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沉重的“盘古号”被巨大的机械臂吊离甲板，缓缓沉入水中，最终与母船彻底脱离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潜航器内部空间狭小，只能听到维生系统和设备运转时发出的低沉嗡嗡声。

    舷窗外的世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剧烈的变化。

    明亮的浅蓝色海水，迅速变为深邃的宝蓝，然后是幽暗的靛蓝，最后，当深度计的数字跳过两千米时，最后一丝阳光也被彻底吞噬，窗外变成了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漆黑。

    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的、极致的孤独感和幽闭感，如同潮水般笼罩了每一个人。

    “咳咳……景文，景文，听得到吗？”许阳不停地和母船上的宋景文通话，用这种方式来驱散内心的紧张，“我这边的‘烛龙’一切正常，传感器读数完美，你那边的数据模型有什么异常吗？”

    “一切正常。”宋景文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却让狭小的舱内多了一丝安全感。

    慕凝溪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身边顾渊的手，她的手心里，已经全是冰冷的汗水。

    当深度计的数字，缓缓跳到四千米时，一直负责操控伴航无人深潜器“烛龙”的许阳，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快看窗外！”

    众人立刻凑到舷窗边。只见外面死寂的黑暗中，开始出现各种奇形怪状的发光生物。它们有的像飘带，有的像灯笼，有的像绽放的烟花，如同深海中一群群游荡的幽灵，拖着长长的、绚烂的荧光光带，从“盘古号”旁一闪而过，带来一种诡异而震撼的美感。

    而就在这时，“烛龙”的热成像系统，突然捕捉到了一个让所有人汗毛倒竖的画面。

    在更远、更深的黑暗中，一个体长预估超过五十米的、轮廓如同巨型乌贼般的庞大阴影，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它没有发光，只是在远处悄无声息地“观察”着他们。

    几秒钟后，那个庞然大物摆动了一下身体，便无声无息地，彻底消失在了更深、更浓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个未知的庞然大物，让舱内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从脊椎升起的寒意。

    他们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在这片亘古以来从未有过人类涉足的绝对禁区，他们，才是真正的“闯入者”。

    当深度计上闪烁的猩红色数字，艰难地跳过“10000”这个代表着人类禁区的门槛时，“盘古号”厚重的钛合金外壳，发出了令人牙酸的、仿佛随时都会被碾碎的呻吟声。

    舱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景文……滋……景文，能听到吗……滋……重复，母船，这里是盘古号，我们已抵达……滋滋……一万米深度。”

    顾渊对着量子通讯器呼叫着，但回应他的，只有一阵阵刺耳的电流干扰声。宋景文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收到……滋……盘古……数据……极不稳定……保持……警惕……”

    就在这时，一直紧盯着声呐探测系统的许阳，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头盔重重地撞在了舱顶上。

    “警报！警报！前方……前方侦测到非自然的回声反射！”他指着屏幕上一片巨大的、不规则的阴影，声音因为恐惧和难以置信而剧烈颤抖，“规模……天哪……它的规模……大到无法估量！”

    “打开所有外部探照灯！”顾渊立刻下达了命令。

    几道雪亮得如同利剑般的光柱，瞬间刺破了这片亘古万年的黑暗。

    当他们终于看清了前方的景象时，时间仿佛静止了，舱内的四个人，包括一直闭目养神的凯伦，都同时失语了。

    在他们正前方的海沟悬崖峭壁上，竟然矗立着一座……一座无法用任何人类语言去形容的、宏伟到令人心生绝望的城市。

    这座城市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属于地球上任何一种已知的文明。它的建筑充满了各种扭曲的几何学结构和非欧几里得式的诡异角度，尖塔与穹顶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连接在一起，仅仅是注视着它，就让人产生一种精神即将错乱的眩晕感。

    构成整座城市的物质，是一种类似黑曜石但又仿佛在微微蠕动的黑色晶体。在探照灯的光芒下，这些晶体表面反射出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油润而粘稠的光泽。

    “拉莱耶……”

    母船指挥中心里，宋景文看着“烛龙”无人机冒死传回的、布满了雪花点的模糊图像，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自语。

    “这……这简直就是现实中的……拉莱耶！”

    在克苏鲁神话中，拉莱耶，正是那伟大的、来自外太空的旧日支配者、邪神克苏鲁沉睡的不朽之城。

    这个恐怖的发现，几乎证实了他们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那个猜测，但同时也带来了比猜测本身更深邃的恐惧。

    这说明，“吞噬者”很可能就是一个类似克苏鲁的、来自宇宙深处的、古神级别的恐怖存在。

    “盘古号”在顾渊的操控下，试图缓缓靠近那座死寂的城市，进行更近距离的观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凯伦突然脸色大变，他双手捂着头，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神情。

    “不……不要过去！”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水……这里的水流……在尖叫！它们充满了怨念、痛苦和疯狂！不要进去！绝对不要进去！”

    几乎就在凯伦发出警告的同一瞬间，许阳也惊恐地大叫起来。

    “不好！我们的能量读数开始出现严重异常！导航系统……导航系统完全失灵了！陀螺仪在疯狂旋转！”他拼命地操控着控制杆，但潜航器的状态指示灯却一片混乱地闪烁着红光，“有……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把我们往那座城市里面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