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齿轮终于停止了轰鸣。

    当手铐“咔哒”一声锁死时，整个旋转木马的内部，重新回归到死一般的寂静之中。黑暗里，只有几道手电光柱和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被顾宸死死按在地上的吴伯，放弃了任何挣扎。他就那样趴在冰冷的金属格栅上，仿佛刚才那个在黑暗中如幽灵般移动的杀手，只是一场幻觉。

    “清场，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其他武器或引爆装置。”顾宸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平稳。

    “明白。”

    江漓和苏亦阳上前，一左一右将吴伯从地上架起来，开始进行仔细的搜身。

    天色微亮时，几辆警车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市局的大院。吴伯被押下车，一路带进了重重戒备的审讯室。

    这个在废弃游乐园里如同鬼魅般危险的男人，此刻换上了一身灰色的囚服，坐在冰冷的审讯椅上，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顺。

    他的脸上没有被捕后的愤怒，没有计划失败的懊恼，更没有面对审判的恐惧。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空灵的平静，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极其重要的、耗尽了他所有心神的使命，剩下的，只是一具疲惫的、等待尘埃落定的躯壳。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顾宸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了进来。他在审讯桌后坐下，一夜未眠让他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强大。

    他将咖啡放到一边，打开了记录本。

    “姓名。”

    对面的男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低着头，沉默地看着自己被固定在椅子扶手上的双手。

    “吴伯，对吗？年龄，四十七岁，籍贯……”顾宸没有理会他的沉默，自顾自地念出了他的基本信息，“这些我们都知道。现在，我们聊聊别的。你认识林薇吗？”

    吴伯依旧沉默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不说话？”顾宸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一直都是星光游乐园的维修工。没有人注意到你，你就像那些每天都在转动的齿轮一样，沉默，但是不可或缺。”

    “你看着那些孩子，从坐在旋转木马上放声大笑，到长大后带着自己的恋人来这里约会。你一定很羡慕吧？你觉得他们的幸福太短暂了，像烟花一样，绽放过后就是虚无。所以，你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让美丽可以‘永恒’的办法，对吗？”

    顾宸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向吴伯那片死寂的沉默之湖。

    然而，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吴伯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顾宸停下了敲击桌面的手指。他从身边的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推到了吴伯的面前。

    照片上，是在吴伯那个阴暗的工作室里，被摆放在丝绒垫子上，如同艺术品一般的心脏。

    “这个，是你最完美的作品，对吧？”顾宸的语气陡然变得锐利，“你把它从林薇的身体里取出来，清洗干净，小心翼翼地保存好。这是你‘永恒婚礼’的圣物。现在，它就在我们物证科的冰柜里。你不想为你的‘艺术品’说点什么吗？”

    这是最直接的心理冲击。

    然而，吴伯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那张照片，然后又垂下了眼帘，继续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照片上的东西，与他毫无关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审讯室里，只剩下挂钟单调的“滴答”声，和顾宸偶尔翻动资料的“沙沙”声。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顾宸用尽了所有的审讯技巧，从施加压力到故作共情，从证据链的展示到政策的攻心，但吴伯始终如一，一言不发。

    他就像一个已经完成了人生所有目标的旅人，对于终点站外的任何风景，都再也提不起丝毫兴趣。

    在审讯室单向玻璃的另一边，观察室里同样一片寂静。

    江漓抱着手臂，眉头紧锁。

    “这家伙怎么回事？嘴是用混凝土浇筑的吗？顾队都快把十八般武艺全用上了，他连个屁都不放。”

    陈语嫣站在玻璃前，静静地看着审讯室里的那个男人，她的眼神冷静而专注。

    “他不是在对抗我们。”她轻声说道。

    江漓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他不说话，不就是在对抗审讯吗？”

    “不。”陈语嫣摇了摇头，目光没有离开吴伯，“他是在回味。在他的世界里，他策划了十几年的‘永恒婚礼’，已经在他选定的‘教堂’里，由他这个‘神父’亲手举办成功了。林薇，就是他献给‘永恒’的祭品和新娘。他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实现了他的价值。”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剖析。

    “所以，外界的审判，法律的制裁，甚至我们的审问，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那只是婚礼结束后，宾客散场时的嘈杂背景音而已，他根本不在乎。”

    观察室的门，在这时“吱呀”一声被推开。

    顾宸疲惫地走了进来，他反手关上门，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隔绝在内。他看了一眼站在窗前的陈语嫣，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朝审讯室的方向，做了一个“你来”的手势。

    他知道，对付这种已经活在自己精神世界里的对手，常规的武器，已经失效了。

    陈语嫣点了点头，推开观察室的门，没有带任何卷宗或照片，只身走进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审讯室的门在她身后关上。

    她没有走向审讯桌后代表着“审问者”的位置，而是在一旁拉过一把普通的椅子，在距离吴伯不到一米的地方坐了下来。这个距离，打破了审讯的对立感，带着一种侵入性和亲近感。

    吴伯依旧低着头，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