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毅是被米行后院的犬吠惊醒的。五更天的梆子声在巷口游荡，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斜照在算盘珠上，那些白日里灰扑扑的檀木珠子此刻泛着青幽冷光。他伸手去摸枕边的铁伞，指尖却触到张洇湿的符纸——昨夜在地宫沾染的黑水，在宣纸上凝成"戌时三刻"四个篆字。

    后厨传来陶瓮碎裂的脆响，混着老猫凄厉的嚎叫。鹧毅抄起钢鞭撞开楠木门，撞见天井里那株百年槐树正在簌簌落花。本该在立夏后才开的槐花此刻开得惨白如雪，花蕊里渗出暗红汁液，顺着青砖缝汇成血线流向地窖铁门。

    "柳姑娘？"鹧毅的铁伞撑开挡住飘落的花瓣，伞面突然烫得握不住。那些沾到伞布的血色花汁竟像活物般游走，在二十八宿铜钉间拼出半幅残缺的龙脉图。当最后一片花瓣钉死天玑位时，地窖方向传来青铜器碰撞的闷响。

    钢鞭挑开三道铜锁，铁门甫一开启就涌出刺骨阴风。鹧毅的煤油灯照见台阶上密集的抓痕，那些深入青石的沟壑里嵌着黑亮甲片——与青龙寺地宫尸蛊虫的外壳如出一辙。台阶拐角处挂着半幅残破道袍，袖口金线绣着的北斗纹样，正是鹧家搬山道人的标记。

    地窖第三块青砖已被撬开，露出个青铜匣子。匣面浮雕的睚眦兽首衔着铜环，兽瞳是用两粒鸽血石镶嵌，在灯光下泛着妖异血光。鹧毅的铁伞尖刚触到铜环，整面砖墙突然渗出黑水，水痕沿着砖缝快速勾勒出关中七十二峪的地形图。

    "咔嚓"一声，青铜匣弹开半寸缝隙。腥风卷着黄符残片扑灭油灯，黑暗中响起算盘珠滚动的脆响。鹧毅的钢鞭横扫而出，鞭头獬豸咬住的竟是个青铜算盘——十三档算珠全刻着"鹧"字，横梁上錾着"贞观廿三年将作监制"的铭文。

    铁伞撑开的瞬间，伞骨铜钉与算珠相击迸出火星。借着这点光亮，鹧毅看见四面砖墙正在渗出粘稠黑液，那些液体在地面汇聚成八卦阵图，阵眼处赫然摆着父亲常用的犀角罗盘。罗盘天池里的磁针疯狂旋转，最后指向西北乾位——正是青铜匣开启的方向。

    "毅儿，看仔细了。"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耳畔炸响，惊得鹧毅钢鞭脱手。青铜匣完全弹开的刹那，地窖四角亮起八盏青铜龟灯，灯油竟是凝固的朱砂。匣中躺着半卷焦黄绢帛，边角处可见"鹧云山手录"的墨迹，旁边还有枚残缺的青铜虎符。

    绢帛展开时扬起细碎磷粉，在龟灯映照下显出荧光图谱。那是用朱砂混合人鱼膏绘制的龙脉图，潼关十二连城用骷髅标记，华山峪口画着九条断头蛟，最刺目的是灞河上游某处山坳——被十八道血符圈成禁地，旁边小楷注着"龙蜕之所"。

    "当年高祖在此斩蛟…"鹧毅的指尖抚过血符，突然被什么东西蛰了似的缩回。绢帛上的墨迹竟像活过来般游走，在龙蜕禁地处拼出个北斗阵图。阵眼位置标着柄铁伞，伞骨纹样与鹧毅手中这把分毫不差。

    青铜虎符突然发出嗡鸣，残缺的齿口渗出黑血。鹧毅将虎符按在绢帛阵眼处，地窖突然剧烈震颤，八盏龟灯同时迸发青光。那些光柱在窖顶交汇，投射出整幅立体星图，二十八宿的位置全用青铜算盘珠标示，天枢位嵌着的正是鹧家铁伞。

    "原来如此！"鹧毅的铁伞插入青砖缝隙，伞面星图与穹顶投影产生共鸣。当伞骨铜钉全部亮起时，西北墙角轰然洞开，露出条斜向下的密道。阴风裹着腐烂的丝绸气息涌出，密道两侧的灯奴俑手持青铜烛台，灯芯竟是未燃尽的指骨。

    钢鞭扫落蛛网，鹧毅顺着台阶深入。第七阶处有道暗坎，踏上去时两侧墙壁突然射出青铜箭簇。铁伞旋转格挡的瞬间，箭簇撞在伞面竟发出编钟般的清越声响。那些箭杆上全刻着镇河密咒，箭头用尸毒浸泡百年仍泛着幽蓝。

    密道尽头是座八角墓室，中央石台上供着尊无头神像。神像披着的鎏金甲胄已氧化成青黑色，腰间玉带镶着七颗兽牙，每颗牙尖都钉着张泛黄的符纸。鹧毅的铁伞尖刚触到神像基座，整座墓室突然亮起八十盏人鱼膏灯，照见四壁密密麻麻的镇河碑文。

    "…镇海大将军李勣，贞观二十三年奉旨斩蛟…"鹧毅辨认着碑文，钢鞭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住。神像背后垂着条青铜锁链，链身缠满符咒，末端没入地底。当锁链被拽动时，墓室地面显出九宫八卦阵图，每个卦位都嵌着枚鹧家算盘珠。

