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杯温热的牛奶被轻轻放在了他手边的桌子上。

    江漓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她没有说话打扰他的思路，只是安静地陪他站着，目光同样落在白板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许久，顾宸才沙哑地开了口，声音里是化不开的疲惫：“他说他是在‘净化’，是在清理‘噪音’。”

    他伸出手指，点在刘淑芬的照片上。

    “刘淑芬……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退休女工，不与人争，与世无争。在她身上，究竟有什么，是那个混蛋认定的‘噪音’？”

    江漓看着顾宸布满血丝的双眼和他疲惫的侧脸，轻声回应道：“或许，我们不应该只从物理的声音去理解。”

    “对他而言，‘噪音’可能是一种象征。”她条理清晰地分析着，“也许是某种他无法容忍的‘不和谐’，一种破坏了他内心所谓‘寂静’秩序的存在。他杀人，更像是在指挥一场交响乐，而他要做的，就是抹去一个他认为弹错了的音符。”

    顾宸的目光从白板移到了江漓的脸上。

    她的分析再次触及了案件的核心本质。虽然依旧没有找到那个最关键的答案，但这种思想上的同频共振，让顾宸连日来紧绷到几乎断裂的神经，得到了片刻的舒缓。

    他刚想说些什么，就在这份短暂的平静中——

    “铃——！铃——！”

    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尖锐地响了起来，瞬间刺破了深夜的寂静。

    两人猛地对视一眼，顾宸一个箭步冲到桌前，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辖区派出所李所长急促到几乎变调的声音，背景音里夹杂着嘈杂的人声和对讲机的呼叫。

    “顾队！西城区分局李振！观澜国际公寓27楼，发现一名男性死者！现场情况……现场情况和你们之前通报的‘纺锤’案，特征高度吻合！”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顾宸的心上。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但大脑却在瞬间进入了高速运转状态。

    “知道了！封锁现场！任何人不许进！”

    他没有多说一个废字，挂断电话的同时，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行动！”

    一声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炸醒了深夜里沉寂的办公室。

    几乎是同一时间，趴在桌上小憩的苏亦阳，睡在行军床上的苏小妹，以及一直守在电脑前的呱哥等人，全都如同被惊醒的猎豹，从各自的角落里弹了起来。没有询问，没有迟疑，抓起装备就往外冲。

    “观澜国际公寓A座，2701！”

    顾宸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每一个队员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和愤怒。

    刺耳的警笛再次划破了城市的夜空，数辆警车组成的车队亮起爆闪，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风驰电掣地朝着第二个案发地点疾驰而去。

    指挥车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头儿，受害者信息出来了！”呱哥的声音从前排传来，他已经将查到的资料投射到了车载屏幕上。

    一张中年男人的证件照弹了出来，眼神温和。

    “赵建国，男，五十八岁。本市小有名气的古董钟表收藏家和修复师。”

    屏幕上的资料继续向下滚动，一行加粗的备注，让车内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个人履历：一九八零年至一九八八年，曾于南郊纺织厂担任设备维修工。”

    “果然……”苏亦阳低声咒骂了一句，拳头狠狠砸在自己的膝盖上。

    第二个“线轴”，果然开始转动了。

    凶手的选择精准而无情，他再一次从那份庞大的、看似毫无规律的名单中，找到了他的下一个目标。

    当车队抵达观澜国际公寓楼下时，这里已经灯火通明。红蓝交替的警灯闪烁不定，高高拉起的警戒线将所有闻声而出的好奇住户都隔绝在外。

    顾宸带着江漓和苏亦阳等人快步走进大楼。电梯里死一般的寂静，狭小的空间里，每个人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心跳声。

    “叮——”

    二十七层到了。

    电梯门打开，一股熟悉的、诡异的气味扑面而来。

    那是浓烈的消毒水和某种不知名的植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与刘淑芬家的现场，一模一样。

    技术人员已经打开了房门。

    顾宸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和鞋套，第一个走了进去。

    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作室，灯火通明。四面墙壁的架子上，摆放着数百只形态各异的古董钟表，每一只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黄铜和玻璃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然而，在这片由齿轮和指针构成的机械森林里，却没有任何一只钟表在走动。

    所有的指针，都静止了。

    仿佛时间，在这里被强行凝固。

    赵建国的工作室，就像一座为时间建造的坟墓。

    而他本人，就坐在这座坟墓的正中央。

    和刘淑芬一样，他被端正地摆放在一把木质靠背椅上。身上穿着那件标志性的、与他收藏家身份格格不入的新制粗布裙，脸上也被画上了同款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小丑笑容。

    “我的天……”苏小妹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和愤怒。

    现场的整洁程度，甚至比刘淑芬家更甚。每一件精密细小的钟表修复工具，都被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工作台上，整齐得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地面光洁如镜，几乎能倒映出人影。

    完美得……像一个没有人气的舞台布景。

    “这个疯子！”苏亦阳低声骂道，戴着手套的手捏得咯咯作响，“他就像一个有极致强迫症的导演，在不同的舞台上，一丝不苟地重演着他那套病态的戏剧！”

    顾宸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说话，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同猎鹰，一寸寸地扫过现场的每一个角落，试图从这极致的完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