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语嫣也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不是在看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而是在欣赏一件布满裂纹的古老瓷器，研究着那些纹路的走向和成因。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观察室里，江漓有些沉不住气了：“她这是干什么？比谁能坐得住吗？”

    顾宸靠在墙边，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咖啡，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玻璃另一侧的陈语嫣：“等着。攻心，需要先找到那扇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陈语嫣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很平缓，像是在和一位老邻居闲聊。

    “那个旋转木马，你维护得很好。”

    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关于案件，不是关于林薇，也不是关于法律。

    “这么多年了，还能转动。齿轮咬合的声音很沉重，很有力量，保养它们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吧？”

    话音落下，吴伯那如同石化般的身体，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颤动。

    他那一直死死盯着自己双手的视线，第一次，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落在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脸上。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一丝被打扰的茫然。

    陈语嫣迎着他的目光，微微颔首，像是在表达一种认可和欣赏。

    “我能看出来，你爱那个地方。”她继续用那种平稳的语调说，“那里不仅仅是你的工作室，更是你的王国。每一台设备，每一寸土地，都是你的领地。你在那里，就是国王。”

    国王……

    这个词，像一把精准的钥匙。

    吴伯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陈语嫣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变化，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可是，一个王国不能没有皇后，对吗？”

    这句话，彻底打开了吴伯那封闭已久的话匣子。

    他那死寂的、如同干涸河床般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近乎狂热的、混杂着炫耀与神圣的平静。他不再沉默，也不再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看着陈语嫣，开始讲述，用一种没有起伏、却字字清晰的语调，讲述他的一切。

    “那是我的地方。”他开口了，声音沙哑，仿佛几十年没有说过这么多话，“我从年轻时就在那里。我看着它从人声鼎沸，到空无一人。他们都走了，但我是国王，国王不会离开自己的土地。”

    观察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看着那里的一草一木，看着那些铁家伙一点点生锈、腐烂。我给它们上油，更换零件，让它们还能动。它们是我的臣民，它们只听我的。”

    “几十年……我一个人。”吴伯的语速很慢，像是在回忆一部漫长的史诗，“直到我看见了她。”

    “谁？”陈语嫣轻声问。

    “我的公主。”吴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病态的柔和，“她在围栏外面拍照，阳光照在她头发上，是金色的。她就像……就像童话书里走出来的人，那么干净，那么纯粹。她应该属于这里，属于我的王国。”

    “你指的是林薇。”

    “她是我的完美公主。”吴伯纠正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我找到了她，我看了她所有的照片，她笑起来的样子，就是王国里最美的风景。我决定，要让她成为我的皇后。”

    “所以你跟踪她？”

    “不，那不是跟踪。”吴伯摇头，“国王只是在巡视即将属于自己的珍宝。但我发现，她被污染了。”

    他的语气陡然变冷。

    “她有朋友，有工作，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那些人，那些事，都在污染她。纯粹的东西一旦被污染，就会很快腐烂、消失。就像鲜花一样。”

    观察室里的江漓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所以……”陈语嫣引导着他说下去。

    “所以，我要净化她。”吴伯的眼神再次变得狂热，“我要在她最美的时候，在她还没有被这个肮脏的世界完全污染之前，让她得到永恒。我要为她举办一场独一无二的婚礼，一场永恒的婚礼。”

    “一场只有国王和皇后的婚礼。”

    他开始详细地描述，仿佛在炫耀一件旷世杰作。他描述了如何策划，如何利用自己对游乐园的熟悉，设置陷阱；他描述了如何将林薇带到那个他亲手布置的“祭坛”——那个位于过山车轨道最高点的维修平台；他描述了自己如何怀着一种“创造者”的心情，完成了他那病态的仪式，将他心目中的“皇后”，永远地留在了自己的王国里。

    他的叙述里没有血腥，没有残忍，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自以为是的艺术追求和令人作呕的神圣感。

    吴伯的供述结束了。

    当陈语嫣走出审讯室时，整个专案组办公室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这场持续了数周、令人身心俱疲的追凶之旅，终于在凶手那病态的自白中，画上了一个扭曲而完整的句号。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庆祝。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但那疲惫之下，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安宁。

    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案卷材料仿佛一座座小山。大家默默地开始收拾，将一份份文件归档，把一张张照片装入证物袋。

    “我说，呱哥，你这胡子是不是该刮了？昨晚在旋转木马里，我还以为吴伯的同伙来了呢。”苏亦阳靠在桌边，手里转着一支笔，试图用玩笑打破这沉重的气氛。

    被称为呱哥的老刑警摸了摸自己拉碴的下巴，瞥了他一眼：“你小子懂什么，这叫成熟男人的魅力。再说了，昨晚黑灯瞎火的，要不是我反应快，你就被上面掉下来的铁锈砸成马蜂窝了。”

    “得了吧，明明是我先喊的‘上面’！”

    “是我先感觉到的！”

    两人的斗嘴声不大，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办公室里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