    铁伞插入离位阵眼，伞骨铜钉与算珠上的"鹧"字产生感应。神像突然平移三尺，露出下方黑沉沉的竖井。井壁镶着青铜梯，每隔七阶就刻着搬山分甲术的禁篇，那些本该用朱砂填色的铭文全被血渍覆盖。

    下到十三丈深处，井底传来潺潺水声。鹧毅的铁伞照亮前方，瞳孔骤缩——整片地下河面飘满青铜棺椁，棺盖上镇河碑文正在融化，变成血水汇入河中。那些棺材用八条青铜锁链串联，链环上挂满刻着生辰八字的铜牌，最近的那块赫然写着"鹧麟天庚子年七月初七"。

    "爹？"钢鞭卷住铜牌拽到眼前，鹧毅发现背面还有小字：“镇于灞渊，甲子轮回”。铜牌突然变得滚烫，脱手坠入河中的刹那，所有棺材同时震动，棺盖缝隙渗出粘稠黑液。

    铁伞撑开挡住飞溅的毒液，鹧毅跃上最近的棺椁。靴底刚触到青铜棺盖，就感觉棺内有东西在撞击。钢鞭撬开棺钉的瞬间，腐臭白雾喷涌而出，雾中伸出只覆满青鳞的利爪，指尖还套着半枚青铜扳指——与鹧麟天常年佩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小心身后！"柳七娘的声音突然炸响。鹧毅旋身挥鞭，钢鞭缠住条碗口粗的青铜锁链。锁链另一端没入河底，此刻正被什么东西剧烈扯动，带得整片棺群如舟船颠簸。

    河面突然卷起旋涡，八条锁链绷得笔直。鹧毅的铁伞插入棺盖固定身形，看见旋涡中心缓缓升起具青铜巨棺。棺面浮雕的九龙锁蛟图正在蠕动，龙眼是用昆仑玉镶嵌，此刻泛着摄人青光。当第九条龙尾完全浮现时，棺盖轰然炸裂，迸出的气浪将鹧毅拍在井壁上。

    烟尘散尽，棺中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武将。那人玄甲上的饕餮纹泛着血光，手中陌刀滴着黑水，刀背七枚铜环刻满镇河咒文。最骇人的是他的脖颈——皮肤与青铜面具熔接处，正不断渗出猩红肉芽。

    "李勣…"鹧毅抹去嘴角血渍，认出玄甲胸前那块残破的将作监鱼符，“你果然成了尸傀！”

    武将的陌刀劈开水面，刀气将三具棺材斩成碎片。鹧毅的铁伞迎上刀锋，伞面星图与陌刀咒文相撞迸出火星。钢鞭趁机卷住武将右腿，鞭头獬豸咬穿玄甲缝隙，扯出大把沾着铜绿的腐肉。

    "戌时三刻！"柳七娘的残影突然浮现在伞面，“用槐花血破他的尸煞！”

    鹧毅后跃三丈，钢鞭扫过水面激起浪花。铁伞收拢成矛，伞尖挑破怀中瓷瓶，昨夜收集的槐花血泼向武将面门。血珠触及青铜面具的瞬间，那些肉芽突然疯狂生长，将面具生生顶落，露出下面溃烂见骨的脸——右眼窝嵌着青铜罗盘，与陆九龄那枚如出一辙。

    "陆九龄！"鹧毅的铁伞刺入尸傀胸口，却像扎进铜墙铁壁。尸傀的陌刀回扫，刀背铜环震得钢鞭险些脱手。伞面突然自行展开，二十八宿铜钉全部指向井口方向——那里正传来晨钟声。

    尸傀的动作突然停滞，腐烂的声带挤出沙哑字句："午时…灞桥…"陌刀脱手坠入河底，庞大的身躯重新躺回巨棺。八条青铜锁链重新沉入水中，所有棺材恢复平静，仿佛方才的恶战只是幻觉。

    鹧毅的精钢探爪钩住井壁，攀回墓室时发现神像头颅竟已归位。那是个怒目圆睁的虬髯将军相，眉心却嵌着鹧家铁伞的微缩模型。当他把手搭上伞柄时，神像突然龟裂，露出体内中空的暗格。

    暗格里躺着个鎏金银匣，匣面密布星图，启封处用铜汁浇铸着"非鹧氏血脉不可开"的篆文。鹧毅咬破食指将血抹在星图上，银匣弹开的瞬间，整座米行地面剧烈震颤，前厅传来梁柱断裂的轰响。

    匣中是把青铜钥匙，柄部铸成睚眦吞口状，齿痕与青龙寺地宫的青铜柱锁完全吻合。钥匙下方压着张人皮地图，鞣制的皮面还带着青色刺青——正是昨夜绢帛上标注的龙蜕禁地，只是多了处用骨粉标记的新位置：骊山阴墟。

    "原来鹧云山斩蛟另有隐情…"鹧毅抚过人皮地图上的血咒封印，突然听见地窖传来重物坠地声。当他握紧铁伞冲回地面时，晨曦正好照进米行天井——二十八个镇河人牲的青铜像跪成一圈，每个都捧着刻有生辰八字的陶瓮，瓮口用朱砂封着鹧家族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