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凌川死死地盯着监视器里的那张脸，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握着水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坚硬的玻璃杯仿佛随时都会在他掌心碎裂。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不可能……这种质感……这种对角色灵魂的精准捕捉……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沈星若身上！这……这是属于楚瑶的东西！”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那是一种能让冰冷的镜头为之颤抖的魔力，是一种能让观者忘记演员本身、只看到角色的天赋。他曾经在楚瑶的表演里无数次看到过这种光芒，那是顶级艺术家才能拥有的东西，是她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资本。

    但现在，这种光芒，却真真切切地从沈星若这个空洞、浅薄、只会歇斯底里的花瓶身上迸发了出来。

    这强烈的冲击和认知上的巨大矛盾，让他病态的“完美主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厌恶一切虚假和拙劣的模仿，可眼前这堪称完美的表演，却又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乎贪婪的吸引力。

    “好！太好了！”陈志明导演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激动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打破了试镜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就是这个感觉！苏晚晴就是这个感觉！悲凉、麻木，但骨子里又藏着火！太对了！”

    副导演王明也如梦初醒，结结巴巴地附和道：“是……是啊，陈导，我……我刚才看得都忘了呼吸了。那……那个眼神，从麻木到自嘲，再到最后那一丝不甘，层次感太丰富了！”

    “何止是丰富！”陈志明导演兴奋地在原地踱步，指着监视器里的沈星若，像是发现了一块绝世璞玉，“你们看到她喝酒的那个细节了吗？手抖了一下，酒洒了出来，她先是愣住，然后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这是什么？这就是人物！她把苏晚晴这个角色的魂都演出来了！”

    沈星若已经从角色中抽离出来，恢复了平静的模样，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刚才那个光芒万丈的人不是她。

    陈志明快步走到她面前，眼神里满是欣赏和激动，完全没有了之前的不耐烦：“沈小姐，是吧？你这个角色，我要了！女三号苏晚晴，就是你的了！”

    “谢谢陈导。”沈星若微微欠身，语气礼貌而疏离。

    “不不不，应该我谢谢你！”陈志明摆摆手，越说越兴奋，“女三号太委屈你了，不行，这个角色必须加戏！王明，你马上去联系编剧，就说我的意思，苏晚晴这条线必须给我丰富起来！我要让她成为推动整个剧情的关键人物！这么好的演员，只演个背景板，那是犯罪！”

    “好的陈导，我马上去联系！”王明也激动地应道。

    试镜室里的其他工作人员和评委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沈星若，谁也无法将眼前这个沉静内敛的女人，和刚才那个爆发出惊人能量的“苏晚晴”联系在一起。

    沈星若再次礼貌地道谢：“谢谢陈导的赏识，也谢谢各位老师给我这个机会。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好好好，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等我们通知。”陈志明对她的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客气得不得了。

    沈星若点了点头，转身便向门口走去。从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没有在傅凌川身上停留哪怕一秒钟，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但她知道，她已经成功地在他那颗冰冷、骄傲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这颗种子，很快就会生根、发芽，长成让他寝食难安的参天大树。

    傅凌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双深邃的黑眸中风暴凝聚。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杯中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却浇不灭他心中的那团火。

    ……

    地下停车场，灯光昏暗。

    沈星若踩着高跟鞋，清脆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她刚走到自己的车旁，准备拉开车门，一道高大的身影便从旁边的立柱后闪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傅凌川。

    他靠在自己那辆黑色的宾利车门上，双臂抱在胸前，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那双总是像寒潭一样冰冷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两簇探究的火焰，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烧个通透。

    停车场里很安静，只有通风管道发出的轻微嗡鸣。

    两人对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终，还是傅凌川打破了沉默。他一开口，依旧是那副刻薄毒舌的腔调，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审视。

    “收起你那套模仿别人的拙劣把戏。”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说着“拙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真实的想法却是：“她到底是谁？这种该死的熟悉感……这种对表演的掌控力……难道真的是我的错觉？”

    若是以前的沈星若，被他用这样的语气质问，恐怕早就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了。

    但现在的沈星若，只是平静地抬起眼，迎着他探究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闪躲。

    “傅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傅凌川冷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慈善晚宴上算计季绍谦，今天又在试镜场上故弄玄虚。沈星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心机了？还是说，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心机？”沈星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傅先生，我只是在争取我想要的东西，这难道也算心机吗？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只配当一个任人摆布的蠢货？”

    “你以前就是。”傅凌川毫不留情地戳穿。

    “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沈星若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经历了一些事，总会长大。我不可能永远是过去那个天真愚蠢的沈星若。”

    “天真愚蠢？”傅凌川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她，“你今天的表演，可跟这四个字没有半点关系。说吧，你模仿的是谁？楚瑶吗？你以为学她一点皮毛，就能麻雀变凤凰了？”

    他故意提起楚瑶的名字，想要看到她脸上出现慌乱或者嫉妒的表情。

    然而，沈星若的脸上什么都没有。没有心虚，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傅先生，我没有模仿任何人。”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是在演苏晚晴这个角色而已。如果你觉得我的表演里有别人的影子，那只能说明，优秀的演员在对角色的理解上，总会有共通之处。”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让傅凌川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他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但什么都没有。她的眼神太过坦然，坦然得让他心里的怀疑越发疯长。

    “好一个伶牙俐齿。”傅凌川的声音更冷了，“那你倒是说说，你费尽心机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报复季绍谦？还是为了重新引起我的注意？”

    沈星若看着他，忽然笑了。

    “傅先生，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轻蔑，“你觉得，现在的你，还有什么值得我费尽心机去引起注意的吗？”

    傅凌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尤其还是沈星若这个他一直以来最看不起的女人。

    “至于我到底想做什么……”沈星若脸上的笑容敛去，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很简单，我只是想拿回本就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她的回答模棱两可，充满了暗示。

    “属于你的东西？”傅凌川皱起眉头，“什么东西？”

    “我的事业，我的名誉，我被夺走的一切。”沈星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些，本就应该属于我。”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自己的那辆白色玛莎拉蒂。

    在经过傅凌川身边时，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像是没站稳，身体微微一晃，手下意识地伸出，想要扶住什么。

    她的指尖“不小心”地扶了一下傅凌川靠着的车门，也恰好，与他放在车门上的手背，有了一次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接触。

    “抱歉。”她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迅速收回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整个过程自然而流畅，就像一次无心的意外。

    傅凌川却在她的指尖触碰到自己手背的那一刻，身体猛地一僵。

    一种难以言喻的电流从接触点窜起，让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