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整个林家府邸就彻底活了过来。

    往日里还算清静的府邸，今天却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湖面，喧嚣声一浪高过一浪，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兴奋劲儿。

    一年一度的宗族测灵仪式，是林家，乃至整个江城所有武道世家最隆重的日子。

    它不仅决定了林家年轻一辈子弟未来的资源分配和地位高低，更是林家向外展示自身底蕴和实力的重要舞台。

    巨大的演武场上，此刻早已是人山人海。

    演武场中央，一座三米多高的高台拔地而起，高台之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根足有成人大腿粗细的赤色水晶柱。它通体晶莹，在晨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种妖异而神秘的光泽。

    这，便是测灵水晶柱，一件能够精准测出武者灵根属性和品级的奇物。

    高台之下，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林家的本族成员、旁系子弟、护卫家臣，几乎悉数到场，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脸上带着或期待、或紧张、或羡慕的神情。

    而在演武场四周搭建起来的观礼台上，更是坐满了来自江城其他几个有头有脸的家族代表。王家、李家、城主府……这些平日里与林家既有合作又有竞争的势力，今天都派出了重要人物前来观礼，名为祝贺，实为刺探。

    毕竟，一个家族年轻一辈的天才数量和质量，直接关系到这个家族未来几十年的兴衰荣辱。

    在这片鼎沸的人声中，演武场最边缘两个身影缩在那里，显得那么不起眼，就像是盛宴桌角掉落的两粒饭渣。

    “焰哥……人，人也太多了吧……”

    石磊那张圆滚滚的胖脸上，此刻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紧张地攥着衣角，一双小眼睛不安地在人群里乱瞟，浑身都不自在。

    他只是个负责砍柴的下人，连旁系都算不上，要不是林焰非要拉着他，他这辈子都没资格站在这里。

    周围那些林家子弟投来的鄙夷和嫌弃的目光，像一根根针，扎得他坐立难安。

    他能清晰地听到周围那些人的窃窃私语。

    “快看，那是二长老家的林威，听说他去年就觉醒了中品土灵根，一手《厚土掌》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那算什么，大长老的孙女林雪才是真的厉害！天生的冰灵根，才十六岁就快要突破到淬体境三重了，简直是妖孽！”

    “今年的好苗子可真不少啊，看来我们林家又要兴盛了！”

    赞叹声此起彼伏，每一个被提及的名字，都像是一颗闪亮的星辰，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

    当然，有光的地方，自然就有影子。

    “嘿，你们看那边，那不是林焰那个废物吗？”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清晰地传进了石磊的耳朵里。

    “可不是嘛，顶着个嫡系的名头，真是把我们林家的脸都丢尽了。”

    “嘘，小声点”

    石磊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冲上去跟那些人理论一番。

    可他不敢。

    他只是个下人，在这里，他连大声喘气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他快要憋出内伤的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理他们。”

    林焰的声音很平静，仿佛那些恶毒的言语，都只是吹过耳边的风。

    石磊扭头看去，只见林焰正静静地站着。

    他那张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自卑和愤怒，只有一种出奇的平静。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周围那些嘲讽他的人身上停留哪怕一秒。

    石磊看着这样的林焰，心里那股子憋屈和愤怒，不知怎么的，就慢慢平复了下去。是啊，连焰哥自己都不在乎，他一个外人，又有什么好气的？

    林焰的视线穿过了层层叠叠的人头，最终，精准地落在了高台正中央的主位上。

    那里，坐着一个身穿暗紫色锦袍，鹤发童颜的老者。

    他面带微笑，正与身旁的几位家族客卿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从容。

    正是林家三长老，林远山。

    在所有人的眼中，三长老林远山都是一个德高望重、处事公允的长者。但在林焰的眼中，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背后，却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饿狼。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正在与人谈笑的林远山，不经意间，将目光朝他这个方向扫了过来。

    仅仅是一瞥，快得让旁人根本无法察觉。

    但林焰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

    那眼神，根本不是在看一个普通的家族后辈。像是一种冰冷的、赤裸裸的审视。

    就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在打量着自己笼子里的一只猎物，确认它是否还活着，确认它身上那张最值钱的皮毛，是否还完好无损。

    林焰的心猛地一沉。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隔着单薄的衣衫紧紧地握住了胸口的那枚玉佩。

    一股灼热的暖流，瞬间从玉佩中涌出，顺着他的掌心，流遍四肢。

    这股暖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不再是那种若有若无、需要仔细体会才能感觉到的微弱暖意，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仿佛要将他血液都点燃的灼热感。

    从昨天夜里开始，这枚玉佩就变得异常起来。

    而现在，在三长老林远山那道目光的刺激下，它仿佛被彻底激活了！

    林焰不动声色地将手放下，但那股灼热感却没有丝毫减退，反而像是在他的体内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不断地流转，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肃静！”

    就在这时，一声洪亮的唱喏响彻全场。

    一名长老走上高台，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吉时已到！林家宗族测灵仪式，现在开始！”

    轰！

    场下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到了最高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地盯着高台。

    “按族谱次序，第一个，林峰！”

    随着执事长老念出名字，一个身材精悍的少年从人群中走出，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高台。

    他来到那根赤色的测灵水晶柱前，神情肃穆，缓缓地伸出右手，按在了冰凉的柱体上。

    嗡——

    一声轻微的嗡鸣。

    只见那根原本平平无奇的水晶柱，从他手掌接触的地方开始，猛地亮起了一片柔和的青色光芒。

    光芒迅速向上攀升，一寸，两寸……最终，稳稳地停在了两尺三寸的高度。

    “林峰，中品木灵根！天赋，中上！”

