膏灯无风自燃,将墙壁上的壁画照得纤毫毕现。王景弘的佩刀"当啷"落地,壁画上赫然描绘着沐英大军屠戮摆夷村寨的场景。
"这是..."费信的指尖抚过赭红色颜料,"用血混合朱砂所绘。"壁画尽头,戴着银锁的孩童被燕王侍卫抱上马背,远处澜沧江畔,摆夷女子纵身跃入激流的瞬间,腕间银镯折射出与玉璧相同的血光。
郑和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忽然明白母亲跃江前最后的傣语呢喃,并非"来世再见",而是"玉碎滇池"。腰间玉璧应声碎裂,十二道血线如活蛇般游向舱室中央的青铜祭台。
"拦住他!"王景弘的尖叫刺破死寂。但郑和已鬼使神差地踏上祭台,碎裂的玉片在他掌心重组,裂缝处渗出滚烫的金液。当最后一片血玉归位时,祭台突然下沉三寸,舱壁暗格中滑出个紫檀木匣。
木匣开启的刹那,马欢的弩箭对准了王景弘的后心——匣中黄绫上,建文帝御笔朱批"敕封滇王"四字正盖在郑和父亲的突厥文名讳之上。更令人心惊的是诏书旁的画轴:穿洪武朝服的男子抱着个琥珀瞳仁的婴孩,背景竟是昆明滇池畔的郑和故里。
"原来如此。"王景弘的蟒袍在阴风中鼓荡,"当年沐英将军血洗云南三十七部,找的不仅是建文逆党,还有..."他突然暴起夺诏,却被玉璧迸发的血光灼伤手掌,"你这个摆夷余孽!"
郑和反手抽出绣春刀,刀身映出他此刻妖异的瞳孔——原本深褐的眸色竟泛起了壁画上的赭红。二十年来刻意遗忘的傣语童谣在脑海中炸响,他终于读懂母亲银镯上的纹路:那不是孔雀翎,是半枚玉璧的轮廓。
舱外突然传来沉闷的钟声,整艘沉船开始剧烈震颤。费信怀中的《瀛涯胜览》无风自动,停在"古里国"篇的羊皮地图上,竟浮现出血色航线,直指锡兰山佛堂遗址。
"大人小心!"马欢飞扑将郑和撞开,原先站立处的地板轰然塌陷。幽蓝的海水裹着白骨涌入舱室,却在触及玉璧血光时凝成冰柱。郑和看见冰柱中封着个穿飞鱼服的男子,那人左手六指,正是建文旧臣送密信时的特征。
舢板冲出海雾时,郑和望见宝船队已升起全部风帆。王景弘的亲兵手持劲弩封锁了绳梯,监军太监的声音从望斗传来:"圣上有旨,查获建文余党即刻押解回京!"
马欢正要吹响警哨,却见郑和将血玉按在桅杆龙纹处。玉璧中突然飞出十二道金芒,桅顶龙旗无风自展,竟是当年永乐帝亲授的"如朕亲临"玄鸟旗。宝船上的士兵齐刷刷跪倒,甲板撞击声如惊雷滚过海面。
"王公公怕是忘了,"郑和拾级而上,绣春刀在甲板拖出火星,"下西洋钦差正使有权斩杀三品以下逆臣。"他故意将"逆臣"二字咬得极重,满意地看到王景弘喉结滚动。
暮色自西天压来,将两人身影拉长在猩红色的海面上。郑和忽然嗅到一丝熟悉的腥甜,那是童年时永昌城破日的味道。他指尖摩挲着木匣中的银锁,突然明白画轴中婴孩的琥珀瞳仁意味着什么。
"报——"瞭望手的嘶吼打破死寂,"西北方出现佛郎机舰队!"众人悚然望去,只见五十艘悬挂骷髅旗的炮舰正破浪而来,船首像皆雕成十二眼青铜面具的模样。
王景弘突然狂笑,蟒袍在硝烟中猎猎作响:"天佑大明!本监军要生擒番酋..."他的豪言戛然而止,郑和的绣春刀已抵住他咽喉。血玉在两人之间泛起涟漪,映出海底十二盏突然熄灭的绿火。
"你以为佛朗机人是冲宝船来的?"郑和用傣语轻声说,满意地看着王景弘瞳孔骤缩,"他们要找的,是沉船里那个能打开滇王地宫的钥匙。"
海风送来佛朗机人的号角声,隐约夹杂着摆夷木鼓的节奏。郑和望向西天最后一缕霞光,那里有座雪山正在暮色中泛着血玉般的赤红。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