    执事长老高声宣布结果。

    哗——！

    台下瞬间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

    “好！不错！峰儿果然没让我失望！”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激动得满脸通红，显然是林峰的父亲。

    “两尺三寸，这成绩相当不错了，未来只要勤加修炼，至少能达到淬体境七重！”

    “是啊，又是一个好苗子！”

    林峰听着台下的赞誉，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他对着主席台上的长老们深深一躬，然后昂首挺胸地走下了高台。

    接下来，一个个林家子弟，按照族谱的顺序，轮流上台测试。

    一个又一个子弟上台，虽然没有出现几个上品灵根的奇迹，但中品灵根的天才也接连涌现了好几个，引得观礼台上的其他家族代表们，脸色都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林家这一代，当真是人才济济。

    “下一个，林豹！”

    终于，当执事长老念出这个名字时，全场再次掀起了一阵骚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那个高壮的身影上。

    林豹在一众跟班的簇拥下，分开人群，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倨傲，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甚至还挑衅似的，朝林焰所在的方向，投去了一个轻蔑的眼神。

    他一步步走上高台，那沉重的脚步声，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了众人的心坎上。

    他来到测灵水晶柱前，连气都没喘一口，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猛地将自己那只砂锅大的拳头，重重地按了上去！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

    一道比之前任何火焰都要耀眼的赤色光芒，瞬间从水晶柱中爆发开来！

    那光芒，炽热爆裂，仿佛一轮小太阳在高台上炸开，将林豹那张狰狞的脸，都映照得一片通红。

    赤芒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疯狂向上窜升！

    一尺！

    两尺！

    三尺！

    眨眼之间便冲破了三尺大关，并且势头不减，最终，在无数人倒吸冷气的声音中堪堪停在了三尺二寸的高度！

    “林豹，中品火灵根！天赋，上等！”

    执事长老的声音里，充满了赞赏。

    虽然不如刚才的林雷那般惊世骇俗，但中品灵根能达到三尺以上的高度，也绝对是顶尖天才的行列了！

    “好！豹儿，干得漂亮！”

    主席台上，二长老那张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三长老林远山也抚着胡须，微微点头，眼神中透着赞许：“不错，根基扎实，灵气雄浑，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得到两位实权长老的亲口夸赞，林豹更是得意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他扫视全场，最后目光再次落在了角落里的林焰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无声地做出了一个口型。

    “废——物——”

    台下的哄笑声和喝彩声，像潮水一样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测试还在继续。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念到，高台上的光芒亮起又熄灭。

    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高台，就像是一个命运的审判场，无情地将所有人的未来，划分成了三六九等。

    石磊紧张得手脚都冰凉了，他看着那些测试不佳的子弟们黯然离场的背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他连灵根都没有，连站上那个高台的资格都没有。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很快，大部分的子弟都已经测试完毕。

    执事长老拿起名册，看了一眼最后剩下的几个名字，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随即，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念出了那个让全场瞬间安静下来的名字。

    “最后一个，林焰。”

    唰！

    一瞬间，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到了演武场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持续了许久的喧嚣和议论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整个演武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一秒。

    两秒。

    然后……

    “噗——”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仿佛是点燃了火药桶，排山倒海般的哄笑声，轰然爆发！

    “哈哈哈哈！我没听错吧？那个废物居然真的还敢来？”

    “笑死我了！每年都来给我们上演一次什么叫‘坚持不懈的废物’吗？真是个活宝啊！”

    “别这么说，人家好歹也是前任天才的儿子，嫡系子弟呢！虽然是个废物嫡系，哈哈哈哈！”

    各种各样的嘲讽和讥笑，像一把把钝刀子，割在人的心上。

    观礼台上的那些外族宾客们，虽然没有笑出声，但一个个脸上也都露出了玩味的表情，看着林家，就像是在看一场有趣的猴戏。

    二长老和三长老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这确实是林家的耻辱。

    “焰哥……”石磊的脸已经白得像纸一样，他拉着林焰的衣袖，声音都在发抖。他想让林焰别上去了，这样的羞辱，为什么要承受？

    然而，林焰却轻轻地拨开了他的手。

    他没有看任何人，没有理会任何声音。

    在全场那毫不掩饰的嘲笑声中，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

    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有鄙夷，有戏虐，有同情，有不屑。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脚下的石板路，仿佛变成了一条通往断头台的路，可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走上了高台。站在了那根冰冷、巨大的测灵水晶柱前。

    他没有去看主席台上的长老，也没有去看台下那些狰狞的嘴脸。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眼前这根决定命运的柱子。

    就在他缓缓抬起手，准备将手掌按上去的那一刹那。

    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了一个身影。

    就在高台不远处，那个最偏僻的，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里。

    那个负责清扫演武场落叶的老瘸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手中的扫帚。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拄着那把破旧的扫帚，佝偻着身子，像一截枯木。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嘲笑，也没有像石磊一样担忧。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隔着遥远的距离，林焰仿佛能看清他那双眼睛。

    那双平日里总是半睁半闭，浑浊得像一潭死水的眸子，此刻，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在那片深不见底的浑浊之中，仿佛……闪过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光。

    那似乎是……一种鼓励？

    林焰的心，猛地一跳。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中那股翻腾的灼热暖流，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抬起那只因为常年练习那套残缺拳法而布满了厚厚老茧的手，对着眼前冰冷的赤色水晶柱，重重地，按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